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桃剑缘·鸣凤情 作者:豆红 文案 由恨生爱, 由爱生怨, 由怨生离, 由离生念, 由念生逢。 以权成谋, 以谋成伤, 以伤成悔, 以悔成憾, 以憾成脱。 爱,来得太晚,走得太早,荒芜的人肝肠寸断; 你,爱得轻浅,诀得快意,情深的人满身是伤。 内容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万俟淳,霄嫣,华祝,娄灵 ┃ 配角: ┃ 其它:爱、恨、离、愁;权、谋、情、伤 ================== ☆、楔子   (一)万俟国——万俟庆万俟贺出世   万俟(mo qi 复姓)国。   乌云遮月,雨打亭陈,雀霞宫内烛火透亮,阵阵尖叫声刺破夜空,湮没在遍地惊雷声中,宫人慌张接递,轻声碎步不敢言语,胆小的侍女早已被吓得面色惨白,想哭却强忍着不敢出声。   一个时辰过去了,孩子还是没生下来,只有世子妃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端进去一盆一盆的清水,端出来却变成一盆盆血水的宫人。   焦急的万俟淳刚一脚踏入宫堂,就被身后辅佐的太傅王先师出声制止,“世子,不吉利。”   二十一岁的万俟淳没有违逆,缩回脚后只是煎熬的等待着。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直到破晓黎明,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伴随着凌天硬雷传遍整个王宫,万俟淳神情一松,目光含笑,这次,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   “娘娘,还有一个,就快生出来了,用力……”   “啊……”   陈云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身子一轻,腹内的另一个孩子也跟着出世,可半晌却没有任何动静,陈云胡艰难地睁开眼,虚弱害怕着开口:“孩子呢?我的孩子……”   稳婆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来到陈云胡床前,含笑谄媚道:“娘娘,小公子生来不哭反笑,大喜啊!”   这话恰巧被进来的万俟淳听到,“抱过来,让我看看。”   稳婆将孩子抱在万俟淳面前,婴孩眉眼未长开,薄唇却轻启似笑。   “好!好!好!”万俟淳连赞三声后,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孩子的脸蛋,孩子像似有感知般的,唇角又扯起一丝弧度,更加的令万俟淳惊喜。   而另一个先前出生,哭的撕心裂肺的孩子却被遗落在了一旁……   本是一胎双生子,一后一前,一笑一哭,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   “世子……”   雀霞宫的通传宫女轻声蹑脚地进来,还没说事,就被万俟淳凌厉的眼神制止,而后识趣的自动退了出去。   万俟淳将疲惫熟睡中陈云胡的纤细素手掖入锦被中,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走出了殿外。   “什么事?”万俟淳见门外站着父王身边的近侍公公,刚刚还冰冷的神情马上缓和。   “世子,大王有请。”   “有劳公公带路。”   万俟淳被带到了临议殿,他的父王,一国之君的万俟尧正仪态威严地端坐在大殿之上,而殿下跪着不久前刚被他支走的王先师,整个大殿气氛诡谲微妙。   “儿臣拜见父王!”万俟淳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   “如果不是朕派人去叫你,你是不是打算将政事搁置,就这么一直陪着个女人,嗯?”   万俟尧言语平缓却掺杂着一丝失望,令万俟淳心一悸。   “儿臣知错,请父王开恩!”在父亲万俟尧面前,万俟淳从来只认错,不辩驳。   “太傅,你说说世子何错之有?”   “回大王,不该将时日倾注于……儿女情长。”   万俟尧对世子的不满,王先师自知难辞其咎,已是甘愿在殿下跪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女人是男人生活的点缀,若当成是全部,离废人倒也不远,往后当你遇上另一个想纳的女子,你现在对世子妃的爱,到时就会全部变成世子妃对你的恨!所以父王对后宫的女人从来都是一视同仁,世子可明白朕的意思?”   “儿臣……谨记父王教诲!”   ……   十年后,祁阳城一战,万俟尧今日的忠告,终是应验。   (二)蒙国——蒙洑渊失踪   蒙国。   繁华盛世,都城梓州,端午佳节,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拥挤的大街上此时却被人开出一大片空地,原来是八名侍卫正在驱赶着周围拥挤的百姓,为一怀中抱有小孩的中年男子开路。   中年男子穿着金贵奢华,目中无人,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哪还有人还敢靠近?   怀中小儿约莫三四岁,乌溜溜有灵气的双眼,正盯着远处一个挨着一个的叫卖摊子,只觉得新奇好玩,想要却也不敢开口要求,他和路人一样,也害怕眼前这个凶险阴霾的人。   “渊儿,宫里好玩还是外边好玩?”   中年男子上一秒还宠溺地看着怀中不哭不闹,乖巧听话的孩子,下一秒却被孩子脖上挂着的龙纹水滴玉佩刺痛了双眼,神色瞬间变得嗜血起来。   怀中的孩子毫无察觉,奶声奶气答道:“外边好玩。”   观赏途中,远处一个摊子不时发出连连的惊叹声,中年男子抬头,只见一高挂着“卜卦”二字的旌布下边,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得水泄不通,而且还在吸引着更多的路人靠近。   “走,渊儿,咱们也去看看。”   男子抱着孩子朝摊前走去,刚才围着的一群人,一下子全被侍卫轰散,这才露出摊主的真面目。是一位黑白发相间,上了年岁的长者,往摊前一坐,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意蕴。   只见他抬眼打量着男子和怀中的孩子,气定神闲开口道:“我只给平民百姓卜,从不为达官显贵测。”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低头对着怀中孩子道:“渊儿,他刚刚敢说‘不’,咱们杀了他好不好?”   孩子脸色霎变,无辜的双眼盯着算命之人,就是不应声。   中年男子用力将双臂锁紧,怀中的孩子呼吸不畅,咳嗽连连。   “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摊主将一切全看在眼里,邪魅一笑又道:“因为这孩子,你近期将会有牢狱之灾,说不定还会遇杀身之祸。”   摊主说完拔开摊前桌上的葫芦塞,灌了一口酒,动作豪放不羁,潇洒放纵。   “呵呵……原来是个酒鬼,杀了他!”   中年男子一声令下,身侧侍卫提剑就上前刺去,哪料到此人也会武,而且还只强不弱,两个侍卫瞬间倒地不起,还有两个被打成了重伤,另外四人还在苦苦挣扎。   “退下!”   中年男子刚一放下怀中孩子,正要与之较量时,那人却似一阵风从他身边拂过,顷刻间孩子便入了对方的怀中。   孩子受到了惊吓,嚎啕大哭不止。   “赶紧想想怎么破我送你的牢狱之灾和杀身之祸吧,哈哈……”摊主说完抱着孩子飞身而去,身后的侍卫正要起身去追,却被男子拦住。   “本王一个人去追就行了,你们先回宫禀告圣上,知道怎么说么?”语气中满满的威胁。   “知道,知道!”侍卫慌忙点头如捣蒜。   ……   蒙国城郊,一片繁茂的竹林中。   “我徂尔就是懂点医理,打着卜算的名义,给人面相看病,换点酒钱,怎么碰上你这么个活祖宗?现在好了,被整个蒙国通缉……哎,我说你个小屁孩,别哭了!哭的人心烦!”   徂尔烦躁地举壶喝酒,一旁的蒙洑渊哭闹不休。   “你再哭,我就把你交给刚才那个男人,你说……他是会把你送回宫呢?还是借机杀了你,然后嫁祸给我?”   徂尔把玩着蒙洑渊胸前的龙纹玉佩,在蒙国,敢青天白日带着圣上独子在街头浪荡,还横行霸道的,除了圣上那个当大司马的叔父外还会有谁?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见蒙洑渊止住了泪水,徂尔呵呵一笑,“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不愧是宫里的孩子,呐,我把话说在前头,只要不是直接把你交到你爹娘手上,你最后八成都会落在刚才抱着你的那个男人手中,我徂尔惜命如金,当然不会不要命的送你进宫,所以……现在你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是,跟我走,二是,自己想办法回宫,不过……看你这短胳膊短腿,自己回宫指定迷路,说不定最后还会变成个小乞丐,所以……还是乖乖跟我走吧!”   徂尔说完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自顾自抱着蒙洑渊,向着蒙国南部的尤砀山走去。   此时的洑渊渐渐恢复了平静,不反抗也不挣扎,困意袭来,他便趴在徂尔的肩上,迷蒙地看着越来越远的梓州城,闭眼昏睡了过去……   (三)戴国——戴方濯为质   戴国。   “大王,非得要让濯儿去万俟国当质子?他可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啊!”   王后语芙带着八岁的戴方濯,跪在戴王书房里哭诉。   “濯儿,到父王这边来。”   戴朔无视梨花带雨的王后,朝着戴方濯扇了扇手,戴方濯便乖巧听话地朝殿上走去,嗡声叫道:“父王。”   “濯儿,万俟王指明要咱们戴国世子为质十年,你若不愿意,父王可以另立其他世子。”   戴朔虽是说给戴方濯听,眼神却一直盯着王后语芙。   谁的孩子不是孩子,若现在立其他妃嫔的孩子为世子,她作为王后还怎么再在后宫树立威信,怕是连头都抬不起头来,语芙马上恢复了理智,停止啜泣。   “父王,母后是舍不得儿子,您别怪罪于她,作为戴国的嫡长子,我理应前去,万俟不会永世强大,戴国也绝不会一味臣服他国!”   戴朔拍拍戴方濯的后脑勺,连连点头,“这才是一国世子该有的样子,妇人之仁怎么能成大事。”   语芙对着戴朔惭愧娇嗔道:“大王恕罪,臣妾爱子心切,冲动冒失惊扰圣驾,现下已经后悔了,您别再怪罪臣妾了。”   “你连个孩子都不如,真是该汗颜,亏得濯儿不像你。”   语芙剜了一眼正在偷笑的戴方濯,目露凶光佯装生气。   戴方濯见母亲生气,下殿来到语芙身边,将她扶了起来,“母后,儿子不在你要照顾好父王。”   戴方濯此话一出,刚才缓和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凝重起来。   龙椅上的戴朔冷哼一声,“你母后不用父王照顾就不错了,父王不用她照顾。”都快三十的人了就知道玩,整天给他没事找事,一点都不省心。   “是啊,后宫那么多人排队等着要来照顾你父王,母后粗枝大叶笨手笨脚,也省的惹人心烦。”言语酸腐,醋意十足。   “你知道就好!”   语芙本以为戴朔会像以前一样哄她开心,没想到这次话却接的这么顺,于是她索性将手里的帕子一甩,“臣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礼行的随便,人走的疾劲。   戴朔看着语芙离去的背影,无奈摇头,“看看你母后,在朕面前是多么的随性无礼,后宫女人她倒是管的得心应手,就知道跟父王较劲。”   “那是父王包容母后。”戴方濯脱口而出。   戴朔看着门口发呆,“父王是不想你母后像后宫的其他女人一样,活着活着就没了自我。”   戴方濯含笑,“母后心里其实一直都惦记着父王的好,之前还告诫儿子以后不要娶像她那样的女子。”   戴朔听后呵呵大笑着戏谑道:“是么?父王怎么觉得……太尉之女佩芝与你母后一般无二。”   戴方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什么都瞒不过父王的双眼。”   “那你信父王吗?”戴朔突然话锋一转。   戴方濯眼神笃定,“信,如果连父王都不相信,濯儿真不知道这普天之下还能再信谁?”   “好,那你就放心去万俟。”   ……   戴方濯从政殿出来,在离自己寝宫门口不远处,碰见了长他三岁的公子方涤。   “听说你要去万俟当质子?”   戴方濯缄默不语,私底下的戴方涤,还是一如既往地蛮横无理。   见戴方濯不理自己,戴方涤又开口道:“看来世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作为兄长,我来就是要提醒你:自古质子多去无回,你可别到时候回不来,让我上位当了世子,你虽是嫡,但我才是长。”   言语虽挑衅,却透露出丝丝关心。   戴方濯抿嘴一笑,看着高出他一颗头的戴方涤,“如果能振兴戴国,你当世子,我当公子又何妨?”   戴方濯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戴方涤一愣,“何妨?就怕到时候你母后吃了我。”   “是咱们的母后!还要我再提醒你多少遍?我不在你要安分点,别惹母后生气!”   戴方濯是真生气了。   戴方涤五岁时,他的母亲病重,弥留之际求戴王将戴方涤过继给王后,语芙未想便一口答应,戴方濯从小就知道自己与戴方涤不是亲兄弟,却也总喜欢黏在他身后叫‘哥哥’。   “安分,当然安分,有母后在,谁还敢不安分。”   戴方涤说完,自嘲一笑。   王后语芙虽待他视如己出,可他的心里面,总是介怀别人在私下诋毁他的母后,说她死前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王后是个阴谋,所以他几乎从不主动与王后亲近。   “父王已经答应母后了,我若一日不归,你便一日不用去封地,母后对我们这么好,你以后要多去给母后请安,把我的那份也补上,还有……帮我看着点佩芝,在没收到我的死讯前,不要让她嫁给别人。”   戴方濯神色依然,可心中却好似在滴血。   “事真多!我帮不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办。”戴方涤说完,转身离开。   戴方濯站在原地看着戴方涤的背影苦笑,他知道自己说的话,戴方涤全部听进去了,也都牢牢记住了。   但愿十年后回来,还能一如当下这般美好。   (四)卢国——嫣信定亲   卢国,祁阳城。   将军霄卫正与当年一同上阵杀敌的故友闼力胜坐在堂前门厅,品茶聊天。   闼力胜看着院落中练武有模有样的霄嫣,摇头叹息,“好好一个姑娘家,非得要当男孩来教养,真是的!”   霄卫冲闼力胜身边的闼信努努嘴,不以为然道:“你还不是从小就带着两个孩子上阵杀敌?”   闼力胜对霄卫的话深感到无语,“儿子和女儿能一样么?女儿是掌上明珠,成天舞枪弄棒成何体统?”   霄卫白了闼力胜一眼,“你说的倒好听,你有两个儿子,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我这身武艺不得有个能传承的人?”   闼力胜眼珠一转,老谋深算道:“要不这样,让信儿娶了嫣儿,做我的儿媳,到时候我把我的武艺也传给嫣儿怎么样?”   “哼!你个老狐狸,想的美!我霄卫的女婿必须上门,除非你答应让信儿入赘!”   “你以为我这次是来干什么的?就是来送信儿陪你驻守祁阳城的!”   霄卫闻语色变,难以置信地看着闼力胜,“你……”   “伴君如伴虎,佞臣不胜防,大王已经不再是那个明察秋毫的大王了。”   闼力胜话中忧思难掩,谁知方才玩笑之语,皆是他的肺腑之言?   霄卫不再接话,直接向远处的女儿霄嫣招手,“嫣儿,过来。”   霄嫣收剑,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小跑着向堂亭而来。   “爹,闼伯伯。”声音温润如山涧清泉,林中和风,令人神清气爽。   闼力胜摸摸霄嫣的头,“嫣儿长高了也长大了,再过几年就可以嫁人了,有喜欢哪家的男子么?”   霄嫣冲霄卫抿嘴坏笑,“嫣儿不嫁人,嫣儿在爹身边陪爹一辈子,爹你说好不好?”霄嫣说完还不忘撒娇地摇摇霄卫的胳膊。   霄卫看着练武练的满脸通红的女儿,怜爱道:“好是好,不过……要是嫣儿能找个相公回来一起陪爹,爹就更开心了!”   十一岁的霄嫣已是会察言观色,她放开拽着的霄卫的胳膊,漾眼巧笑,“那……嫣儿找哪家相公,爹才会更开心?”   霄嫣语落,闼力胜与霄卫相视一笑,人还小,鬼却大。   十二岁的闼信早先就一直盯着庭院里眉宇间刚柔并济,招式如舞姿般优雅的霄嫣,九岁早已情愫暗生,现在更是满心欢喜,羞红了脸。   “爹喜欢你闼伯伯的大儿子信儿。”   霄嫣转头看向闼信,调皮挑眉,“信哥哥,你要是能打得过我,我就嫁给你怎么样?”   闼信见霄嫣向他袭来,立刻躲闪着跳到庭院中央,对霄嫣的招式却是只守不攻。十几招下来,霄嫣只觉得满身的力气都打在了棉花上,索性将剑一扔,气急败坏道:“真没劲!”   闼信见霄嫣生了气,立即上前赔不是,“嫣儿别生气,我不是怕伤着你么……”   坐上霄卫与闼力胜,看着庭院中别扭的两个人,笑着交换眼色,霄嫣与闼信的婚约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第一章   “将军霄卫接旨!”   “臣接旨。”   “大王有令,万俟国南下进犯,命你即刻领兵启程前往都城太/安,不得有误!”   千里迢迢来传旨的人宣读完内容后,霄卫非但不肯接旨,还仰头担忧道:“可另一路万俟兵马就要打到祁阳了,若是此时撤兵,城中的百姓怎么办?”   “怎么办?你问我,我问谁去?覆巢之下无完卵,都城都快要保不住了,谁还有心力管这里?霄将军火速整队出发,我先回去复命了。”   传旨之人蛮横无理地将圣旨往跪着的霄卫怀里一扔,便转身骑马离开。   霄嫣与闼信将双目空洞无神的霄卫扶起来,只是顷刻间,霄卫便恢复了往日的犀利,“你们两个现在马上带兵去太/安,我处理完城中的事情马上就来,记得沿途留下记号。”   “爹!”   “霄叔叔!”   “要走一起走。”霄嫣与闼信异口同声。   “都要把边疆的守兵调回都城了,可见太/安城内的情况有多么的紧急,信儿你十年没回家,你爹现在一定撑得很辛苦,我把嫣儿交给你,从此以后她就是你闼家的人,你要好好爱护疼惜她,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   闼信牵起霄嫣的手紧紧握着,“霄叔叔尽管放心。”   “我信你,事不宜迟,拿着兵符,马上列队出发。”   霄卫将调兵符塞到闼信手中,见他们两个还是无动于衷,便硬生生将二人推出了门外,接着又把门从里反锁隔空喊道:“快点去,爹收拾收拾东西就来!”   “爹!”霄嫣还在门口喊叫。   “信儿,快把嫣儿带走。”   “嫣儿,走吧,再不走太/安就要没了,太/安没了,卢国……也就没了。”   闼信拽着霄嫣的手腕向校场走去,霄嫣渐渐停止了哭泣,也不再挣扎。   门外没了霄嫣的哭喊声,霄卫才步履沉重地走到衣架前,取下许久未穿的银灰色铠甲,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守了十多年的祁阳,这节骨眼上他怎么能弃城中百姓于不顾,独自逃走呢?   ……   祁阳福,大寒冬里雁盘旋,雁盘旋,不肯离去为娇颜,娇儿颜,不能瞧,瞧了不如阶下囚。   万俟淳带兵来到祁阳时,祁阳城门紧闭,城下更是空无一人。城楼上倒是有一个身着银色铠甲独自站岗之人,他气定神闲毫不畏缩,天崩地裂前毫不动摇,那八成就是守城的将军霄卫了,他手里无一兵一卒,竟然没有弃城而逃,是有多么的忠肝义胆,只可惜是敌将……   “拿箭来!”   就在万俟淳的弓箭对准城楼之上的霄卫准备开弓时,忽然,霄卫的身后走出一名持剑的女子。   她身着白衣,面遮白纱,头绾白花,浑身散发着一股凄凉的朦胧美,素衣如身,纤细的身姿在城楼上如纸般凉薄,让人直想呵护在掌心中……   万俟淳挑眉邪气一笑,转而将手中的箭对准了那个女子。   对于霄嫣的突然出现,霄卫虽震惊难平,却也没有过多的责备,他神色依旧,两眼睥睨城下。   “一个人回来的?”   “兵不可无将,他不能回来。”   霄嫣看着城下乌泱泱的大军,原来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离城,幸好她回来了。   霄嫣扫了一眼城下对准自己的箭,面纱背后一片平静坦然,对面的男子手持良弓却迟迟不发箭,像是在等什么,那么他到底是在等什么……   半晌对峙过后,霄嫣蛊惑心神一笑,“爹,你说女儿使个美人计怎么样?”   还未等霄卫反应过来,霄嫣起身一跃飞了下去,衣炔翻浪,翩然坠落,宛如一朵盛极的雪莲。   万俟淳只听得霄卫大叫一声:嫣儿,她在漫天肃穆绝杀之气中,遗世独立,不染纤尘,像是止战止殇的神女。   霄嫣双脚落地,横眉冷扫一眼三军,过后徐徐拜倒在万俟淳战马前,“成王败寇,天下能者得之,但城中生灵从来没得选。”   万俟淳看着先前还将不屑与怨恨尽情显露的女子,现在却跪下服软,饶有兴趣问道:“你想怎么样?”   这话正好问在了霄嫣的心里。   “我愿替父亲与将军一战,将军赢,我打开城门恭迎军队进城,若我侥幸得胜,希望将军下令不伤城中一花一木,一牲一畜,即便是不肯归顺的人。”   霄嫣说完顺势给万俟淳磕了三个响头,语声如洪钟却有沙色,应是刚大哭过,额头叩地,鲜血映出,星点染红面纱。   万俟淳看一眼城楼上的霄卫,又看眼城下战马前的霄嫣,大笑过后,语言轻佻道:“我有个条件,你要是接受,我便应战,要是不接受……我倒想试试是将士手中的箭快,还是我手中的剑快。”   万俟淳说着把手中的弓换成了剑,对准霄嫣的眉心,身后侍卫的箭也对准了城楼之上的霄卫,只要霄嫣一拒绝,弓与剑即刻便会齐发。   “慢着……我答应!什么都答应!”   霄嫣伸手阻拦,因喊的急切,胸中气急进而不住的咳嗽。   万俟淳看着狼狈的霄嫣不由皱眉,这样英气盖世的女子,是不该死在这儿的,“答应就摘掉你遮面之纱。”   霄嫣听后,双手紧握成拳,过了一会,她左臂反手用力,一把将面纱扯掉抛洒扬向了空中。   面纱随风而逝,飘飘扬扬恰好落在了万俟淳的眼前,他伸手接住,面纱血红刺眼,香软无比,只此一眼,令多少人命运轮回扭转……   万俟淳握紧面纱,盯着马下令他惊艳的面容,美人他见过不少,但美的如此清新出尘的还是头一个,她如出水芙蓉般清透,看似风垂杨柳却是傲骨铮铮,眉目婉转流波如一汪春水,这样的表里集于一身,才真正称得上是倾国倾城。   万俟淳翻身下马走到霄嫣跟前,居高临下道:“你不是要替父一战么?还跪着干什么?”   霄嫣也没有多余的客套,起身提剑便向万俟淳刺去。   一来一往,一呼一喊,正打到激烈处,霄嫣却突然收回了手中本应使出的剑。   万俟淳一看自己手中的剑戟下一秒就要刺穿霄嫣的右胛,于是他猛地收手,就在这一晃神的瞬间,反被霄嫣的一个挽手挑落了他手中的利剑。   剑落,尘土飞,二人四目良久凝视。   霄嫣错开万俟淳审视的目光,收剑拱手道:“多谢将军手下留情,还望将军信守承诺。”   “你也真是胆大,戴上。”万俟淳将面纱甩给霄嫣,待她重新遮好后,转身带兵进了城。   自此卢国的祁阳,就变成了万俟的祁阳;闼信的霄嫣,就变成了万俟淳的姚姜……   霄嫣转身抬头寻找城楼之上的父亲,霄卫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二章   霄嫣在将万俟淳的兵器挑落在地的那一刻,霄卫便离开了城楼,正要折身下城时,却在拐角处发现了一个蜷缩在黑暗中的鬼祟身影。   霄卫上前一把揪住来人的衣领,“什么人?”   “霄将军息怒,小人名叫娄子傅,是祁阳城的小吏。”   霄卫放了手端详着眼前之人:七尺身高,木冠束乌云,方脸无须,低眉顺眼,一派儒雅景象。   霄卫见其胆大无惧,身畔又正好缺一个可用之人,于是道:“万俟军马上要进城了,不想死的话就跟我走。”   娄子傅未加思索便快步跟了上去。   ……   霄嫣领着万俟淳来到城中的宫殿时,霄卫与娄子傅早已在殿堂之上席地而坐,见万俟淳领着一帮人进来也丝毫不为所动。   霄嫣扫了一眼陌生的娄子傅,也上前跪在了霄卫身边,堂上三人与堂下数人对峙。   殿内空洞凌乱,步履余音不绝,虽未见祁阳侯逃亡的时刻,但幕幕场景却是自眼前划过。   “大胆!亡国奴还有什么脸面上座?”   万俟淳右副将何参大喊一声拔剑欲刺,却被万俟淳伸手拦住,“那张破了的案几,怎么能匹配得上霄将军的威望?”   万俟淳话音刚落,案几便被何参一劈为二,震耳欲聋之声,充斥着整个空荡的殿堂,经久不消,堂上三人依旧纹丝未动。   万俟淳哼哧一笑,看来父女俩一样都是硬骨头,“来人,做些可口的饭菜,让霄将军好好品尝品尝万俟的美味。”   万俟淳说完,三五军中侍从鱼贯而入抬离了破案,之后一盏精美的玉案重新出现在了霄卫身前,万俟淳这才大步上前,与霄卫同桌而坐。   一案两人,实是劝降。   身后的万俟将领见万俟淳此举不合理法也并不多言,纷纷陆续就坐。   万俟淳手持酒杯,对着霄卫道:“虽说祁阳城不居重要之地,但祁阳侯广辕不顾城中百姓,弃城而逃,实非大丈夫所为。霄将军若是答应就此投于我的门下,祁阳城从此以后便可存在于万俟国统一的律法之外,如何?”   万俟淳说完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旁边的霄嫣,她面无表情,不知喜悲。   霄卫没有理万俟淳,也没有接他手中的酒,始终保持着万俟军刚入殿的不屈姿仪,“我霄卫,宁做守城死将,不当敌国叛徒!”   万俟淳冷哼一声,将酒杯用力砸在了地上,酒花四溅,酒香满殿。   左副将胡安见霄卫如此不识抬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卢国国君昏庸无道,人人得而诛之!天下原本就是一道,万俟这是顺应天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霄卫轻蔑地扫一眼堂下气极的满脸胡须的胡安,“天下一道,拥立者却形形色/色!”   “你!”   “胡将军退下!”胡安龇牙瞪目欲上前与霄卫动手,却又被万俟淳一声喝住。   愤恨难消的胡安,一把将头盔摘下,用力摔在了地上,气呼呼重新坐回席间猛灌一口酒,闷头不再言语。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胡安以下犯上无礼至极的行为,令在座的其他人也瞠目结舌。   正在此时,大殿里跑进来一个军中传报的人。   “报……”   “说!”万俟淳用力摇晃着酒杯,杯中酒却是一滴未洒。   “太/安已被攻破,卢王在宫中自焚而死。”   “好!哈哈……”万俟淳开怀大笑,丝毫没有顾忌身旁还有三个因一句话便无国无家了的人。   ……   万俟将士高高兴兴地吃吃喝喝,酒足饭饱宴席一散,滴水未进的霄卫、霄嫣和娄子傅就被押入了大牢。   牢里卢国囚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三人被关押的囚室尚且干净,都坐在潮湿的干草上谁也不说话。   不一会儿,趁着外边狱卒看守松懈时,霄卫这才长叹一声哀悯道:“卢国……完了……”   一阵沉默过后,霄卫又对不言不语的霄嫣语重心长道:“是爹连累了你,但你鲁莽行事只会适得其反,看看这遍地尸野,你还相信祁阳百姓会安然无事?你这样做又置信儿于何地?”   霄嫣将头埋在两腿间,嗡声细语鼻音浓重道:“太/安……真的破了,那信哥哥他是不是也……不会的,不会的,他答应过我的……”   霄卫又叹了一口气,像儿时一样轻摸着霄嫣的头宠溺安抚道:“既然回来了,那就要有回来的价值。”他的女儿他知道,从来不会意气用事。   霄嫣用衣袖擦擦眼泪,抬头对着霄卫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跟了万俟淳我们就能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霄卫闭眼吐气平静,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霄卫说着又看了一眼木讷的不知在想什么的娄子傅,“刚才在宴席上,你看出了什么端倪?”   娄子傅声小如蚊叮:“回将军,领头人自大倨傲,让人难以臣服;左将暴躁易怒,容易挑起事端;右将沉稳内敛城府深厚,其余人应是碍于权威敢怒不敢言。”   霄卫点头,拍了拍娄子傅的肩膀,“看得很精准,若能出去,好好辅助嫣儿,无论她想做什么。”   娄子傅也点点头,怕只怕——会死在这牢里。   霄嫣看着像在交代后事一样的霄卫,心慌不已,“爹!您不用担心,我会让我们都平安无事的,我手中有……”   霄嫣正说到关键处,室外传来三三两两沉重的脚步声,让她一下噤了声。   不一会,两名万俟侍卫出现在了囚室门前,蛮横无理又不怀好意地指着霄嫣,“你,跟我们走。”   霄嫣缓缓起身,边往外走,边回头看着父亲霄卫,霄卫鼓励的微笑在她看来是那么的飘渺深远,抓不住,留不下,她的心一下子莫名的慌了…… ☆、第三章   霄嫣被带到了刚才用宴的大殿,物什都已经被扶正摆好,广辕没来得及带走的那些厚重的价值不菲之物均已不见,殿中除了万俟淳、何参、胡安再无他人。   “民女霄嫣,拜见将军。”   万俟淳无奈一笑,他也不知道这股莫名的无奈感是从何而来。“不必多礼。”   她还是遮着面纱,不卑不亢,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看你能奈我何的样子,城门那一瞥,已是惊鸿,心若羽毛轻拂,如琴弦撩拨,此时无论霄嫣是什么神情语气,万俟淳只会觉得有趣,丝毫不介意。   “如此绝色,实在可惜,可愿跟我去万俟?”   霄嫣未想到万俟淳这么快就与她说明话,她若是再遮掩试探,反倒显得娇柔做作。   “我要带俩个人一起走。”   万俟淳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虐笑,她神情笃定,语气不容丝毫商量,也不知道这种自信究竟从何而来?带俩人?不猜便也知道是刚才大殿上的那俩个。   “可以。”答应是一回事,他们愿不愿意走,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   万俟淳身后的何参和胡安,不再如席间那般多言,不知是另有谋算,还是真的敬畏万俟淳?   万俟淳看着头戴白花,眉宇间略显疲倦的霄嫣,故意为难道:“还有……本世子喜欢红色,最好将你身上所有的白色都换成红色。”   霄嫣眉头紧皱,低头不语。   万俟淳见霄嫣不愿再与他交谈,也逐渐失了耐心,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来人!扶霄姑娘下去休息。”   两侍女应声而入,搀着霄嫣出大殿。   霄嫣走到门口刚一只脚迈出殿外,那个牢中看守的狱卒神色匆匆与她擦肩而过,霄嫣心一悸,故意放慢了脚步。   “大王,霄将军在狱中……自尽了。”   霄嫣瞬间脑中炸裂,身子一下虚软,幸亏俩个侍女眼疾手快地急忙扶住,她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爹!”霄嫣撕心裂肺地叫着,朝牢狱方向跑去。   万俟淳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起身怒瞪着身边的何参和胡安一眼,甩袖追寻霄嫣而去……   牢室里,霄卫腹部中剑躺在殷红的干草中,他双眼合闭,脉象气息均已消失,娄子傅躺在另一边,腹部亦中了一剑。   “爹,你起来,嫣儿什么都听你的,是我不好害了你,爹,你醒醒啊!”   霄嫣颤抖地摇晃着霄卫的身体,不停的流泪哭喊,几近悲恸到哽咽昏厥。   万俟淳一来就看见不再遏制情绪,心痛到无以复加的霄嫣,他的心里竟也憋闷着不舒服,正要蹲下身看霄卫是否还有被救活的希望,只是还没等靠近,霄嫣就回头怒瞪着他,双眼殷红含泪似要吃人。   “你杀了我爹!我要杀了你!”   双眼充血的霄嫣,顺手提起地上一把剑,凶恶地向万俟淳袭来。   万俟淳在进来之前,下令谁都不准靠近,此时室内只剩他和霄嫣,无奈只得迎战。牢内打斗痕迹明显,目盲眼瞎之人也能看出霄卫是被刺杀而非自杀,到底是谁敢胡乱来?拿他的话当耳旁风么!   霄嫣招招狠毒到位,万俟淳惊赞之余,已渐渐不敌,看来城门一战他输的也不冤枉,若是征服不了她,何谈带她在身边?   打到关键处万俟淳正想着要‘贴身肉搏’,利用“男女授受不亲”六字取胜时,地上躺着的娄子傅轻咳了一声,也算是天赐良机。   “别打了,他还活着……”万俟淳趁机喊道。   霄嫣知道如果冲动的杀了万俟淳,她也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停下手,扔掉剑,去查看因疼痛失血过多,眉头紧皱脸色惨白的娄子傅……   万俟淳起身走出牢房准备宣叫军中的随行军医为娄子傅诊治,可来时还安静的牢狱,此刻却是喧扰哭喊打斗声一片。   预感不祥的万俟淳顺手拉住一个奔跑的狱卒大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狱卒见万俟淳怒不可遏,害怕地哆嗦道:“在……在屠城……”   万俟淳一脚将其踹倒在地,“好大的胆子!是谁下的令?说!”   狱卒哪敢起身,就地跪倒,端着哭腔说:“将军饶命,小人一直在牢狱中,并不知道。”   “屠城……灵儿……咳咳,姑娘别管我,我死不了,求姑娘……去救救我女儿……”   重伤中的娄子傅听到‘屠城’二字,想起被自己留在家中的女儿,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霄嫣脑中嗡嗡作响,记着娄子傅说的住处,晃晃悠悠走出了牢房。   万俟淳见霄嫣独自无神的离开,慌忙把军中的令牌交给了随行的军医,再三命令道:“救不活他,你就准备为他陪葬!谁若敢抗命阻止救治,杀无赦!”   “是将军,小人一定竭尽所能。”   万俟淳又派了几个人保护娄子傅,这才放心出狱找霄嫣,一出来就碰见一个迎面而来的士兵,于是万俟淳随手一揪厉声道:“到底是谁假传军令,要屠的城?快说!”   士兵也被问得一愣,看来不是世子下的令,是有人假传,“胡将军说……是世子下的令。”   “一派胡言,立刻停止!”   “世子有令,即刻停止屠城……”   一传十十传百,瞬间传遍祁阳,可惜再也无法挽回当初的承诺。   未相处,便食言,他叫霄嫣如何再信他。   霄嫣来到城中的一间小木屋,屋子内外黑寂无声。   霄嫣推开房门,点着木桌上的烛火,光芒映亮了一眼可望尽的屋子——一张床,一张桌,一间柜,一个陶瓮。   眼及处,并未有任何身影。   霄嫣上前打开柜子,里面除了衣物、用具,没有其他,她最后盯着墙角半身高的陶瓮,一步步走到了跟前,手掀木盖起,只见一个小女孩蹲在其中,低着头一动不动。   霄嫣心酸之余安抚道:“别怕,你爹嘱咐我来接你,出来吧,姐姐带你去找你爹。”   霄嫣伸手将孩子抱了出来,孩子衣服已被热汗浸湿,脸蛋与头发也都湿透,抱到桌前通亮处才发现:孩子并非害怕不敢抬头,而是早已昏厥在了瓮中。   霄嫣着急地摸其额头,按其人中,叫其魂魄,却始终不见效,又想起牢中被害的父亲,离她远去的信哥哥,不久前刚收住的泪水又一次决堤,她紧紧抱着娄灵,不停地呜咽哭泣,“妹妹,你别死,别死,醒过来……”   过了好一会,一只小手伸过来摩挲着霄嫣的脸庞,“阿姐不哭……”。   霄嫣欣喜地胡乱抹了把眼泪笑笑,“不哭,阿姐给你擦干身子换身衣服,带你去找你爹。”   眼前温柔流泪的女子,惊喜又悲痛的神情,从此印在了娄灵幼小的脑海中。   而此时站在窗外,正目睹着一切的万俟淳,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第四章   夜已很深,上了等级的将士都被叫到了殿前,假传军令的事已经在军中传的沸沸扬扬,众人都心知肚明叫他们来是要干什么……   万俟淳在堂上慵懒地坐着,看似闲散却是不怒自威,“霄卫的死是怎么回事?屠城的命令又是谁下的?谁知道?”   堂下气氛紧张严肃,一群人畏畏缩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回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殃及自身。   何参与胡安对视了一眼,也不愿出头。现在的万俟淳是他们以前从未见过的——神情冰冷,言语狂妄,仿佛下一秒就会把犯事的人挫骨扬灰,捏得粉碎。   “呵,这会反倒没人说话了?怎么?敢做不敢当?不知父王看到现在的你们作何感想?”   万俟淳神情鄙夷,语气不屑,仿佛在看一群蝼蚁。   胡安忍无可忍,又冲动地上前回嘴,“是末将一个人的主意,任凭处置!世子没必要连带大王。”   胡安心想:你是世子又如何?本将军陪大王戎马沙场时,你还不知道在哪!   万俟淳看着心有不服的胡安,明显是看不上他这个世子,胡安以下犯上也不是一两次了,那今天就拿他开刀……   “只你一人想反天还难,还有谁?”   何参看今日之事很难善了,于是也站出来跪在了殿中央,“末将也有罪,请世子降罪。”   何参这一跪,身后众人纷纷效仿,皆大喊有罪并请求降罪。   万俟淳等的就是这一刻,不管是谁的主意,谁又附和,他世子的威望从现在起就必须要树立起来。   “不要以为你们陪着父王打过几天江山,有点功劳就倚老卖老目无军法!霄卫即使你们不动手,他也根本不会苟活,简直就是多此一举!还有屠城……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是为了让卢国人见识我们的残暴?这样又和卢国国君有何区别?简直愚蠢!”   万俟淳说完长袖一挥,案上的东西尽数飞落,砸中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惊吓地身体一缩。   “世子不惜降低身份与霄卫同桌而食,现在又要带其女回万俟,这难道就不是私心?不是违纪?怎么能将我等一身赤胆忠心,说的如此不堪!”此时的胡安还在争理犟嘴,丝毫不知道他今晚是在劫难逃了。   “胡将军!”何参大喝一声,制止胡安再胡乱言语顶撞惹怒万俟淳,“世子英明,是末将等考虑不周坏了世子的大计,但霄将军的死还有屠城之事是堂下众人商榷的结果,并非胡将军一个人的责任,还望世子从轻发落。”   身后一众人也齐齐跪拜同声道:“还望世子从轻发落。”   法不责众,看他万俟淳能收拾个谁?   万俟淳盯着殿下的何参大笑,既然身后的人都这么听何参的话,这点子多半也是他想出来的,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会做事……   “看来胡将军说出了大家心里想说却不敢说的,没错,本世子是喜欢那霄嫣,要带她回永城也不假,可是有一点想不通:你们凭什么认为卢国亡祁阳破,她一个女子就必须得死?还是你们觉得本世子连个女人都管不了?”   万俟淳把话说开后,堂下的将士头埋得更低了,万俟淳心如明镜是他们始料不及的,他们还以为他早已被那霄姓女子迷的晕头转向,找不到回万俟的路了呢。   看堂下个个都快将头种进地里成了倒栽葱的将士,万俟淳又道:“何将军,你说说擅自行动,假传军令,藐视军规该当如何?”   何参听后身子一怔,一字一句道:“轻者……断臂削足,重者……凌迟处死。”   “嗯……胡将军刚才不是说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么?本世子又仔细琢磨了一下,也觉得这么完美的布局,只有胡将军才能想得出来……来人呐!”万俟淳先前语气还亲和,到最后却越发狠戾。   门口侍卫应声而入。   “本世子还是很赏识胡将军你的,那便从轻处置,就在这大殿之内,立刻执行!”   从轻处置便是断臂削足,此时的胡安浑身汗毛直竖,说不怕那是假的。   “世子三思,胡将军骁勇善战,乃我军中顶梁支柱,万万不可啊,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臣愿以死谢罪……”   何参说着便向大殿的梁柱撞去。   “拦住他!”万俟淳大喊。   何参还未靠近柱子便被侍卫拦下,那边胡安看何参如此,心里更不是滋味,痛快提刀一挥,左臂应声而落,众人还未从何参撞柱未遂中惊醒,就又听到胡安左臂跌落在地的声音,还有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也实在是骇人。   “胡将军!我只是想让你低头认个错,你又何苦要如此?军医!军医!”万俟淳看似焦急地呐喊。   “臣……知错……愿用左臂……谢罪……”   胡安疼痛难忍,喘着粗气从牙缝中把一字一词艰难地挤出,万俟淳说的到好听,指不定他胡安今日就要在这大殿之上丢了四肢,看来何参提的醒没错,这个世子不容小觑。   军医急匆匆赶来为胡安止血,万俟淳假装不经意问道:“牢里那个中剑的怎么样了?”   “回世子,已无大碍,静养十几日便可结痂痊愈。”军医当然知道万俟淳指的人是娄子傅。   万俟淳这一问,就是在间接告诉在场的人所有人:娄子傅不能动。   “嗯,好好为胡将军治疗,哎……真是太冲动,本世子出去透透气,其他人没什么事也都散了吧。”   出了殿,万俟淳深呼一口气向娄子傅养伤的地方走去,他知道霄嫣也在那里…… ☆、第五章   “爹,还疼吗?”   娄灵跟着霄嫣回来,周遭的陌生阴沉笼罩着娄灵令她惶恐不安,她坐在床沿寸步不敢离开娄子傅,生怕一个眨眼父亲就又会把她丢下,进城的士兵也又开始胡乱杀人。   娄子傅腹部裹着纱布,稍微动一下便牵的浑身疼,他握着娄灵的小手,勉强挤出一抹温柔慈爱的笑:“爹不疼,有灵儿在爹就不疼。”   “可是灵儿怕,外边好多坏人,刚才藏在家中的米瓮里,时间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是外边那个姐姐救了我,她说是爹让她去的。”   在家里霄嫣就给湿透了的娄灵重新梳洗了一番,此时的娄灵娇小粉嫩,甜美可人,一看便知长大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儿。   “是爹拜托去的,她救了你,就是咱们的恩人,滴水之恩应该怎么样?”   娄子傅循循善诱试图转移娄灵的注意力,不再让她回忆起刚才所发之事,漆黑的瓮里没被吓出什么毛病,已经是谢天谢地。   “这个灵儿知道,当……当……当涌泉相报!爹我说的对吗?”娄灵高兴的手舞足蹈,用小手不停地拍打着娄子傅的手背。   “我的女儿这么聪慧,说的当然对。”   娄子傅黯然,毕竟是个孩子,天真无邪不谙世事,作为她的父亲,就当下这时局,该怎样做才能让她安然的长大?   “爹,你快好起来,再教我读书,我要像爹一样什么事都知道,然后保护爹!”   娄灵嘟着小嘴,双眼不再纯粹,掺杂了些许透亮,那是小孩子懂事明理,开始记事的象征。   “要想不被别人欺负,光靠读书是没有用的。”   霄嫣来到室内,恰巧听到了娄灵的儿戏之言,胡安断臂的消息她已经知道,刺杀父亲与娄子傅的人皆蒙面,万俟淳杀鸡儆猴看来是铁了心要带她去万俟,要是带上这对父女,这个孩子就必须快速成长起来,身体的成长控制不了,但心性是必须要培养的……   “阿姐。”   娄灵甜甜地跟霄嫣打招呼,床上躺着的娄子傅向霄嫣点头示意。   “我与你爹是兄妹,灵儿说该叫我什么?”   霄嫣话虽然是说给娄灵听,却一直看着娄子傅。   “叫……姑姑!姑姑!”   娄灵欢喜地大叫,只想着又多了一个疼爱自己的人,哪管不久前霄嫣还自称是姐姐。   “灵儿乖!想保护你爹还有自己,以后就要听姑姑的话。”   娄子傅一听,瞬间变得激动起来,“姑娘,有什么事吩咐小人去办就行,上刀山下油锅我绝不皱眉,但灵儿她还只是个孩子……”   爱女心切令娄子傅牵动了伤口,但他只能默默隐忍着,他读得懂霄嫣眼里的痛恨和不甘,可若是要把灵儿也卷进来,那他就要考虑考虑这条路到底是该不该走……   “你能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她一世?倘若有一天你自己都深陷泥淖无法自拔,到那时她该怎么办?入宫门不是入家门!”   见娄子傅迂腐,霄嫣无语又无奈,这就是爹许给她日后能相互帮扶的人?还是先教会他怎么不感情用事吧。   “爹,我愿意跟着姑姑。”   娄灵隐约感觉得到他们之间谈话的不愉快,也似懂非懂话中之意,但多一个人教授总是好的,多一点力量保护父亲总是对的,于是娄灵跳下床,走到霄嫣身前牵起了她的手。   霄嫣低头看着个头还不及自己腰身,眼睛里却透露着古灵精怪的娄灵,她一只手回握着娄灵,另一只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这个女儿可比父亲明事理的多。   万俟淳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此时的霄嫣浑身散发着母爱,温柔恬静,身暖如水,可一看见他就又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见霄嫣要行礼,万俟淳开口制止,“不必拘泥。”   四个字后,室中再静谧无声,三个大人都有点窘迫。   罪魁祸首来看被他残害的人,被害苦的人因着弱势还不能奋起反抗,即便与他万俟淳无关,只要他姓万俟就脱不了干系,而娄灵害怕的早已躲到了霄嫣的身后。   最终还是霄嫣先打破沉寂,“将军,我想让家父早日入土为安……”   “此事容易,明日让阴阳师看个风水。”   连头三都不等就要匆匆下葬,看来是心意已决,还是那身白衣,那朵白花,回永城之前就先让她穿着戴着吧。   “谢将军。”   霄嫣弯腰屈身行了个宫廷礼,动作自然不僵硬,是感谢亦是臣服。   “夜深了,去休息吧,娄子傅我会派人照料。”   万俟淳面对霄嫣越来越会不知所措,想关心她,却又怕被她反感,而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还从来没有过。   “民女告退。”   霄嫣转身要走,却是被娄灵死死拽住了裙角,她一低头便撞见了娄灵慌乱害怕的眼神,仿佛屋里多出来的万俟淳是一尊瘟神。   霄嫣摸摸娄灵的头,声音轻柔,“灵儿今晚想和爹在一起就待在这,想和姑姑在一起就跟姑姑走。”   娄灵看看床上重伤的爹,又看看救过自己的姑姑,一时难以抉择。   霄嫣见娄灵恍然难断,于是便暗里续着万俟淳进来前的谈话,将问题扔给娄子傅,“娄大哥,你看……”   倘若娄子傅让娄灵留下,就是不同意将娄灵交给她,那就分道扬镳,假如他让娄灵跟她走,便是同意将娄灵交给她管教,那就皆大欢喜。   娄子傅出神地暗自思量:霄嫣虽然身怀本领但也毕竟是个女儿家,况且他不能辜负霄将军生前的嘱托,这祁阳怕是也不能再安然地待下去了,那便带着灵儿一起去见识见识这个天下的兴盛荣衰!   “姑娘要是不嫌灵儿麻烦,那就叨扰了,我有伤在身,实在是无暇顾及。”   “无妨。”霄嫣又冲万俟淳屈了屈身,而后牵着娄灵走出了室外。   霄嫣走后万俟淳也讪讪离开,至始至终他都是个外来的不受待见的人,从来不知道被人介意嫌弃是什么感觉,今晚他算是体会到了。   娄子傅看着床帐不知在想什么,至此以后谁都没再提刺杀和屠城之事,因为想安稳就不能提。    ☆、第六章   娄灵梦见天开口,地崩裂,山石树木在不断地摇晃,肆虐的风也对她群追不舍,她在狂沙漫天荒无人烟的道上拼命地奔跑,想喊救命却喊不出声,娄灵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可就是醒不过来,仿佛被鬼魂附了身,这种感觉真的很可怕……   霄嫣不停地抚摸着娄灵的额头和脸颊,娄灵的眼角不断有泪在淌出,她知道娄灵是梦魇了,若强硬叫醒,很有可能会痴傻,于是她便一直抚摸轻拍着娄灵,希望能给梦里的她注入一些力量。   过了很久,娄灵才缓缓睁开眼,她迅速坐起身来双眼空洞地东张西望,在认清霄嫣的面容后,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姑姑!”继而放肆大哭。   霄嫣顺着娄灵的后背,以防她哭得岔了气,“没事了,没事了,灵儿只是做了个噩梦,那都不是真的。”   渐渐回过神来的娄灵,张望着四壁与内里的布置,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马车上,她胡乱地抹了两把眼泪,离开了霄嫣怀中。   “姑姑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万俟。”   “我爹呢?”   “在后边的马车上。”   “我能掀开帘子看看外边吗?”   “可以。”   娄灵掀开窗帘,太阳当头已是正午,她竟然从昨晚睡到现在?   军队蜿蜒,身子短小的娄灵向前看不见头,向后望不到尾,脚下是泥土路,路的两边是高山,马车行进的还算平稳,入耳的除了旌旗随风飘扬的声音、马蹄走道的声音、车铃摆舞的声音,剩下的就是走路时盔甲摩擦的声音,士兵们个个不苟言笑,严明守纪。   娄灵用力爬出窗外扯着身子向后看去,她们的车子后边确实还跟着一辆马车,娄灵放下帘子坐回了原处,“姑姑,我能去找我爹吗?”   “你也看见了外边的状况,现在不能随便停车,而且你爹伤还没好,他需要好好休息。”   “哦。”   见娄灵低着头一脸沮丧,霄嫣从袖中拿出一把桃木短剑,递给了她。   娄灵看到霄嫣手里的东西,然后欢喜地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对。”   “谢谢姑姑!”   娄灵盯着木剑,剑身新鲜轻盈光滑透亮像是涂了树脂,从头到尾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纹理雕刻,剑尾红穗相坠,才显得木剑不是那么的笨拙。   整体看起来,像是刚做好不久,又像是做好了很久却一直没用过,仿佛还能闻到桃木淡淡的香气。   娄灵右手出剑,左手为指,坐着做了个舞剑的起势。   霄嫣诧异,娄子傅不会武,娄灵倒是将木剑使得有模有样,“灵儿这剑指是跟谁学的?”   “街上杂耍献艺的人就是这么舞的,他们的动作我都记得,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就把树枝当剑玩,有一次被爹撞见了,他不高兴了好几天,我就再也没有玩过。”   霄嫣摸了摸嘟着嘴不满娄子傅束缚的娄灵,“放心,姑姑跟你爹说,他会同意你玩的。”   “真的吗?那我就太开心了!”娄灵手舞足蹈着凑到霄嫣的脸颊上亲了她一口。   懵懂中的霄嫣望着无忧无虑,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桃木剑的娄灵,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眼前的这个孩子灵动可人冰雪聪明,是个学武传智的料。   ……   十几日的行进,万俟淳率领的万俟大军终于一路安稳无事的到达了万俟都城——永城。   城中百姓夹道欢迎,花瓣漫天飞舞,街坊上下凡是能站人露身的地方,都被围挤得水泄不通,四周百姓不断私语着:   “看见没有?前边带头的那位就是咱们的世子!”   “怪不得气质如此出众!”   “听说这次攻打祁阳,世子没用一兵一卒,轻轻松松就拿下了。”   “大王都派世子亲自出马了,任谁碰上都会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逃走的。”   “哈哈哈哈……”周围人放肆地嬉笑。   半个时辰过后,万俟淳才领着将士进了宫,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宫殿前白玉龙形台阶上的父亲万俟尧,他头戴王冠缕着胡子俯瞰众生,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参见父(大)王。”   “快快请起!此番可以迅速拿下卢国,全仰仗各位出生入死,奋力搏杀!朕今日要犒赏三军!”   万俟尧长袖一挥,阶下将士激动三呼万岁,“大王万岁!大王万岁!大王万岁!”   “哈哈哈哈!”年近五十的万俟尧开怀大笑,自己在位的这几十年里,万俟的疆土扩大了近三分之一,百姓安居乐业,民间也都在歌颂他的功德,他对自己执政期间的作为非常得意,并将以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万俟淳身上。   万俟尧定睛细看台下的万俟淳,他的身边何参还在,却不见了胡安,“怎么不见胡将军?”   何参拱手上前,“胡将军意外失了左臂,疼痛难忍,已先行回府治疗,说晚些时候再进宫向大王请罪。”   先前还报祁阳无兵守城,万俟军长驱直入无人伤亡,这会却又说胡安没了左臂,万俟尧看着一脸漠然的万俟淳,再想想胡安莽撞耿直的性情,了然于心。   “有功之臣何罪之有?赏!”   赏字一出口,万俟尧忽而心口疼痛难忍,呼吸不畅,他跪揪着胸前的龙袍,就那么直直地倒在了殿前门口的空地上……   “父(大)王!”殿下一片焦急担心的呼喊声。   ……   胡安看着打宫里送来的金银珠宝,名贵药材,还有宫里出来的御医,近几日淤积的闷气一扫而空,他向一旁的何参问道:“你说……大王知道我的伤是因何而来吗?”   何参神秘一笑,“知道也不知道。”   胡安冲何参绷着个脸,“都这个当口了,你还卖什么关子!”   何参神秘一笑,“心里知道,但嘴上不会说,送来这些东西就足可以证明。世子在大王面前一直克己守礼,大王今日当众晕倒,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世子要是失了束缚,就不是要你左臂这么简单了!”   “那我该怎么办?”断了臂吃了苦头的胡安,已经提前领教了万俟淳的狠辣,到现在依然是后怕不已……   何参冲胡安招手,胡安会意,把耳朵凑了过去,“以后无论对错,听世子的话行事就不会有错,就从世子带回来的霄嫣开始,他不想让人知道,我们就帮他隐瞒!”   胡安一边贼笑着一边佩服地指着何参,“你还是那只老狐狸,一点都没变。”   可不是么?和当权者作对,哪会有好下场,要想活命,还是得先顺着来…… ☆、第七章   万俟淳从熟睡的万俟尧的寝宫里出来,捂袖打了个喷嚏。   之前父王就会眼前突然发黑,但闭眼休息片刻就会没事,这次晕倒后,索性双目失了明,四肢麻木无感,太医说是年老中风,怕是以后很难再站得起来,他这一路都在害怕被父王察觉他带了个卢国将军的女儿回来,结果父王却在这个当口意外病倒,看来真是冥冥之中自有缘法……   万俟淳在宫中漫无目的的行走,给浑沌的大脑放着空,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不远处传来的阵阵嬉笑打闹声拉了回来,万俟淳定睛一看,原来恍恍惚惚竟不知不觉来到了雀霞宫,万俟淳眼前一闪而过被自己禁锢在城外的霄嫣的身影,此刻雀霞宫中的其乐融融与他脑中形单影只的霄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万俟淳的脚下突然像灌了铅似的,他正要折身离开,恰巧被出来的雀霞宫的侍女玉瑛撞见。   喜极慌张之余的玉瑛,竟然忘了朝万俟淳行礼,转身就跑回了宫院给陈云胡报喜:“王妃,世子回来啦!”   万俟庆与万俟贺相视一笑,向着进来的万俟淳欣喜地跑去,“父亲殿下。”   院中站着的陈云胡也冲门口的万俟淳盈盈一拜,“恭喜殿下凯旋归来!”   万俟淳笑着摸摸两个儿子的脑袋,一手牵一个向陈云胡走去,“父王身体有些不适,一会带着庆儿与贺儿去给父王请个安。”   陈云胡嫣然一笑,眉目含情,“好,世子还没用膳吧?臣妾即刻命人准备。”   万俟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想起了在城外的霄嫣,也不知道万俟的饭菜她能不能吃得惯,想着想着万俟淳心里不由地轻笑,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爱操心了……   霄嫣看着将院落把守的密不透风的侍卫,观察着来来往往搬东西的人,都是普通的家丁不是宫里的太监宫女,吃穿用度也都是从城里现买来的,不是宫里送出来的,看来万俟淳没有继位,到底是做不了她的主。   “姑姑,我爹呢?”   娄灵拽着霄嫣的衣裙,眨巴着乌黑的大眼望着霄嫣,她与姑姑在城外就被请下了马车,父亲却是跟随军队进了城,现在天都快黑了还没有回来。   霄嫣牵着娄灵来到无人的走廊,弯着腰小心翼翼道:“你爹已经进了城,咱们现在在城外,他过段时间会来看咱们的。”   霄嫣说着又蹲下身子,把娄灵圈在自己的怀中,声音低沉,目光幽深,“看到院子里的这些人了吗?”   娄灵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万俟淳的人,不要和他们接触,更不要相信他们,对谁都不能说我们是卢国人,不然你、我、你爹三人,很有可能就会……死在这里。”   娄灵听着耳后传来霄嫣如幽灵般的声音,不自觉喉咙发干,寒毛直竖,头如捣蒜,她就知道那个万俟淳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娄灵转过身来正要与霄嫣面对面说话,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走廊,此时却迎面走来一个女子。   霄嫣顺着娄灵呆滞的目光看去,女子一手拎着一个食盒,走路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样貌,不过光从形体与走路姿态,可以断定出她是个有功底的人。   霄嫣站起来捏捏娄灵的脸蛋,刚才的眼神决绝,眉目恨厉,瞬间被诚惶诚恐,温柔可亲取代,这才是一个二十一岁的无家可归的女子应有的情绪。   那女子从远处径直走到了霄嫣的身后,行礼的动作中少了份柔美多了份刚毅,“姑娘,这是世子命我给您带的膳。”   “放屋里吧。”   霄嫣与娄灵坐在门前护栏的木阶上,俩人手撑着头悠闲地看着院中忙乱的仆人,故意对身后的女子不理不睬。   “姑娘,世子吩咐一定要服侍您用膳。”   听着女子不依不饶的口气,霄嫣不耐烦地回头:   眉目比一般女子坚/挺,不施粉黛,中性非常,表情僵硬,应是被当做男子一般训练过。   “你叫什么名字?”霄嫣问道。   “略渠。”   “‘蜉蝣略渠朝生暮死’,谁给你起的名字?”   “世子。”   难怪……“知道我谁吗?”   “不知。”   “想知道吗?”   “不能。”   “嗯,吃饭吧。”   既然说不能,便是万俟淳派来前下的死令,看女子心胸坦荡,不在意那套虚繁的宫廷缛节,霄嫣也就没有刻意的伪装,这女子应该是万俟淳身边的侍卫,可宫廷侍卫里又怎么会出现女子?   略渠打开食盒,把食物全都端出来,一心想要安慰照顾霄嫣的万俟淳,又怎会想到霄嫣看着这些卢国有名的菜肴,体味着不堪的现在,心中的怨气又多了一分。   霄嫣象征性的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她是真的没有什么胃口。   “我想要一些东西……”霄嫣看着略渠。   “姑娘可以跟我说。”   “帮我弄些柿子和书来,我现在就要。”   “姑娘稍等。”   “多谢。”霄嫣冲着至始至终不露声色,也看不出喜怒的略渠莞尔一笑,略渠行礼出了屋。   “姑姑,你喜欢吃柿子?”还在吃饭的娄灵歪着脑袋问霄嫣。   “嗯,非常喜欢。”   ……   “柿子和书?”听了近侍何厝的上报,万俟淳放下了正在看着的文书,皱眉思量。   “嗯,信中说:柿子是姑娘喜欢吃,书是要教授侄女识字用的。”   万俟淳闭眼仰头,思索犹豫半晌之后又开口,“准!”可他的心里却是隐隐不安,以霄嫣的性子,她自然不会偏安一隅,他世子的权威祁阳已正,无人再敢胡言乱语;而卢国已灭,祁阳被破,她肯定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不然也不会答应跟他来永城,若是她真的敢胡乱来,他不能保证不会亲手杀了她!   “娄子傅呢?”   “整日都在文人骚客聚集的茶馆酒楼,与人吟诗作赋,高谈阔论。”   “哦?都谈些什么?”万俟淳嘴角一歪,眉毛上挑,表情甚是不屑。   “世子请看。”   万俟淳打开何厝递过来的纸:   南有秀山寄鲲鹏,天崩地裂寻朝宗,路危思郁终折翅,零落不堪雁始成。   只是一眼,万俟淳便将纸揉成团,扔在了地上,“呵呵,还鲲鹏……去告诉何参,找个时机给娄子傅换个身份让他入宫,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   “是。”   “还有……不要让他频繁出城,每月去一次足矣。”   “是。”   何厝先前还在纳闷,为什么世子这次一回来,就命他隐秘地从一个人手中收信,现在总算是明白点什么了,只是不知城外到底住着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能令世子又是牵肠挂肚,又是优柔寡断。    ☆、第八章   “明日我要入宫了,以万俟淳门客的身份。”   娄子傅摸着娄灵的额头,与霄嫣在城外的院落围桌而坐,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娄灵站在凳子上,拿着毛笔胡乱地写画着。   娄子傅与霄嫣看似在教娄灵写字,言语中却另做着盘算。   “好事,进宫是很关键的一步。”霄嫣唇微启的同时手指划过书中的一列列字,远处看,就好像是在读书给娄灵听。   “姑娘真的想好了?”大好年华却陷入纷局迷乱中,不禁令娄子傅扼腕。   “没什么可纠结的,开弦没有回头箭,都到这一步了……”   霄嫣忽然目光如炬地盯着后院门口,而后把娄灵下笔的纸递给了娄子傅,说话声音也陡然提高:“娄大哥你看,灵儿真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姑娘真是费心了。”   娄子傅接过混乱不堪的纸张,点头会意,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   “下次来搜罗些奇书,还有,我要教灵儿武功。”   霄嫣低头掸掸娄灵身上的衣服,把她抱着放在了地上,又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动作掩饰话语,一气呵成。   “好。”娄子傅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   “爹,你答应了?”他们在说什么,娄灵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爹什么时候骗过灵儿?”   娄灵欢喜地拍着手,却是不敢大声说出心中的喜悦,只能小声嘀咕道:“姑姑,你听到没?爹答应我们了!”   霄嫣笑着摸摸娄灵的发髻,这孩子真是越看越叫人喜欢,“姑姑听到了,对了……这么久了,灵儿知不知道姑姑叫什么?”   娄灵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不知道……”刚开始真的以为她是父亲的妹妹,可爹一直都在毕恭毕敬地称她为‘姑娘’时,娄灵就知道不是了,就像这回,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商榷什么,但话语动作里的遮遮掩掩,都是在间接告诉她:不可放肆,不能得意忘形,因为有人正在暗中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霄嫣别有深意地看着娄子傅,“记好了,姑姑的名字叫:姚姜。”   “姚姜……我记住了!”娄灵郑重点头。   娄子傅了然地朝霄嫣点了点头,“我该走了。”   娄子傅起身与正盯着他们的略渠对视,这是他与略渠的第一次见面,相顾无言亦无情……   次日,万俟宫中。   “太傅大人,此人名叫娄子傅,是世子在民间偶遇到的一位贤才,世子让他暂时跟在您的身边。”   何厝介绍完后,娄子傅对着王先师谦卑作揖,“小人娄子傅,见过太傅大人。”   王先师端详着眼前的娄子傅,貌不扬,倒也正气凛然,既然是世子的决定,又是何厝亲自带过来,想必自有过人之处,于是道:“无需多礼,你以后就辅助我办理世子与公子的教学事宜。”   “多谢太傅大人提点。”   娄子傅就这样跟着王先师朝国子监走去,富丽堂皇的万俟王宫,着实令娄子傅晕头转向……   此刻正是正午时分,国子监的人已经停止做事,见王先师回来,都起身恭敬地拜会。   王先师上座,众人分列两排站好,王先师饮了一口茶水,冲娄子傅站着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娄子傅,国子监新人,以后与大家共事。”   娄子傅站出来向俩边的人作揖,大家虽也点头回应,但却目露狐疑,什么人?竟配让太傅亲自介绍。   过了不一会,王先师就被传召而去,娄子傅在厅内收集着四面八方射过来的异样目光,室中的人低声私语谈论他,但却不大方与他相交,最后娄子傅实在受不了他们背后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便走出了国子监,文人的酸腐小心眼,真是在这群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娄子傅刚出了宫门,身后忽然有一人快步跟上来与他比肩,娄子傅扭头一看,是个少年郎:   黑发自然松垂束在背后,浓眉宽额极尽思惠隐匿,双眼无争却夹带些许凌厉,鼻梁上挺双唇凉薄,浪儿的面貌称王的慧心。是国子监的人,他刚才见过。   “我叫戴方濯,是戴国的质子,幸会!”   “幸会!”戴国质子?没想到第一天进宫,相惜的竟也是个异国人。   此时的戴方濯已经在万俟为质十年,到了年龄,就被分在了国子监一个闲散的官职上,从那之后便日日出入宫廷,也日日遭人白眼。   娄子傅不再与戴方濯搭话,他脚步放快,戴方濯亦是紧跟不舍……   “……我知道你是卢国人,这几日他们正在整理卢国的史料,只有卢国人的衣服上才喜欢秀芦花……”   娄子傅下意识瞟了一眼鞋面上轻淡掠影的芦花,这个戴方濯竟有如此细致的观察和缜密的思维。   “那又如何?你以为我是凭什么进宫的?”娄子傅言语毫不客气。   “不如何,可以跟在太傅身边的,自然是经过了世子的允许,方濯也只是想交一个朋友而已,或许将来某一天,我们有需要互相帮扶的时候……”   戴方濯在万俟学的最精的就是看人面,猜人心,娄子傅若真像自己说的一般有世子撑腰,走路便不会畏畏缩缩缺乏理气,他还有六年才能回戴国,到时候万俟尧活着一切都好说,若是让万俟淳继了位,那他十有八九就回不去了,所以还得及早作打算……   “我倒是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娄子傅说完,扬长而去,越来越多的人从宫中出来,他可不想图惹什么是非。   戴方濯邪痞一笑,一如既往身子轻松,脚步沉稳,孤身向城中的质子府走去。   ……   “戴国质子?”霄嫣眼睛危险一眯。   娄子傅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嗯,十年质期已满,但又被要求在万俟待六年,他竟一语道破我是卢国人。”   “异国他乡不甘平庸的人,排解苦闷最重要的方式就是谋划筹措未来,就如同现在的我们。他为质已十年,身心被束缚,胸中理应有个天下,或许将来有一天,戴国真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他的如意算盘倒是打的挺精,如果仅凭鞋面的芦花就选择了你,那还真是不可小觑,可他又怎么能断定,你不会将今日之事告诉万俟淳?”霄嫣吃着柿子,不由皱眉。   “这也正是我所迷惑的地方,以他现在的状况,他万万不敢赌,所以他可能知道我们与万俟淳的关系,又或是知道我们的图谋。”   “那他还真是可怕,你暂时不要与他接触,遇事随机应变。”   “嗯,灵儿这些天怎么样?”娄子傅看着不远处正和略渠玩耍着,不时传出阵阵银铃笑声的娄灵,多日不见她又长高了,也不知这般无忧无虑的日子她还能享受多久……   “很听话,大家闺秀必备的技艺都在学,功课做得也足,就是念你念得紧。”   娄子傅无奈一声叹息,“真不想让她长大。”   “可她总是要长大的。”   娄灵感觉到娄子傅与霄嫣在看她,想着他们该谈的应该都谈完了,于是站起来奔到娄子傅的怀里撒娇,“爹,你都好长时间没来看我了,姑姑教了我很多东西。”   “有姑姑照顾你,爹很放心。”   “可是我不放心爹,爹是不是天天好忙,灵儿看你都瘦了……”娄灵两个肉嘟嘟的手放在娄子傅的膝盖上,不停地拍打娄子傅,眼里满是担忧。   娄子傅一把将娄灵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呵呵……爹没瘦,爹看是灵儿长胖了,眼睛长小了吧,来,让爹好好瞧瞧。”   “哪有?爹坏!”娄灵说着立即用双手遮住了双眼。   一旁的霄嫣也被娄灵逗乐。   “我该走了。”   娄子傅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树下的略渠,她一身水蓝色的劲服,清晰洒脱,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她的陪衬。   见娄子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略渠不由将头别了过去……    ☆、第九章   下午,霄嫣抱着在软塌席子上睡着的娄灵正要往室里去,一旁的侍女突然上前挡住了霄嫣的去路……   “姑娘,奴婢抱小姐吧。”   “不用,我自己来。”   “我来吧。”   霄嫣在与侍女一来一往的夺扯中,娄灵哼哼几声眼看着就要睁眼醒来,霄嫣急忙拍了拍娄灵的后背,她才又睡踏实。   “你怎么回事?”霄嫣怒喝侍女道。   “姑娘,以后让奴婢来抱小姐吧,略渠说要是再看见您抱小姐……就要砍了奴婢的双手!”侍女哭着跪在霄嫣身前央求道。   呵,原来如此,“他断了谁的手也不管用,除非断了我的!”   霄嫣抱着娄灵,头也不回向室内走去,留下惆怅难做的侍女,思量着霄嫣的喜怒无常。   侍女自然不知道霄嫣口中的‘他’是指万俟淳,而非略渠……   “她还真是任性,安排一下,明日我要出宫!”看完信的万俟淳直摇头,脸上还浮出何厝从来没见过的无奈神色,这让何厝更加断定了城外的女子与后宫的其他女人不一样。   世子与世子妃虽然感情要好,但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还从来没有这种无奈到需要亲自去‘教训’的,既然能抓住世子的心,也说明那女子手段的厉害,只是世子为什么不直接把她带到宫里来呢?   次日晌午。   霄嫣梳着凌云高髻,穿着长袖及地的新绸彩衣,额前一点绿新竹钿,站在了院子中央。她的四周放着八个盛水铜盆,霄嫣足尖点地鹤立中央,也不知道万俟淳今日会不会来……   铜盆浅水,菊花飘零,她今日要在园中跳失传已久的点袖舞,只见霄嫣:   眼角上翘尽挑花,鼻子吞吐似说话,笑启朱唇媚态生,柔夷一起酥了腰。足尖轻点,左抛右开,前翻后引,来跳回跃,十余尺长彩袖绢在她的手中好像中了蛊,甘心任由摆舞,来来回回,变幻无常。   及至高/潮,两袖一甩入铜盆,抬高回时八卦阵,翻滚波浪来势汹,后仰去时撒满间,如上忽下不停转,逢落水滴去绝尘,说是甘霖渡众生,只恐□□癫还笑。   正跳着,忽而树后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他还真的来了。   霄嫣长袖用力挥出,堪比刀剑锋利,袖落树枝断,藏在树后的人早已闪开去,霄嫣转身冲着万俟淳鬼魅一笑。   万俟淳鼓掌含笑朝霄嫣走来,表情泰然自若仿佛刚才偷窥的另有他人。   “霄姑娘舞姿卓绝,身影绰美,着实令人神魂颠倒!”   “世子为何不大大方方的看,非要当个梁上君子?”霄嫣并没有因万俟淳的夸赞而欣喜,反而有种耻辱负罪感,气极的她将长袖甩到正在靠近的万俟淳脸上。   万俟淳头一歪,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他一把抓住霄嫣抛来的力道不小的袖子,也用力一扯,霄嫣猛不防朝前一个趔趄,她刚稳住脚,万俟淳又用力一拉,他就喜欢看她局促窘迫的样子。   面对的是万俟淳,第二次霄嫣怎么会没有防备?她抓住手口的彩绸也用力扯着,两股强力碰撞,长袖瞬间四分五裂到了一般衣袖的长度,碎了的绸缎在俩人中间徐徐坠地……   万俟淳想看她的笑话,没门!心有怒火的霄嫣二话不说,将另外一只袖子也撕到一般衣衫的长度,挑衅地瞪着万俟淳。   “还从来没人敢忤逆我……”万俟淳看着内里情绪翻腾,外表却若无其事还一再探他底限的霄嫣,眼神里开始释放冰冷陌生的气息。   “是世子不放过姚姜。”   万俟淳越逼越近,霄嫣不住地后退,他强大的气场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世子如果再往前,姚姜就要出手了!”   万俟淳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姚?姜?对,姚姜,女癸为姚,癸女为姜,两个字都是古皇‘舜’的妻子‘癸女’后代的姓氏,你说……霄将军是不是早就算好你将来会入宫?”   “就是一个名字而已,世子想多了。”   霄嫣听万俟淳的口气好像知道些什么,又好像在试探些什么,那他知道什么,又在试探什么?   “是么?那我们就来说说其他的,我为什么带你回来,为什么不让你抱娄灵那丫头你不知道?嗯?姚姜?”   ‘姚姜’这两个字从万俟淳咬牙切齿的嘴里出来,仿佛要把她咬碎了。   “在祁阳知道,来了万俟又不知道了。”   万俟淳炙热的眼神,令霄嫣的心突突直跳,她想要逃离却发现无路可走,而身前的万俟淳还在步步紧逼。   “我对你,在祁阳,在万俟,在哪里都一样。”   万俟淳话一出,他趁霄嫣发愣分神的时候,快速绕到她的身后,将一个金步摇插在了霄嫣的发间。   步摇左摇右晃,熠熠生辉,映亮了霄嫣的脸,相得映彰。   他刚刚还剑拔弩张,这会又……霄嫣没有拒绝,也不敢回头与身后的万俟淳对视,她眼神呆滞,脚步轻浮,只顾快速往前走,好把万俟淳永远丢在身后。   站在原地的万俟淳也不想着去追霄嫣,眼睁睁看着她走路踢翻一个铜盆,也没有提醒,而是大声放肆地笑,刺耳的笑声传到霄嫣的耳中她恨不得将他的嘴堵上!   霄嫣回屋倩影不在,院中的万俟淳收起了嘴角的笑意,目光又阴鸷起来,看来她并不知道,既然卢国已经灭亡,那就永远别知道的好……   雀霞宫中。   “王妃,世子出宫了。”   “去哪了?”   “何公公说世子去探望胡安将军了。”   “玉瑛,你有没有觉得,世子这次回来以后变了?”   以前万俟淳隔三差五就来她的雀霞宫,可这都好久没来看她、关心她不说,恩典赏赐也少了,就连两个孩子都埋怨他比以前严厉了许多。   “娘娘宽心,大王近日身子欠安,朝上朝下都疏忽不得,世子自然会很忙的。”   “对,你说的对……”   陈云胡坐在梳妆台前,梳着一头青丝长发,对着镜子中自己这张苦恼的脸,又变得惆怅了起来,他不来她的雀霞宫,是不是已经看腻了她的这张脸?   “玉瑛,你说我是不老了?”   “怎么会,娘娘可是奴婢见过最美的人。”玉瑛接过陈云胡手中的梳子,继续为她顺发。   “花开花败,容颜迟暮,推陈出新是早晚的事,我希望的荣宠一世,究竟成了奢望……”   “娘娘,您是陈家女儿,世子正妃,又诞下了小世子和小公子,其他女人连您一根头发丝都不如,谁要敢跟您争,玉瑛第一个不放过她!”   陈云胡长舒一口气,“不想了,越想越心烦,陪我去看庆儿和贺儿。”   玉瑛出言提醒,“娘娘,这个时辰世子与公子正在上课。”   “不打紧,我就在门口看他们一眼,不会打扰的。”    ☆、第十章   陈云胡来到万俟庆与万俟贺读书的地方,站在门口静默不扰。   娄子傅正在堂上为王先师研磨,他低头间无意瞅见万俟庆所作的,关于推崇“人人知足而常乐”的文章,文章空泛生硬,不切实际,见王先师良久不下笔批注,也不开口评论,娄子傅便不失时机道:   面黄肌瘦的是劳作的人,肥酒大肉的是劳心的人,出力的知足常乐,不劳的心似无底,这是常态也是畸态。仁义之心胸怀天下,是百姓之福社稷之明,可只有世人都真正明白“知足常乐”四个字的含义时,万物才会兴盛,天下才得大同,而大多的时候,‘知足常乐’只是人们懒惰、不上进的借口,或是人到暮年才能悟出的道理,因为那时他们能有足够的经历来填充当时自我感觉几近悲苦的人生。所以,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命理定律,妄图打破改变的,有可能他倡导的新事物会将旧事物逐渐取代,也有可能新事物还未曾推进,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万俟庆细细品味着娄子傅言语间的深意,他是在批判他作为小世子的言论吗?他算哪根葱!   门外的陈云胡见娄子傅说得头头是道,便对他的印象深了几分。   “参见世子妃。”   王先师发现了门口的陈云胡后,不慌不忙地作揖行礼,娄子傅也跟着拜见,这是他第一次见万俟淳的世子正妃:   素雅华服,身材姣好,高贵仙髻九环,精巧华胜夺目,鹅蛋脸柳叶眉,鼻梁高挺,朱唇启漩涡露,妆容精巧别致,身上无一处不与身份匹配,但人却是有躯无神,失掉了活力,娄子傅终于知道了万俟淳迷恋霄嫣的原因。   “母后。”   万俟庆与万俟贺惊喜回身行礼,只是课还没学完,也不敢提前离了座位。   “本宫无意间走到此处,太傅请继续。”   看到万俟庆与万俟贺,陈云胡的心里才踏实下来,转身回了雀霞宫不再逗留。   ……   “何厝,我出宫后,有谁向你打听过我的行踪?”   “除了世子妃身边的侍女玉瑛,没有其他人,世子妃……今日还去看望了正在上课的小世子与贺公子。”何厝见回来的万俟淳心情出奇的好,说话便大胆了几分。   万俟淳听后脸一沉,“是吗?去把太傅叫来。”   万俟淳透过宫门,看着远处正等着王先师的百无聊赖的娄子傅道:“太傅带着他来,看来他深得你心。”   “今日……”王先师把课上娄子傅的一席言论,原封不动地向万俟淳转述了一番。   “呵,能说会道纸上谈兵也算一种本事,揣测得了人心,就能让天下人心甘情愿为他前仆后继。”   万俟淳手指轻扣桌面,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王先师也不知道万俟淳究竟在想什么,时日越长,就越看不透这个世子,以前恭敬谦卑的人,近来倒是越发有世子的架子,让人不敢逾越。   “世子英明,看他平日里不言不语,也未与国子监其他人有来往,没想到说起话来倒是滴水不漏。”   “嗯,小世子最近学习怎么样?”   “小世子与公子聪慧无比,功课都没有大碍。”   万俟淳十指相交,闭目养神,“太傅,你说……世子妃生的孩子单独教学,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却统一在国子监被授教,是不是显得我这个做父亲的有点厚此薄彼?”   “这……”王先师被万俟淳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不知所措。   “太傅但说无妨。”   “小世子独授无可厚非……但其他公子都在国子监,贺公子却与小世子一起教授,确实有点不合礼……”起初万俟淳决定这两同胞兄弟单独教授时,他曾委婉提过这样做的弊端,只是万俟淳一再坚持,他也只好作罢,可今日不知为何又将旧事重提。   “嗯……那便一视同仁,从明日起连带小世子,统一在国子监教授。”   “是……”   “有劳太傅。”   “这是臣分内之事。”   “退下吧。”   王先师走了没一会,何厝进来报……   “世子,世子妃求见。”   万俟淳轻捏两个眼角处,言语中透露着疲惫,“让她进来……”   “臣妾参见殿下。”   “云胡不必多礼。”   “臣妾给殿下做了点心,殿下尝尝。”   陈云胡拿着食盒,自顾自朝着万俟淳所坐的伏案走去,“世子为国事操劳,臣妾也只能照顾世子的身体来为世子解忧,这些点心都是臣妾亲手做的,这盘是‘连理糕’,这盘是‘一意心’,这是……”   “云胡有什么话直说。”万俟淳的口气变得生硬起来。   还在摆盘的陈云胡一愣,他不喜欢她给点心起的名字么?一直等到将最后一盘讪讪放下,陈云胡才幽幽开口:“不知庆儿犯了什么错,您要罚他去国子监?”   “没犯什么错,孩子们在一起有利于相互汲取所长,去国子监不是罚,反而是我对庆儿寄予厚望。”   “那便是臣妾多虑了,还以为庆儿在臣妾不知情的状况下犯了什么错……”万俟淳虽然那么说,但陈云胡却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看着目露狐疑的陈云胡,万俟淳又道:“庆儿是父王钦点的小世子,即便父王现在废了我的世子之位,庆儿也依旧是万俟的下一代世子,怎么会有错?”   一个从小就不哭见谁都笑眯眯的孩子,硬是后来居上,被万俟尧视作天赐之福,封为了嫡长,哥哥一瞬便成了弟弟,弟弟一瞬变成了哥哥,世子一瞬便成了公子,公子一瞬变成了世子,而这件事除了万俟尧、万俟淳还有陈云胡外,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   万俟淳一说这话,陈云胡果然放下心来,她眉开眼笑道:“殿下……自打庆儿和贺儿有了自己的寝宫,臣妾便觉得心里空唠唠的……”   不依不饶磨着万俟淳的陈云胡,快要把万俟淳对她的耐心磨灭殆尽。   “父王近日身体抱恙,朝中大小之事都得经过我手,云胡不会不知道吧?”   万俟淳陡然凌厉的眼神,令旁侧站立的陈云胡心里直发毛,过后便手帕拭目,开始哽咽,“臣妾知道,臣妾就是希望能有个女儿一直陪在臣妾身边。”   万俟淳从伏案边起身,直勾勾盯着陈云胡,“这个好办,笛霖不是刚生了个公主么?我让过继给你。”   陈云胡一听,气极郁心,“殿下,您当真不明白还是在故意羞辱臣妾?”   万俟淳转身背对陈云胡,口气冷淡,“乖乖回去当你的世子妃,不要再搀和政事。”   “搀和政事?臣妾只不过是想要个孩子,这也算搀和……”陈云胡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将正要问出口的话原封不动又咽回了肚子里,“知道了,臣妾告退……”   陈云胡从殿里出来,急忙把玉瑛叫到了跟前,“玉瑛,这几日世子除了那日出宫看望过胡将军,还有什么异常?”   “在宫里并没有什么异常。”在宫里即便有异常,谁又能看得出来?小姐是着急糊涂了吧。   陈云胡眼眸一深,“找个可靠的人去胡将军府邸确认一下世子当天是什么时辰去的。”   “哦,好。”   “回来!”玉瑛正要走,又被陈云胡叫住。   “找个不起眼的人直接去问胡府门口的守卫,这件事绝不能让胡将军或是其他人知道……”   “是。”   “还有……以后不要再去找何公公问话了。”   “奴婢知道了。”   陈云胡交代完后玉瑛匆匆离开,世子和世子妃这是怎么了…… ☆、第十一章   永城城外。   “这么快就许你教课了?万俟淳会放心?”霄嫣看似一边认真地看着书,一边与刚来的娄子傅搭着话。   “不可能没有戒心,还是在试探,我虽然身在国子监,但没有资格上早朝,国子监里边的东西也轻易碰不得。”   “你说……万俟淳不杀我们,真的只是因为我的缘故?”   娄子傅听了霄嫣的话不禁陷入沉思,“表面上看是这样,至于万俟淳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霄嫣用力翻了一页书,“算了,我们也别杞人忧天了,如果真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万俟淳迟早会露出马脚,那些人可都摸清楚了?”   “基本清楚了,万俟淳共有六个儿子两个女儿,万俟庆与万俟贺是世子妃一胎出来的,也是孩子中最年长的,他们之前一直都是由太傅单独教授,可近日却不知为何被统一安排在了国子监。小世子万俟庆人前乖巧坐立,人后高傲不拘;公子贺倒是知书识礼,没什么架子。”   “小世子?身为世子的万俟淳都还没上位,他的儿子就成了小世子?岂不有违伦常?”   “听说万俟庆深得万俟尧的欢心,万俟尧的其他儿子都在各自的封地,只要万俟尧一闭眼,下一任君主就非万俟淳莫属,身为嫡长子的万俟庆,不过是提前当了世子。”   娄子傅看一眼霄嫣发间左摇右晃,刺眼无比的金步摇,又将眼光伸向不远处拿着桃木剑来回挥舞的娄灵……   “那个世子妃是什么来头?”   “父亲陈满是当朝丞相,兄长陈云璃是当朝太史,与万俟淳……青梅竹马。”   “外戚势力真是够大的。”   “嗯,现在万俟尧整日卧病在床,太医院的人也都束手无策,陈满已经年近六十,好几次请辞告老,但都被万俟尧搁置,儿子陈云璃做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女儿陈云胡容貌绝佳却失了生机,这样的深宫女子,多离愁怨恨。”   “祁阳的时候,跟在万俟淳身边的那两人呢?”   “稍文雅一点的叫何参,是战争中的流民,机缘巧合中曾经救过侯爷黄孝先,之后就一直追随在黄孝先的身边,黄孝先是万俟淳的亲姑父,长公主的驸马。”   “黄孝先?钤南一战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是死了,可何参非但没死还逃了出来,战钤南的时候他已经是黄孝先的谋士了,黄孝先死后他在侯府门外跪了一天一夜,最后被长公主当胸刺了一剑,这事才算了了,后来他又领军历时半年才攻克了钤南。”   “原来如此,只道当年‘钤南一战’恶而凶险,不料其实是二战。”   “嗯,打了胜仗,何参并没有听令返回万俟,而是一鼓作气领兵一路北上直捣钤国都城,并将钤国国主的头颅挂在了城门之上,万俟的威名也是从那一战起响彻了九州……但何参抗旨不遵,功高震主,回来就被万俟尧褫夺了兵权,这次攻打……卢国,才又被重新召回,只是他已经快到不惑之年了,依然没有娶妻?”   霄嫣又用力翻了一页书,“‘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成家一定有原因,另一个呢?”   “断臂的那个叫胡安,天生力大无群,也是凭借这一点,从众武将中脱颖而出被选拔在了御前,但胸无点墨,空有一身蛮力,为人愚忠勇猛但也非常好色……这一点刚好与何参相反。”   “呵,这种人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下次来的时候带点永春茶和黛茆草。”   霄嫣用力合上书,起身来到不远处的庭树下,纠正着娄灵不标准的练武姿势。   还坐在石桌上的娄子傅来回环顾四周,却一直寻不见略渠的身影,最后也起身朝娄灵这边走来。   “爹。”   娄子傅怜爱地摸摸娄灵的头,这孩子好像又长高了……   “娘娘,有消息了,世子那日是午时出的宫,将近申时才去的胡府。”玉瑛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陈云胡,这中间隔的可不止一个时辰,世子去了哪?   陈云胡听着玉瑛的回报,想起了之前万俟淳的警告还有万俟庆被送去国子监一事,坐立不安地在室中疾走,“你赶紧去让问话的人离开永城!”   “王妃别急,奴婢这就去!”玉瑛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慌慌张张出了门。   正要进雀霞宫请安的万俟庆迎面碰上出来的玉瑛,连忙闪身才避免了与玉瑛相撞,而玉瑛着急忙慌就那么从万俟庆身边经过,也没来得急问候。   “庆儿来给母后请安。”   陈云胡见万俟庆进来,脸色马上舒缓,“庆儿来了,贺儿呢?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自从去了国子监,他都不跟我玩了!”万俟庆嘟囔着,显得落寞非常。   听到‘国子监’三个字,陈云胡就气不打一处来,“玩什么玩?将来要继承大统的是你不是他,现在还不好好修身养性、锻炼技艺,日后如何能担得了大任!要不是你生来就……”话戛然而止,陈云胡头疼抚额,真是被气糊涂了,什么都敢往外说。   万俟庆见陈云胡身子不适,立即上前搀扶,压根没在意陈云胡未出口的后半句话中暗含的内容是什么。   “母后别生气,庆儿一定好好学,我让他们去叫太医。”   “不用,母后休息一下就没事了。”陈云胡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慌不已。   此时雀霞宫外站着的万俟贺,看着母子情深的里边,咬着唇含着泪,甩袖离开。   万俟庆请了安离开后,陈云胡就一直在想万俟淳出宫的原因,万俟尧一病不起,万俟淳对她态度大变,陈家现在也好像被架空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一直等到太阳西斜,陈云胡还是没能等到万俟贺来给她请安,于是她便亲自来了嘉贺宫。   “公子呢?”   “禀娘娘,公子在里边休息。”   陈云胡进了内室,万俟贺果然在床上蜷缩着,她上前摸摸万俟贺的额头,温度正常,“贺儿起来吧,太阳快落山了,再睡就要睡傻了。”   万俟贺嘤咛着翻了一个身,不言不语地背对着陈云胡。   这一整天都在烦躁当中的陈云胡,见万俟贺不想理她,于是站直身子立正言辞道:“母后有话跟你说,在外面堂上等你。”   陈云胡一出去,万俟贺马上睁开了眼,终是不情愿地起来。   “贺儿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到母后这来。”   万俟贺上前,坐在陈云胡的身旁。   “贺儿身体不舒服么?怎么睡到现在?饿了吧,母后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谢谢母后,这几日嗜睡,一不小心过了给母后请安的时辰,贺儿知错。”万俟贺拿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食之索然无味。   “没事就好……这几日见你太史舅舅没?”   万俟贺被陈云胡问的一愣,刚刚还以为母后真的是来专程看他的,还是自己想多了,他终究不是哥哥……   “见过,舅舅经常出入国子监。”   万俟贺明显看见陈胡云面色一喜。   “母后这几日给你外公做了一双鞋,想托你舅舅带给你外公。”   “好,母后放我这,我一会拿去给哥哥,每天一下课哥哥就会被舅舅叫走。”   陈云胡未想到万俟贺会拒绝,她又不想让有世子身份的万俟庆去,就说:“你哥哥粗心大意的,母后不放心。”   万俟贺低头盯着手里纹理漂亮的桂花糕,喃喃道:“哥哥怎么会粗心大意,哥哥最细心了。”   “贺儿是不想帮母后么?”万俟贺一推再推,陈云胡口气忽然硬了起来。   万俟贺将手中的桂花糕放回盘中,微笑道:“当然不是,母后想贺儿去,那贺儿便去。”   见万俟贺点头答应,玉瑛适时将一双包着的崭新的布鞋放在了桌案上。   陈云胡又嘱咐道:“千万不要让你父王知道,不然他会生气的!”   “嗯。”   陈云胡慈爱地拍拍万俟贺的背,“那贺儿好好休息吧,你们好好侍候公子,公子再有什么不适,小心你们的脑袋!”   宫人吓的连忙跪在地上,“奴婢(奴才)遵命!”   陈云胡走后,万俟贺拿起布鞋走进卧室,就着烛火仔细端详了起来,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任何异样,也是,一眼就能被识破的东西,也就不需要伪装了。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后,他该怎么办…… ☆、第十二章   次日,课程一结束,万俟贺就跑出来找陈云璃……   “舅舅,这是母后让我带给你的鞋,说是给外公做的。”   陈云璃赶忙蹲身将万俟贺手中的鞋收了起来,“跟舅舅说,你母后还说什么了?”   万俟贺摇头,“其他没有了。”   “好,回去跟你母后说舅舅知道了。”   与陈云璃分手后,万俟贺又来到了万俟淳的寝宫……   “父王在里面么?”   “世子正在临议殿处理政事。”   “那我在这里等。”   万俟贺坐在宫前的台阶上,低头抠着脚上的鞋。   “公子,您到里边等吧,台阶上凉。”   见宫人神色为难,万俟贺起身拍拍衣服离开,“不了,我晚会再来。”   丞相府。   “爹,这是妹妹给您做的。”   陈云璃一回府,就把鞋交给了他爹陈满。   “把右鞋底打开。”陈满头发已花白,苍老的面容上爬满了岁月的褶皱。   陈云璃用匕首将右脚鞋底划开,一张折着的纸瞬间跌落在地,陈云璃捡起来递给了陈满,陈满读完后,就地将纸烧成了灰烬……   “世子已与你妹妹产生了罅隙,还神不知鬼不觉出了一趟宫……最近盯着点世子的举动,大王虽病尚在,爹已经递交了辞呈,世子要是还不放心非得要动陈家,大不了鱼死网破!”   “爹!我们陈家世代忠良,清清白白,凭什么落得如此下场!”陈云璃悲愤不已。   “伴君如伴虎,新旧更替难免的事。”此时的陈满尚不在乎,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爹,是不是妹妹想多了,世子羽翼尚不丰满,动了陈家,就是动摇了整个朝纲!但凡他有一丝理智,就不会这么做的。”   “也不是没可能,暂且就当是你妹妹给咱们提个醒。”   ……   “贺儿,你在这里干什么?”   万俟淳处理完政事,在回寝宫的半路上,看见了一个人默默站着的万俟贺,小小身影,衣衫单薄,神色看似有点着急,但整个人却显得若无其事,一看便知等了很久。   “让公子一个人站在这里,嘉贺宫的宫人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万俟淳陡然发怒的声音,令毫不知情也没有防备的万俟贺身子一颤,“父王别生气,是我不让他们跟来的。”   “用不着你包庇,你小,他们也不懂事吗?何厝……”   “是。”何厝心下了然,朝着嘉贺宫的方向而去。   “走,跟父王进去。”   到了寝宫见万俟贺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万俟淳眼眸深邃着问道:“贺儿既然有事跟父王说,为什么不在寝宫里等父王?”   “父王不在寝宫,在哪里等也一样。”   万俟淳点头赞许,这么小就懂得避嫌忍耐,看着乖巧会心的万俟贺,再想想万俟庆的颐指粗大,万俟淳心里涌现出一丝懊悔。   “那你有什么事要跟父王说?”   “就是……就是母后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贺儿希望父王能去看看母后。”   看着万俟贺一本正经的样子,万俟淳不由失笑,还真是像他小时候。   “贺儿这么说起来,父王是忙的有段时间没去看过你母后了,这样,你去嘉庆宫叫上你哥哥先去母后那里,父王换身衣服也过去,晚膳就在你母后那里吃,怎么样?”   万俟贺的脸上瞬间洋溢出灿烂的微笑,“父王您真好!”   万俟淳被万俟贺逗的哈哈大笑,“那咱们就看谁先到你母后宫中。”   万俟贺听后立即起身拜别,“父王,那贺儿先告退了。”说完便快步离去。   万俟贺去了嘉庆宫,又拉着万俟庆来到了雀霞宫,万俟淳还是没到。   趁着万俟庆不注意,万俟贺偷偷爬到陈云胡的耳朵边私语,“母后,鞋给舅舅了,谁都不知道,我刚才在路上碰到父王了,他说一会要过来和咱们共用晚膳。”   “真的?”陈云胡不可思议地抓着万俟贺的肩膀。   万俟贺笑着点头,双肩被陈云胡捏的生疼,但他还是非常开心,一家人要是永远这样该有多好,可是可能么?好像不可能……   喜出望外的陈云胡正准备叫玉瑛为自己梳妆打扮一番,万俟淳就来了……   “臣妾(庆儿、贺儿)给世子(父王)请安。”   “一家人吃顿饭,不必拘谨。”   这是万俟淳和陈云胡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的首次见面,俩人笑着相对,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饭才刚开始吃,何厝就进来在万俟淳耳边窃窃私语,“世子,城外往宫里送信的人今天被人跟踪了,所幸被何将军的人迷惑什么都没查到,那人……最后回了陈府。”   万俟淳听后用力将筷子扣在了桌上,先前还和颜悦色的脸,陡然变得阴沉起来。   陈云胡讪讪放下筷子,娘儿三被万俟淳吓的谁也不敢吱声,桌上气氛变得十分紧张诡异。   陈云胡被万俟淳盯的双眼视线无处安放,心里忐忑不已,好半晌,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庆儿看看母后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陈云胡只是想提醒万俟淳——孩子还在。   “母后脸上没有什么脏东西。”不明所以的万俟庆小声回答着,父王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万俟淳转移了视线,拿起一旁的布子擦着手道:“听说世子妃近日身子不适,既然这样,那就好好在宫中静养一段时间吧,庆儿、贺儿跟父王走!”   万俟庆与万俟贺从凳子上下来,乖乖地跟在万俟淳身后,兄弟两都喏喏不敢言语,身后则传来他们的母后,陈云胡无限落寞哀怨的声音:“殿下!您要将臣妾禁足宫中,也得给臣妾一个理由啊……”   万俟淳驻足,何厝带着万俟庆与万俟贺先行离开了雀霞宫。   “或许这样,陈府行事才能不乖张!”   陈云胡听后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喊,“殿下!陈家世代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臣妾不出雀霞宫可以,可殿下怎么能不让孩子来看我这个做母后的!”   “等你先学会怎么收一收你思虑多焦的心,他们自然会来看你的。”万俟淳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雀霞宫。   万俟淳走后,陈云胡流着泪将桌上一动没动的饭菜一把掀翻在地,室内顿时一片杯盘狼藉……   何厝把万俟庆与万俟贺送到离他们宫殿不远的地方,万俟贺正要回自己的嘉贺宫,却被万俟庆伸手拦住。   “父王是不是你叫来的?”万俟庆言语中夹杂着怒气。   万俟贺后悔不迭道:“是我叫来的,但我也不知道好好的突然发生了什么事。”   “管你知不知道,反正事情是因你而起的,我现在以世子的身份命你查出原因。”万俟庆扬着头,霸道无礼。   万俟贺没有理万俟庆,而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寝宫,被无视的万俟庆从此与自己的亲‘弟弟’结了怨。   万俟贺一进嘉贺宫就发现自己宫中的侍从都被换掉了,他知道自己这一次的鲁莽偏执、自作聪明让很多人付出了代价,也知道了父王万俟淳的眼里根本就容不得一粒尘沙。 ☆、第十三章   “何将军留步。”   太阳已经落山,正要出宫的何参忽然被身后的何厝叫住。   “何公公有何事?”   “世子有请何将军。”   “何公公可知世子这会找我所为何事?”   “不知,只是……世子刚从世子妃宫里头出来。”   “多谢。”   何参已经来了万俟淳的寝宫好一会了,万俟淳只顾着低头喝茶,三杯茶水过后,万俟淳终于开口:“陈府的人突然跟踪信使这事,何将军怎么看?”   果然是这事。   “回世子,去过宫外的人,一是信使,二是娄子傅,三是……世子您。”   何参说完看了一眼万俟淳,见他还是低头吹着茶水,又继续道:“信使虽然每日出入,但都是以折子的形式递交上来的,一般不会引人怀疑;娄子傅为人小心谨慎,不出头不惹事,也不会有人本末倒置的从他下手,但娄子傅若私底下做点隐蔽的动作也不是不可能;世子您那次独自出宫,虽是以看望胡将军名义,但终究是有时间差,青天白日,人多眼杂,难免不会被有心之人查证。”   万俟淳端起茶杯,眼一眯,嘴角上扬,“你的意思是,娄子傅与我的嫌疑最大?”   “不敢,臣与胡将军也有嫌疑……”   “这是哪里话?我当然相信你们不会与陈家有牵连,不过这事还真是让人头疼,依你看,该怎么办?”   他何参不过是多了个心眼,派人保护来往送信之人,怎么会与陈家有‘牵连’?万俟淳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这……”   “何将军但说无妨。”   “是,关键之处还在于娄子傅,他在城内独居,要是安排一个聪慧的万俟女子在娄子傅身边监视他,再给他生个孩子,事情也许就简单了。”信使无罪,世子不能怀疑,那么就只能将矛头指向娄子傅了,要想早点接霄嫣进城,娄子傅的这一步迟早得跨。   万俟淳缓缓点头,“那依何将军看……城外之事丞相他知道了么?”   何参摇头,“依臣所见丞相大人并不知道,信使今天也是第一次被人跟踪。”陈家男子多正派,还不是那个搅事的世子妃陈云胡,万俟淳显然是在明知故问。   “呵呵,何将军说的对!要是丞相知道了,早就进宫以死相要挟了,对了……我要你查的那个人和玉飞山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尚没有消息。”   “那就继续查。”   “是。”   何参茫然,从祁阳开始万俟淳就不断地在试探他,可却又偏偏将玉飞山这么重要的事秘密交给了他,也不知世子到底是信他还是不信他……   丞相府。   “爹,一无所获,倒是有个形迹可疑的人,可惜最后跟丢了!”陈云璃在陈满书房汇报着。   “怎么会跟丢?”   “说是在快到城门的地方,莫名其妙冒出来两个地痞流氓,周旋了一会那人就不见了,然后他就回府了。”   “坏了!”   陈满用力一拍桌子,吓了陈云璃一跳,“怎么了爹?”   “十有□□是世子的人,既然回了陈府就说明是咱们派去的人,这下误会大了!”   陈满皱眉沉思,双手背后在屋里疾走,再也不是前几日那般的无所谓。   “那怎么办爹?”   陈满低头吐气叹息道:“能怎么办?从明日起爹就称病不上朝了,正式结束了这官政之路,你妹妹那里,只要不是要命的事,就让她乖乖待着别折腾,当心地位不保!哎……这君臣之间最忌讳的就是互相猜疑,爹也是老糊涂了!”   看着父亲悔不当初长吁短叹的样子,陈云璃赶忙上前帮着推背顺气。   “爹您别担心,我明日就去告诉妹妹,您要是不上朝来表忠心,世子就更没理由迁怒咱家了。”   “哎,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陈满有点不甘心,但万俟淳实在是咄咄逼人。   次日,国子监的课一结束,万俟贺就被陈云璃拉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舅舅,怎么了?”万俟贺莫名其妙地看着偷偷摸摸的陈云璃。   “贺儿,回去告诉你母后,你外公的鞋穿着正合脚,家里什么都有,让她别再费神做了。”   “哦……好。”万俟贺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没将陈云胡被禁足的事情告诉陈云璃。   娄子傅收拾完东西出来,就看见不远处陈云璃蹲着身子在和万俟贺说话,平日里不见得对万俟贺有多少疼爱,这会倒是神色宠溺,满眼关切,到底在说什么呢?   “娄先生,世子有请……”   娄子傅还在观察着院子里的舅舅外甥,冷不丁被传召的内侍吓了一跳。   陈云璃感觉有人向他这边看来,抬头时恰好与娄子傅四目相对,娄子傅冲陈云璃点头示意,陈云璃却是心里发虚。   “参见世子殿下!”   娄子傅被带到万俟淳日常议事的临议殿,这还是入了宫后万俟淳第一次召见他。   “不必多礼。”   万俟淳看着有点局促的娄子傅笑道:“子傅既然为我效力,便不能亏待了你,一直想着你能成家立室,找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帮你打理生活上的琐碎事,你好腾出更多时间来教授世子公子。”   娄子傅听出了万俟淳话里的意思,连忙跪在堂下,“小人暂无成家的打算,家里有下人照料,并没有无后顾之忧。”   见娄子傅抗拒,万俟淳不仅眼神变得犀利,言语也开始冰冷起来,“你是无忧愁,你那可爱的女儿呢?她总得有人照料。”   娄子傅一怔,“是小人考虑不周,但凭世子做主。”   “这就对了,那就找个好日子尽快把略渠迎娶进城吧,好事赶早不赶晚,过后姚姜就是你的表妹,而你会成为太傅的得意门徒。”   “多谢……世子厚爱。”呵呵……姚姜就是你的表妹……有了身份她就能进城了,进了城进宫也就快了,这才是他万俟淳真正的目的吧?   娄子傅浑浑噩噩出了临议殿,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越来越懂事的女儿,他想看娄灵不开心时的哭闹,而不是她从小就能装出来的强颜欢笑。   ……   “除了国子监,我走哪你都要跟是吗?”   今早从出门开始,万俟贺的身边就有个侍卫一直跟着他,本以为把他送到国子监就会离开,却没想到他从国子监出来,那人又跟在了他的身后,这让万俟贺浑身不自在,父王这是开始怀疑他了?   “小人的职责就是寸步不离保护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   既然摆脱不了,那就试着了解对方。   “小人丕玉。”   万俟贺抬头打量这个自称叫丕玉的侍卫,弱冠年华,和宫里的其他侍卫一样,都是不苟言笑,面无表情阴沉着脸。   “父王派你来的?”   “是。”   “你会向父王禀报我的一切吗?”   丕玉神色一晃,“不会。”   丕玉才说完不会,万俟贺就看见不远处的万俟庆身后也多了一名侍卫,呵呵,不会才怪!   他待会要怎么将舅舅的话,传给不让父王省心的母后呢?   回到嘉贺宫,宫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没事谁也不会来,有事来了就当小孩子一样哄着他,而万俟庆的嘉庆宫,有事没事都是一大帮人围着他转……   万俟贺正在堂上静坐着,新来的宫女悄无声息地端来几盘水果点心。   “等一下。”   侍女温顺地跪在了万俟贺的脚下,听着吩咐。   “本公子近日想母后想的紧,你帮我把这双鞋送到雀霞宫玉瑛姑姑手里,让她跟母后说以后不用为我做鞋了,我这什么都不缺,让她好好保重身体。”   万俟贺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亲手放在了侍女的手中,“这个赏给你。”   “奴婢这就去世子妃那里,可这玉佩……奴婢万万不能要……”   侍女将手中的东西举过头顶,回献给了万俟贺,她听上一批的宫人说,这个公子性情古怪,回到宫中很少说话,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宫中宫人叫什么。   “你怕我?”   “这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要公子的赏赐。”   “让你拿你就拿着,快去吧。”   “奴婢遵命。”侍女说完握着那块玉佩匆匆退下。   侍女颤抖的声音和怯懦的身影使万俟贺第一次开始想要关注下人对他的看法,“你们都把头抬起来。”   宫人低着头面面相觑,心中虽疑惑不解,但也都听命地慢慢抬起了头。   害怕、害怕、全都是紧张到害怕的神色,在他们眼里自己真的有那么可怕?   雀霞宫内,玉瑛越过庭院,大步流星来到宫室,“娘娘,这是贺公子差人送过来的,宫门外的守卫死活不让人进来,幸好奴婢刚巧路过看见。”   陈云胡一看是万俟贺的鞋,是他三四岁的时候她亲手缝制的,兄弟俩人一人一双,她摸索着鞋上的线条纹路,忽然想起了之前让万俟贺交给陈云璃的鞋,顿时明白了他们的用心。   “贺儿有没有什么话要捎给我的?”   “有,公子让您好好保重身体,说他什么都不缺,别再为他操劳了。”   “什么都不缺?别再为他操劳?别再为他操劳!别再为他操劳……”   几日没出门,憔悴不堪的陈云胡站起来在房中来回快速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像丢了魂一般。   “娘娘……娘娘……”这样诚惶诚恐的陈云胡,玉瑛从未见过,又怕惊扰到她,只能轻声地叫唤。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陈云胡在屋里转了十几圈后,终于停了下来,“玉瑛,我知道了!我知道爹是什么意思了,意思是陈家没事,让我不要再操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云胡抓着玉瑛的胳膊来回摇晃,行为疯癫的她早已丢去了世子妃的端庄,笑得如同一个婴孩。   玉瑛也高兴地附和着,“嗯,没事,没事……”这深宫大院还真是折磨人。 ☆、第十四章   城外别院。   “什么?他让你娶略渠?”   霄嫣一瞬吃惊过后,当即恢复神色,“也是,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你……答应了?”   “他用灵儿威胁我,我能不答应吗?”娄子傅酸楚地一笑。   霄嫣看着远处荡秋千的略渠和娄灵,“想好要怎么跟灵儿说了么?”   娄子傅目露不忍,“她只能接受,不管是哭着还是笑着……”说完,娄子傅起身向娄灵走去。   “灵儿抓好了,爹来推你。”   略渠见娄子傅过来,调转身便要走。   “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   这是娄子傅第一次与略渠说话,也是第一次靠她这么近,他一直想不通,略渠待在狡猾残暴的万俟淳身边,竟然还有一身傲骨,连霄嫣都快被磨平了,她是凭什么呢?   略渠屈身行礼,“大人难得来一趟城外,略渠不想打扰你与灵儿相聚。”   娄子傅手背后,目视远方,“你我要大婚的事,你应该比我早知道,希望以后能愉快相处。”   “日后还请大人多多指教。”   四目相对,表面上客套着,背后却暗流涌动。   “爹快来推我啊!”娄灵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息,适时插话。   “来了。”   略渠则去了霄嫣身边。   “爹,你们刚才说什么呢?哎,爹你用力一点啊!”   娄灵悦耳的笑声刺痛了娄子傅的心,他轻轻用力推着秋千,对娄灵说道:“灵儿,你觉得略渠怎么样?”   “挺好的呀……呃……但是没有姑姑好!”娄子傅苦笑,这个小人精。   “爹要娶她了。”   娄子傅话音未落,娄灵呆滞地回头看着他,双手就在回头的瞬间,失神地松开了抓着的秋千的绳子,而娄子傅恰巧在此刻用力一推,半空中的娄灵就那么跌落下来,眼瞅着整个人就要以头抢地……   “灵儿!”   娄子傅大喊一声,甩开秋千,向前扑去,空中娄灵近乎绝望地回望,与她娘临终前的神色如出一辙,她娘求他好好照顾灵儿,可他现在却把他们的女儿照顾成了这个样子……   被甩出去的娄灵回过神后,一个回旋稳稳落地,远处的霄嫣欣慰地点头,略渠虽震惊娄灵的身手,却也面不改色。   娄子傅急忙来到娄灵身边,检查一番断定她没摔伤后,紧紧地将娄灵抱在了怀中,“你吓死爹了!知不知道。”   听着娄子傅颤抖的声音,娄灵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拍着他的背安慰道:“爹放心,灵儿没事,娶吧,略渠姐姐挺好的。”   娄子傅抱着娄灵愧疚地紧闭双眼,“谢谢灵儿成全。”   看着不远处拥抱着的娄家父女,霄嫣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锦帕打开,露出一支晶莹透亮,成色绝佳的血红色珠笄,里边的金丝纹理在日光的照射下在游走、在碰撞、在融合、在分离……   略渠眼中的震惊与不可思议尽收霄嫣的眼底。   “略渠,你照顾我与灵儿这么长时间,现在要与娄大哥喜结良缘,也算皆大欢喜,我身底薄,没什么可送的,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支珠钗,本想着留给灵儿,现在看来,给你也一样,就当是我送给你与娄大哥的新婚贺礼。”霄嫣说着将珠笄递给了略渠。   “姑娘,这东西我不能要。”略渠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安。   “我当你是姐妹,拿着吧,进了门就当灵儿是自己的孩子,她有不懂事的地方还得你多担待。”   “姑娘言重了,这是略渠应该做的。”   “那就收起来吧。”   略渠看着对她深笑的霄嫣,糊里糊涂地接过了珠笄,这是早已失传的上古‘鸣凤珠笄’,怎么会在霄嫣的手中?还这么轻易的就给了她?   万俟尧寝宫。   “父王,丞相称病,已经好几日没来上朝了。”   夜色朦胧,殿里微凉,万俟淳跪在万俟尧床前,一如既往禀报着朝堂日常。   万俟尧已经完全不能起身,也无法动弹,他睁着依旧明亮算计的双眸,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发声沙哑,思绪精明。   “这是怕你上位后打击陈家,陈满辅佐过你祖父,也扶持过父王,他老了……那就准他辞官,但不能让他离京。淳儿你要记住,陈家不能轻易撼动,‘辅佐万俟帝王,誓与万俟江山共存亡’,这是陈家世代的祖训,正因为这句话,先祖才会许其名门,许陈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荣,这也是试探了无数陈家儿孙的忠心才敢承的诺,要是动了陈家,寒了朝堂众臣的心,万俟的根也怕要……咳咳……”   见万俟尧开始不停地咳嗽,万俟淳马上给喂水、顺气,“父王您放心,儿臣一定谨记。”   “父王这身体不行了……择个良辰吉日登基吧,省得父王去了以后,那些个诸侯王孙趁机作乱。”   “父王,儿臣不登,您会好起来的,统治万俟江山千秋万代……”万俟淳说着说着,眼眶开始泛红。   “呵呵,你这孩子,那父王不成老妖精了,生老病死是常有的事,你可知道父王在位时最怕的是什么?”   “儿臣不知道。”   “最怕的啊,就是自己管理不好这大好江山,身边还没有人愿意尽心尽力地相帮,那就好比笼中的困兽。现在父王虽然这样,但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因为这么多年父王既没有做出有辱王族的事,也没有让万俟的百姓被别的国家欺凌,父王希望你在迟暮之年也能够这样理直气壮,不惋惜不悔恨地跟你的世子说这番话,咳咳……”   万俟尧喘着粗气,呼吸急促。   “父王,儿臣明白您的意思,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父王没事……明日早朝一结束,就把百官统统叫过来,父王要当着他们的面亲口下传位诏书!”   万俟淳走出殿外,仰头看着无比刺眼的月光,他顺着台阶迎着冷月,背影无比的落寞孤寂……   城内娄府。   “灵儿不高兴?”   霄嫣与娄灵已经被接到了城内娄子傅的住处,略渠则暂住在城外准备出嫁,自从那日娄子傅说过要娶略渠,娄灵这几日就一直沉默寡言,脸上纯稚的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啊,灵儿高兴。”娄灵呆呆地坐着,眼睛发直地盯着娄府后院通往前院的门,话不应心地跟霄嫣聊着天。   “姑姑怕是快要进宫了……”传位诏书已下,自己又从城外进了城内,该来的总会来。   娄灵听后终于将视线转了过来,殷切地望着霄嫣叫道:“姑姑。”又牵起霄嫣的手,与自己的手十指相扣,眼神渴望,语气祈求,“咱们离开这里回祁阳好不好?只要你说回去,爹也会马上答应走的,灵儿真的……不喜欢这里。”   霄嫣一瞬迷怔,未曾想到娄灵会说出这样的话,“灵儿,你怎么还不明白,自始至终我们就只有两条路:一是跟着万俟淳,二就是死,你不喜欢这里,我和你爹又何尝喜欢?”   “呜呜呜……”听了霄嫣的话,娄灵扑到霄嫣怀中,嚎啕大哭,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霄嫣心疼地抱着娄灵,安抚道:“只要我们小心谨慎,终有一天,所有失去的东西全都会回来。”   娄灵在霄嫣怀中哽咽地点头,霄嫣眼眶泛泪地仰望着天空。    ☆、第十五章   日在西沉,娄灵心情低落地站在娄府门前,看着外面的景色。   府门前蹲着两头石狮子,街道前边是一排杨柳,杨柳指引着一座拱形桥,桥下有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河对岸斜对着娄府的,也是一座府邸,娄灵定睛细看,只见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质子府’。   质子府?质子是别国甘愿俯首称臣送来的人质,那里面住的也不是万俟人了?   想到这儿娄灵回头看一眼院里正为婚礼忙乱的下人,偷偷溜了出去。   晃晃悠悠来到了质子府,看着门口凶神恶煞的守卫,娄灵犹豫再三,还是上前……   “请问……里边的质子是哪国的人?”   “走开走开!哪来的闲人。”门口守卫非但不说,还用刀无理蛮横地指着娄灵。   娄灵转身翻了个白眼,不说拉倒,她自己进去看。   绕到远处看守松懈的府墙边,娄灵借着一旁的树干,轻松飞跃到了墙头,目及处,是府里的后院,种着许多半高不高的树。   娄灵见四下无人,正要下去时,低头赫然发现下方站着一个人,正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穿着长长的衣衫,五官棱角分明,手里卷着一本书,整个人冷冷冰冰,洒脱不羁。   心虚到谷底的娄灵,开始变得蛮横起来,“你看什么看!”   “你爹姓娄?”   戴方濯一早就听见墙外有动静,见墙头女子的眉目与娄子傅十分相似,便猜想是娄子傅的那个女儿,此时她惊奇的表情,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你怎么知道?”娄灵戒备起来。   刚刚还在任性地翻墙,这会倒像是见了鬼一样,戴方濯笑着回答:“因为你和我认识的一个姓娄的先生长的很像,他刚好也有个女儿。”   “那你又是谁?”   “这里是质子府,我还能是谁?你说……你都不知道这府里住着谁,就敢翻墙?”   戴方濯无害的神情里,夹杂着一丝娄灵看不出的危险。   “用你管!你是哪国的质子?”   “呵,看来你是偷着跑出来的。”   娄灵眼神躲闪着,他怎么什么都能猜得见,“家丁买东西去了,我在这下边等他,闲着没事就上来看看,才不是偷跑出来。”   “如果不是偷偷出来的,那你为什么不走正门?”戴方濯继续拆穿着娄灵。   “我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你到底是哪国人?算了,你爱说不说,我回去问我爹。”堂堂七尺男儿,却婆婆妈妈,娄灵作势要离开。   戴方濯见娄灵要走,赶忙挽留,娄子傅不愿与他结交,他的女儿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哎……生气了?告诉你还不行么,戴国,我是戴国世子。”   娄灵一听,转身重新面对戴方濯,“戴国?戴国在哪里?我只知道卢国。”   话一出口,娄灵就意识到自己露馅了,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们的身份,那爹和姑姑就有大麻烦了。   娄灵不安的情绪尽收戴方濯的眼底,戴方濯装傻充愣道:“万俟收了卢国,恐怕没有几个万俟人不知道卢国吧?”   “对对对!”娄灵正想着该怎么圆回来,没想到这个质子却为自己解了围,怪不得被送来当质子,真是傻!   看着自作聪明,其实心里在想什么,一眼就能被他看出来的娄灵,戴方濯笑着把书扔在了一旁的石桌上,对着娄灵张开双臂,“你是要一直在上面待着,还是要下来玩?”   娄灵指指天,无奈道:“天都快黑了,我要回家了,下次再来找你玩,看你人还不错,我们交个朋友吧。”   戴方濯憨厚地对着娄灵笑道:“好啊。”   这女子简单直率,说不定能从她身上能知道点什么……   娄灵回了府,还以为姑姑会派人出去寻她,可府中的一切都和她走之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样令人压抑窒息,脚刚一跨进门,霄嫣便不知从哪出来,牵起她的手就往后院走。   “走吧,去吃饭,姑姑做了你最爱吃的水晶粉。”   桌上只有她和霄嫣,饭菜的色香味与城外无二。   娄灵拿起筷子,木讷地吃一口霄嫣夹给她的水晶粉,话语含糊不清道:“我刚才去‘质子府’了。”   不打自招的娄灵抽着鼻涕,又快要哭出来,霄嫣见状无奈地放下了筷子,“灵儿,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城里不比城外,除了府里的人,外边不知道还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不能叫有心之人看漏了娄府。”   “不会,我会很小心的。”   “好,这是你第一次为自己做主,我会看着。”   “姑姑觉得我不行?”娄灵放下筷子,没了吃饭的心思。   “如果姑姑不信你,也就不会传你技艺了,戴国质子年长你十多岁,在万俟待了这么长时间依然能安然无恙,以你现在的稚嫩,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我已经和他交朋友了,我相信这世间并不是只有虚情假意,我希望有人能真心地帮我们。”   幼稚的娄灵令霄嫣无奈,“那姑姑问你,他知道你是谁么?”   “应该知道。”   “你告诉他的?”   “他自己看出来的,说我和爹长的像。”   “那他知道你是卢国人么?”   “应该不知道。”   “呵,他见你爹第一眼就看出了他是卢国人,他愿意与你相交,并且没有拆穿你,你自己好好想想是因为什么?”   霄嫣说完,娄灵沉闷地回忆刚才与戴方濯的对话,原来不是他傻是她傻,那又怎么样?这恰好说明他内心里也是渴望与她结交才不点破的,那就更应该继续接触了,想通后,娄灵一本正经地对霄嫣道:“我想试试。”   霄嫣犹豫着点点头,“好,你也已经十一岁了,既然你心意已决,趁着我还在你身边就去吧,我不会告诉你爹的。”   “谢谢姑姑。”娄灵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只是心里有点累。   “我去看看你爹回来没有,你多吃点。”   霄嫣开门走后,一阵堂风吹过,屋外走廊里的喜庆结彩红绸一下子被风吹的吊在了半空中,彩球来回打转直晃人眼。   娄灵抬头,拿起桌上的一只筷子用力掷出,只听见‘叮’的一声,那彩球竟然活生生被钉回了房梁原位……   娄子傅乘着晚霞从宫中回来,明日‘大喜’,他已将国子监所有的事务都处理妥当。   换下衣服,洗了一把脸,就听见屋外有人敲门,“娄大哥。”   娄子傅一开门,便看见围着披肩在门口静默站立的霄嫣。   “快进来坐。”   娄子傅正要斟茶,被霄嫣婉拒,“娄大哥不用麻烦,我坐坐就走。”   见霄嫣略带疲惫神色,娄子傅试探道:“是不是灵儿那丫头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是我自己该反思了,灵儿今天要我许你回祁阳,来万俟这么久了,不知娄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   娄子傅皱眉,“孩子只管自己开心,哪看得见头顶上方的是是非非,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代灵儿向你道歉,至于我……是不会忘记来万俟的初衷的。”   “我怎么会生灵儿的气?还有一事要向娄大哥确认,当初你答应来永城帮扶我,是不是因为我救了灵儿?”   娄子傅右手端起茶杯,喝了口微凉的茶水,左手在桌子底下攥成了拳,“是我自己不甘平庸想着要做一番大事才来的,你救灵儿只是个线头,而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你别多想。”如果这件事困扰着她,那么他甘愿将事实印证成自己灰暗的内心,她一个人孤苦无依,不该承受这么多的。   “谢谢你娄大哥,不论你什么时候想回祁阳,我都不会阻拦,明日大婚,你早点休息。”   “明日,万俟淳有可能会来……”   “不管他来不来,我都会盛装出席。”   “嗯,你要露面的话,明日过后,又不一样了。”   娄子傅话落,两人相视一笑,连万连俟淳都抵挡不了的美人计,更何况其他人呢?    ☆、第十六章   次日,娄子傅前脚去城外迎亲,娄灵后脚就一溜烟来到了昨天质子府外的那棵树下……守株待兔。   戴方濯出门刚走了一小段路,后背突然一下刺痛,紧接着就听见一颗石子跌落在地的声音。   戴方濯回头,娄子傅的女儿正一脸得意地向他走来。   这大清早的晦气令戴方濯有点恼怒,“娄小姐,你这大清早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昨天有件事忘了问你。”   昨天她蹲在墙上看他的面容不是很真切,今天这么一平视,他还长得不错,就是人有点阴鸷。   “什么事?”   娄灵神秘地朝戴方濯招手,示意他将耳朵凑过来。   戴方濯眼睛扫视一圈,嗤之以鼻道:“这又没有其他人……”   娄灵也嘲笑他,“明处是没有,暗处的哪能让你看见?”   戴方濯无奈地凑了过去,“可以说了吧……”   娄灵轻声慢语问道:“你既然是质子,以后会回国吧?”   戴方濯霎时正身,脸色突变,“你问这个做什么?”   娄灵狡黠一笑,“我可以帮你啊。”   “不用,期限一到,我自然会回去。”戴方濯脸色难看,但眼神中满是坚定。   “期限一到?三年前期限就已经到了,你不照样还得再在这待六年?索性现在只剩下三年了,你一个人在万俟得多为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再有个六年呢?”   “那是我的造化。”   “你的造化?”娄灵嗤笑,“你的造化就是遇见了我,我刚才说过了会帮你,我姐姐……姑姑那么聪明,还得我爹帮忙呢!”   被娄灵一语道破他的处境,戴方濯有点丧气,“你姑姑是谁?她要你爹帮忙关我什么事?”   “姑姑嘛……”娄灵眼珠活泛一转,“你不是认识我爹吗?”   “认识,怎么了?”   “我爹今日大婚有请你么?”   “国子监的都请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你要是来的话,看见的最漂亮的那个就是我姑姑,至于关你什么事?你以后就知道了,说不定你得仰仗她……”   “娄小姐,你爹今日大婚你却有时间跑到这里和我闲扯,还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你是不是对你娘不满意?”戴方濯又恢复了他的玩世不恭。   娄灵低头抠着手,看起来有点哀伤,“她又不是我亲娘。”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要进宫了。”戴方濯看一眼东方已明亮的天际,再不走怕真要误了进宫的时辰。   “那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娄灵冲着戴方濯的背影大喊。   前边走路的人回头一笑,“戴方濯!”   “我叫娄灵!”   走在路上戴方濯越想越不对劲,这娄灵像是黏上了他一样,昨天还天真可爱,今天就满眼算计,她说的话到底是“无稽之谈”?还是……有些孩子的内心真的比大人更加邪恶?   “姑姑,我是灵儿。”   “进来。”   娄灵拎着食盒走进霄嫣的屋子,霄嫣正在梳妆。   “姑姑,我去厨房拿了点吃的给你。”   “我不饿,你吃吧。”霄嫣边化着妆,边从镜子中对着娄灵抿嘴一笑。   “姑姑不吃,我也不吃。”   霄嫣无奈,垂下正绾发的手,一半青丝散落在背,她款款走到桌前,宠溺地摸了一下娄灵的头,“你呀!”   “姑姑,你今天真漂亮!”   此刻的霄嫣虽妆容一半,但已是出尘动人。   “是么?”霄嫣低头苦笑。   娄灵看刚才还双眸明媚,现在却黯淡的霄嫣,赶忙转移话题,“姑姑,喝粥,我让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花果粥。”   霄嫣刮刮娄灵的鼻子,“灵儿想趁着今天大喜的日子偷懒是不是?现在背‘九曲阵’的口诀!”   娄灵一听整个人一下子蔫了,低头抠着桌面上的花纹喃喃自语:“早知道让下人送来好了……”   “那从今天开始,我教下人学好了。”   娄灵听后立刻放下勺子,端正身子,竟然忘了姑姑超乎常人的耳聪目明,“九曲阵乃上古奇阵,内藏天地之妙,外隐生死之谜,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   娄灵背得认真,霄嫣听得仔细,直到背完也没有丝毫差错遗漏。   霄嫣擦了擦嘴,起身从柜子中抽了一本书递给娄灵,“除了背会,还要勤加思考,这样到用的时候才能得心应手。从明天起学习唇语,一会外边的人说话时你要注意看他们的唇形和面部表情的变化。”   娄灵兴奋地接过书来,两眼放光地翻开第一章,“唇语?这个好玩!”   见娄灵津津有味地看着书中的内容,霄嫣坐回梳妆台继续未完成的妆,孩子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却留给大人很多思考。   半个时辰过后,院里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或轻或重,或快或慢,看来是迎亲的快回来了,怎么说也是个喜事,却碍于万俟尧还卧病在床,所以万俟淳下令一切安静从简,甚至连个鞭炮都不能放。   霄嫣穿戴整齐后,左手抵着头,右手一直晃动着万俟淳送她的那支金步摇,盯着看上边的珠翠来回跳跃,直到听见前院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才对着镜子把步摇□□发间。   “走吧,你爹回来了。”   娄灵恋恋不舍地从书中抬头,眼巴巴地望着霄嫣,霄嫣心尖一软,“拿去吧,但是不能被人发现。”   娄灵合上书,珍宝似的捂在怀里,欢喜地往自己的房间跑去,“我现在就去藏好,保证谁也不会知道,姑姑你在这等等我。”   “去吧。”   门口,红色大喜,却独独少了份热闹,阶上阶下,街坊四邻,无人敢高声嬉戏,这也是永城有史以来最安静的一场婚礼。   “新娘子,下轿了~”   喜轿前倾,良媒掀帘,略渠伸脚弯腰走出轿中,娄子傅握着喜绸一步步向新娘走来,他的指关节泛白,喜绸被他抓的褶皱。   身着凤冠霞帔的略渠,看着越走越近的娄子傅,穿着喜服的他儒雅而丰神俊朗,略渠不禁想知道娄灵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没想到在她‘大喜’的日子,竟然会跟一个早已死了的女人计较,她这是怎么了?   娄子傅牵着喜绸对面的略渠一路走到正堂大厅,一如当年牵着灵儿的娘走进家门,只是没想到转眼间他就又娶了别人……   大厅中的人不多不少,有一半是看热闹的下人,其余的人是娄子傅初到永城时‘结交’的平日里爱指点江山的文人墨客,国子监的人此时都还没有来。   高堂之座空空如也,昨日喜娘建议在街坊邻居中找两位年龄稍大的夫妇上座,被娄子傅婉拒,他绝对不会拜万俟的高堂。   “一拜天地!天地姻缘一线牵……”   “二拜高堂!高堂仙游拜西方……”   “夫妻对拜!恩爱不离永世好……”   “礼成!”   主婚人尖锐的嗓音消停,僵硬地拜完堂的娄子傅与略渠正要被扶回喜房,忽然一个柔媚温软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姚姜祝大哥大嫂伉俪情深,举案齐眉,比翼连理!” ☆、第十七章   众人纷纷朝门外看去,只见女子步履款款朝堂上走来,如画中美眷,美艳不可方物。   远看倩影——红粉裙衫长及地,金黄挽带腰相配,衣裳里外规整,繁杂讲究,光洁额前红珠华胜点缀,发间步摇堪比日光夺目,高贵优雅中附着着精灵之气。   近瞅娇颜——轻描淡写秋波眉添得好精神,圆润双目黑似洞羞与对视,朱唇上扬熠光彩浮动暗香,雪白的颈上鲜红璎珞垂坠,恰与双耳边落直的珠翠相映成趣,鬓间两缕青丝随意柔和,身后光泽墨发顺滑服帖,华美但不张扬,贵气但不逼人,面里带笑令人倍感平易。   “灵儿也祝爹和……大娘,心无忧,乐事成,平安身康。”   直到娄灵开口恭贺,一众人才都回过神来,都暗自思忖:永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   “谢谢表妹和灵……”   “世子到!”   娄子傅的‘儿’字还没出口,就被何厝的尖细之声打断,大堂内的人一听世子来了立马下跪迎接,“参见世子殿下!”   “平身。”   万俟淳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了堂上盛装的霄嫣,这是他们三年间的第二次相见,第一次出城见面生出了事端后,万俟淳便逼迫自己不去想她,可只有她真真正正就在他眼前时,万俟淳才明白这么长时间的步步经营和环环相扣是为了什么,她的高傲锋芒、愤怒戾气,好像统统被时间磨平毁灭掉了,眼里只剩下一汪平静的湖水,还有一颗……好像在期盼安定……的心?这让他放松不少。   厅堂内众人的视线都集在了万俟淳这群宫里人的身上,也不光是看新奇,更重要的是希望自己的才华也能像娄子傅一样被发掘,毕竟运气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霄嫣见自己身上的目光都被万俟淳吸引了去,便悄悄牵起娄灵从众人背后离开。   一出门娄灵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戴方濯,他的两眼正毫不避讳地在霄嫣身上打转,见没人注意这边,娄灵狠狠地踩了戴方濯一脚,色胚子!   戴方濯虽然面色如常,但微皱的眉头诉说着他的疼痛,他望着远去的娄灵和她身边的那位女子,那女子头上戴的那支金步摇……不是当年戴国敬献过来的那支么?怎么会在她的发间?娄灵说今日最好看的就是她的姑姑,看来就是她了,她发间的步摇难道是万俟淳送的?可是万俟淳为什么要送她?万俟淳腾出时间来参加娄子傅的婚礼已是叫人匪夷所思,难不成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女子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也根本不像是戴方濯的表妹,那她到底是谁?   ……   礼成后宾朋落座,庭院内的街坊四邻开始动筷,而与庭外隔绝的厅堂中,万俟淳等宫廷中人却拘谨异常,谁敢与世子同桌而食?   “娄大人的喜酒也喝了,你们都先回宫吧。”   虽然喜宴才刚开始,但万俟淳的一句话让大家如释重负,纷纷像被赦免一样起身回宫,堂中正座的万俟淳却依然稳坐如泰山,他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令庭院中局促不安的众人也陆续起身离开,毕竟还是性命更重要!   人去院空,桌上杯盘都还整齐,四周的红色昭示着这是一场喜宴,只是开始的□□静,结束的太仓促。   闲杂人等都离开后,何厝过去关上了门,万俟淳猛地灌了一口酒,将酒杯重重地拍在桌上,愠怒道:“叫她来!”   “是。”何厝当然知道是谁。   何厝来到后院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霄嫣,仿佛早已预料见般的等待,没想到世子日日挂念的女子是如此的通透慧明,美丽端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眼前的这一位绝非徒有其表。   “姑娘,世子有请。”   “劳烦公公带路。”   娄灵看到霄嫣离开后也偷偷来到前院,前院厅门紧闭侍卫把守,没办法靠近的娄灵急得直跺脚。   只有万俟淳和霄嫣二人的室内,连呼吸都是那么的暧昧。   万俟淳放下酒杯,右手急促地叩着桌面,一下一下直惊霄嫣的心。   “你是不甘寂寞抛头露面,还是想怎样?”   霄嫣无视万俟淳的讽刺,也饮了一杯喜酒,逼视道:“只是想着你可能会来,所以出来看看。”   万俟淳看着一杯酒下去后面色红润的霄嫣,欲发的火,想生的气,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你说我是该信你呢?还是不该信你呢?”   “还是别信的好。”霄嫣接着又倒着喝了一杯,“省得跟自己过不去。”   喝了酒的霄嫣憨态可掬,与往常的样子大相径庭,令万俟淳不由想戏逗,“听说我送你的步摇,你日日戴着。”   “嗯。”霄嫣又饮了一杯。   “为什么?”   “喜欢。”又自斟一杯。   “喜欢什么?”   “什么都喜欢。”   穿肠的辣酒几杯过后,霄嫣趴在桌上呜咽抽泣了起来。   万俟淳良久叹息了一声,来到霄嫣身边揽着她肩拍了拍,“我有我的难处,你乖乖在这等着我接你入宫。”   “从城外到城里用了三年,三年你只来看过我一次,你还要我等多久……”   万俟淳捧着霄嫣的脸逼迫她看向自己,不确定道:“心里话?”   “不然呢?既然你怀疑我,那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万俟淳摸了摸霄嫣通红的脸颊:“我怎么舍得?父王虽然早已下诏,我也早已坐上了龙椅,但终究登位大典没举行,父王也还在,有心之人就盼我出岔子,我不能乱来,更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   万俟淳说完,霄嫣眼里的一颗泪滴在了他的手上,万俟淳忽然像被烫到了一般,手不由地一抖。   “那你说……还要我等多久……”   “快了。”   天知道他多想抱酒醉的霄嫣回屋,但他不能,也不敢,“我得回宫了。”   霄嫣痴笑一声,趴回了桌上,“恭送世子。”   万俟淳无奈地开门出去,娄灵抽了个空挡跑进了满是酒气的屋里,“姑姑,你醉了?”   “我没事。”霄嫣抬头迷离地看着娄灵,她口齿还算清晰,脸色却绯红,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捂着嘴与万俟淳擦肩而过,飞快地朝后院跑去。   万俟淳看着霄嫣的背影不由皱眉,他对着身边的何厝道:“你留下来照看好她,另外……看好娄子傅。”   “是。”   万俟淳吩咐完后在侍卫的护送下扬长而去,霄嫣感觉自己都快要把胆汁吐出来了,吐到没什么可吐的,她终于昏昏沉沉睡去。   折腾半晌,日已落,羁鸟归,何厝见霄嫣安静了,就来到了娄子傅的喜房外。   娄子傅侧身看着外边何厝的身影不由恼怒,这明摆是万俟淳派来监视他的,不就是想让他在万俟落叶生根、开花结果,子孙后代都流淌他万俟的血液,好一心一意忠于他吗?走着瞧……   喜房内,略渠端坐在床前,一双素手搭在膝盖上,指甲上的丹蔻已被她抠落大半,看着被褥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她久久不能平静,心已在无声中不知不觉悸动,万俟淳的这步棋……怕是要走错了…… ☆、第十八章   红烛幔帐,新人惶惶,娄子傅看了一眼床沿坐着的略渠,淡淡道:“休息吧。”   他来到略渠身边想就着最后一丝亮光摘掉她头上的凤冠,只是手还没碰到就被略渠闪身躲过,“我自己来。”她还有点不适应。   略渠走到梳妆台前开始卸妆,娄子傅则环抱着双臂站在她身后……   “合卺酒在桌上……”略渠指了指身后的桌子,铜镜中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娄子傅让她浑身不舒服。   “免了,堂也拜过了,接下来就该生孩子了。”娄子傅言语中透露出极大的不耐烦。   略渠手一顿,本就不自在的脸上,又附上了一层阴霾,“如果我说不呢?”   “何公公就在门外。”娄子傅一语点破要害。   “果然是世子的行事作风。”   “看来你还挺了解他。”   略渠不再言语,也不再拖沓,干脆地摘了凤冠,卸了多余的饰物,披散着头发向床榻走去,不料半道却被娄子傅拦腰抱起。   “一说何公公在外边你就从,你怕他(万俟淳)?”   略渠挣扎着反问道:“不怕他,你会娶我?”   娄子傅一笑,“倒也不一定……别乱动!怎么说你今天也是个新娘子,虽然并非你情我愿,可是既然你嫁给了我,就要学会顺从,至于世子那边,你还像以前一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略渠将脸别了过去,“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的宽宏?”   “谢倒是不用,就是你我谁也别为难谁,各自为安最好。”   已经走到了床前,娄子傅一把扯掉床单将略渠放在了床上,略渠看向别处的眼里尽显娇羞。   床幔既落,春光乍泄,两颗不和的心,在靠近,在纠缠,在痛苦,在挣扎,寓意美好的莲子桂圆、红枣花生散落一地,还在垂死跳跃……   呕吐过后沉沉睡去的霄嫣,又梦到了三年前在祁阳城外与闼信离别的那一幕……   “闼大哥,我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爹怎么还没跟上来?”   “霄叔叔……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弃城。”   “对……爹怎么可能弃城而逃,是我糊涂了,我要回去。”   “嫣儿,你不能回去,祁阳保不住了,你回去就是送死!我答应过霄叔叔要好好照顾你的!”   “信哥哥,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你什么,我现在求求你,咱们先带兵回城救我爹好不好?”   “嫣儿……国家面前无我。”   “我明白了,那嫣儿与你……就此别过。”   “嫣儿!当你听到太/安失守,卢国灭亡的消息时,信哥哥很可能已经不在了,你就找个爱惜你的人嫁了吧,此生……是我负了你。”   梦中的闼信上前紧紧地抱着霄嫣,并将一个东西秘密地塞进了她的袖中,悄声道:“嫣儿,我教你的‘九曲阵’可还记得?”   “记得。”   “好,凭九曲阵可以进入玉飞山,你若能躲过此劫,就去玉飞山蔽身,若是我迟迟没能赶去玉飞山与你相会……你袖中的桃木剑里……有我留给你的秘密。”   “信哥哥,我一定不死,我一定等你,你也一定不能死,听见没有?”   “好。”   梦中的霄嫣与闼信诀别后,便快马加鞭赶去祁阳,正在这时,半路杀出一个身着战袍背对着她的男子,她紧急勒马,惊喜地大喊:“信哥哥!”。   男子缓缓回身,显现的赫然是万俟淳那张阴森骇人的脸,而他的手里拎着的正是闼信血淋淋的人头,“不!”   睡梦中的霄嫣惊坐而起浑身虚汗,在反应过来是个梦时,她深呼了一口气,酒后的头疼让她感到天旋地转,离别时候与闼信秘密的约定,更让她无法再平静安睡,信哥哥,你到底是生是死?若是生,你为何三年杳无音讯?若是死,我现在的苟且下作是为哪般?不,信哥哥一定活着,他一定在玉飞山上等着她,她要尽快去玉飞山……   天刚蒙蒙亮,一夜未合眼的略渠穿衣下床,虽然悄无声息,但睡眠一向轻浅的娄子傅还是被惊动了。   略渠回屋的时候,手里端着盆洗脸水,心不在焉的她,进来时猛不防被门口站着的娄子傅吓一跳,眼见盆要落地,水要倾洒,眼疾手快的她又立刻捞了回来,盆中的水……滴水未溢。   娄子傅见此情形双眼一眯,她果然会武。   略渠神色如常,走过去将盆放在架子上,洗了洗面巾,转身递给娄子傅,“厨房一会送早膳过来,我让人去叫姚姑娘与灵儿一起吃?”   “不用了,除了晚饭外,早中饭就由她们去吧。”   “嗯。”   昨晚洞房过后,两人之间相处虽然会有点尴尬,但却在无形中拉近了距离。   娄子傅吃了早饭便入宫去了,略渠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不由的红了起来,回过神后,她恼怒地将铜镜扣在了桌上,就着困意,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夫人,夫人……”   略渠刚合眼,侍女就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什么事?”   “门口来了好多人,都说是给姚姑娘送礼的。”   “打发他们走。”   “这……他们穿着金贵,口出狂言,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少爷。”   “那又怎么样?让他们走!”   “是,奴婢知道了。”见略渠这么镇定,侍女便也放心地离开。   “等等……先问好他们的身份。”   “是。”   侍女离开后略渠从抽屉里取出了那支‘鸣凤珠笄’来回摩挲,门外到底是谁不长眼,敢在虎口里夺食,真是嫌命长,不过……昨天在喜宴上,姚姜那恰如其分的打扮是她故意的吧?   “世子,信。”   “呵呵,司徒、百司、齐员外之子,还有一些个不自量力的人,大清早的就去娄府搅扰。”正在批阅奏章的万俟淳停下笔,来到殿外眺望着城中娄府的位置。   “何厝。”   “在。”   “传旨下去,让御史与大臣商定传位的日子。”   “是。”世子终于准备举行继位大典了。   “姑姑,门口那些人都被家丁给轰走了。”娄灵从闹哄哄的前院回来,兴奋道。   “嗯,你继续练。”   “哦。”   娄灵拿着那把桃木剑在院中来回挥舞,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又练了两遍,才停下来收了剑来到霄嫣身边。   “擦擦汗。”霄嫣将手帕和一杯温水递给娄灵。   娄灵胡乱地擦着脸道:“姑姑,我是不是能用真剑了?这桃木剑又短又轻,灵儿都使不上劲了。”   霄嫣盯着那桃木剑,训斥道:“颇多微词,到时候就有了,不要小看这把木剑,即使姑姑有事它都不能出事,听见没有?”   霄嫣的郑重其事令娄灵也不敢再玩笑,于是她正色道:“是!灵儿一定好好保护它。”    ☆、第十九章   斜阳日落,霄嫣带着娄灵来到大厅与娄子傅和略渠共用晚膳。   “大哥大嫂。”   霄嫣笑着向娄子傅和他身边的略渠行礼,娄灵则一直盯着略渠看,没有恶意倒也不含多少善意,见娄灵迟迟不开口,霄嫣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灵儿,叫人。”   “爹……大娘。”轻飘带过,含糊不清,但已经足够略渠听见。   “都是一家人,以后就不用行礼了,快坐下吃饭。”娄子傅动筷子先吃了起来。   饭到中途……   “一个月后世子继位,略渠与灵儿随我入宫应宴。”   娄灵猛地抬头,“姑姑不去么?”   “不去,你到时候别乱跑,这些日子让你大娘教你些宫廷礼仪,免得到时候失礼。”   “哦。”   霄嫣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地往嘴里塞着米饭……他要继位了?是她的敲山震虎起了作用,还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说来也巧,定了登基大典日子的当夜万俟尧便咳血抽搐不止,握着万俟淳的手平静离世,享年五十四岁。   一个月后,万俟淳继承大典,成了万俟的第四代君王,世子妃陈云胡顺利地当上了王后,太史陈云璃子承父爵官拜丞相,戴方濯还是国子监一个无关痛痒的散人,娄子傅则在太傅王先师、将军何参等人的力荐下被提为太史,他也从此进入了‘早朝论政’的大殿堂。   登基当晚娄子傅携略渠与娄灵入宫赴宴,略渠轻车熟路,娄灵却是第一次,宫里新奇的事物虽然令她兴奋欢喜,但她也不敢造次。   “女眷在后宫,你待会看好灵儿,别让她惹事生非。”   “嗯。”   娄子傅嘱咐完便向臣子聚集的大殿走去,略渠和娄灵则在宫女的带领下,朝着王后的凤仪宫走去。   “太史女眷到!”   内侍在门外高声通传,厅堂里熟识的人开始交耳私语:   “听说太史夫人是大王的婢女。”   “是啊,婚是大王亲口所赐,大王还去喝了喜酒呢!”   “也算没白侍奉大王一场,普通宫女哪有这命?”   ……   “诸位娘娘、夫人好。”   在座的人中,略渠只认识陈云璃的夫人毓秀,她的两个女儿此时正乖巧地坐在她的身畔。   略渠刚落座,就飘来一个麻酥酥的声音:“太史夫人没这么大的女儿吧?”   略渠寻声音的出处,一个妖媚的女子正看好戏般地瞅着她,打扮的这么妖艳,不猜也知道是谁家的,还真是朵奇葩。   “略渠刚来不知夫人是?”   “我乃胡将军夫人。”   这女子说完,殿里的女眷皆衣袖遮面,低头轻笑。   胡将军自正牌夫人自缢后,正房夫人便由府中的三名姬妾轮流担任,胡安常年征战不在府里,府里也经常是鸡飞狗跳,他的独子胡越在母亲过世后就搬离了胡府,父子关系紧张疏远,甚至胡安在祁阳失了左臂回来,胡越也只是去看过他一次。   略渠不屑一顾,“原来是胡夫人,失敬……”   见略渠无礼,女子正准备继续挑衅时,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打破看似融洽的平静。   “王后娘娘驾到!”   “娘娘千岁!”众人跪在堂下行礼。   陈云胡凤袍加身,面若桃花,步履款款地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凤座前大手一挥:“大王登基,普天同庆,愿我万俟江山永固、世世繁荣,男人在外保家卫国,女人理应宜室宜家,不该做的不要做,不该说的就得管住嘴,尤其不得妄议朝堂政事!”   陈云胡说完后妃嫔与大臣亲眷跪拜接受训话,“谨遵娘娘教诲!”   “行了,都起来吧。”   陈云胡不经意间看到略渠时也是一惊,没想到她竟出宫变了凤凰。毓秀见陈云胡不住地盯着略渠看,便暗中推了大女儿陈灼华一把。   陈灼华会意后从桌子旁边端出个锦盒,温柔腼腆地拜道:“灼华不才,为姑母作画一幅,祝姑母母仪天下,青春永驻!”   果然陈云胡的视线从略渠身上收了回来,“灼华有心了,快呈上来看看。”   本以为是一幅她的画像,打开一看却是只振翅的浴火金凤凰,红底亮眼,火色跳跃,涅盘而飞,栩栩如生,画工上乘,纸与涂料也都是佳品,关键是寓意美好。   陈云胡满意地点头,“灼华的画工真是精湛,丝毫不逊色于宫里的画匠,传下去也让大伙看看。”   堂下但凡看过的人,即使不懂画,单看浮面,也都是发自内心的赞叹不绝,只有传到略渠与娄灵的桌上时出了意外……   娄灵仔细一看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摸,这种颜色光泽她还从来没见过,在城外被教作画的时候她可是将所有的颜色挨个玩了个遍,画上的这种色调究竟是如何调制出来的?难道陈家的东西会比御用的还好?那还真是了不得……娄灵正发呆出神间,头顶传来玉瑛暴怒的声音,“大胆!给娘娘的贺礼岂是你能随便摸的?”   娄灵被吓得身子一颤,略渠立即把她护在了身后,“王后恕罪,这孩子头遭进宫生疏不识礼,绝无冒犯之意。”略渠的言语动作里满满的都是刻意的慌乱。   “你叫什么名字?”陈云胡不知喜怒地看着娄灵。   娄灵讪讪回答:“娄灵,米女娄,彐火灵。”   “你母亲出自宫廷,难道没教你礼法么?”   堂堂王后竟然如此锱铢必较,娄灵对自己的失礼只能暗自倒霉。   “娘娘开恩,是我管教……”略渠正要继续求情,却被陈云胡厉声一喝:“本宫问你了么?”   座上其余人大多在看热闹,谁能想到一个婢女摇身一变竟成了太史夫人?这样的好命还真让人郁闷又嫉妒。   娄灵暗自懊悔是自己连累了略渠,于是她颤动着肩膀,开始低头挤眼泪,“教过,只是娄灵从来没见过神灵凤凰,加上这画又太逼真,一时情不自禁就伸了手,还望娘娘开恩。”   哭闹的孩子最令陈云胡心烦,“行了,都起来吧,本宫怎么会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前朝正殿规规矩矩,虽是饮酒却没有推杯换盏也没有觥筹交错,万俟庆与万俟贺坐在桌案前吃饱后,看着装模作样的大臣们,再看看座上讳莫如深的父王,深觉无趣。   万俟庆趁着没人注意这边,对万俟贺交颈私语道:“走,咱们去找灼华和嘉鱼。”   “宴席还没有结束,父王会生气的。”万俟贺目不斜视。   “你不走我也不好走,一会就回来了。”   万俟贺还是不为所动。   万俟庆讨厌极了万俟贺的死心眼,“我是不是万俟的世子?是不是你的兄长?你想不想我对你好点?”   “我想你对我好,但同时也不想父王再让丕玉跟着我。”   万俟庆不以为然,“哎呀,我又不是没被跟过,父王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我们的时候就会派人跟着我们,他这是在间接地督促我们不要偷懒要努力上进。”   万俟贺暗自摇头,事情根本就不是这么简单,父王忙乱的时候就是出事的时候,出的不论是什么事母后都担心会连带陈家,所以她就想与舅舅通信,每天既能见到舅舅又能见到母后、还不让人起疑心的人就只有他们兄弟两人,父王不派人跟着他们才怪!索性那次用鞋传消息的事父王没有追究,不然他都不能想象自己被父王‘遗弃’的下场。母后疼万俟庆,一丁点参杂着危险的事都不让他去做,更别提让万俟庆知道,可却总会想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都是一个肚子出来的亲兄弟,母后为何偏心如此?自那以后不论母亲的要求是什么,他都会一口回绝,这么做不仅仅是怕父王,也是为了她着想,后来一切都还算安稳,除了他每次去给母后请安,她都不肯见他……   “你想什么呢?到底走不走?难道你就不想见嘉鱼?”   出去透透气也好,于是万俟贺起身跟着万俟庆出了殿。   ……   “喵……喵……”   陈灼华和陈嘉鱼听见外边的猫叫声相视一笑,她们跟身旁的母亲打了声招呼,便以如厕为由出了殿。   那几声猫叫娄灵也听见了,还没她学得像呢,见陈家姐妹鬼鬼祟祟更是好奇,“大娘,我想去外边呆一会。”   座上女眷都在,略渠也不好走,见娄灵好像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神,出外边晾晾也好,“别乱跑,遇事就说你爹的名字,或是往宫里最亮的地方跑,你爹在那里。”   “嗯。”   娄灵非常感谢今晚略渠对她的维护,但她并不想多说,即便她知道这种情绪叫做‘一文不值的自尊’。   “庆哥哥,贺哥哥就知道是你们!”   “你俩出来的时候没被母后她们发现吧?”   “没有,不过一会就得回去了,不然她们肯定会派人出来找的。”陈灼华口齿伶俐,嗓音温柔甜美。   “贺哥哥,你看什么呢?”   陈嘉鱼见万俟贺盯着凤仪宫宫门上方看,她也回头看去,只见刚才被姑母责备的那个女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娄灵看着阶下异常兴奋的陈家姐妹,能让她们如此的,大概就是她们姑母的那对双生子了,见四人齐刷刷朝这边看来,娄灵大方冲他们行礼后转身回了殿内,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双生兄弟对她探究不善,陈家姐妹对她恼怒排斥。   “她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万俟庆问道。   “不知道谁家的,一点礼数都没有,险些把我送给姑母的贺礼弄坏了!” 陈灼华见万俟庆还在盯着娄灵的背影看,心里十分不舒服,更别提把娄灵的身份告诉他了。   “她叫什么?”这次是万俟贺开的口,她长的虽不如灼华、嘉鱼好看,但却十分耐看,而且是越看越好看,身上的那种洒脱气质也是一般的大家闺秀永远学不会的。   “她说她叫娄灵。”陈嘉鱼回完万俟贺的话,被姐姐陈灼华瞪了一眼。   万俟庆哂笑,“姓娄……那就是娄太史的女儿了,还真是跟她爹一样目中无人惹人厌!”   万俟庆一直不喜欢娄子傅,只是碍于长辈兼老师又得父王器重,才不得不对他毕恭毕敬,她既然是娄子傅的女儿,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听万俟庆这么说娄灵,陈灼华心情瞬间舒畅,“庆哥哥可知她的父亲娶的是谁?”   “谁?”   “大王身边的婢女!”   万俟庆莫名其妙地看着讲话没有重点的陈灼华,“那怎么了?”   “呃……”陈灼华被万俟庆问的一愣,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觉得刚才殿堂中的女人都对这件事比较惊奇,就想当然的以为万俟庆也会和她们一样……   万俟贺看着台上娄灵站过的地方,良久开口道:“快回去吧,一会父王母后该派人找我们了。”   自古万俟王后出自陈家,陈家要将陈灼华扶为这一任世子妃的意图也已明显,今日凤仪宫中年纪身份各方面都相符的就只有陈家姐妹和娄灵,陈家姐妹就这么一厢情愿地与娄灵结下了仇怨……    ☆、第二十章   宫廷宴办的节俭,吃的拘谨,散席后,娄子傅在宫门口等着略渠和娄灵。   “爹!”娄灵看见娄子傅便一阵疾走地到了他的身边。   这一声‘爹’也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娄灵这才发现其他女眷还是一如之前的沉闷规矩、生硬无趣,只有她像一匹脱缰撒欢的野马。   “她惹事没有?”   面对娄子傅的询问,略渠淡淡道:“没有。”   略渠刚一说完,戴方濯从远处走过来朝娄子傅拜会道:“太史大人,可否借娄府的光一起出宫,这月黑风高的,一个人还真是有点害怕。”   娄灵瞥了一眼独身的戴方濯,没人在宫门口接他,也没人在宫门口等他,他只能跟在别人后边,就着别人手中的灯笼找路。   见戴方濯看她的眼神饱含深意,于是娄灵拽了拽娄子傅的衣袖,“爹,让他和我们一起走吧。”   戴方濯的这种请求本就没人好意思拒绝,娄子傅没有支声只顾护着略渠和娄灵往宫外走,也算是一种默许。   戴方濯吸吸鼻子,厚颜无语地跟在了娄家身后。   “爹,我想去后边跟戴国质子一起走……”   娄子傅诧异,“你怎么知道他是戴国质子?”   “呃……”,娄灵眼珠一转,“大喜的时候他来过,爹忘啦?”   娄子傅压根没看见娄灵脸上变换的神情,只道是她从小记性好,“他是来过,但你不准和他相交,他……”   知道娄子傅又要说出一堆大道理,娄灵马上转身跑到了戴方濯身边,娄子傅正待要把她揪回来时,他的胳膊一下被略渠挽住,“没事的,让她去吧。”   娄子傅担心娄灵与戴方濯走的太近,传到万俟淳耳朵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既然万俟淳安插在娄府的略渠都这么说了,也就由着娄灵去了……   “胆小鬼。”娄灵与戴方濯并排行走,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   “我这不也是为了找个机会与你套近乎么?”   竟然说他胆小?戴方濯暗中嘴角一咧,蜷缩起来的五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到娄灵眼前。   娄灵被眼前忽然出现的鬼手吓得尖叫了一声,觉得失态后她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同时恨恨地踢了戴方濯的小腿一脚。   娄灵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就见前面侍从手中提着的印有“娄府”二字的灯笼突然莫名的熄灭,一片黑暗中只觉得有一阵强风从她身边掠过,她下意识扭头看向一边的戴方濯,他的脖子赫然正被浑身散发着阴冷之气的略渠掐着。   娄灵急忙上前劝解,“大娘,刚才是我自己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和他无关,你快放手。”   灯火复亮,一切如初,对于略渠突如其来的举动,表面不在意的娄子傅内心不禁陷入沉思,她反应如此过激,究竟是在刻意掩饰什么呢……   戴方濯摸着有点痛的脖子戏虐娄灵道:“你娘可真厉害!”   “她不是我娘。”   娄灵呆呆地看着前方略渠的背影,她身手这么敏捷,明显会武,不知道爹和姑姑知道不?可她刚才的反应也太大了吧,真的只是担心自己?略渠是万俟淳的人,她娄灵和戴国世子相比,在万俟淳的眼中应该是戴国质子来得更重要些吧,难不成略渠会为了自己违抗万俟淳?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娄灵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戴方濯揉着脖子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前边那两个女的你认识?她们一直在看你……”   娄灵顺着戴方濯指的方向看去,入眼的便是陈家姐妹的那两幅面孔,“不是看我,她们是对王宫恋恋不舍。”娄灵鄙夷地移开视线。   “那就别管她们了,言归正传,上次被你踩了脚,这次又因为你险些断了脖子,好歹我也是个戴国世子……”   “哎哎哎……打住!第一,这里是万俟;第二,刚才是你先吓的我;第三,明明是你自讨苦吃。”娄灵未等戴方濯说完大话,就当头给他浇了盆冷水。   “有人嘲笑我胆小,那我就试试她的胆有多大喽。”   “人吓人能吓死人,你怎么比我还无赖?”   见娄灵不耐烦,戴方濯也收起了嬉皮笑脸,“你不是说过要帮我么?”   娄灵两眼大睁,“你想好了?想好可就不能反悔。”   “嗯,早就想好了,你也不来找我,我除了质子府和宫里,哪都去不了。”戴方濯言语中夹杂着失落和苦涩。   “有什么事我去找你,你千万别来找我,免得让人误会我爹。”   “好。”她还知道顾及保护家人,那就好,起码不会意气用事。   “先讲好,你要是真回去了,以后我有事找你,你必须得帮我,我信你,所以你口头承诺就好。”   “我回国以后要是不承认呢?”戴方濯玩笑着试探。   “那就算我看错人了,从此以后你和我就是敌和我。”   戴方濯笑道:“也不知道你这股自信和嚣张劲到底是从哪来的?”   “骨子里带的呗。”   戴方濯无奈地扶额,娄灵的话虽然听着很大很空,但也很能吊人胃口,这一点倒是和她爹娄子傅很像,比起那些熟谙世事的人,他倒是更愿意相信她,况且依照刚才的情形来看,娄灵并没有将和他的事情告诉娄子傅,到了覆水难收、不能回头的时候,娄子傅岂会对自己的女儿不管不顾?   “好吧,既然你信我,那我也信你,你帮了我,我自然也会帮你。”   娄灵笑着眨眨眼,“所以……是我选择了你,而不是你选择了我。”   “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戴方濯正想摸摸娄灵的头,却是被娄灵躲了开去,他只好尴尬地讪讪将手放下。   走着说着,说着走着,马上要到岔路口的时候,娄府急匆匆跑出来个下人伏在娄子傅耳边不知说着什么,戴方濯纳闷:这都到家门口了,有什么大事是等不及回家说的?   “大人不好了!姚姑娘不见了!”   “什么!”娄子傅与略渠听后赶忙跑回了府中。   “爹!”娄灵撇下戴方濯也向娄府跑去,她还从来没见爹何时这么慌张过。   戴方濯虽好奇但也默默回了府,关于明天的事,明天就知道了……   霄嫣空荡整洁的闺房中此时充斥着淡淡的迷药香味,娄子傅则是从进屋起就一直盯着略渠。   娄子傅的冷漠揣测令略渠阵阵心烦,“与我无关。”   娄子傅纳闷,如果不是万俟淳那会是谁?   “我出去找。”略渠转身离开,娄子傅对她的无端怀疑让她一刻也不想和他呆在一起。   娄灵见略渠赌气出去,想起她今晚在宫里对自己的庇护,于是也出了门,“我和大娘一起去找。”    ☆、第二十一章   ……   “姑娘,你看你这一失踪闹出了多大的动静?”   此时的霄嫣与何参站在城内最高的阁楼顶上望着整个永城,娄府似乎静悄悄,但司徒府的灯笼火把却一路延伸向了娄府。   “是没想到……姚姜就想问问何大人,我还要陪你在这屋顶上吹多久的冷风?”   “等星星之火照亮半座永城时姚姑娘便可回去……现在看来应该快了。”   司徒府蜿蜿蜒蜒的光亮到了娄府后,顷刻又从娄府向四面八方散开去。   “我要怎么回去?回去该怎么做?”   “姑娘武艺高强,吃了这里边的东西,悄悄回去就可以……”何参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绿色的小玉瓶,递给霄嫣。   “这是什么?”霄嫣瞟了一眼,并没有接手。   “大王借此机会还有些事要处理,所以姑娘回去了暂时还不能醒过来。”   好一个‘借此机会’,既然出手就一点机会都不浪费,看似一盘的结局,其实就是下一局的开始,万俟淳这样的人怎么能称不了王?   “药效多久?”霄嫣面无表情问道。   “明天的这个时候就能醒过来。”何参见霄嫣还是无动于衷,便摇了摇手中的瓶子,弄得里边的药丸叮当作响。   霄嫣还是不为所动道:“今晚的事有谁知道?”   “大王、你、我三人。”   霄嫣这才接过瓶子将里边唯一一颗药丸倒在掌中,并毫不犹豫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请便。”   城里星星点点的火光已经映满大片街区,霄嫣冷漠地与何参擦肩而过,顺着屋顶飞檐走壁而去,何参转身看着霄嫣的背影,露出讳莫如深的一笑。   ……   略渠还在城里漫无目的的搜寻着,这件事除了万俟淳不做他想,但她一点都不知情,现在娄子傅怀疑的眼光还总是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她扰心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着。娄灵一路不声不响地跟在略渠后边,也不上前与略渠并行,一大一小始终保持着距离。   俩人走到一个开阔没有遮挡的地方后,略渠停下来向四周放眼望去,转头的时候忽然发现远处阁楼上有个人影,那不是……何参么……   略渠正准备飞上阁楼时,娄府侍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夫人小姐!姚姑娘找到了,大人让赶紧回去。”   娄灵听见霄嫣回来的消息便上前拉住略渠,“大娘,姑姑找见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略渠回头对娄灵一笑,“好。”   就这么一晃神,略渠再抬头看时,阁楼顶上哪还有什么人影?略渠见娄灵虽然神情急不可耐,但却脚步虚浮无力,身子迷怔摇晃,于是她便蹲下了身子,“累了就到我背上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此时的娄灵确实有点困顿,但她又不想……不想略渠对自己这么好,略渠对她越好,她就总觉得像是欠了她什么,况且她都这么大的人,哪还能让略渠背?   “我不累,我们快点回去吧。”   娄灵绕过略渠正要往回走,还没迈步就被略渠伸手一把拽到了背上,一上背,略渠就迅速站起来背着娄灵朝娄府走去,根本没给娄灵任何反抗的机会。   略渠的手劲很大,拽的娄灵的手腕都有点疼,她的背也很结实有力,娄灵此刻内心五味陈杂,抛开其他来说,略渠……的确是个好母亲。   到了门前,娄灵一从略渠背上下来就冲进了后院霄嫣的卧房,“姑姑!”娄灵本以为霄嫣是醒来的,没想到她却是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着,安静的都让人感到害怕。   “爹……姑姑她……”   娄子傅并不想娄灵知道太多的事,“没事,你快去睡吧。”   娄子傅言气中夹裹着的劳累让娄灵心疼不已,于是她不再纠缠,蔫蔫地‘哦”了一声后,回了自己的屋间。   娄灵走后,略渠过去关上了门……   略渠:“在哪找到的?”   娄子傅:“后门。”   略渠:“昏迷?”   娄子傅:“嗯。”   略渠:“我给她号号脉。”   略渠正要碰霄嫣的手,却被娄子傅伸手拦住,“不用,已经号过了。”   略渠讪讪地收回手,“那我出去了。”   “站住。”略渠还没转身就被娄子傅一声喝住……   “今晚你来照顾她。”娄子傅说完便越过略渠推门而去。   略渠在室内呆站了很久才缓过神来,她走到床边打量着霄嫣,心里涌动:娄子傅不让她给姚姜号脉,却让她独自守着她,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好奇的她毫不犹豫地把手搭在了霄嫣的腕上……一瞬过后,她不禁眉头紧皱,万俟淳怎么会给姚姜吃这么伤身的药?   次日早朝。   群臣跪拜行礼完毕后,何厝躬着身子对万俟淳道:“大王,太史娄大人缺朝。”   “为何?”万俟淳平淡的语气里夹杂着威严。   “据司徒大人说,是因为太史大人的表妹于昨晚……”   万俟淳抬手打断了何厝的汇报,“司徒卿,既然是你帮太史告的假,那说说太史因何告假?”   殿下的司徒群诚惶诚恐站出来,战战兢兢回答道:“启禀大王,昨日夜宴归来臣正要休息,忽然娄府来人告知说娄大人的表妹不见了,于是臣连忙带人赶去娄府,之后又在城中各处搜查,找了没多久,就发现姚姑娘是晕倒在了娄府后门,太史大人不放心所以……”   万俟淳眉毛一挑,“晕倒就请大夫,太史放着早朝不上,岂非轻重不分?”   “这……”司徒群见万俟淳有追问下去的架势,娄子傅又比他得势,想瞒也是有心无力,便干脆道:“姚姑娘的晕倒是因为被闯入娄府的刺客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迷香……”   “神不知鬼不觉?司徒卿负责治民,难道还管出了能飞天遁地的神魔鬼怪不成!”   万俟淳嘴里的冷哼、眼里的冷视令司徒群的双腿不受控的发软,他跪倒在地口齿不清道:“大王恕罪……臣定竭尽所能侦破此案!”   司徒群说完大殿里静悄悄,万俟淳模棱两可的状态也令大臣无一人敢上前说话,更让跪着的司徒群显得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何参出列拱手道:“大王,臣有事启奏。”   “说。”   “永城最近一直都在传太史的表妹有倾城的容貌倾国的气质,想一睹芳容却被拒之门外的人屡见不鲜,臣在想……会不会是倾慕佳人者在暗处作梗……”   “是是是,臣也是这么想的。”司徒群好不容易盼出来个为自己解围的,当真是对何参感激万分。   “哦?除了王后,城中还有如此女子?”万俟淳看似饶有兴趣地问道。   “之前太史大婚,臣有幸得以一见,那容貌……的确令人赏心悦目!”   众人诧异地看着何参,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夸赞一个女子。   万俟淳煞有其事地摸摸下巴,“是么……既然这样,那就限司徒卿三日内抓住匪徒,以平民愤固国法。”   “臣遵旨!”司徒群觉得自己的肩头瞬间被压上了千斤的重担……   此时的霄嫣仍然昏迷在床,守了一夜的略渠已经回房休息,换娄子傅和娄灵照看……   “爹,姑姑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到了时间就醒过来了。”   “到了时间是什么时候?”   “爹也在等。”   “嗯,那我和爹一起等。对了……我看大娘从昨晚开始就不高兴了。”   娄子傅捏捏娄灵的鼻子,“你不是不喜欢她么?”   娄灵低头扣着干净的指甲嗡声道:“其实……她挺好的。”   娄子傅无奈,“既然这样,那你在这守着,爹去看看她。” ☆、第二十二章   娄子傅来到房里的时候,略渠正在床上拥衾而眠,感觉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略渠强忍着睡意睁开了眼……“姚姑娘醒了?”   这样懒散的略渠,娄子傅还是第一次见,“还没醒,灵儿在守,说是见你不高兴,让我过来看看你。”   “……灵儿她天性单纯,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略渠惊喜的眼神中透着一抹苦涩,过了一会她又道:“大王只是派我来保护姚姑娘的安全和汇报她的情况,其他的事,我无权插手,更不知来龙去脉……”   娄子傅走到床前,将手搭在略渠瘦弱的肩上,“我知道了,累了一晚上,好好休息吧。”   略渠看着娄子傅离开的背影,双手攥紧锦被,他连哄哄她都不愿意……   夜晚,质子府中的戴方濯正在后院低着头来回徘徊,他看着从树叶间隙洒下来的斑斑点点的月光,多么希望日子也像它们一样晴朗明晰,而不是越来越混沌……   戴方濯正想着,忽然一个黑影越墙而入,站在了他的面前,黑衣黑帽,青铜面具遮脸,没有露出丁点皮肤。   “好久不见。”戴方濯打招呼道。   “世子有何指示?”透过青铜面具发出的声音,竟然让人辨不清此人是男是女。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   “世子请说。”   “知不知道娄子傅那个表妹是什么身份?”   “她是万俟淳从卢国祁阳带回来的,姓‘霄’,后改名姚姜,才貌文武双全,是卢国将军霄卫的独女。”   “消息可靠么?”   “胡安亲口说的。”   “她是万俟淳的女人?”   “不是,但万俟淳有意将她纳入后宫。”   “娄子傅的夫人又是什么身份?”   “她是万俟淳的暗卫兼侍女,后来被安排在姚姜身边保护她,因为要牵制娄子傅,所以万俟淳又把她许配给了娄子傅。”   “难怪……万俟淳为什么要让卢国的娄子傅掺和他们万俟的政事?娄子傅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万俟淳贪恋姚姜的才貌又不想被人知晓她的身份,所以想借娄子傅的身份给她作掩护,至于其他可能性,我还在查证中……”   “不用费力查了,你想办法倒逼万俟淳,让他尽快接那个姚姜进宫,到时候他自然就会露出马脚……这就是我要交给你的事。”   “是。”   “父王来信没有?”   “没有。”   “嗯,没事了,你快走,小心被人发现。”   黑衣人走后戴方濯随手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一块一块地撕着……父王,万俟淳已经成了万俟真正的君主,您要是再不接我回国,我怕是要和以前的质子一样死在这里了……   蒙国南边的尤砀山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安宁,这里没有世俗的纷争、利益的沉浮,也没有错综复杂的天下国事的熏扰……   “大王,我背您吧,这山太险了……”   “不用,尤砀山我来过,虽险但还不至于下不了脚,你现在看到的都是被人所布下的阵。”   “大王,这山上住着谁?为什么我们非得亲自来找他!”   “旧相识了,他要说自己武功是天下第二,就无人敢称是天下第一。”   “可是大王,您走之前将政权交给公子,不怕他……”   “不会,有王后在,一切都……”   “大王您看……”   太阳升起大半,戴朔额头也开始冒汗,他顺着侍卫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少年正从不远处的山上走下来。   “原地休息。”   “是,大王您喝点水。”   那少年越下山离戴朔越近,白衣阙阙,剑眉英目,奇刀雕刻出完美冷峻的面容,目不斜视,目中无人,头发随意向后一挽,半束半落更显飘逸,双手自然下垂,迎着日照前行,面颊不仅不红,骨风中还透着丝丝清凉,像是地下孤寂的阴魂,又像是天外一方的飞仙……   “敢问小兄弟,这儿离徂尔先生的住处还有多远?”   “他在山里。”少年冷言冷语地从戴朔身边经过。   “你!”侍从气不过少年的趾高气昂说着便要去讨个说法。   “站住!你不是他的对手!”戴朔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抬头重新审视这山间的奇石怪树之后,转而向另一边满是乱石杂草的地方走去……   “大王您去哪?那条路不通的……”   “别废话,跟上。”   之前山路虽陡峭,可光洁无碍,自从岔路口选了这条路,不是扎腿的荆棘、咯脚的尖石,就是刮脸的枯枝。   侍从走在戴朔前面,小心地剥离着前方的遮挡物,手上已经被摩扎起好几个血泡,他听着戴朔的喘息声离他越来越远便回头看去,只见戴朔正在丛林里手撑着膝盖平整呼吸,他的衣衫被汗水浸的有点湿,鞋子上也已经渗出了血……   “大王!您的脚……”   “别一惊一乍,休息会我们继续走。”   戴朔坐在地上擦着额头冒出来的汗,他接过侍从递来的水正要喝时,一个悠远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啧啧……没想到这点路就把堂堂戴王弄成了这个样子?”   戴朔仰头喝了一口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次来有要事求老先生。”   “不是要事也不至于强行破我的阵,你竟然能查到我在这里,真是好本事……只是我早就已经洗手了,你还是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怎么说也是故交,先生不请我喝杯茶?”   “这里没有茶水,你赶紧掉头下山,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徂尔的语气开始凶恶起来。   “先生息怒,我来是想请您带小儿方濯回国的。”   “呵,还真是‘山中岁月如天时’,这一转眼都十多年了……戴王身边养了那么大一群人,为什么非得要来扰我的清静?”   “万俟新任君主万俟淳阴毒腹黑,明着来我儿会有危险,此事若成,先生想要什么,只要我戴朔有的,必定双手奉上。”   “照你的意思,暗着来的话,那我岂不是会很危险?而且你的东西除了王位,我什么也看不上。”   徂尔此话一出口,忽而四周沉默……   “呵呵……我就是随口问问,戴王不用害怕。”   戴朔又一阵沉默过后,“算我求先生!除了先生您,我想不到谁还有这个能力,我不能拿戴国的未来玩笑。”   “这是你戴国的事,与我无关。”   “先生当真一点旧情都不念?”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当初你要我刺杀反你的大臣这本就是一桩买卖,何来的旧情一说?”   “那好,我们不谈过去只说现在……刚才下山的白衣少年你应该认识,不知他是否知晓你是天下第一刺客?你向来没有同情心,他应该不是你随随便便捡的吧,我既然能查到你在这,就能查出他是谁!也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们在这!”   “呵呵……你戴朔的本性终于露出来了,你以为我会信你?像你这么卑鄙的人,怎么会让对你有利的事情烂在肚子里?”   “只要你把世子带回来,我就当从未来过尤砀山,如有违背,不得好死!”   “我直接把你杀了,你不就从未来过尤砀山?”   戴朔已经听到了林子里细微的动静,看来徂尔真的要启阵了,“慢着!先生也说了,像我这么卑鄙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万全之策就带一个人来尤砀山,只要先生能将方濯平安的带回戴国,不用你动手,我定当以死相谢!”   “大王!”侍从也被戴方濯的话惊吓到了。   徂尔良久没回应,直到林子里的动静渐渐消失,徂尔才道:“好,我就赌你的命!把你刚才发的誓再发一遍。”   戴朔长长舒了一口气,对着空中信誓旦旦道:“只要徂先生能将方濯带回国,我戴朔便以死相谢,如有违背,戴国……国破家亡!”   “好,我信你,现在把你的随从杀了。”   戴朔听后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侍从见他为难如此,自己干脆地拔出了手中的剑抹了脖子,剑既落,人倒地,那缓缓流出的血液一直流到了戴朔的脚下……   戴朔晕晕乎乎站起来捡起侍从丢掉的剑,拨开了丛林原路返回,山谷中不断地回荡着他转身离开时对徂尔说的那句决然的话:   “你天生地养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所以你根本不会明白一个国家如果亡了,他的百姓会遭受多么大的苦难……”    ☆、第二十三章   “大王,急件!”   何厝脚下生风来到万俟淳的寝宫,顾不上君臣之礼,上前就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万俟淳,信上的‘遇刺’二字在万俟淳的瞳孔中不断放大,放大,直至最后模糊重影……   “该死!”好好的一张纸,在万俟淳手中瞬间变成了一堆粉末。   “我要出宫,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何厝慌恐地应着。   半夜三更的娄府笼罩着一层阴霾,按何参的说法,本该药效过去醒来的霄嫣,此时胸口却直直地插着一把匕首,匕首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森森寒意,反射出来的凉光更是刺的人眼睛生疼。   娄府死掉的侍卫已经被抬走,门口前院的侍卫统统被调到了后院,霄嫣的房间此时被围的严严实实,略渠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夫人,大人不准任何人进去。”   略渠扫了一眼阻拦她的侍卫,“别忘了谁才是你们的主子!”而后直接推门进去。   娄子傅站在霄嫣床前像傻了似的一动不动,今晚本是他照顾霄嫣,可凶手竟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进了门,还行刺了霄嫣,他现在着实愧疚悔恨不已……   略渠走到娄子傅身边,握着他满是虚汗的手,“相信我,我来。”   娄子傅迟钝地点了点头。   略渠上前用巧劲将霄嫣胸口的匕首拔出,身子一轻的霄嫣,嘴唇开始泛白,额头开始冒汗,伤口的血也不断地往外渗,略渠赶忙从怀中拿出瓶药,将里边的药粉撒在霄嫣的伤口处,才刚包扎好,房门就被万俟淳“嘭”的一声踢开。   “怎么回事?连个人都看不好,留你们有何用!”怒气十足的万俟淳一进门就怨怪数落着娄子傅和略渠。   见两人都不回话,万俟淳又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娄子傅声音低沉,“伤口很深。”   略渠补充,“匕首刚拔出,药也上了,现在体内寒热交替,恐有危险。”   万俟淳不再与娄子傅和略渠废话,他低头擦干霄嫣额头上的密汗,裹着被子将她抱起来急匆匆地出了门,娄府门口何参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万俟淳将霄嫣抱到马车上后扭头对何参道:“那药丸是你亲眼见她吃下去的?”   “亲眼所见,就在臣面前。”   “你留在娄府,务必要查清楚这件事!”   “臣遵旨。”   万俟淳离开后何参转身进了娄府,事情……好像变得复杂了。   万俟淳寝宫偏殿。   “大王,这一刺虽然没伤及要害,但因为她体内残存的迷药药效尚未过去,所以身体一旦要是烧起来,迷药就会与热血相容,从而变成剧毒,伤及心肺。”   “那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她降温!”   “这……最好的办法就是泡在炮制的热水里,但这样做的话外伤就会愈合的非常慢,甚至有可能溃烂感染到其他地方。”   太医崔杜恒大半夜被何厝火急火燎地叫过来,虽说他常帮后宫女人看病,但这个女子他还从来没见过,而且她中的也是他从来没接触过的宫里违禁迷药‘堕仙丹’,神仙吃了堕成凡人,凡人吃了宛如死人,再加上剑伤,无异于伤口撒盐,这样对待一个女子,下手之人的心肠也未免太过歹毒……   “如果泡药的话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回大王,少则五六日下午,多则十天半月,要看伤者的体质。”   “那你还不快点去办!”   “臣遵命。”   脸上已经完全失去血色的霄嫣此时静悄悄,虽然有呼吸,却看不到胸膛起伏,万俟淳只有一遍又一遍试探她微弱的鼻息才能安心,她习武,体质应该不错,不,一定要是这样!   “嫣儿,快睁开眼,你想怎么样都可以,要斗我陪你,要玩我陪你,真要安安稳稳过这一生,我也陪你……”万俟淳说着说着,眼睛突然变得可怖起来,方才的温柔也荡然无存,他放开握着的霄嫣的手,站起来俯身凑到她的耳边,声音阴冷道:“看来好像已经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了,只要你醒来我就接你入宫,他们谁敢反对我就杀了谁,朕只给你七天的时间,七天内你要是醒不过来,我就用娄家父女的血给你做法……”   霄嫣遇刺的事情娄灵还不知道,第二天早上她一醒来连饭都没吃就来到霄嫣的房中,可屋里却是空无一人,她又马上来到前院……   “大娘,姑姑没在房里,她是不是醒了?”   “没有,进宫了,宫里有好的太医。”   娄灵疑惑,什么时候走的?她怎么不知道?“我能进宫去看她么?”   “不得召见我们是不能随意进宫的,等你爹回来可以让他带你进宫。”   娄灵低头嘟囔,“爹才不会带我去呢!”   “那就待在家里等你姑姑回来。”   娄灵表面垂头丧气,但心里头却有了盘算,“哦,那我先回屋了。”   略渠从门缝中看见娄灵偷偷溜出了府,她知道她要进宫,但她并未加以阻拦……   “怎么样?”早朝一结束,万俟淳就把何参叫到了临议殿。   “回大王,目睹的侍卫说刺客是一个穿着黑衣黑帽,脸上带着面具的人,他武功高强,下手极狠,臣已经在永城各个可疑的地方都布了人,只要他再现身便插翅难逃。”   “依你看,是什么人?又因何要伤她?”   “臣昨晚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会不会是卢国余孽?”   “要真是卢国余孽就好了,就怕是朝堂里有居心叵测之人……你这几天要加大对城内出现的可疑人进行盘问,见到卢国余孽杀无赦!”   “是。”   “胡将军最近在干什么?”   “一直在操练新兵。”   “最近他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   “据臣所知没有。”   “北疆近来有点不太平,我准备让他去盯着点曹观海,你觉得怎么样?”   “大王英明。”   何参嘴上说着‘英明’,暗地里却在思忖:在万俟淳眼里,知道霄嫣身份的人,除了娄家父女,就是他与胡安,如果自己现在反对万俟淳的决定,替胡安说好话求情,那万俟淳就肯定会让他代胡安去北疆,胡安这一走,霄嫣如果再出什么事,那岂不是都要怀疑到他的头上……   何参正想着,何厝公公忽然进来,“大王,娄大人之女在宫门口大呼小叫说要找她姑姑。”   万俟淳一笑,祁阳的时候还是只小猫,跟了霄嫣这么久,都变成一只会咬人的小狗了,“你带她去找娄大人,然后将娄大人一并请到偏殿去。”   “是。”    ☆、第二十四章   ……   “爹。”   “灵儿?你怎么进来了?”   娄灵在宫里看见娄子傅是满脸惊喜,娄子傅在宫里看见娄灵却是满脸惊诧。   “我说是来看姑姑的,他们就让我进来了……”   娄灵正说着话,戴方濯不知从哪冒出来,嘴角上扬着与她擦肩而过,并未打招呼,万俟庆与万俟贺一行人也陆续从国子监出来,何厝见人越来越多,于是凑到娄子傅身前低声道:“娄大人,此处人多眼杂,跟我走。”   万俟贺终于再次得见入宫的娄灵,他的所有目光都被她吸了去,一旁的万俟庆顺着万俟贺的目光看去,指向的正是娄灵的背影,“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没有。”   万俟贺哼哼道:“没有?最好。”   娄子傅与娄灵被何厝带到了万俟淳的寝宫偏殿,偏殿紧闭着的门一开,一股潮湿之气扑面而来。   “娄大人请!”娄子傅和娄灵一进殿,何厝就迅速将门关上。   父女俩转了一个弯来到室内,就看见了透光的屏风后边万俟淳的身影。   “拜见大王!”   “你在外边候着,让你女儿进来。”   娄灵迈着碎步绕过屏风向里边而去,室内不仅有万俟淳还有……她的姑姑霄嫣。   她被泡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桶里,木盖之上露着头散着发,脸虽然比之前红润了许多,但五官的虚弱却将她的伤态暴露无疑。   万俟淳看着忐忑怕他的娄灵道:“不是嚷着要见你姑姑么?那就在这里陪她几天。”   万俟淳话音刚落,娄灵的怒气便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你把我姑姑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坏!”   娄子傅听到娄灵的叫喊声便要进室,却被万俟淳厉声喝住:“她在药浴,你不能进来!”见娄子傅不再躁动,万俟淳又对娄灵道:“坏?呵呵……我要是坏,你还有你爹早就死了!”   万俟淳的狠辣言辞,更加令娄灵怒火中烧,“我姑姑只是昏迷而已,可现在分明是受伤了!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   “昏迷?”万俟淳扫一眼屏风另一边的娄子傅,“看来还没人告诉你你姑姑昨晚被人行刺的事。”   “行刺?你骗人!”   “朕是一国之君有必要骗你么?你留在这里对你姑姑的身体恢复有极大的好处,当然……如果你非要回娄府的话也没人会拦着你。”   “我当然要留下来照顾姑姑!”娄灵未来得及多想便脱口而出。   “这就对了,看来平日里她没白疼你,何厝,先送娄大人出去。”   娄子傅非常担心娄灵独自留在宫中的处境,他对自己无力反抗、低三下四的万俟生活从来没有此刻这么恨过,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不能说、不能还、不能动,就好比一个喘着气的死人。   忿恨的娄子傅一出宫门就撞见了向寝宫里面张望的万俟贺。   “公子。”   “娄大人不必多礼,我只是刚巧路过。”万俟贺彬彬有礼着与娄子傅擦肩而过。   娄子傅看着万俟贺不自然的身影若有所思……   娄府里,娄子傅前脚刚从宫里回来,司徒群后脚便来拜访。霄嫣昨晚遇刺的事除了娄府的人还有万俟淳和何参,其他人一概不知,他们也不能知,这些人里当然也包括司徒群,他还只是知道前晚霄嫣中过迷香短暂失踪的事……   “娄大人,我来是想多了解一些前晚娄府的情况。”司徒群陪着笑,虽说太史的官阶没他大,但也轻易得罪不得,况且万一三天内破不了案,到时候还得多仰仗同僚在万俟淳面前求情。   娄子傅故意隐瞒道:“表妹还在昏迷,有什么想问的,司徒大人问我就行。”   “还在昏迷中?本来还是想向表小姐亲自了解一些事情的……”司徒群遮遮掩掩吐着字。   娄子傅看司徒群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他想问什么,“我表妹没有受伤,身子也清清白白。”   “哦?那就好,那就好……那娄府今日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出现?”   “可疑之人就是何大人昨日早朝时说的那些倾慕小妹容貌的人,哦,对了,下人说其中还有贵公子司徒少爷,我想他们一定是看错了……”   司徒群岔开娄子傅的话尾,心里忐忑不安道:“那就麻烦娄大人将这些人列个名单,好方便下边的人查证。”   “没问题,一会就差人送到司徒大人府上。”   “好,那就告辞了,有什么情况还望及时相告!”   “那是自然。”   司徒群一走,娄子傅就来到了前屋,本来一回来就要来的,谁知半路杀出了个司徒群……   “灵儿今日入宫,你为什么不拦着?”   略渠正在梳妆台前呆坐着,“是大王的意思。”   “大王的意思?可我看大王的样子好像提前并不知晓。”   略渠顺发的手一顿,“大王的心思,谁能猜得准?”   “呵呵……最好是大王的心思,如果让我知道今日是你故意……”   “大人!”没等娄子傅话说完,略渠就将手中的梳子用力拍在了桌上,“说话要凭良心!为何每次你在大王那受的气,都要平白无故撒在我身上,就因为我是他派来的?我既然已经嫁给了你,自然也是你的人,每次府里一出事你都要怪罪到我头上,即便与我无关也总会被你警醒几句,你可知道我比谁都不愿意出事!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每天和你生活在一起,可是你有关心过我么?你知道我最近食欲不振是为什么?你知道我最近困顿不堪又是因为什么……”   略渠的情绪无比激动,她平复了一下又继续道:“既然上次我没说清楚,那就再为大人重复一遍:大王派我来只为两件事,一件是保护姚姜;另一件就是传递消息,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娄子傅一整天思绪都在混乱当中,此时略渠说的话让他无言以对,更不知该如何反驳,她说的话看似每句都对,但细想又好像哪里出了点问题……   略渠见娄子傅迟迟不应声,便想要去屋外透透气,她在经过娄子傅身前时突然身子一软,浑身无力,就在她快要倒地之际,眼疾手快的娄子傅将她一把抱起,“快去叫大夫!”   ……   “李大夫,我夫人怎么样?”   大夫刚把手搭到略渠的脉上,娄子傅便着急地问。   “大人莫慌……”大夫号完一次,又一次,手指起起落落三次后,才转身对娄子傅道:“恭喜大人!夫人有喜了,头昏是由情绪波动,血气不顺所致,喝点安胎药,静心休养修养就没事了。”   娄子傅在听到‘有喜’两个字时,彻底蒙了,他心中顿时出现了一种无以言表的心情,那是一种集高兴、担心和害怕于一体的复杂的情感,他一只手牵起略渠的柔荑贴在自己的脸上,另一只手抚摸着略渠的脸懊恼道:“对不起……”   装晕的略渠在听到娄子傅有些颤抖的声音后,悄无声息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第二十五章   自从万俟淳下令司徒群三日内找出袭击霄嫣的凶手后,司徒府里就陷入了蒙蒙沉沉的紧张中,就连亭台草木好像都变得比平时挺立严肃起来……   司徒群从娄府回来憋着一肚子的火,“叫少爷来见我!”   管家毕恭毕敬道:“老爷,少爷没在府里……”   司徒群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碎片四溅,“这个孽障!还不快点派人出去找!”   “老爷您消消气,我这就派人去。”   司徒府四五个慌张的下人刚出府门,就迎面碰到了正往家里走的司徒显。   “少爷少爷,您还是出外边躲会吧,老爷正在气头上呢!”   司徒显抬头看着着急慌忙的家丁,嘴一撇,不屑一顾,“躲什么躲,少爷我又没闯什么祸,闪开!”司徒显说完后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向厅堂而去。   “爹,您找我?”司徒显来到司徒群的身边,谄媚地帮他捶着背捏着肩。   “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去过娄府?”   “娄府……哦对,是被齐泰他们硬拉去的,说是要看什么永城第一美人,结果吃了个闭门羹,我们就回来了,怎么了爹?”   司徒群站起来冲着司徒显的后脖颈就是一巴掌,“你说怎么了?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那几个小子混在一起,你就是不听!现在那女子出了事,要是还找不到凶手,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司徒显一动不动承受着司徒群的打骂,满脸委屈道:“爹,孩儿发誓,她的事真的跟我们无关,她不是当晚就被找到了么?非得嚷嚷着让全永城都知道她被别人掳走过?也不怕毁了名声!再说了,离我们去娄府那天这都过去多久了,也落不到我们头上,真的冤枉啊爹!”   司徒群甩袖,“你们冤?那你说你爹我冤不冤?你现在去让齐家也动人去找!如果王上饶不了我,我就饶不了他们!”   “爹!您别这样,我可以担保……”   “闭嘴!”司徒群指着司徒显的鼻子骂道:“都这时候了,你还一心向着外,他们与你结交都是因为你是我司徒群的儿子,如果你是一介草民,你看他们还认不认识你!”   “爹,您别看谁都是一副势利眼行不行,好!我现在就和他们一起去找凶手!”才刚回来的司徒显又窝火着出了府。   天已黑,但司徒群并未让下人阻拦司徒显,虽说他们几个公子哥成天在一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毕竟人多势力大,尤其是齐家,掌握着永城的米粮,经常来往于各地,也认识不少人,说不定能帮上点什么忙,倒是刚才司徒显的一句话点醒了他:一个昏迷的女子被掳走又送回来,为了她的清明声誉也该瞒下来,娄子傅也就罢了,王上怎么也好像挺上心?   司徒群的拇指来回摩挲着食指关节,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半晌过后司徒群忽而双目一明,冲着门外喊道:“来人,我要去何大人府上。”   夜色如水,凉风习习,何参坐在何府客厅台阶前就着传映出来的灯火与自己对弈。   “大人,司徒大人来了。”   何参回到堂上桌案前正襟危坐,终于来了,真是让人好等,“请他进来。”   “何大人见谅,这么晚来冒昧打扰,实在是有紧急的事。”   何参笑笑,“这是哪里的话?司徒大人能来,何府简直蓬荜生辉,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听到何参这么说,司徒群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是……娄大人表妹失踪之事。”   “找到歹徒了?”   “没有,还在查,早朝的时候非常感谢何大人能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所以想来请教一下何大人对此事的高见。”   何参摆摆手,“司徒大人太客气了,早朝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高见也谈不上,就是觉得有线索抓人还好说,要是仍像昨日今日这般摸不着头脑,司徒大人可要……从别处着手了,毕竟……能在官府眼皮底下作案,还能不留痕迹不被察觉的人可不多见……”   司徒群眼前一亮,脑中一热,“何大人的意思是?”   “总是要有人认罪伏法的,咳咳……”   司徒群的话正说到一半,侍从端着药进来,“大人,该喝药了。”   “放下吧。”   司徒群见此,暗自考量:何参能文能武,平日里身体强健,没听说有什么病,于是开口问道:“何大人身子不舒服?”   何参捂嘴轻咳道:“人食五谷杂粮,有个小病小灾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咳咳……”说着竟越咳越厉害。   司徒群见何参病态难掩,也不好意思再逗留,“那就不打扰何大人用药了,我先告辞。”   “咳咳……那就怠慢了,快去送送司徒大人。”   何参放下捂着嘴的手,目光敏锐地看着离开的司徒群:能不能从你不成器的儿子手中救下司徒家,就看你怎么办了……   司徒群回府后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细细琢磨何参说的话,天一亮,他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紧急召见属下,“叫珂意来见我!”   “是。”   须臾,一个端端正正,脸上留着一排胡子,身轻如燕的中年人进来,“大人。”   “你查的怎么样?”   “禀大人,娄府送来的名单,属下都已经排查过了,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嗯,暂时别查了,先把万俟能排得上名的刺客的信息给我找来。”   “万俟刺客的信息小人都知道,大人要查谁?”   “哦?那正好,你一一说来……”   “是,排名第一的叫‘徂尔’,他在各国都出现过,具体是哪国人,谁都不知道,所以各国刺客名单上排名第一的都是他,据说此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天下再难找敌手,不过……他已经有十几年没露过面了,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   排名第二的叫‘白犬’,此人心狠手辣,杀人必要灭其满门、侮辱门中妙龄少女,所以仇家众多,前几年被众仇家联合起来杀害,手段也及其残忍,将其凌迟之后又喂食了野兽,受尽了折磨,最后还尸骨无存……   排名第三的叫做‘独步春’,她是排名前十中唯一一名女子,擅长使剑,首富陈福海就是死在她的剑下,但自那之后也销声匿迹了……   排名第四的叫……”   “等等……”司徒群抬起手来打断珂意的话,“这个叫‘独步春’的除了陈福海还杀过谁?”   “没有了,陈福海死时脖颈上的伤口薄如蝉翼,未见一滴血,足见这个‘独步春’的功力非凡,她可谓“一案成名”,没人知道她是什么人,也没人见过她的长相,是仵作从陈福海被杀现场的种种推断出她是个女的,‘独步春’也是列案的时候才给她起的名字……”   司徒群将桌子一拍,“好!就是她了。”   珂意迷惑,“大人的意思是……”   “我们只有三天时间,再找不到那夜潜入娄府的人,保不准大王会怎么降罪。”   珂意恍然大悟过后,又有点不解地问道:“可……为什么是‘独步春’?”   “是她就会少一事,不是她就会多出很多事。”   看着司徒群闪着精光的双眼,珂意终于明白了:一个女儿家深夜被掳走,还是官家亲眷,更何况大王还在关注此事,永城的风气在这个紧要关头可不能歪了,所以凶手也只能是个女的。   “大人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只是一个早饭的时间,‘独步春’重现万俟的消息便家喻户晓…… ☆、第二十六章   娄府‘事发’之后的第四日早朝,看起来和往常的早朝并没有什么不同……   “众卿还有什么事要奏报?”   空旷的大殿回响着万俟淳威严的声音,座上的他仪态端正,尽显帝王之风。   过了好久,见没人说话,司徒群便站了出来:“大王,臣有事要奏……那日潜入娄府的人,经过微臣这三日的仔细调查,已有了眉目。”   “什么眉目?”   “臣怀疑是刺客‘独步春’所为。”   座上万俟淳眉头皱的十分明显,“独步春?那个刺杀陈福海的‘独步春’?”   “正是她,这三日慕名前往娄府拜会的人已经查过了,都没有嫌疑,而恰巧‘独步春’近些日子现身永城,不可谓不巧合。”   司徒群说完,朝堂上又是一阵沉静,静的司徒群的汗都出来了,座上的万俟淳好像是在思考他说的话,可整个人却又显得很放空。   关键时刻又是何参出来附和司徒群,“臣也听闻这个‘独步春’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而且最是痛恨比她长得漂亮的女子。”   万俟淳这才冷哼道:“既然这个‘独步春’这么嚣张敢不把朝廷放在眼里,那就由何卿你负责追捕,司徒卿负责配合!”   “臣遵旨。”何参与司徒群异口同声。   “娄大人,至于你的表妹……尚未出阁就出了这样的事,就让她参加这次的选秀吧。”万俟淳说的轻松同情,仿佛真的只是临时起意,随口说说一般。   “多谢大王恩典。”娄子傅佯装高兴的跪地谢恩,可是这个‘独步春’是谁?他给司徒群的名单里并没有这个人……   在其他大臣看来霄嫣是因祸得福,大王也确实是关心大臣家务,最高兴地莫过于司徒群了,他终于可以从这件棘手的事中缓一口气了。   ……   下了朝,万俟淳与何参从政殿移步到了御花园,二人不紧不慢地在园中散着步,身旁的奇花异草长得正茂盛,开得正娇艳……   “大王,司徒大人还算精明。”何参始终距离万俟淳有一步之遥,有些东西不是给脸就能僭越的。   “嗯,那就暂时放好大喜功的他一马,但是得给他那个儿子和其他人点教训!这帮公子王孙,仗着家中有权有势就敢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居安不思危,当真以为天下太平了。”   “大王说的是。”   万俟淳不论谈吐还是行事,都是天生的帝王范,何参对他唯一的顾虑还是霄嫣,自古祸国殃民的奸妃不在少数,万俟淳现在之所以听不进去是因为霄嫣还没做什么出格之事,但如若真的到了那一步怕就为时已晚了……   “那夜伤她的人查到没?”   何参摇头,“没有……城中自那晚起便一点异动都没有。”   “这刺客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是找不到呢?”万俟淳的双目开始变得嗜血起来。   何参强装镇定,“最怕刺客当晚就出了城……”   “最怕?最怕是一直在我们身边而我们却尚不自知。”万俟淳停下来,转过身子直直地盯着何参。   何参立马拱手弯腰低着头,“可姚姑娘与各方利益并无冲突……”   “不是冲她去的,是冲我来的,帮朕看紧两个人,一个是戴方濯,另一个是陈满,对了……曹观海的事你跟胡将军说了么?”   “说了,他今早已经离开永城了,说会将功补过,不让大王失望。”此时的何参已经深深感受到了万俟淳对自己的压迫。   “那就好,不管是谁泄露的,只要是敢虎头虎脑挑破她的身份者,就是在跟朕过不去,何大人,你还得帮朕留意着点最近朝中的异动,尤其是那帮倚老卖老的老臣!”   “大王……臣没有……”何参一听万俟淳的这句话,终于还是忍不住跳出来撇清自己。   万俟淳看着突然跪下的何参无奈道:“何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臣不敢。”   万俟淳不再管脾气生倔的何参,他径直走到一旁的亭台里坐下,居高临下道:“师傅,你可知朕为何不顾群臣反对,执意要把一个本该驰骋疆场的将军留在身边?”   “这是臣的造化!”有多少年没听万俟淳叫自己师傅了,□□年了吧……   “你我师徒二人谁也别再来虚了的,陈家的儿孙一代不如一代,父王弥留之际还在念及陈家的旧恩,陈家也确实无过错,朕的王后又是陈家的女儿,但先祖从来没有规定过丞相只能有一人,所以,朕打算过段日子将师傅扶正,与陈云璃平起平坐……”   “大王不可!两个丞相的先例从来没有,况且大王刚接位不久,必会招致非议。”何参边说边不停地向万俟淳磕头,以期他能打消这个念头。   “这个师傅大可放心,先例就是要被创造的,到时候我会让大臣心服口服,自姑父一事后,师傅便与我疏远了很多,祁阳回来之后更甚,师傅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您教我武功,传我道义,太傅先师传我公治,授我新政,两位师傅是我现在最能信任,也是最支持我的,太傅掌管着国子监,正盯着娄子傅和戴方濯的举动,怎么到了师傅您这……却总是觉得我像一个暴君呢?”   “臣惶恐,不在朝堂已久,回来后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   何参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感受,万俟淳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求知若渴,日求上进,练武练到满头大汗,太阳当头也不肯罢休的少年,而是掌握万千人生死,眼中只剩冷漠的一代君王!   “既然这样,师傅就不用理会那些个物是人非,就当是帮您能力欠缺的徒弟的忙,今日我叫师傅来这花园僻静处,也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与您相商,师傅可知朕为何要你查玉飞山的事?”   “臣愚钝。”   “朕曾经先后派过三批人前后进入玉飞山,他们平日训练有素,但一进山就和平民百姓无异,都是有去无回,人道玉飞山是‘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从来只有进去的,压根没有出来的,可我就见过有一人……当年玉飞山相遇时,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进山五天,我在山外等了他五天,就在我以为他死在了玉飞山要离开的时候,他竟衣衫褴褛的出来了,身上也未受一点伤,手里还攥着上古‘鸣凤珠笄’,那珠笄的样子和书中描述的一模一样,丝丝缕缕相生相克,诡谲奇异……可当我试探着问起他山里的情况时,他却遮遮掩掩不肯说一句实话,回宫后我画了他的画像派人去查,始终一无所获,我猜他当时可能是易了容……玉飞山的传说师傅应该知道,既然能从里边找到上古神物‘鸣凤珠笄’,那这玉飞山我们就势在必得,即便它是屹立在万俟、戴、蒙三国的边界之上……”   何参惭愧道:“臣也一直在查进入玉飞山的通道,可是徒劳无获,实在惭愧……”   “师傅不必自责,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查到,那玉飞山便不叫玉飞山了,昨日暗卫来报,当年那个易容的人他们已经查到了,是卢国的将军闼力胜的长子——闼信。”   何参不可思议道:“卢国人?”   “对,朕也没想到,霄嫣现在在永城,所以涉及到卢国的事,朕便不放心再派暗卫去查,他们现在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叫闼信而已,我想让师傅暂时放下找玉飞山入口的事,专心调查这个闼信,这个就是我要与师傅商量的事。”   听着万俟淳推心置腹的话,何参自嘲这些年浑浑噩噩的日子使自己的判断能力也在下降,不仅如此,还庸人自扰,好比一个被害妄想者,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怕死了,于是他不再端着,心悦诚服道:“大王一如当初,是臣目光短浅,见识浅薄,这次臣定当不负大王所托。”   “那朕刚才说的扶师傅为丞相之事……”   “但凭大王做主。”   “好!”   万俟淳心里无比的酣畅痛快,试探了何参这么久,今天终于能相互信任了,只是这一谈又让他想起了多年前他与闼信在玉飞山见面的情景……   “我叫信,你叫什么?”   “我叫淳。”   闼信:“你也是来看玉飞山的?”   万俟淳:“嗯。”   闼信:“自打玉飞山在以来,就没一个能活着走出去的人,咱们今日在玉飞山脚下相识,也算是一种缘分,不如我们一起进山怎么样?还能相互照应……”   万俟淳:“不了,我只是慕名而来想看看神山长什么样子,没打算进山。”   闼信:“呵呵,看你吓的脸都白了,我已经来看过好几次了,这次准备要进山了,你知道玉飞山的传说么?”   万俟淳:“既然是慕名而来,自然知道,相传上古时期‘逐鹿之战’蚩尤大败后,他的部下就是逃到了这易守难攻的地方避难才躲过了炎黄部落的追击,他们进山以后就再也没出过山,一直在其中繁衍生息。”   闼信:“没错,多少英雄豪杰为了进山一探究竟最后却尸埋山里。”   万俟淳:“那你还去?”   闼信:“人生在世,总有些事不得不做。”   万俟淳:“人生在世,也总有些事想做却不敢做,我祝你好运!”   闼信:“借淳兄你吉言。”   ……   打开心结的何参心情愉悦地回到了府中,他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就连府中的下人也开始琢磨今天宫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何参脚步轻松,面带微笑地进入厅堂,却发现客厅正中央放着一口箱子,“这是什么?”   “回大人,是司徒大人差人送过来的。”   “打开!”   “是。”   箱子一开,里边的整整一箱金锭子就暴露在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何参冷哼了一声,用力合上了盖子,“这人要是找死,真是谁也拦不住!把箱子送到宫中去……”   “是大人。” ☆、第二十七章   万俟淳从御花园与何参谈完之后就来到了寝宫偏殿,偏殿正门紧闭窗户四合,何厝竖着耳朵不时自门口与窗户之间来回踱步……   “她都说了些什么?”   “回大王,说是不喜欢这里想回家,还有就是一些为姚姑娘求福的话,其他嘟囔含糊不清的……奴才也没听清楚。”自娄灵入宫后,何厝的任务就是在侧殿门外探听里边的动静。   “嗯,你先下去吧。”   万俟淳推门进屋,霄嫣还是在桶里昏沉着,她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只剩嘴唇有些苍白,之前散乱的青丝此时已经被那只金步摇松松垮垮地绾在了脑后,倒是为她平添了几分婉静之美。   娄灵守在浴桶边像一棵缺了水的旱苗似的,整个人耷拉着……   “头发你帮绾的?”   娄灵假装被万俟淳的出现惊吓到,“我姑姑正在泡药浴,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进来!”   “她光露着头,朕有什么不能看的,头发绾的不错!”万俟淳伸手要摸娄灵的头,却被她歪着脑袋一闪而过。   “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不允许我爹进来?”   万俟淳放下半空中悬着的手,与娄灵对视的目光也变得认真起来,“因为你姑姑会嫁给朕,所以你爹看不得。”   “那你为什么还不娶我姑姑?”   万俟淳被娄灵问的一愣,童言无忌,出口却咄咄逼人,“天下分合、国家兴运、朝堂稳定,岂是你一个半大孩子能懂的?”   “我是不懂,以前总是听街坊大婶说:嫁人相夫教子,除了求安求稳,求吃求穿,也求着夫家祖坟能冒青烟,好能跟着享几天清福……如果以后还能再见着她们,我一定会跟她们说:要先懂天下国家朝堂事,要不然祖坟里冒了青烟也享不了清福的,只能是活受罪!”娄灵说的轻巧又滑稽,不掺杂其他任何情绪,好像是在说给万俟淳听,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万俟淳听了娄灵的一番话,脸色瞬间黑沉起来,不愧是娄子傅的女儿,好一张锋牙利嘴,不但怪他不娶霄嫣,更将她受伤也归咎于他,还讽刺他将国事家事天下事与女人混为一谈。   “那你记得要将‘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这个故事一并讲给她们听。”万俟淳虽然心里不悦,但也只能假装化解,谁让娄灵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呢!   “大王,贺公子来了。”屋外何厝扣门轻报。   “让他先在外边呆一会。”万俟淳话落伸手去摸娄灵的头,这回娄灵倒是没躲。   万俟淳从偏殿一出来,何厝就上前贴着他低声道:“大王,何府的人送来一箱金子,说是司徒大人送去的。”   “充了国库,司徒群吃了不该吃的,朕就要他一点点再吐出来,叫公子进来吧。”   “是。”   ……   “他怎么还不出来?”   此时的娄灵手心握着一个被她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团,万俟淳走后她就一直趴在窗户边上探着院里的动静,这会身子已经有些麻木了。   娄灵正准备下地舒展歇一会时,一抹身影从寝宫正殿里走了出来,眼瞅着万俟贺快到院子中央时,娄灵将手中的纸团轻轻一弹,就见那团纸从半空划了一道弧线落在了地上,落地后又向前翻滚了几圈,最后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万俟贺的脚下。   万俟贺余光顺着纸团飞来的方向看去……是娄灵,她果然在这里,窗口的娄灵一边冲万俟贺使劲地招手,一边指点着地上的纸团。   在万俟贺这个位置看来,此时窗前的娄灵活像一只想从里边跳出来撒欢的张牙舞爪的野猫,别提多有趣了。万俟贺冲着娄灵一笑,弯腰假装掸衣服的瞬间顺手将纸团捡了起来,之后一路面不改色出了寝宫。   万俟贺捡走了纸团,娄灵这才放心地回到霄嫣身边,“姑姑,他很小心,也很聪明。”   “你爹看人向来精准,万俟贺要比他哥哥成事。”   “为什么要我扔给他?”   “万俟庆和万俟贺谁都可以,既然是万俟贺来了便是上天的安排,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姑姑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来?”   “你来的时候他们不是在国子监看见过你么?要是他们有心,不难发现你在这。”   “有什么心?”   “好奇心。”   “那纸上为什么要写那两个字?”   “看他会不会告诉万俟淳,如果他告诉,那我们以后在宫里看见他就绕着走,如果他选择烂在自己的肚子里,那他就有可能成为我们脱离苦海的一支浮木。”   “浮木?”   “对,如果万俟贺不告诉万俟淳你就要想办法接近他,并让他对你深信不疑,今天他能瞒着他的父王万俟淳,明天他就能对抗他的兄长世子庆。”   “那万一他看了信纸真的来救我怎么办?”   “他不会,也不敢,更没有这个能力。”   “哦……那姑姑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想爹了……”   “明天。”   何厝一直在门口守着却听不见屋里有声响,因为霄嫣和娄灵一直都是在用唇语做交谈,而霄嫣,其实在泡药浴的第一天就已经醒了……   万俟贺从万俟淳的寝宫出来后丕玉又紧跟在了他的身后,万俟贺步履如往常闲散有致,可攥着纸的手心却漱汗直冒,心也是突突直跳,他迫切的想知道纸上的内容,还从来没有这一刻觉得他的嘉贺宫是这般的遥远……   万俟贺回到寝宫时午膳已经上桌,进进出出伺候的宫人令他阵阵心烦,“本公子自己用膳,你们都退下吧。”   宫人全部退下宫内清静后,万俟贺从厅堂进入室内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已被他手心的汗水浸湿的纸,字迹虽然有点晕开模糊,但依稀可以看出是‘救我’二字……    ☆、第二十八章   ……   夜幕降临,万俟淳寝宫里烛火端正,四下静静悄悄,值班的侍卫宫女聚精会神地侍候着,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万俟淳挺拔地立在桌子前,左手向后负着,右手抹砚染墨,落笔忽快忽慢,作画的眼里满是认真专注,忽而桌子上角的烛火一瞬的明灭跳动,万俟淳正要落笔的手一滞,低着头道:“都下去。”   宫人相继告退,寝宫只剩下了万俟淳一人……   “你这么冒然前来,是想把身份做实?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万俟淳头也不抬继续落笔,好像在跟画上之人说话。   “他被我点了睡穴。”昏暗的宫门里侧传出一个女子内敛沉稳的声音,殿中幕帘遮挡,龙门暗光,让人一下看不清她的长相。   “府里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万俟淳淡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怒气。   “属下来只是想问一件事,问完马上走。”女子执拗不休。   “朕知道你要问什么……”   “大王说过不会再让‘独步春’见光的。”   “‘独步春’长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人人都可以是‘独步春’,朕就是想警告你,放的出去的心,也要能收的回来,朕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急了!”   “我有了他的孩子……”   万俟淳抬头一怔,终于不再是无所谓般的高高在上,他放下手中挥毫的笔,下堂来到女子身边,女子恭敬上前,容颜既现,正是略渠。   万俟淳盯着略渠的肚子,“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能怜悯,更不能动心,否则不是你死就是他死!朕说过的话向来一言九鼎,你的职责也别再让朕提醒你,等她安然地入了宫,朕允你安心养胎生子,若是她入宫前再有什么闪失,我会让其他人接替你的位子。”   略渠听后,看似不在意又好像有点挫败地单膝跪地,“属下领命告辞。”   略渠起身后一路乘着夜色飞檐走壁,最后从娄府的屋顶飞身而下,此时的娄子傅睡得正香……   万俟淳看着一路暗中躲闪着出了宫的略渠,当真是对宫里的地形与防守了如指掌。他转身回到桌前又继续下笔,描眉画眼抬手着色,不大一会功夫一貌美女子跃然纸上,正是祁阳城下负手而立的霄嫣,画中她的双目没有了哀怨,只有如花的笑颜,素衣黄天,裙裾翘首,清淡的一身一支火红的金步摇正在发间摆尾……   画作完成,万俟淳双手抻起画纸轻轻吹了吹,看着看着又伸出右手弹了弹画中霄嫣的额头,觉得有点困乏他就将画铺在了自己的胸前晾着,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竟做起梦来……   “你睡得倒踏实,可我自从来了万俟后夜夜噩梦,你看看我胸前的伤,你下令的时候为何如此狠心?”   鬼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霄嫣披头撒发一身白衣从门口缓缓飘来,堂风吹过,头发四散,白衣翻飞,宛如一个前来索命的女鬼。   梦里的万俟淳虽然心里害怕但依旧底气十足,“你误会朕了,朕没有下令,朕也正在找凶手。”   “我已经死了,你还要欺骗侮辱一个死人么?刺客不是你派来的那还有谁能入得了娄府?没想到堂堂一国君王竟然敢做不敢当!”   万俟淳情绪激动拍案而起,“你明明在偏殿怎么会死?”   霄嫣一眨眼功夫来到了万俟淳眼前,与他互相逼视,“偏殿那只是我的肉体。”   霄嫣胸前深不见底的空洞剑伤吓的万俟淳跌落在了椅中,“肉体……朕没有派人行刺你,不是朕,朕怎么会让你死呢?”   “呵呵……你怎么不会让我死?你给我吃了□□,还怀疑玉飞山的事和我有关,我是傻子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你!”   “你……你……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时机到了我会一一还给你!”梦中的霄嫣退下堂转身要走。   “慢着……”   霄嫣侧着头声音阴冷道:“你还想怎样?”   “你是卢国人……你爹是将军,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闼力胜的将军?”   “认识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   “要是认识那你知不知玉飞山的事?”   “知道,但我不想告诉你。”   “你!”   “呵呵……既然你这么心急要知道玉飞山的事,那我就跟你做个交易:我其实是霄嫣的魂魄,告诉你秘密后我就会离开,霄嫣没了魂魄必死无疑;或者你放弃玉飞山,选择让霄嫣生,那我马上就能让她醒过来,你选吧……”   “为什么你不能将秘密告诉我的同时也让她醒过来?”   “呵!人心不足蛇吞象,好事也不能全让你一个人占尽了……在我到了门口你若还选不出来,那我就认为你是选了玉飞山……”   万俟淳就那么看着前方那一抹飘渺虚无的白影渐行渐远,静,无比的静;沉默,无比的沉默。   “玉飞山的秘密就是……”   梦里已经走到门口的魂魄一开口,万俟淳就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双耳,几近咆哮道:“你住口!我选她,我要她活!”   那魂魄回眸摇头一笑,明显是在替万俟淳感到不值,“错过了这个机会,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玉飞山中究竟有什么……”   “你走!走!走啊!”   万俟淳伸手拿起桌上的砚台,朝着门口面容无比狰狞的鬼脸扔了下去,实物怎么能触碰到虚无的东西呢?砚台落,碎满地,那缕魂魄大笑着而去,“你会后悔的……”   尖利穿透的笑声令万俟淳的耳膜阵阵刺痛,他身子一颤,逐渐睁眼清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的额头满是虚汗,胸前的画纸也已褶皱不堪……   一旁的何厝见万俟淳醒来,伸手递过一方巾帕,“大王,外边凉。”   “朕这就回床上睡。”万俟淳头脑昏沉着站起来,又见何厝犹豫为难道,“大王……姚姑娘醒了,您是现在去偏殿?还是……明日去?”   万俟淳愣在了当场,他回想起刚才的梦,虚幻无比但又真实的彻底,做那个决定他的意识也是清醒的,痛苦也是万分的真切。   万俟淳将皱巴巴的画抹平卷起来,与之前的一同放在那个敞口的玉坛里,而后幽幽开口,“明天去……” ☆、第二十九章   ……   陈云胡自打住进王后的凤仪宫里,凤仪宫就一直冷冷清清,当了王后的她安静收敛了很多,就连从小在她身边伺候的玉瑛也觉得她好像突然转了性子……   “娘娘,有宫人近日看见崔太医总是半夜里去大王的寝宫。”玉瑛一如既往地向陈云胡汇报着从宫人口中听来的消息。   “崔太医?”正泡茶的陈云胡放下手中的茶壶若有所思,尚未倒满的半杯茶水雾气升腾……   “娘娘也觉得奇怪是吗?崔太医明明是给后宫女人瞧病的,有人说……”玉瑛唯唯诺诺欲言又止。   “说什么?”   玉瑛警惕地扭头看看四下,“说大王的寝宫里藏着一个女人!”   陈云胡大骇,“岂有此理!”她一直以为是万俟淳忙于朝政才无暇顾及后宫,哪曾想原来是金屋藏娇!   “走!本宫倒要看看这女子到底是人是妖。”   火急火燎的陈云胡让玉瑛一阵欣喜:小姐还是那个小姐,一遇到大王的事就‘原形毕露’了。   然而陈云胡走了没几步就停住了,她在原地站了几秒又退回桌前重新斟满了那半杯茶,手下兰花指娇俏,眼中精光闪过,一派的从容淡定,前后变化宛如两个人……   “不能重蹈之前被禁足的覆辙,不能急……”   “可是娘娘,大王都好久没来咱们宫里了。”看着默默又坐下的陈云胡,玉瑛幽怨道。   “其他嫔妃的宫里不是都没去么……大王待我再也不是从前,所以万事不能再任性,她们都想看我摔跟头,我是陈家的女儿、是王后、是世子公子的母后,她们这辈子都无法与我相提并论!不是将选秀提前了么?没有子嗣、无依无靠的人才会耐不住性子!”   “娘娘啊,恕奴婢直言,那几位之前就一直悄无声息的,升了妃嫔也不见抛头露面,奴婢觉得她们甚是无用!”玉瑛拧着手中的帕子心想:当了王后的小姐胆子是越发的小了,这样会被别人欺负的。   陈云胡见玉瑛还来了脾气,也没好气道:“父亲卸甲,哥哥在前朝又不得志,我不能惹他不高兴,你更不能轻举妄动拖我的后腿!”   “是娘娘,奴婢知道了……”玉瑛绵绵地委屈应道。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咱们更要沉得住气,喝茶……”陈云胡将一盏茶推到了玉瑛面前。   “奴婢不敢。”   “没事,喝吧,大王以前最喜欢看我泡茶,最喜欢喝我泡的茶水,今天也给你尝尝……”   陈云胡言语欢喜,脸上却满是失落,之前仗着父亲的撑腰,万俟淳的宠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什么便得什么,哪管这么多,这人要是被逼地动起脑来,还真是可怕到好玩……   ……   前殿早朝已过去有半炷香的时间,万俟淳看着堂下陈云璃的嘴巴一张一合,心却早已飞去了寝宫偏殿……   “大王,臣以为曹观海的女儿当选秀女不妥。当年曹观海叛逃北疆为了活命,将年仅十岁的女儿献给了北疆王,直到北疆王死后曹观海才与北疆太后达成协议,曹氏也才得以回家,坊间传闻北疆王就是死在曹氏的手里,曹氏现年十五岁,年纪轻轻就心如蛇蝎,放一个这么阴毒的女子在大王身边,实是祸事一端……”   龙椅中的万俟淳捏着下巴目露寒光,“曹观海在北疆拥兵自重,欲取北疆王而代之,朕继位后他又有意求和,既然丞相反对,那就帮朕想一个既能让曹观海不侵犯我万俟边境,又能心甘情愿臣服于我万俟的法子。”   “这……臣只是觉得曹观海阴险狡诈不值得信赖。”陈云璃的口气明显弱了下来。   “娄卿怎么看?”万俟淳转眼将话柄扔给了娄子傅。   娄子傅心中一紧,枪打出头鸟,他不是真正的万俟人,所以也从来不对万俟的政事指指点点,今日万俟淳点他的名,很显然是想得到他的支持同意,于是他出列拱手,“回大王,臣认为对外交往的信赖犹如一张废纸,凡是长期有利短期无害,又各取所需的事,臣认为都可以一试。”   “太史此言差矣,蚁穴尚可溃千里之堤,这也是短期无害,可长期呢?”陈云璃不屑地脱口反驳。   娄子傅哂笑,“长期?蚁穴之所以能够溃堤,一是因为遇见者决断不足,二是因为风雨外力相助,若是单凭他自己,还没到冬日它们春夏秋的努力便都会变为一个空的躯壳,要谈长期……那也是尸身腐化成了堤土,从而使堤坝更加牢固!”   娄子傅话音一落,有的人笑出了声,有的人肩膀在抖动,有的人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笑意……这娄子傅的嘴还真是厉害!   年过五十的御史大夫霍子封,先是瞪了娄子傅一眼,之后令众人为之一惊地‘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殿上,“大王,曹观海女儿若为秀女不仅有辱万俟王室威名,更甚者有可能危害万俟江山社稷,请大王收回成命……”   “请大王收回成命。”陈云璃附和着霍子封也跪了下来,堂上陆陆续续有一半人也跟着跪下。   万俟淳嘴角上扬,“何将军怎么看?”   何参闻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慷慨激昂道:“与北疆联姻是不费一兵一卒,睦邻友好皆大欢喜的事,臣认为可行,若万一真如丞相所言:曹观海女儿祸乱我朝纲,亦或曹观海有一丝侵犯的举动,到时臣愿领兵征讨,踏不平北疆誓不归!”。   万俟淳双手用力一拍龙椅,兴奋大喊,“好!何将军当年踏平钤国的丰功伟绩朕尚铭记于心,今日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正好世子和公子们也到了骑射的年纪,就让他们跟着将军学,到时也好领上战场历练一番……丞相、霍老大人以及在跪的各位还有何异议?”   陈云璃余光看一眼霍子封,霍子封正恨的脸上肌肉紧绷,其余跪着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喘……   万俟淳扫视堂下,“既然都没有异议,此事就照旧,何厝。”   何厝对着万俟淳弯腰点头,像往常一般高歌:“退朝~”   堂下还跪着一片人,万俟淳就那样干脆地起身离朝,甚至都没有叫年迈的霍子封平身……   一下朝万俟淳就来了寝宫偏殿,他站在门口,手在半空僵了又僵才推门而入。   室内霄嫣与娄灵正在用早膳,见万俟淳进来霄嫣起身行礼,“多谢大王救命之恩。”   终于能听到霄嫣的声音了,万俟淳温润一笑,“坐下吃吧。”   “刚好饱了……”   霄嫣的伤虽然没有彻底恢复,但整个人给人以神清气爽,最让崔杜恒困惑的是:霄嫣的剑伤经过几日的药浴,竟丝毫没有感染到其他地方……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口。   万俟淳低头暗笑,“你说。”   “我从那晚一直昏迷到现在,我为何会受伤?又为何会在这里?”   万俟淳目光幽深极远,“有刺客在你昏迷的时候闯入了娄府……”   “是谁要杀我?”   “是朕连累了你,刺客朕已下令去追捕,今晚让何参送你出宫,回去好好养伤,你已经是秀女了,下次进宫你就是朕的人。”   “我知道……和其他秀女一样。”   万俟淳笑着身体前倾,靠近霄嫣耳语道:“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只是你的陪衬……”   “咳咳咳……”   一旁饭桌上的娄灵被万俟淳露骨的话呛的咳嗽连连,霄嫣趁机后退两步拉开与万俟淳的距离,看着从脸一直红到脖颈的霄嫣,万俟淳大笑而去……   ……   夜晚丞相府的小阁楼里烛火熠熠,酒味弥漫……   “大王是越来越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今日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叫我‘霍老大人’,简直目中无人……”早朝受了气的霍子封郁闷难解,大晚上来到丞相府找陈满诉苦。   陈满嘬一口杯中酒,拍了拍霍子封的肩膀,“该退就退吧,现在离朝还算是功成身退,若是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那就不值当了,主动的出击好过于被动的还击。”   “哼!云璃堂堂丞相,我堂堂御史大夫他都不召见,反而天天与一个害死侯爷的何参商讨国事,这……这成何体统!本来想借曹观海之事旁敲侧击,没想到今日散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没让我起身!先王都没有这么对过我!”霍子封猛地灌一口酒,越说越激动。   陈满呵呵大笑,拿着杯盏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到霍子封身边坐下,“大王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劝你还是尽早辞退来得干净,可以的话,也别让霍家的子孙入朝了,逆着龙鳞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偏不!我就是要等曹观海的女儿来,看那个时候朝堂后宫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平静,让他万俟淳……悔不当初!”   霍子封说完一头栽在了桌子上,陈满也往后一仰,躺在了地上,两人都酩酊大醉,而此时王宫的红瓦砖泥路上,有一顶轿子,趁着月黑风高出了宫…… ☆、第三十章   霄嫣坐着何参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宫,刚一出宫门,车厢里的何参就倒到了马车外,好像在嫌弃霄嫣一般。   何参怎样霄嫣都无所谓,她又不指着他活,她伸手推开一旁的小窗,抬头望着漆黑夜空中稀稀疏疏的星星,车子平稳前行,娄灵在她的怀中入睡,她,就这么出宫了……   “到了,下车吧。”马车停下,车外传来何参陌生疏远的声音。   “我点了灵儿的睡穴。”   霄嫣说完,何参的手伸进车厢将熟睡的娄灵抱了出去,霄嫣皱眉捂着伤口也慢慢挪出了马车,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弱了很多。   “扣、扣、扣。”何参上前敲了三下娄府的大门,府门微开,露出的是娄子傅的脸。   “有劳何将军。” 娄子傅感激行礼道。   “这是大王赏赐的补品,姚姑娘的伤必须马上好起来。”   娄子傅接过何参手中黄灿灿的锦盒,“谢大王,子傅定当悉心照料。”   “告辞。”何参把该交代的交代完,没有其他多余的客套,在静谧的黑夜驾着马车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娄子傅把娄灵抱回她的房间,开始与霄嫣秉烛夜谈……   “你的伤势怎么样?”   娄子傅那晚可是亲眼所见霄嫣伤口的深度,而她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霄嫣拿起水杯,趁娄子傅不注意,用力握紧杯子以舒缓身体的不适,喝水的间隙她又无声地往外吐了一口浊气。   “那晚有没有看清楚是谁伤的你?”   霄嫣摇头,“没有,万俟淳是怎么说的?”   “刺客的事万俟淳秘密地交给了何参,具体查到了什么程度我也不太清楚,但你的昏迷他们一致认定是刺客‘独步春’所为。”   “‘独步春’?”霄嫣摇头,“我会昏迷是因为吃了何参的迷药,那迷药的药性霸道又强劲,还可以削减人的功力,万俟淳终究是对我入宫有所顾虑……对了,我进宫的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早晨醒来头痛或乏力过?”   娄子傅思索回忆道:“有过,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问,略渠这几天好么?”   “她怀了身孕……”   霄嫣先是一呆,随即含笑道:“好事,那我们就要好好保护她……”   娄子傅从霄嫣的言语神情里明显看出她是在遮掩什么,既然她不愿说出来,他也不便过问,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他也知道,能得到霄嫣的宽慰,他很是感激。   “卢国的史料今天已经全部整理完了,闼家的两个儿子下落不明,其余家族里的人……全部殉国,史料中,霄将军与独女殉城祁阳,这么记载是万俟淳的意思……”   娄子傅也是在整理祁阳史料的时候才知道霄嫣一直让他打听的那个叫闼信的人是她的未婚夫,不过他已经把那页撕掉了,国子监里的人,除了他谁都不知道这件事。   霄嫣听后,整个人黯淡疲软了下来,周身被孤独与悲伤包围,她低着头口中碎念道:“下落不明好,说明他还活着,他要是活着,就一定会去玉飞山……”   这是娄子傅第一次从霄嫣嘴里听到她为日后做打算,原来是要去玉飞山,那她大概也知道去玉飞山的门路,她还真是不简单……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借万俟淳送你去,毕竟去玉飞山没人会拒绝……”   “万俟灭了卢国,万俟淳他就已经失去了进入玉飞山的资格。”   看着忿忿的霄嫣,娄子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凭你的本事离开万俟去玉飞山绰绰有余,不必担心我和灵儿,我的命是霄将军换的,灵儿的命又是你给的,我们父女俩随时准备好要报恩……”   霄嫣摇头轻笑,神情笃定,目光悠远深邃,她了解她的信哥哥,他要是活着的话,就一定会想办法复国,她要帮他!   “娄大哥不要想太多,现在不去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时机一到,我们会一起离开这。”   “好……时候不早了你还有伤在身,早些休息。”   “娄大哥也是。”   娄子傅回房刚躺下,略渠的手就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娄子傅反握着略渠的手,“吵醒你了?”   “没有,本来就没睡着,姚姑娘回来了?”略渠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身体恢复的不错,明日就能见着,别担心了,睡吧。”娄子傅的困意袭来,说话嗡声嗡语。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你是会高兴,还是会失落,你应该会很高兴,不知道到时候我能不能看见。”   良久没有得到娄子傅的回复,略渠侧头一看,娄子傅就这么握着她的手睡着了,睡颜疲倦,眉头紧锁,略渠正要伸手抚平他的眉心时,娄子傅翻身将她抱住,“睡吧……”   “嗯。”原来不是真的没听见,而是装作没听见…… ☆、第三十一章   这么多天,霄嫣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踏实的觉,虽然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内力也在点点流失,但却是她来万俟后身心最通畅的一天。   早风微凉的庭院,霄嫣和略渠面对面坐着,略渠的手一直抚着微隆的肚子,两人心里各自揣测,谁也不发话。   良久,霄嫣盯着略渠无一饰物的发间道:“我送你的珠钗一直没见你戴,不喜欢?”   明知故问的霄嫣令略渠哑然,‘鸣凤珠笄’若现世在万俟太史夫人身上,那她岂不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太贵重,怕损坏,所以收起来了。”   料想之中的回答,霄嫣也不再纠缠继续道:“被行刺那晚我其实有醒过来,刺客在得手后,因为着急变装,所以干脆背着我就地卸下了身上的伪装,也可能是因为在自己家里有恃无恐吧,即便被人看见了,也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撇清,不过她的背影我还是清楚的看见了。”   略渠神色如常,匕首下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是自己太大意了,“你告诉他了么?”   霄嫣狡黠反问,“谁?万俟淳还是娄大哥?”   略渠低头温柔地抚摸着的肚子,眼里却是一片无力与苦涩,“你要是告诉了万俟淳,估计这会我也不能安然无恙的在这了,我问的是……相公。”   霄嫣本以为略渠会搬出万俟淳再狡辩一番,但她却出乎意料的没有。   “我谁都没告诉。”   略渠惊讶地抬头看着霄嫣,霄嫣也目光如炬地盯着略渠,略渠自嘲一笑,“你有什么条件?”   霄嫣往前凑了凑,“我只想知道,你是谁安排在他身边的?”   摸着肚子的略渠手一顿,都到这一步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万俟淳忙乱到焦头烂额无暇顾及的那个人……”   霄嫣听后将身子撤了回来,她目光呆滞地思索片刻,然后食指蘸了蘸杯子中的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戴”字,笔画既落,霄嫣巧笑地看着略渠。   略渠盯着桌上的字,默认着不说话,霄嫣怕是在给她‘鸣凤珠笄’的时候就怀疑她了,又或许更早,霄嫣的冰雪聪颖,城府算计,她在见她第一面就知道了,她今天来找自己……不过是想做个确定而已。   见略渠坦然,霄嫣也不再拐弯抹角,“大嫂,为了娄大哥,孩子出生之前你就好好养胎吧。”   这还是霄嫣第一次私下里叫她大嫂,在霄嫣面前没了秘密的略渠心中也已释然,“我身不由己,但会努力保全孩子的。”   “我们是一家人,再有这么危险的事可以交给我,哪怕是我自己刺自己一刀……”   略渠无力地笑笑,霄嫣的话虽然让她感动,但在她看来也很难改变什么。   “说什么傻话,你可是要进后宫的……”   “姑姑,大娘好。”   两人正聊着,娄灵从后院小跑着过来。   “灵儿,来,快去摸摸你大娘的肚子……”   一向穿劲服的略渠此时却是穿着柔软宽松的裙衫,娄灵不可思议地捂着嘴,看看霄嫣,又看看略渠,最后她道:“我能摸摸么?”。   “当然可以。”略渠主动拉起娄灵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娄灵蹲下身子兴奋地抬头问略渠:“里边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灵儿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略渠反问。   “嗯……”娄灵思索片刻,“弟弟,像爹一样。”   “那要是个妹妹呢?”   “要是个妹妹,我就让她天天跟在我后边,不让别人欺负她!”   “嗯,大娘相信灵儿会是个好姐姐。”   略渠摸了摸娄灵的头,这还是娄灵第一次主动与她这么亲近,看来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灵儿,姑姑进宫后你就搬出前院来,你爹白日里上朝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大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知道么?”   “知道了。”娄灵专注着略渠肚子里的生命,一诺千金重。   “夫人,该喝药了。”侍女过来扶起略渠,略渠点头与霄嫣暂别。   略渠离开后娄灵欢喜道:“姑姑,我要当姐姐了。”   “嗯,所以你应该更加有担当,走我们去后院……”   到了屋里,霄嫣从柜子中拿出一个吊线木偶放在了桌上娄灵的面前,“从现在开始玩这个,你要把它控制得相当纯熟。”   被霄嫣教了这么久,娄灵这次终于拿到的是一个玩物,她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抖落着牵引木偶的线……   看着低头只顾摆弄却不能掌握精髓的娄灵,霄嫣语重心长道:“我教你的每项技艺,给你的每个东西,你都要学会融会贯通,就拿这个木偶来说,操纵好它你就可以操控好‘多线风筝’……”   “多线风筝?”娄灵停下手,风筝不都是一根线么?多线的是什么?   “对,多线风筝。”霄嫣将书中关于多线风筝的记载摊开在了娄灵的眼前。   “哇……”娄灵拿起书,胡乱翻了几页,整本书记载的都是一些奇异的东西,它们的图纸、制作以及使用方法。   “姑姑,这是什么书?真厉害!”   “是机关术,你要好好学,以后大有用处。”   想想略渠肚子中的孩子,娄灵一下来了动力,“好,灵儿一定好好学!”   “柜子里的古籍都是你爹费尽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你要赶在你大娘生下孩子之前将它们全都翻阅过,即便不能掌握也要有个大致的印象……有了孩子就又多了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柜子里的东西千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否则日后就会成为我们的破绽,所以你一定要赶在孩子出生之际将它们全都毁掉,不论看完与否……”   “好,灵儿一定看完。”   霄嫣又转身从床梁上摘下那柄与她一直形影不离的剑,“这剑也留给你,以后就拿它练,那把桃木剑你也一定要收好,咱们能不能离开万俟,全靠它。”   “靠那把木剑?”娄灵一脸疑惑。   “对!”   娄灵眼睛蓦地睁大,“那木剑的肚子里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练武挥剑的时候她就知道那是把空心桃木剑,还以为是做木剑的人故意弄成那样来减轻重量的,没想到里边却是别有洞天……   “那里边应该有玉飞山的秘密,姑姑进宫后若遇到什么危难,你就拿着木剑和你爹去玉飞山。”   “玉飞山?三国边界玉飞山?”倒是从小就听大人们讲。   “嗯,还有九曲阵,你也一定要牢记。”这句话霄嫣是用唇语讲的,足够娄灵了解它的重要性。   “嗯,灵儿记住了。”   看来姑姑教她的东西,真的不是心血来潮,一想到霄嫣要进宫,还有她此时近乎别离的叮嘱强调,娄灵就越发不安的感觉到了自己肩头背负的重担和将来要走的崎岖不堪的路…… ☆、第三十二章   几日过后,是世子和公子们学骑马射箭的围礼之日。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校场就热闹了起来:被训练好的良驹,做着整齐划一操练动作士兵、比试拳脚的士兵、耍着十八般兵器的士兵,指挥的指挥,搬运的搬运,看似杂乱无章的校场,实则整齐划一。   “司徒大人!”   校场入口处,几个站着迎接的太监恭恭敬敬向刚来的司徒群行礼,司徒群却像没看见一般径直穿过他们朝着远处的看台走去。   司徒群走后不久,几个太监就开始私语:   “听说没,司徒大人的儿子前几日被人打了!都下不了床……”   “哎,你别在这里放厥词,小心小命不保!”   “真的,有人看见了。”   “嘘,来人了……”   “娄大人!”   娄子傅领着娄灵进入围场,娄灵一身粉红衣裳冰雪可人,一进校场,娄灵就开始感叹,“爹,这里好大好多马,我们一会能骑吗?”   娄子傅扭头看着娄灵夸张的表情笑道:“你要是想骑回去爹教你,这里不能骑。”   “真的吗?爹你会教我?”仰着头欢实求证的娄灵,表情与那日娄子傅同意她跟着霄嫣练武如出一辙。   “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爹您太好了!”娄灵拍着手高兴道,撇开宫中的人看,宫里其实也没那么令人讨厌。   父女两走到校场边上快接近看台的地方,娄灵一扭头就看见了远处一个人站着摸马的戴方濯,他的周围没有一个人,与此时喧闹的校场格格不入,要不是那匹马陪着他,娄灵真怀疑他是走错地方了。   “爹,我想去跟戴国质子打个招呼。”娄灵撒娇地看着娄子傅,他可以一直反对自己跟戴方濯走太近的。   “想去就去吧,爹去看台那,你一会别找不见。”   竟然同意了?娄灵大张着嘴,一脸不可思议,“爹,我发现自从大娘有了孩子,您变得比以前更好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要去赶快去,围礼一会就要开始了。”娄子傅竟然被自己女儿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好。”   娄子傅看着娄灵走向戴国质子,也不知霄嫣之前特意嘱咐说让娄灵与戴国质子自由交往意欲何为?难不成戴方濯真的能凭一己之力逃出万俟淳的手掌心?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边?”   娄灵乖顺地出现在戴方濯面前,她本来想着从戴方濯的身后绕出来吓他一跳的,但围场人多眼杂,也就只得收敛作罢,眼前戴方濯干练修挺的穿着没了往日的随意闲散,更显得他精神气足,那满身的贵胄气质,还是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   “你也来了?”戴方濯只是淡淡地扫了娄灵一眼。   “嗯,万俟王让爹带我来的,没想到能看见你。”   此时娄灵发自内心的欢喜,却在戴方濯看来是莫大的讽刺,“这么热闹的场合他们怎么可能让我缺席,等会我不论出现什么状况,你都不要太过惊讶。”   戴方濯掺杂着自暴自弃的无奈,让娄灵忽然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她好歹有爹还有姑姑保护她,而戴方濯在这里却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他的日子该是一种怎样的难过?   “他们会欺负你?”娄灵弱弱地问。   戴方濯拍拍马背,“万俟人不就爱欺负人么?要不然你怎么会在这,我怎么会在这?”   “对,我们不该在这的。”娄灵说完,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戴方濯抬头看天,“快开始了,你赶快离开这。”   “好,你要小心。”   万俟淳目光阴鸷地看着远处轻松交谈,旁若无人的戴方濯和娄灵,“娄小姐倒是与戴国质子聊得来。”   “戴质子十分像臣故里邻舍家的孩子,那个孩子之前与小女十分要好,她大概是觉得亲切。”娄子傅立刻站出来解释。   “原来如此,庆儿、贺儿觉得娄灵妹妹怎么样?”   “很好。”万俟庆说了这两个字后,便没有了下文。   万俟贺专注地看着正朝这边走来的那一抹嫣红,薄唇轻启道:“灵动不婉约,不似大家闺秀胜似大家闺秀。”   万俟淳呵呵一笑,“好一个不似大家闺秀胜似大家闺秀。”   “小女顽劣,让大王和公子见笑了。”   在万俟淳大笑着,娄子傅窘迫着,万俟贺脸红着,万俟庆愠怒着,陈云璃脸绷着的当口,娄灵走了过来,她本想直接站到娄子傅身旁的,但万俟淳还有他的儿子们不知为何好像都在注视着她,她万般不情愿也只能行礼,“大王,世子,公子,各位大人好!”   “免礼。”   被赦免的娄灵赶紧走到了娄子傅身边,好似前边坐着的是一群豺狼虎豹。   万俟淳还想说点什么时,何厝走了过来道:“大王,时辰到了。”   “那就开始吧。”   台上的大臣严肃端正地站立,台下的将士拿起手中的锦旗高举着挥舞,围场两边的号角与战鼓齐声并响,那震天的响动令娄灵身子一颤,眼睛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一下一下的响动一眨一眨着,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毛病,听不得太高的声音。   娄灵的这个习惯,恰好被一旁的万俟贺用余光捕捉到。   锣鼓声正密集,围场中的何参朝台上万俟淳拱手后,在一片慷慨激扬的鼓乐声中翻身上了一匹没有缰绳的马。   娄灵奇怪地叫道:“爹、爹!”喊了两声,娄子傅都没听见,娄灵就用手指抠着他的手心心,繁芜的嘈杂声让娄子傅只能看到女儿的嘴型还有正皱着的小眉,根本听不到话音,于是他牵起娄灵走到稍微僻静一点的地方。   背靠在椅子上的万俟贺则一直注视着娄家父女离开的方向……   “怎么了?”   “爹,别人的马都有缰绳,戴国质子也有,那个何大人为什么没有?”   “庖丁解牛与运斤成风的故事灵儿可还记得?”   娄灵点点头,“记得!”   “何大人现在就是解牛的庖丁,运斤的匠人……”   “哦~”娄灵恍然大悟,“那他会赢是吗?”   “嗯。”娄子傅斩钉截铁。   娄灵又看看远处连马都骑不利索的戴方濯忧愁道:“可我希望戴国质子赢。”   “他不可能赢的,万俟不会允许一个质子赢,赢了对戴国质子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他自己知道的。”   娄灵哑然,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被欺压过来的?   解决了娄灵的疑惑,娄子傅站起来拉着娄灵要回原来的位置,娄灵却是不肯走了,“爹,咱们就在这看吧,那边老是有人盯着我。”   “谁?”娄子傅朝看台中央看过去,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的人都无任何异样。   娄灵趴在娄子傅耳边轻声道出三个字:公子贺。   娄子傅一听,趁着间隙假装不经意回头,正好看到了万俟贺躲闪的眼神,他的手也在不自然地整理着胸前的衣衫,娄子傅又想起刚才万俟贺对娄灵的评价,该不会是……   此时的万俟贺窘迫异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自第一次见过以后,娄灵的身影就在他的脑中一直挥之不去,每次看到她,自己的眼睛更是控制不住地追着她跑,想要知道她在做什么,想看她脸上的表情,想她……也能看他一眼。刚才她与戴国那个质子旁若无人的热聊,他会胸闷会烦躁,会想让戴方濯消失在眼前,这种感觉就像魔瘴了一样,很讨厌却又欢喜羞怯,他们父女俩刚才看过来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那么她呢……对他会不会恰好也是这种感觉?怎么会呢,差点忘了上次母后宫外她那一眼:陌生又疏离,是永远都不想有交集的那种陌生又疏离,刚才的眼神还是!上次父王偏殿给他纸球的时候她明明是满心欢喜,是在怪自己没去‘救’她?可是有什么好救的呢?父王又不会欺负一个小姑娘,经过母后被禁足一事,他实在不敢再次忤逆父王去偏殿一探究竟……   与女儿娄灵说话期间,娄子傅见万俟贺又往这边看了几眼,于是他问娄灵道:“灵儿喜欢公子贺吗?”   “爹快看,他们开始了!”   娄灵看着台下已经开始奔驰的马儿,欢呼地跳着,喜欢?她怎么可能喜欢万俟人?讨厌的却是不得不奉承!   围场中尘土飞扬,喝马声不绝于耳,没有缰绳的何参一直领先,‘笨拙’的戴方濯一路落后,将士们骑马绕着围场跑了一圈后,何参率先到达了兵器架……他在马背上侧着身子取了弓和箭,只听箭‘嗖’的一声箭就飞了出去,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箭就已经毫无偏差的穿透了靶心,令瞠目结舌观看的众人只有回味的份。   而戴方濯是最后一个到达兵器架取弓箭的人,其他人都是抱着马背弯着腰直接取,而他则是勒绳下马,取了弓后又翻身上马,造成台上台下哄笑声一片。   娄灵觉得这笑声异常刺耳,“恶趣味!真讨厌!”   娄子傅拍拍娄灵的肩膀,“不止是他,这是大多质子的命运,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我们也一样。”   戴方濯摸摸马背,小心翼翼放开缰绳准备射箭,就在他摆好姿势正要出箭时,坐下的马儿突然嘶鸣着直立起来,戴方濯双眸一深,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不就是想看他摔落在地的狼狈样子么?那便如你们所愿……   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下,戴方濯就那么直直顺着马背跌落在了地上,不省了人事。   “戴大……唔……”   娄灵下意识要呼喊他的名字,却被一旁的娄子傅迅速捂住了嘴,不过她的声音还是被躺在地上的戴方濯隐约听到了,让此刻躺在冰冷地面上装晕的他,感到丝丝温暖。   顷刻,戴方濯便被抬离了围场……   围礼最终以万俟淳夸赞何参精湛的马术和箭术,最后任命他为教授世子与公子们的老师中结束,而戴方濯坠马一事谁都不提,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娄子傅与娄灵回到原先的位置,本想着落在人群的最后边好直接出宫回家,也省得寒暄逶迤,却不料走在半路还是被万俟淳“钦点”……   “娄太史呢?”   “臣在。”   娄子傅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群臣,来到万俟淳身边。   万俟淳别有深意地看着娄灵,“有个这么聪明伶俐的女儿以后一定要多带进宫里玩,让世子还有公子们也多学习学习。”   娄灵此时恰巧与万俟贺面对面站着,不知道双眼该往哪放的她,只顾低头看着鞋。   面对娄灵,万俟贺心里也十分紧张,但他却假装无所谓般地看向围场大门,此刻的时间对他来说是如此的漫长煎熬,真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娄子傅心里打鼓,口中不安道:“小女在外野惯了,满身不入流的坏毛病,哪能与世子公子们相提并论,进宫怕是会带坏了世子公子。”   “迟早是要进的,太史自己看吧。”   万俟淳说完在众人的拥簇下出了围场,娄子傅也带着娄灵缓慢地向围场外挪动着脚步……    ☆、第三十三章   娄子傅从宫中回来看过熟睡的略渠后,就急匆匆来到了霄嫣的房中……   “今日围礼之上……”   “不行!我没进宫之前灵儿绝对不可以先进宫。”霄嫣听完娄子傅所讲围礼之上发生的事,眉头紧蹙。   娄子傅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万俟淳说的隐晦,‘迟早是要进的’这六个字,不知是指你入宫后灵儿要入宫陪你,还是要为灵儿……婚配,公子贺对灵儿态度实在不一般……”   霄嫣一笑,“公子贺本来婚配的是陈云璃的次女,看来他看上灵儿正好合了他父王的心意,万俟淳还是在变着法的和陈家较劲。”   娄子傅:“那就先不让灵儿进宫,一帮没轻没重的孩子聚在一起最是容易出事。”   霄嫣:“嗯,他(万俟淳)也知道,所以才松口说让你看,都这样明着挤兑陈家了,陈家还不反击,也真是能忍得住。”   娄子傅:“也许是时候未到吧,陈云璃能忍,陈满为了陈家是万万不会忍的……”   霄嫣:“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灵儿受伤。”   娄子傅:“嗯。”   此时的娄灵偷偷翻墙出了门,一路上猫着腰躲闪着来到了质子府……   一直在案前趴着的闭目养神的戴方濯直起了身子,眼皮一抬望向窗外,两眼露出了狡黠的光芒,他吹灭了案上的烛火,用力假咳了几声……   黑暗处的花丛旁蹲着的娄灵正还是在猜哪个才是戴方濯的屋子,就听见正前方突然黑了的屋子里传出了他咳嗽的声音,娄灵观察着四面八方院中走动的侍卫,开始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发出声响的房间挪动着,庭院一旁的走廊护栏,完美的挡住了她瘦弱的身体,到了门口,娄灵瞅准机会便闪身推门而入。   门刚一合,室内的烛火又重新亮了起来,刚才在案前坐着的戴方濯此时却头发零散着,盘腿坐在床榻上,像极了一尊在涅盘的活佛。   “你的伤怎么样?”娄灵压着嗓子,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没事,死不了。”戴方濯倒是看得开。   “真是欺人太甚!”   戴方濯失笑,“别气了,我要是你,不早被气死了?”   娄灵左瞅瞅右看看戴方濯,“你摔哪了?严重不?”   “这!”戴方濯用双手指指自己腰部的位置,做出疼痛难忍状。   “我从家拿了点药油给你,我摔了就用它,很管用的。”   娄灵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要递给戴方濯,路过桌案时,无意间看到镇纸下面铺着一张美人图,正待要仔细看时,先前还在床榻上“养伤”的戴方濯眨眼间从床上一跃而下,急忙把画卷收起来握在手中……   饶是戴方濯抢画的速度快,娄灵还是看见了画上之人:   双肩长发及腰,额发偏倾露出一半远山黛眉,眼里温柔黑白分明,鼻唇小巧,双手正梳弄着左肩的青丝,薄唇轻启含笑,露出尖尖贝齿,看似乖巧可人却目露着狡猾。戴方濯只是简单地勾勒出女子的面部轮廓,既没有下身的描绘,也并未着色,而画下不起眼的位置题名:吾爱佩芝。   “你没摔伤?”看着生龙活虎毫无病态的戴方濯,娄灵眼中露出一丝怨怒,良久得不到默默不语的戴方濯的回答,娄灵又道,“我又没怎么那幅画,我冒着危险来看你,你再不说话我走了。”   娄灵的“威胁”之语一出口,果然戴方濯不再别扭,“伤了,只不过可能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娄灵撇撇嘴,“那画我都看见了你还有什么好遮掩的?再说了回了戴国就能见着了,你该高兴啊,板着个脸干什么?”   戴方濯长吐一口气,“十多年了,我怕她早已嫁给了别人……”   娄灵摇着头绕着戴方濯转圈,“既然你这么纠结,那就我来帮你算算:你来万俟的时候,有没有让她等你?”   “没有,我只给她留了定情信物。”面对神叨叨的娄灵,戴方濯还是很配合。   “那就是间接地表达让她等你的意思,她接受了?”   “嗯。”   “不是被迫的吧?”   “不是,我要不来万俟,她注定会嫁给我。”   “那就没问题了,她会等你的。”   “政治婚姻多的是,你凭这么肯定?”   娄灵一副看穿了所有的样子道:“第一,她接受了你的心意就说明她心里也是有你的;第二,刚才画中之人三庭饱满匀称,说明是光明磊落之人,眼睛有神黑白分明而不是泛着光的桃花,说明她是个坚贞坚定的人,所以你就放心吧。”   戴方濯听了娄灵的话后,双眼不再黯淡无光,“你还会看面相?”   娄灵神秘一笑,“我会的可不止是你看到的,重要的是你已经信我了。”   戴方濯摇头,“我只是愿意相信我所希望的。”   娄灵:“那就赶快想办法回去,在这想人家到老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戴方濯:“办法我已经想好了,你答应过了要帮我,如果你爹也愿意的话,胜算就会更大……”   “什么办法?那你跟我说,我回去劝劝我爹,你的计划如果万无一失的话,我爹会同意的。”此时的娄灵无比好奇戴方濯的布局。   “现在还不能说……”   娄灵瞥一眼戴方濯不悦道:“你不相信我?”   戴方濯:“不是不信你,现在说出来我会不安的,等时候到了一定告诉你。”   “也好,在保护娄府的前提下,到时候我也会拼尽全力帮你!”   此时的丞相府中,陈云璃也与父亲陈满在暗中交谈……   “爹,朝堂最近倒是没什么事,唯一蹊跷的还是太史娄子傅:他入宫不满五年不仅能得到太傅的赏识出任太史,前些日子他的妹妹更是被大王封为秀女,今日他的女儿又引起了大王的注意,让入宫给世子公子作伴,看样子是有意婚配,我和霍叔叔也一直在查他的背景,可始终一无所获。”   “那他就是大王培植的心腹,查不到就是大王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也别白费力了,大王想把娄子傅的女儿和谁婚配?”陈满虽然卸了丞相的职务,但操心的事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陈云璃:“看样子是公子贺,今天围礼的时候灼华和嘉鱼一直在妹妹那里,两个孩子说感觉到妹妹心不在焉,精神头也大不如从前……”   陈满:“婚配可以,但如果是和世子庆或是公子贺,那娄家的女儿就必须做妾,我陈家的女儿在这一点上绝不让步妥协!”   “这我知道爹。”   “还有……你身为万俟的丞相,让自己在朝堂之上无可替代,你妹妹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爹……”陈云璃愧疚地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心性被束缚的儿子,陈满平和道:“觉得对的事情你就大胆放手去做,拿出你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有我在你身后你怕什么?爹都活到这把岁数了,在朝中还是有点威信的,再说我陈满的儿子错不了。”   “可是爹,我总觉得大王在有意针对我们陈家,我是丞相可大王有事却总是找何参。”   “何参?”   陈满摸着胡子沉思,“看来爹过几日得去拜访一下长公主了,她是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何参把持朝政的……入了宫你就要放开‘拳脚’,想当年爹刚当上丞相也比你好不了多少,之前在家称伯叫叔的长辈忽然间要你去朝堂之上和他们争辩,爹天天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因为我不想在朝堂上拂了他们的面子,是你的爷爷说:‘做事瞻前顾后必定一事无成’,就是这一句话打散了遮在爹眼前的乌云,后来爹才渐渐明白:只要你说话有理有据,为社稷百姓着想,总还是会有人呼应你的。”   陈云璃被陈满的一席话点醒,“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着领悟了的儿子,陈满也高兴,“没事就回去休息吧,养足精神好明日上早朝。”   “嗯,爹也早点睡,孩儿告退。”   陈云璃走后,陈满睡在竹榻上打着盹:儿子什么时候不因朝堂上的事来找他,甚至有事也不跟他这个当爹的说时,他才有可能真正功成身退,至于何参…… ☆、第三十四章   “公公,我们家姑娘是太史大人的妹妹。”   “姚姑娘有礼。”   霄嫣伸手接过轿前递进来的面纱斗笠,戴好之后,迈腿下轿。   今天是秀女进宫的日子,选秀不仅比的是样貌内里,更重要的是暗地里隐晦处家世背景的较量,霄嫣除了四个轿夫就是扶摇、扶枝两个难掩兴奋丫鬟,在旁人眼里也就是个中下等。   霄嫣戴着斗笠从娄府的轿子中出来,转而又进了一顶早已等候好的宫轿中,轿子刚过去,一个小太监就对一旁负责这次选秀事宜的内务府刘百世吹耳风道:“师傅,她身边就两个丫鬟,咱们对她这么客气干什么?”   刘百世白了他一眼,“她是太史的妹妹,太史官阶虽然不高,但很得大王的器重,怎么能怠慢?再者都是刚进宫的主,谁荣谁衰谁能说得准?所以一个都不能得罪!”   “前面的轿子等一下!”   冷不丁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和,刘百世闻声扭头,只见一个八人大轿缓缓而来,上中下六个水灵的婢女侍奉在周围。轿子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远处闻着是小叶紫檀浅浅缕香,走得越近奇花奇药熏香愈加扑鼻。   刘百世低头看一眼秀女花名单,打扮奇异又阵仗这么大的秀女,看来是北疆曹观海的女儿曹婵媛无疑了。   轿子到了跟前却干抬着不落地,刘百世无奈只好主动走到轿前,他正要例行将遮面斗笠递进去时,却被一旁的侍女挡在了轿前,“公公,我来吧。”   “呃……好。”刘百世先是一怔,后又递了过去。   霄嫣的轿子还没走几步,抬轿的宫人便应声停了下来迷茫地回头看着刘百世:前边只有他们抬的这一顶轿子,叫停下来是什么意思?   “公公,走吧。”扶摇催促着抬轿的太监。不远处轿子中的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抬轿的公公见刘百世没什么吩咐,便起轿继续往前走,还没迈步就又被后来的那一拨人喝住:“前边的等一下!”   无奈轿子又停了下来……   “小姐!”扶枝气的直拧手帕,却得不到霄嫣的回应。   曹婵媛的侍女宓儿挑衅地看了一眼霄嫣的轿子对刘百世道:“公公,我家小姐不远万里从北疆而来,旁人是不是该让个道啊?昨儿个在驿站我们家小姐可是找高人算过了,高人说我们不能等到晴天日头到脑门儿上了才进宫,不吉利的。”   这侍女的话,一字不落的飘进了霄嫣的耳中:好一个嘴刁的丫头!只要是迎着晴日,哪有光照不到脑门子上的道理?这是明摆着逼刘百世让自己为她们腾路,还没入后宫就开始耍威风……   霄嫣轻咳了一声,对外边抬轿子的宫人道:“我是世子太傅、当朝太史娄大人的妹妹,也是大王在朝堂之上钦点的秀女,公公一直没发话你们就可以当做没听见,我会向大王要了你们四个当我的宫人,以后就再也不用抬轿了,走吧……”   霄嫣轻飘有力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抬轿子的四人互传一个眼神当下抬着霄嫣快速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在宫中生存从来靠的是智谋而不是蛮横。   扶摇和扶枝回头傲娇地看了一眼的宓儿,跟着轿子离开……   宓儿气呼呼道:“哎!还敢走!”   刘百世看着这嚣张跋扈的侍女忍无可忍道:“姑娘,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要是不清楚的话,小人可以禀告大王,让宫里的姑姑给你念叨念叨……”   刘百世话一出,轿中便传出一个温柔中夹杂着威信的声音,“宓儿,不许再打扰公公做事了。”   “是,小姐。”宓儿这才乖了下来。   曹婵媛在宓儿的搀扶下,也坐上了宫里迎秀女的轿子,帘子放下前,曹婵媛透过薄纱看了一眼前已经走远的霄嫣……   霄嫣与曹婵媛一前一后到了秀女的栖身之处——淮秀宫。   淮秀宫宽而广,宁静清幽,进门入眼处便是四合的一排排屋子,有的屋子的门半敞着,有的屋子的门全合着,虽是女人的住所,却听不见半点聒噪之声。   “姚姑娘,您的房间在这边。”   霄嫣跟着引路的公公向西走去,曹婵媛则被带着去了东边。   进了门,霄嫣回头看了扶摇一眼,扶摇立刻会意,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给了两个带路的公公。   “多谢姑娘。”两宫人欢欢喜喜的离开。   两个秀女住一间房子,房间南北各有一间内室,外用珠帘、内用屏风与外厅堂隔开,北边屋子的门头上挂着刻有‘姚姜’二字的木牌,而南屋的木牌早已被人摘了去,看来是比她来得早。   屋内宽敞明亮,陈设简单,吃穿用度一应俱全,霄嫣坐下来休息,扶摇与扶枝开始整理从娄府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一口水还没咽下,霄嫣就听见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透过屏风镂空的地方,看见一双脚走到了她的门口又折了回去,不一会儿又折回来又退出去,来来回回好几趟,就是下不了决心进来与她相见。   霄嫣摇摇头绕过屏风走了出来,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约莫十一二的女子,稚嫩的眼中清澈无波澜,看起来都还没有灵儿成熟。   ……   舒雅正低着头想要不要进去拜访一下刚来的同屋秀女,猛不防被从里边出来的霄嫣吓的往后一退,回过神来,她却是被惊艳到了……   “姐姐,你真好看。”   舒雅刚说了一句话,南屋的四个丫鬟就急匆匆出来,站在舒雅身后戒备又拘谨地给霄嫣行礼道歉,“姑娘,我家小姐性子耿直,您别见怪。”   还没等霄嫣说话,舒雅就呵斥身后的丫鬟道:“行了!我又不是囚犯,在屋里还老跟着我做什么?”   舒雅翻着白眼气呼呼地转身去了南屋,她走到门口回眸对着霄嫣浅浅一笑,“姐姐,我叫舒雅。”   霄嫣也回以淡淡的一笑,“姚姜。”这叫舒雅的女子我行我素,一看就是在家里娇生惯养,被宠上天的主,可后宫里除了自己就都是别人,还是自求多福吧。   ……   将所有的秀女都安顿好后,刘百世来到了临议殿。   “大王,所有秀女均已到位。”   “嗯,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   “顺利?那朕怎么听说有人为难你?”   刘百世身子一震,没想到大王这么快就知道了,“倒也不算为难,那会恰巧日头高,有个丫鬟不懂宫中之礼,喝住已经走出去一小段路的前边的轿子,想要让她家小姐先行。”   万俟淳眼珠一转,“然后呢?”   “然后被她家主子训斥了一番,没有再造次。”   “嗯,你要知道,宫里没人会有特殊。”   “臣知道。”刘百世无比庆幸自己当时没让曹婵媛先走。   “那这前边的轿子里是哪个秀女?后边的又是哪个?”   万俟淳的口气虽平淡,但是整个语气在上扬,明显是心中憋着火的,刘百世不敢妄言,据实说道:“前边是……太史娄大人的妹妹,后边是……北疆曹大人的女儿。”   万俟淳心里发笑,霄嫣她怎么可能让自己莫名其妙的吃亏,“何厝,传旨淮秀宫,在朕亲自选封之前,谁要是敢有不该有的心思,不论是谁一律打发去浣洗局!”   “臣遵旨。”   “刘百世,你先去叫何将军来见我,过后将秀女已入宫的事禀告给王后。”   “是。”   ……   校场上。   “站好、搭箭、扣弦、预拉、开弓、瞄准、放松、注意呼吸,好,预备:射!”   围场中何参一声令下,万俟庆、万俟贺还有其他公子手中的箭齐齐发出,但除了万俟庆与万俟贺的两支箭正中靶心外,其他人的箭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偏离。   “勤加训练,方能熟能生巧,再来!”   何参正要指挥着再来一轮,一个围场侍从跑到他跟前气喘吁吁道:“何大人,内务府管事刘公公找您。”   何参扭头看向校场门口,就见刘百世站在那里正朝他挥手,何参将自己手中的弓箭递给了一旁的辅教,离开了校场。   何参走后公子贺开始心不在焉了,今天是父王选秀的日子,娄灵的姑姑也在名单上,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经常进宫……   “你又想什么呢?”万俟庆用弓尖戳了戳万俟贺的后背。   “没什么……”万俟贺讨厌着。   “没什么?呵呵……你要是不喜欢嘉鱼,就趁早让开。”万俟庆嘲笑着万俟贺,又向远处放了一箭。   万俟贺不悦的着看万俟庆,“你想学舜,得娥皇女英侍一夫?”   “有何不可?你要是不娶嘉鱼,除了我还有谁能配得上她?”万俟庆话说的放浪。   万俟庆的话在万俟贺眼中犹如一滩污水,万俟庆根本就不是想拥有而是想占有!嘉鱼从小就是一根经,智谋不如她姐姐的十分之一,如果自己不娶她,那她……   “我没说过不娶。”万俟贺强硬道。   “好啊,那我看着。”万俟庆说着又放了一箭,这次却是偏离了靶心……   “大王。”何参来到政殿。   “无需多礼,今日有异常吗?”   “到目前为止都还没人来报,应该是没什么异样。”   “消息什么时候放出去的?”   “连姚姑娘所走的路线和时辰都是在三天前放出去的。”   “她已经安全入了宫,想置她于死地今日便是最后的机会,可刺客为什么还是迟迟没有动静?”   “那就剩下两种可能……”何参话说一半看向万俟淳。   万俟淳来回摩挲着手指尖,目光阴鹫幽深道:“可能对方根本就没想让她死,只是在为着什么事而掩人耳目,又或者觉得她到了宫里依然有机会……”   “嗯。”何参附和着。   “穿着黑色的袍子,带着青铜面具,隐藏的这么深,会是谁呢?呵,放出去的消息没引来刺客,反而被曹观海的女儿作了一把妖。”   “怎么……”何参听着云里雾里。   万俟淳嘴角上翘道:“今日进宫的时候,曹观海的女儿硬是要与比她早到一步的姚姜抢行。”   何参一脸玩味道:“估摸是看着秀女中就属被您钦点的姚姑娘最为特殊,故想借此探探您的脾性。”   万俟淳眼神忽然狠了起来,“我已经让何厝去淮秀宫下旨了,别说现在曹观海还没在北疆掌权,即便他当了北疆王,我也一样有办法对付他!”   正说着,门外通传内侍进来,“大王,百世公公说有要事求见!”   要事?万俟淳脸色一变,“快让他进来。”   “大王,郡主强行入宫,说她也是来参加选秀的,已经去了王后那里……”   刘百世话中的颤音透露着此刻的紧张与害怕,这个郡主,侍卫都不敢拦更何况是他。   万俟淳将桌子用力一拍,生气地站起来怒喊道:“胡闹!”   何参则在听到‘郡主’二字之后,便呆若木鸡……    ☆、第三十五章   “王嫂!”   “椒专?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呀!”   旖旎郡主黄椒专,侯爷黄孝先与长公主的独生女,一进宫就来了陈云胡的凤仪宫这。   陈云胡年长黄椒专几岁,小的时候父亲陈满与侯爷关系要好来往频繁,与黄椒专还算熟识,而黄椒专挑今天秀女入宫的日子进宫,不免让陈云胡的心里犯狐疑,秀女名单里明明没有她的名字,长公主为什么会放她入宫……   “见着你王兄没有?”   黄椒专满脸不高兴,“我要是先去看王兄,他指定不由分说就派人把我送出宫,所以说,我得先把想看的人看了。”   听黄椒专这么一说,陈云胡露出一丝凄婉,“谢谢你还记得王嫂,没事,你王兄那里我跟他说,好不容易进趟宫,你就放心住着。”   黄椒专拍拍陈云胡的手背神秘道:“没事王嫂,是娘让我来陪王嫂你的,娘都破天荒的许我进宫,王兄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黄椒见陈云胡神情不自然又带点探究,末了又补充道:“我进宫的时候看见今年的秀女了,不过估计她们也没什么出路,王兄的心思可是全在王嫂身上。”   “别瞎说,你王兄一天天为国操劳费神费力的,是得多点人伺候,对了……郡主刚才说是姑母让你来陪我的?”   黄椒专浅浅一笑,“对啊,娘怕你太纯良被新人欺负了,所以让我进宫为你保驾,我是舅舅御赐的旖旎郡主,王兄又那么疼我,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怪我的。”   听了黄椒专的一番话,陈云胡眼睛湿润,手轻颤地抓着黄椒专的肩头,声音中也带着一丝颤抖,“是不是我爹去找姑母了……”   陈云胡滚烫的手,欲哭的眼,无一不令黄椒专心头动容,“嗯,娘她都知道……”   “王上驾到!”   黄椒专与陈云胡的交谈被太监尖利的声音打断,随即两人跪下来接驾,“参见大王(王兄)。”   “来人!送旖旎郡主出宫!”   万俟淳脸色阴沉着进了凤仪宫,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身后的太监犹犹豫豫上前站在了黄椒专身边,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陈云胡则伸手将黄椒专护在了身后,“大王息怒,郡主进宫是姑母允许的,并不是意气用事……”   黄椒专看着眼前护着她的陈云胡纤细的背,抬头与万俟淳对视一眼,也不管万俟淳还未叫免礼,就扶着陈云胡站了起来,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上前双手奉给了万俟淳,挑眉道:“王兄,娘的亲笔。”   万俟淳不接信,光是盯着黄椒专看,仿佛要把她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黄椒专则对着信封努努下巴,笑得不怀好意,良久,见万俟淳还是不为所动,黄椒专又来回呼扇着信封阴阳怪气道:“王兄,你要是劳累不想动弹的话,我来帮你拆读?”   黄椒专慢慢正要打开信封,猛地被万俟淳一把抢了过去,“你跟我来。”   黄椒专冲万俟淳吐舌挤眉道:“怕你啊。”而后她又转身对陈云胡道:“王嫂宽心,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陈云胡看着一句话都没跟她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万俟淳,无力地冲黄椒专笑着点了点头。   出了凤仪宫,黄椒专走在万俟淳的身后大摇大摆地学着他走路的模样,万俟淳“忍无可忍”地猛一转身,黄椒专险些一头撞在了他的身上。   “你走前边!去御花园。”   黄椒专剜了万俟淳一眼,“走就走,干嘛这么凶!”   ……   两人来到了御花园后,黄椒专手撑着头倚着栏杆远眺一汪湖水,万俟淳则坐在园中湖亭看着长公主写给他的信:   大王,请暂留椒专在宫中陪你与王后。   万俟淳读完起身来到黄椒专身边,两指夹着只有一句话的信,“椒专,姑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椒专回过神来把信拿在手中,进宫之前母亲跟自己说的很清楚,她也不想欺骗从小呵护她的王兄,“娘她不想陈家有事,让我进宫来:一是希望王兄看见我能想起去世的爹和一直在为万俟吃斋念佛的她;二来也是要我多陪陪王嫂……”   万俟淳看着风在湖中卷起的涟漪,来来回回折叠又舒展,“陈家的人去过侯府?”   “王兄知道我从来不关心这些事的。”黄椒专在地上捡起一块碎石,用力将石头扔进了湖中。   万俟淳将胳膊搭在栏杆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上边敲着,“让王兄猜猜,姑母是为了陈家,你当然不会是为了陈家,你的死穴只有一个人……”   黄椒专扭头对着万俟淳一笑,“王兄还是这么英明神武,当年我爹战死沙场,他却能回来,当时他跪在府门前,我哭着跟娘说是战况紧急,形势所逼,怨不得他,娘打了我一巴掌之后一剑刺进了他的心里,那种眼睁睁无能为力的蚀骨之痛,这么多年还是那么清晰可怕,娘自那以后就没让我再练过武出过府,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上天又重新给了我这次机会,别说娘让我帮王嫂稳固王后的地位,就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再所不惜。”   万俟淳的头隐隐犯痛,“让你进宫帮云胡?姑母真是不嫌宫里乱,还送你进宫来蹚浑水。”   黄椒专蹲下又捡了一块石头扔进湖里,委屈道:“王兄,娘说你要是不好好对陈家,就让我嫁给陈云璃。”   万俟淳也捡起一块卵石用力扔向湖中央,“姑母真是狠心!”   “王兄,我只要何参,如果真要我嫁给陈云璃,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放心,王兄自有分寸,你也不会嫁给陈云璃。”   黄椒专像小时候一般捏着万俟淳的衣袖,撒娇道:“王兄……你会帮我吧?和……何大哥……”   万俟淳眼神宠溺,“其实如果不是姑母阻拦,王兄一早就可以为你和师傅赐婚。”   “王兄……有你这句话我的心里就踏实了!”正高兴的黄椒专忽而神秘一笑道:“王兄……听说你今年点了一个叫‘姚姜’的秀女?”   万俟淳薄唇微张冷峻道:“你别乱来。”   黄椒专翻眼撇嘴道:“偏心!”   “我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   “什么事焦头烂额?我帮你呀!”   “你肯帮我?”   黄椒专看着万俟淳眼中的算计,她整人的欲望也被激发了起来,“那当然,谁要是让王兄心里不舒服,那就是跟我黄椒专过不去,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当然……何大哥除外。”   万俟淳抿嘴一笑,“你呀!还是和以前一样调皮!”   ……   淮秀宫。   “众秀女接旨。”   屋里的秀女听到尖锐的传旨声都慌慌张张出来跪在门口,有自以为家世好目空一切的,抬头直勾勾看着进来宣旨的何厝。   “传王上口谕:秀女进了宫便是宫中之人,无论是谁家的女儿,大王和王后都会一视同仁,若有谁出现任何有违宫中礼法之事,必将严惩不贷!”   何厝宣读完看着在跪的莺莺燕燕,提着嗓子冷言冷语道:“都听清楚了吗?”   秀女伏身一拜,“清楚了。”清脆柔弱之声贯穿整个淮秀宫,东院的曹婵媛直起身来看了西院的霄嫣一眼,回了东屋……   晚上霄嫣和舒雅一起在大厅里用膳,舒雅却是不好好吃饭小嘴一直喋喋不休……   “姚姐姐你听说了吗?今天大王说的‘严惩不贷’就是要送去浣洗局当丫鬟!”   霄嫣神色不变,将口中的食物咽下,不紧不慢道:“没有。”   霄嫣的无所谓令舒雅着急了,她放下筷子又道:“没有?旖旎郡主今天也进宫了,姐姐知不知道?而且她是自己一个人住一处殿院!”   霄嫣看着舒雅眉间浅浅一动,“旖旎郡主?”   见霄嫣好不容易有了点反应,舒雅使劲点头,“是啊,她叫黄椒专,是战神侯爷与长公主的女儿,先王亲赐封号‘旖旎’,相当于公主,集盛世荣宠于一身,姐姐你竟然不知道?”   霄嫣给舒雅往碗里夹着菜,“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秀女里有我的玩伴,她们跟我说的,她们还说……”   见舒雅话说一半突然止住,而且面露难色,想来与自己有关,霄嫣便问:“说什么?”   “说你……是大王亲封的秀女,还说你被采花大盗……”舒雅说着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霄嫣。   霄嫣又给舒雅夹了点菜,仿佛毫不在意,“快吃吧,不然晚上只有饿得份,这里不比家里。”   霄嫣明显是在故意岔开话题,舒雅手撑着头道,“少吃点没关系,过几天大王就要册封了,说不定到时候我能和姐姐形体一样好!……除了那个北疆来的没看清楚,其他秀女我今天都见过了,就数姐姐最好看!”   “你都见过了?”   看霄嫣一吃惊,舒雅自豪道:“对啊,兵法不是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我得先把她们了解了解清楚。”   霄嫣心里哂笑,彼?后宫女人的彼是谁?是那个男人而不是周围的一群女人,要知彼也该是知万俟淳的心思。   见霄嫣神游四方不知又在想什么,舒雅就大胆地接了之前的话尾,“姐姐……你进宫前……是不是早就见过大王?要不怎么能得到大王的特准?”   没了吃饭心思的霄嫣终于放下了筷子,说着些没经历过的舒雅根本就听不懂的话:   “这个‘特准’不是你和其他人理解的那个‘特准’,总之我是因祸得福,而人一旦得了福之后,周围的人就会开始关心你收获了多大‘福’,而你之前遭的所有罪,没有人会想提及,甚至觉得那一切都是你该!可谁又能保证现在的‘福’不是将来的‘祸’?……我回房休息了,你慢慢吃。”   舒雅呆呆地看着离席的好像有点生气的霄嫣,口中喃喃:“因祸得福?在得福之后又怕横祸?是这个意思吗?那到底是见没见过大王?”   没吃几口饭的舒雅也起身回了西屋,再学几天宫中礼仪就是面圣册封的日子了,到时候就能见着大王了,也不知道大王长什么样子……    ☆、第三十六章   深夜月洒静谧的淮秀宫,远处不时有秋蝉、秋蛙的叫声传来,为淮秀宫凭添了几分秋凉离情。   霄嫣躺在幔帐没有放下的床上侧身迎着月光闭着眼,冥想了好长时间的她正有些许睡意时,忽而听见了东边屋子开门的‘吱呀’声,她立即掀被下床来到窗户边上,扶摇和扶枝在里侧的地上睡得正香……   院内碎小压制的脚步从东房一路走到宫门口,霄嫣也轻声慢步自里屋走到厅堂将背靠在门框上,只听一个太监捏着嗓子怪罪道:“大晚上不睡觉,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一个侍女哽咽着哀求,“公公,快去叫叫太医,我家小姐发烧发的厉害……”   霄嫣抬起手摩挲着唇角,是曹婵媛那个侍女的声音,曹婵媛病了?   不一会儿一阵淡淡草药清香传到了霄嫣的鼻中,接着东屋又传出一阵低低的呵斥哭泣声,良久的安静过后,又有二三个人去了东屋,而这次来的人,霄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万俟淳,他还真的来了,这曹婵媛病的可真是时候……   万俟淳走在半路停下来扭头看了一眼黑漆漆安静的西屋,屋里明显有人在走动,她还没睡?   太监见万俟淳只顾盯着西屋那边看,误以为他认错了屋子,便出言提醒,“大王,曹秀女的屋子在那边。”   “嗯。”万俟淳回过神来,大步向东屋走去。   “大王恕罪!”无可奈何的崔杜恒见着万俟淳就要下跪请罪,被万俟淳一声喝住:“别跪了,跟朕进来。”   “是。”   室内宓儿和其他几个侍女跪在地上不住的啜泣,见万俟淳进来,她们哭的更加猛烈大声,“大王,快救救我家小姐。”   万俟淳扫了一眼哭声最高,还敢说话的宓儿冷声道:“朕不是太医怎么救她?还不快闪开?”   万俟淳隐含轻贱愤怒的口吻令宓儿又是害怕又是无地自容,是她刚才拦着那个太医不让进来的,如果早让太医瞧病,那小姐要怎么见大王?为了小姐,卑贱就卑贱吧。   崔杜恒拿出诊脉细丝,宓儿立即上前将一端扯着进了幔帐,并有意无意地把万俟淳正对着的方向的幔帐掀起,曹婵媛嫣红病态的脸,就那么毫无防备的暴露在了万俟淳眼中:床上的人皮肤白里透着红,睫毛乌黑密长,脸蛋光滑圆润,唇腭稍稍突起,整个人显得如婴儿般娇俏,北疆的骄阳刺风能养出这么细致精巧的女子,着实不易。   崔杜恒号完脉对着万俟淳道:“大王,曹秀女是因为尚不习惯这边的水土才会出现发烧呕吐下泄等症状,微臣开一方药,调理调理便可好……”   “嗯,你去开,你们几个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崔杜恒俯身拜别先行离去,万俟淳交代完也正要离开时,床上昏睡的曹婵媛忽然咳嗽了起来,宓儿顺手挽起帘帐扶着曹婵媛坐起,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远道而来他的秀女,两人就这么四目对视……   在曹婵媛病态的脸上,万俟淳看不出有半点的欣喜,见她掀开被子要下床行礼,万俟淳皱眉喝道:“免了,身子不舒服就在床上好好躺着。”   曹婵媛应声松开了抓着被子的手,嗓子虚弱干哑道:“给大王添麻烦了,婵媛该死。”   “这也不是你的意愿能左右的了的,好好听太医的话。”万俟淳说完转身离开。   “恭送大王……”   万俟淳走在淮秀宫中的青石路上暗想:不愧是曹观海的女儿,倒是会在一群秀女中抢占先机,只可惜,有人比她更早,万俟淳望着西屋强忍住了想要进去的冲动,横心离开了淮秀宫……   宓儿扶着曹婵媛躺下,一改往日的泼辣柔声道:“小姐,好不容易把万俟王盼来,你刚才应该表现的再高兴一点才对,没想到万俟王这么年轻,这么好看,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男子才足以来和小姐匹配!”   曹婵媛矜持一笑,红着脸佯怒道:“别乱说,还不到高兴的时候,现在奉承太露痕迹。”   宓儿帮曹婵媛盖好被子点头道:“也是,反正万俟是不敢亏待小姐的。   “大家以后要谨言慎行,我看万俟王可不像爹说的那般是个听话隐忍的人,相反精明无比。”   “可不是嘛,万俟王那么大的气场,说话有底气十足,奴婢都害怕。”   “对啊,比那个昏庸无道,好色无能的北疆王强一万倍,都那么老了,还……”   “锦儿!”宓儿大声呵斥着越来越口无遮拦的锦儿。   “小姐,锦儿知错了!”叫锦儿的丫鬟见曹婵媛面色凌厉,当即抬手扇了自己两巴掌。   “行了,除了宓儿都去休息吧,别在这杵着了。”   “是小姐。”   幔帐落下,曹婵媛侧着身子蜷缩在床上,伸手用被子蒙住了头……   深秋的宫中天气很凉,霄嫣的功力已经消失了大半,不穿个外袍,还真扛不住这越发阴冷的宫室,现在的她估计连个侍卫都打不过,也不知道灵儿有没有在认真练功……   “姚姐姐?”   霄嫣正想着事情发着呆,忽然被门外的声音打断。   “进来。”   舒雅愁容满面地不请自坐在了霄嫣旁边,抱怨道:“姚姐姐,她们听见昨天晚上东房的北疆秀女害病,好像大王还来了呢,你听见了吗?”   “没有。”   舒雅堆着笑脸平衡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没听到呢,姚姐姐,你说这还没开始选封,大王就已经见过她了,男人通常都是怜香惜玉的,大王要是看到她生病,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模样,岂不是很有呵护关怀的欲望?其他房里的秀女现在也都在急着想办法要见大王呢,姚姐姐,你说咱们想个什么办法好?”   霄嫣冷漠道:“别想了,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新鲜,接下来效仿的人就是跟风,况且这是狂风又不是什么清风,小心被送去浣洗局。”   舒雅大张着嘴巴赞同道:“姚姐姐说的对!她是北疆来的,也算是代表北疆来和亲,大王不能怠慢她,我们就不一样了,暗地里攀龙附凤如果不招人待见累及自身不说,万一祸及家人真是罪该万死!还是姚姐姐清明,那就让她们折腾去吧。”   霄嫣摇头,“她们也不会折腾,道理这么浅显,谁会愿意以身试法?”   舒雅疑惑道:“那她们那么义愤填膺干什么?”   霄嫣笑里藏刀,“做给别人看呐。”   舒雅听后身子一颤,之后两眼失焦地站了起来,她攥着无处安放的局促的手,嘴扁着眼看就要哭出来,“姚姐姐,我想我爹我娘了……”   见舒雅如此,霄嫣也不同情安慰,依旧平静安稳道:“待着吧,这里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舒雅咬着手上的指甲,呆傻地瞪大眼睛看着霄嫣,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姚姐姐,我有点害怕,我以后能跟你在一起吗?”   “可以。”   得到了霄嫣回答的舒雅终于从刚才的焦虑受怕中平复,“太好了,那我以后就听姐姐的话。”   “万事还是要靠自己,靠山山也会有崩塌的一天……”   舒雅只是软绵绵嗯了一声。   霄嫣暗思:离秀女册封的日子越来越近,安排她和舒雅住在一起,好像也绝非偶然,再说有一个后宫百事通在身边,倒也没什么坏处。    ☆、第三十七章   十日后,内务府偏院中央整整齐齐竖着两行十个秀女,她们的身后来回徘徊着四位专门对秀女的‘德容言行’进行教导和考察的宫中老姑子,四人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依旧出不了宫,也许是自己选择了留在宫中到头却依旧是个姑姑,更也许是看着德容兼备,风姿绰约的新人想起了自己的往昔,反正那双双对对的眼神中:有傲视,有不甘,有认命,还有……等着看好戏。   刘百世从台阶上下来,自秀女中间空开的走道不紧不慢地边走边训话:“这要侍奉王上的人呐,五官长相及之间的距离多不得半寸,也少不得半寸,体貌也得一一符合晋选的标准,经过这些天内务府的严格筛选,现在在这的各位就是今年秀女中的翘楚,在宫中:坐卧行止,皆有礼法,一言一笑,莫不有距,你们也不要以为比其他秀女早先一步搬离淮秀宫就高人一等了,大王喜欢宅心仁厚、宽容为怀、乖巧灵动之人,若是胆敢藐视宫规以下犯上、欺辱弱小者,无论是谁都不会有好下场,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整齐尖细的声音中满是藏着的喜悦。   刘百世走到霄嫣身边的时候故意停了下来,“那就好,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趁现在赶紧问,一会出了内务府的门你们可就和内务府再无瓜葛了,一切的荣辱兴衰与人无尤。”   良久的安静过后,刘百世与霄嫣擦肩而过,“既然都无疑惑,那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搬离淮秀宫。”   “是。”   ……   一出门秀女们就围起来高兴地互道恭喜,这其中自然不包括霄嫣,虽然进宫已经有一段时日,但霄嫣还是只与和她同住一屋的舒雅往来。   “姚姐姐,等等我!”舒雅见霄嫣离开,从后边追了上来。   舒雅的叫喊声引起了其他正庆贺着的秀女的注意,其中一人气愤道:“就她能扮清高,天天一副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样子,也不知道这等残花败柳之身究竟是如何混入宫中的。”   这话刚好传到了还没走几步的舒雅的耳中,舒雅转身看着那个秀女,是那个叫‘兰萱’的,据说她爹在宫中任职……   “你别胡说八道!宫中的姑姑都已经检查过了!”   兰宣瞪着替霄嫣辩解的舒雅哼声道:“我胡说?宫中姑姑检查的时候我与她是一组,那天她谎称自己来了月事从而逃了过去,这么多天过去月事早该完了,怎么不见她重新检查?”   舒雅气道:“姚姐姐检不检查关你什么事?要查的话自有姑姑在。”   “哟~还姚姐姐?你倒是会认主,不过也难怪,她表哥娶了大王的婢女,她在兄长大婚之日抛头露面,卖弄风骚,展尽狐媚妖术,名满整个永城,可惜半夜被贼子虏了去,此事惊动了大王她才有幸入宫的,舒雅,她见过大王又如何?她要是真讨大王欢心,大王早就将她直接纳入后宫了,还用得着参加选秀?真是好笑!”   兰宣上下打量着舒雅,继续阴声怪气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爹只是一个郡的小小太守,你要是急着傍人寻求蔽身之处那可得睁大眼睛挑挑人了,不如……你现在当着大家的面叫我一声‘兰宣姐姐’,咱们以后就是自己人,怎样?”   “你……”舒雅本来就想家,现在被兰宣点破她爹的职位又是羞面又是气愤。   看着为自己出头却被逼迫的进退两难的舒雅,霄嫣折身回去牵起了她的手腕,“舒雅,跟我回去收拾东西。”   “嗯。”舒雅闷着声。   霄嫣转身的刹那间对着兰宣嗤笑道:“自作聪明!”   兰宣从一开始就是嫉妒霄嫣,嫉妒她的美貌,讨厌她的淡然,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霄嫣这样贬低,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她也冲霄嫣嚷道:“你敢说自己还是处子之身?”   霄嫣:“我为何不敢?”   兰宣:“那你就去让姑姑重新检查啊!”   见霄嫣不说话,兰宣又自得意满道:“怎么?怕了?你不会又要说自己来月事了吧?哈哈,就你这样还侍奉大王呢!我要是你,趁现在大王还没降罪,就赶紧去跟百世大人说清楚!”   “怕?呵呵……想看热闹的那就一起来吧。”   就是霄嫣不说这句话,其他人也肯定会跟着去的,毕竟跟自己没关系,也就不怕事大,其实那天检查身子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来月事,是刘百世跟那个姑姑说她来了月事延后检查的,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天正好碰到了好事的兰宣,她就当是顺水推舟了。   霄嫣和兰宣领头,十人又返回了内务府……   屋里的刘百世听了禀报马上来到院内,他对跪着的一众去而复返的秀女问道:“让你们回去收拾东西怎么又回来了?”   “刘大人,姚秀女说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姐妹们就陪她一同前来了。”兰宣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   刘百世听兰宣的口气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况且又是霄嫣牵涉其中,“既然是姚秀女有事,那就她留下,你们都先回去!”   “姐妹理应同甘共苦,我们要陪着姚姑娘。”兰萱不依不饶。   霄嫣简直要给兰宣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苦肉计鼓掌了,待会一切的后果只能怪她自己好胜心太强,太把自己当回事……   霄嫣:“刘大人,我忽然想起那日身子不适检查的时候漏了一项,现在身子好了特来补检。”   刘百世听后一愣,这一愣可没逃过曹婵媛的双眼,这里边果然有文章。   “去把惠姑姑叫来。”刘百世对一旁的小太监道。   “是。”   刘百世默思:是大王的口谕不准检查这个叫姚姜的秀女的,现在她自己送上门来了可怎么办?   “刘大人。”惠姑姑恭敬地站在刘百世身边,听候吩咐。   “惠姑姑,姚秀女说她之前的身子检查有一项遗漏,可有此事?”   惠姑姑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如果连现在的局势也看不开,那这么多年真的是白待了,只见她一派从容淡定地回答道:“没有此事,秀女‘德容言行’的考察结果均已上报王后娘娘,无一遗漏。”   刘百世:“你们都听到了?”   “不可能的,那天我明明听到……”兰宣之后要脱口而出的话,被另外一个秀女打断,“既然没事,那就不再打扰刘大人了,我们告退。”   刘百世:“去吧。”   刘百世看着被人拽走的内臣兰子健的女儿兰宣,末了又看了看霄嫣,等秀女都离开后向万俟淳所在的临议殿走去……   “兰宣,你刚才太冲动了,险些惹祸上身。”   “可是……那天我明明听到了!”   “刘大人和惠姑姑刚才有意包庇你难道看不出来?”   兰宣眉目一转惊吓道:“难道是?”   “如你所想,刘大人虽然负责秀女事宜,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敢善自做主,万一日后被大王知道她不洁,刘大人有九条的命都不够抵的,所以……背后首肯的人不用我多说,你以后还是少惹她为妙。”   兰宣这下知道急了,“真的是大王?那怎么办葳蕤?我闯祸了!刘大人肯定会去告诉大王的!”   葳蕤沉着气道:“莫慌,既然大王不想她被验身,恰好说明她是真的有问题,要是这样的话,大王就更不会把事情闹大了,万一传到太后和王后的耳朵里,姚姜就只能被贬了,即便她有大王撑腰,大王终究管的是朝堂政事,后宫还是由王后所掌管,我们有‘理’就不怕她!”   兰宣头如捣蒜,“对,你说的对!!”   葳蕤假装愠怒,“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意气用事!”   “你也知道我一般不这样的,是那个姚姜太不顺眼了!”   “不顺眼就少看少想,否则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兰萱低垂着头丧气道:“知道了。”   “姚姐姐,那个兰宣真惹人嫌!”   “你都说她惹人嫌了,那还和她计较什么?”   “她当众羞辱拉拢我不说,还血口喷人诬陷你。”   “与其说她是在拉拢你,不如说是在拉拢其他的秀女,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说害人之心不可有,至于我,她没有诬陷,那天我确实是没被验身。”   “啊?那刚才刘大人和惠姑姑?”   霄嫣一笑,“他们弄错了。”   舒雅挠挠头凌乱道:“这么多人弄错也是有可能的,哎呀,不管了,真是没想到我能被选在第一批里,还以为得熬个三五年呢,反正我还小……”   霄嫣扭头看着舒雅,“你很好,不要妄自菲薄。”   “以前是觉得自己很好,自从进了宫后,尤其是和姐姐住在一起,就越来越觉得自己渺小了。”   “进去吧。”正好到了淮秀宫,霄嫣不再多言。   霄嫣和舒雅是最早回来,一进淮秀宫,其他没被内务府召见的秀女就围了上来。   一秀女好奇道:“舒雅,叫你们十个干嘛去了?”   舒雅看了一眼先行回房的霄嫣一眼道:“就是……就是……我们是首批要被赐封的秀女。”   舒雅说完,一群人顿时安静了下来,过一会儿又一秀女失望中夹杂着不平,指着霄嫣的背影道:“她也能被选上?”   霄嫣在听到这样的话后气不打一处来,怎么都针对她?于是她停在西房的门廊上声冷道:“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霄嫣目光锋利地盯着刚才那两个喋喋不饶人的秀女,“你们要是有什么异议大可去内务府上报,在这嚼舌根子是永远也出不了头的。”   “你!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可以随便欺负人!”   霄嫣无语,“现在反倒变成是我欺负你了?我又不认识你。”   其他秀女看一向不说话的霄嫣,说起话来竟是这般的嚣张不饶人,都不敢贸然出头,正此时,落在后边的其他被选上的秀女也都回了淮秀宫,看着宫院里不说话却与霄嫣对峙的众人,一秀女低声碎语道:“呵,我还没见过这种人,走哪都不招人待见。”   霄嫣也懒得和她们计较了,一步步走向西房,身后却又传来没完没了的纠缠声:“你的年龄也超过了选秀的标准,你样样出格,还是不要太嚣张的好。”   霄嫣转头得意一笑,“我有嚣张的本钱,你们管得着么?”这一笑,山花烂漫,艳压群芳,惹得众人猜妒。   曹婵媛看着霄嫣洒脱不羁的背影,用力地攥紧了拳头,她确实是有嚣张的本钱。   见霄嫣回了屋,舒雅也后脚跟着进来,“姚姐姐,你刚才的样子好厉害,失利的人总是爱搬弄是非,可你为什么要惹她们,你不是一个随便鲁莽的人啊。”   霄嫣眸子一深,“你很聪明。”   听见霄嫣夸自己,舒雅更加来了兴致,“那姐姐有什么用意?”   “用意就是让她们不要随便诽谤我。”   “可是不对啊,姐姐越是这样,她们会对你越好奇吧?”   “好奇好啊,好奇的背后就是隐藏起来的真相,就让她们替我慢慢去挖吧……”    ☆、第三十八章   ……   怀柔宫虽是十个人住,但却比淮秀宫大的要多得多,搬进怀柔宫就意味着她们不再是秀女,而是比秀女高一个等级的御妻。就在万俟尧去世之前,怀柔宫还住着一些未曾承过恩的御妻,万俟尧一死,便都跟陪葬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房门上挂着刻有十个人名字的铜牌,相比之前的木牌,就是地位提升最好的象征。最西边的屋子门梁上挂着的是霄嫣的牌子,她还是在西屋,坐西朝东向来是身份尊贵之人的礼遇,这种安排究竟是刻意还是自己想多了……   扶枝和扶摇正拿着东西欢天喜地往屋里走,却在离台阶还有十几步的距离时,脚步虚浮,头晕目眩,两人双双晕倒在了宫苑地上。   “啊!”一旁的其他御妻和丫鬟吓得花容失色,赶紧躲了开去。   霄嫣蹲下身子先是摸了摸扶摇和扶枝的额头,然后探了探她们的鼻息,最后又将两人的衣领稍微往下拉了拉,她们脖子上斑斑点点的小红疙瘩便暴露在了众人双目之中。   “天花!”   不知是谁忽然叫了一声,众人立刻用绣帕捂着口鼻四散开去,就连怀柔宫中原有的太监宫女也都退后老远,默念苍天保佑,宫院中一时只剩下了霄嫣和地上躺着的扶家姐妹……   “快去叫太医!”霄嫣嘶吼道。   崔杜恒匆匆赶来的时候扶摇和扶枝还在地上躺着,霄嫣站在阳光照射下来的地方为她们遮挡着刺眼的日光,其他人则都在远处远远的观望。   崔杜恒先是拿了一块巾布捂住口鼻,后又戴上了布手套才上前查看,“请让一下。”   霄嫣闻声转身,难怪声音这么熟悉,原来是他。   崔杜恒看见霄嫣的面容也是大脑震惊到一片空白:这女子不是上次在大王寝宫偏殿疗伤的那个吗?怎么一转眼都成御妻了……   “有劳大人。”霄嫣退到了一旁。   崔杜恒也恢复如常,“地上这两位是?”   霄嫣:“我的婢女。”   崔杜恒:“哦。”   远处兰宣看着眉来眼去的二人,嘴角嘲弄着:不规矩的人,走哪都规矩不了,学再多礼法也是枉然。   曹婵媛自然也没放过霄嫣与崔杜恒细微的表情变化,很明显并不是初次见面……   崔杜恒蹲下身子开始检查,这种红色的小点两人都只是脖子和脸上有,脖子上最为严重,面上的很细微,几乎看不出来,“敢问,她们是否姐妹?”   “血浓于水的亲姐妹。”   得到霄嫣的回答,崔杜恒站了起来,“这就对了,她们身上的红疹不是传话之人口中所谓的天花,而是一种癣,是对某种东西有过度反应的结果。这种东西可能是她们吃的正常食物中的某种食料,也有可能是她们所接触到的某件物品,还有可能是她们鼻子中所吸入的某种气味,而这些东西,我们一般人不会感到任何的不适。”   “那就是她们没事?”   “嗯,并无大碍,她们之前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霄嫣摇头,“在府里没有过。”   崔杜恒:“那便是对宫中的某一物不适应,而这种东西贵府是没有的,御妻可以仔细想想……”   霄嫣低头思考半晌,忽而抬头道:“我记起来了,昨日内务府送来一盒水粉,一打开她们便喷嚏连连,之后还说身上有点痒,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舒雅看了霄嫣一眼,适时插嘴道:“那水粉我今天也擦了,确实没问题。”   崔杜恒看着站在各自房门前依旧捂着口鼻的秀女及丫鬟问道:“大家都有?也都涂了?”   秀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地点着头。   崔杜恒:“这样吧……”   “王后娘娘、旖旎郡主驾到!”   崔杜恒正要化解,却被陈云胡和黄椒专的进入打断,崔杜恒给怀柔宫门口的太医院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了然的朝着临议殿的方向而去……   “参见王后娘娘、旖旎郡主!”   陈云胡看见躺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两个侍女呵斥道:“这是出了什么乱子?”   崔杜恒向前一步,“启禀娘娘,这两位婢女患有火热之邪,身上起了癣。”   “癣?”黄椒专疑惑道。   “是的郡主,这种癣是由邪物入侵体内而诱发,并不会传染。”   “既然这样,为何不把她们抬到屋里去,躺在院子里,像什么话!”   陈云胡下令依旧无一人敢上前,陈云胡扫一眼怀柔宫的侍卫太监,沉着脸道:“怎么,你们不抬是要本宫动手抬么?”   看着焦怒的陈云胡,终于一个太监颤颤巍巍上前,匍匐在地大哭道:“娘娘,这两个婢女起的红疹……很像天花……”   小太监说完,陈云胡拉着黄椒专也本能地向后退去,捂着鼻子愠怒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尸体处理了,是想所有的人都染上吗!”   崔杜恒:“娘娘息怒,臣以自身医术担保,这绝对不是天花!只是癣!”   正在此时,扶摇和扶枝醒了过来,坐起来晕乎乎地蒙看着一院子的人。   “快拜见王后娘娘和旖旎郡主!”   霄嫣发了话,扶摇和扶枝瞬间害怕地跪拜在地,“奴婢叩见王后娘娘,旖旎郡主!”   直到霄嫣说话,陈云胡这才注意到这个一直跪在自己脚下的女子,“你是她们的主子?把头抬起头来!”   霄嫣缓缓抬起了头,那双灿如星辰的眸子,冰清玉洁却又妖媚蛊惑的脸蛋,别说是一起进宫的秀女,就连之前一直被称作永城‘第一美人’的陈云胡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姚姜。”   “姚姜?”黄椒专默念道。   陈云胡扭头看着举止怪异的黄椒专,“你知道?”   黄椒专摇头道:“不认识。”心里却在嘀咕:原来是那个娄太史的妹妹,王兄点过名的秀女,果然出众!   陈云胡又何尝不知道霄嫣的事,便故意道:“你的婢女身上莫名起了东西,弄得后宫人心惶惶,本宫作为后宫之主要秉公办理,崔太医?”   “臣在!”   “本宫不容有任何差池,就按照天花来处理!”   崔杜恒皱眉,“这……娘娘,这确实不是天花。”若按天花病来处理,岂不是要活活烧死这两个奴婢?   “王嫂,看那两个侍女的精神头挺好的,那红疹也不像是天花,既然是火邪侵体而发的癣,那就让这个太医说说到底是什么“邪”?”   霄嫣愕然,这郡主怎么会逆着陈云胡的意思为她说话?   陈云胡拍拍黄椒专的手,“椒专,这种事可马虎不得,后宫这么多人,万一传染开很难控制住。”   黄椒专撇撇嘴不再言语,她当然知道陈云胡话里的意思:后宫这么多人,我是王后,就得按照我的办法来。   说完黄椒专,陈云胡又怒视着崔杜恒道:“太医院的人尸位素餐,难道是想眼睁睁地看着本宫也被传染?”   “臣不敢!”   崔杜恒无奈,先把人弄去太医院也未尝不是一个良策,于是他对身后随行的太医院的侍从点点头,太医院的人当然相信崔杜恒举世无双,出神入化的医术,便大胆上前要抓扶摇和扶枝。   “主子……”扶摇和扶枝吓的爬到了霄嫣的身后。   霄嫣伸手挡住要动手的人:“慢着!我是她们的主子,要是天花,也早就被传染了。”   陈云胡走到与自己对着干的霄嫣跟前,傲视着跪在自己脚下的霄嫣,狠戾道:“那就一并带走!”   这下其他御妻开始心里暗自窃喜,姚姜如果走了,那么自己接近大王的可能便又多了一分,而且是很大的一分。   崔杜恒给门口侍从使眼色的时候霄嫣也看见了,她知道万俟淳是不会让她死的,即便他想她死,她也不会让自己死,唯有搭上自己,自投罗网,事情才会进展的更快,这磨人的宫里……她实在是不想再待下去了。   主仆三人起身跟着引路的人向太医院走去,扶摇和扶枝看似是搀扶着霄嫣,实际上却是因为害怕而紧紧地抓着霄嫣。   “王上驾到!”   正巧走到怀柔宫门口的霄嫣,与进来的万俟淳打了个照面。   “参见大王!”   “都免礼!今天这怀柔宫怎么这么热闹?”   万俟淳径直从霄嫣身边走了过去,好似从来不认识她一般。   “王后在,郡主在,崔太医也在?这是怎么了?”万俟淳语气轻松。   陈云胡走到万俟淳身边,夹带一丝委屈道:“回大王,臣妾和椒专也刚来没一会,还是让崔太医说吧。”   “好,崔太医你说。”   崔杜恒看着霄嫣的方向回道:“那位御妻的两个婢女脖子及面上有红疹,经微臣仔细查看是邪物入侵引发的癣,并不具有传染性,但大家不放心怕是天花,所以臣正要带她们去太医院做进一步的细查……”   万俟淳:“邪物?是何邪物?”   “像是有的人闻到桃花的香味就会起桃花癣,桃花香味便是她们的邪物,微臣已经请教过那位主子,侵入的邪物应是昨日发放的水粉。”   “水粉?”万俟淳回头扫一眼扶摇和扶枝,盯着的却是霄嫣,“怎么这么巧她们两个都有这症状其他人就没事?”   “她们是亲姐妹,应是在母体中就带下来的。”崔杜恒据实回答。   “既然如此,去把那盒水粉拿来试试不就知道了?”万俟淳转身盯着主仆三人,想从霄嫣眼中读到点什么,可霄嫣却是一直低着头。   “扶摇……”   “是,主子。”   因为还没住进怀柔宫的屋子中,霄嫣为数不多的东西,全在扶摇与扶枝肩头的包裹里。   扶摇解开包袱,从妆奁中捂着鼻子拿出那盒水粉,递给了霄嫣。   “把手放下来。”霄嫣柔声道。   扶摇和扶枝慢慢放下手,只是尚未开盖,鼻子已经奇痒难耐。   “慢着……”   霄嫣正要打开盖子,蓦地被万俟淳喝住。   “去内务府取盒一模一样的新的来,兴许是这盒做的时候出了岔子也不一定……”   万俟淳说完再一次看向霄嫣,这次她的面容倒是看的真切,可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如果她皱个眉,或是抿个嘴,亦或是随便其他什么不自然的动作,他都可以立刻为她解围,她这么坦然无畏,是在赌?还是真的只是像崔杜恒说的这么简单?   不一会儿,刘百世便亲自送过来一盒水粉,递给了万俟淳,见万俟淳不接,陈云胡便开口道:“给她!”   刘百世顺着陈云胡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姚姜,心中虽然狐疑,却也不敢误了大事。   霄嫣接过刘百世递来的水粉,再一次将盒子拧开,又用手将其中撒发出来的气味,向扶摇和扶枝两人鼻间扇去。   扶摇与扶枝迅速用帕子捂住口鼻,开始不住地打喷嚏,而宫中的其他人包括离得最近的霄嫣在内,均没有任何不适……   霄嫣将盒子重新盖上,扶摇和扶枝早已是眼泪鼻涕满面。   陈云胡见状,也不似刚才那般咄咄逼人:“大王,真相既然大白,她们两个这样也侍奉不了主子,不如让她们出宫,再派两个稳当熟练的宫女给这位御妻怎么样?”   万俟淳点点头,“还是王后想的周到。”   “小姐!”扶摇和扶枝哭着跪下哀求。   “回去吧。”   霄嫣不为所动,语气中隐隐带着些许薄凉,秋风吹过,霄嫣的衣衫翻飞,霎时,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悲伤,感染了整个怀柔宫。   这种感觉,又仿佛让万俟淳想起了祁阳时候的霄嫣,那么的孤立无援,隐忍憋闷,却又无比坚强,刘百世刚刚才来报过秀女之间的明争暗斗,她实在是不该被这样的漩涡拉扯。   “何公公。”   “在。”   “今晚就由她来侍寝。”   “是。”   万俟淳这时才明显看见霄嫣肩头一颤,刚才那么大的阵仗都临危不惧,现在却知道害怕了,呵呵,“崔太医,两盒水粉你都拿好,回太医院看看怎么治这类邪物侵体。”   “臣遵旨。”   霄嫣上前把水粉都交给了崔杜恒,万俟淳是什么用意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怀疑是她做的手脚。   娄府……   “给夫人、小姐请安……”   “怎么回来了?”略渠不安地看着扶摇和扶枝。   “禀夫人,我和妹妹脖子上起了红疹,太医说是癣,王后娘娘不让继续待在宫中,所以就被遣散出宫了。”   一旁的娄灵双目一转来到扶枝身边,“红疹?快给我看看……”   扶枝将衣领翻下来,脖子上的红疹已经没那么红了,扶摇看后摇头叹息,“姚姑娘说得对,宫里果然不适合我们待,回来府里就好了。”   娄灵心中发笑,什么红疹红斑?说是癣倒还差不多,姑姑既然让她们回来了,自己也该进宫去看看她了。   略渠看着扶枝并无大碍的脖子,疑惑道:“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扶摇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   扶摇与扶枝对视一眼,夫人听后怎么会这么淡定,“夫人,我们出宫的时候,刚巧碰到了大人,这是他让我们在城东的铺子带的果脯蜜饯,还嘱咐我们千万别让您着了凉。”   略渠抚摸着肚子微微一笑:“我没事,你们先下去吧。”   “哦,对了,大王今晚让姚姑娘侍寝呢!姑娘还是秀女中第一个侍寝的人。”扶摇高兴道。   早在略渠的意料之中,只怕扶摇和扶枝也是她故意弄出宫的。   “那夫人,我们先告退了。”   “去吧。”   坐在略渠身边读书的娄灵听了霄嫣在宫中的近况后心里五味杂陈,“大娘,我去后院了。”   “嗯。”   自从霄嫣走了以后,整个后院都是娄灵的,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大意,练功都是在每日的深夜进行,白日里拼命读书,隔三差五也会潜入质子府和戴方濯谈事玩笑,但没一次是从正门大大方方进去的,他质子府的耳目,远比娄府要多的多……    ☆、第三十九章   新来的两个婢女,霄嫣也给她们起名扶摇和扶枝,做事有模有样,一丝不苟,此时正帮着她细心梳妆打扮。   “你们原来是哪里的宫人?”   扶摇和扶枝对视一眼,“我们之前服侍过先王的一位夫人,她没有子嗣,所以……后来我们就重新被内务府收编,是刘大人让我们来服侍您的。”   所以殉葬了?刘百世?是陈云胡吧……   内务府的赏赐还在源源不断的送来,珠宝首饰、衣服发饰、妆匣香料,颜色各异,皆为上品。   “主子,这里边的发簪您要佩戴哪个?”   “就戴桌上放的那支。”   霄嫣漫不经心说的那一支,正是万俟淳先前送她的金步摇。   扶摇犹豫结巴道:“就一支……会不会太单调?主子您再挑一个吧……”   霄嫣这才又侧过头看扶摇手上端着的各式各样的钗笄,“那就这个吧。”,这支玉笄像极了信哥哥送她的那支‘鸣凤珠笄’,虽然比鸣凤珠笄做工更加精细讲究,但笄首的珠子却是个死物。信哥哥,这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你真的在玉飞山吗?   “好的,奴婢这就帮您戴上。”   扶枝看了半天,最后插在了与金步摇对应的另一侧,一面金贵繁盛,一面素朴简约,戴在霄嫣头上却没有丝毫的冲撞感。   “主子,衣裳您要穿哪件?”   霄嫣回头看去,扶摇身旁的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三件衣裳,一件水蓝清新,一件粉红端庄,一件鹅黄淡雅。   那件刺眼的粉红裙衫,不禁让霄嫣想起了万俟淳在祁阳宫殿说的话:本世子喜欢红色,最好将你身上所有的白色都换成红色……   “就那件红的吧。”   扶摇羡慕地摩挲着衣服浮面的金丝银线,贪婪的目光,不安分的神情一览无余,“奴婢也觉得这件好看!”   入夜,霄嫣被轿子抬到万俟淳寝宫一旁的浴珑池。浴珑池,顾名思义就是万俟淳沐浴的地方,她已经是第二次来他的寝宫,可却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有的只是惴惴不安。   “御妻请。”   “有劳公公。”   霄嫣脸色稍微有些泛白,幸亏她穿的是那件红裳,才显得她的脸色不是那么的难看,霄嫣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殿门……   大殿中央空旷无比,只有四根白玉明柱和红黄相间的宽大轻纱幔帐,幔帐随着进来的风向后滑去,在几处忽明忽暗烛火的映照下,黄的像灼烈的太阳,红的似不熄的炼狱。   霄嫣进来双脚刚一粘地,身后的门就被合上,她屏住呼吸,慢慢地循着潺潺的水声往里走去。   大殿尽头幔帐之后是珠翠玉帘,珠翠玉帘之后又是绵延的雕花御龙屏风,屏风后雾气氤氲,水声滴答,霄嫣甚至能听到万俟淳呼吸的声音。   万俟淳看着透过屏风映出来的红色倩影,嘴角一弯,“你还想在那里站多久?”   踌躇不前的霄嫣听到万俟淳的调侃戏语后,整理了一下衣衫,绕过屏风来了浴池:   乳白暖玉方池,连着数十步宽,四周玉龙吐水,池台上摆着果茶酒,万俟淳靠在正北中间池壁上,两只胳膊搭在池子边上,露出精壮的臂膀和胸膛,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边上白玉,如此的放浪形骸,任谁看见都不敢相信这就是以前那个遵规守法,礼贤下士的世子,池子右边大片空地上,放着八个盛水金盆,围成个大圆,盆中清水之上,各自漂浮着一个莲花形河灯,烛火闪烁跳跃……   整个大殿看似简单,却尊贵奢华无比。   “御妻姚姜,拜见大王。”   红裳迤逦过地,翩翩身姿曼妙,双手交叠贴于腹前,柔美端庄风光无限,几乎与后宫攀爬趋附,千依百顺的女子无二,金丝银线勾勒出来的轻薄红衣,照的霄嫣更是面色绯红,妩媚动人。   “过来……”万俟淳声音低郁闷沉,目光灼灼地盯着霄嫣,好像在盯着一只猎物。   四目对视,霄嫣浅浅一笑,赤脚下了浴池。   红裳浸水而湿,水力前行稍艰,过后往前不再,往前过后难猜。   衣衫浮起,金银细线与波光粼粼的池水交相辉映,照的殿内光怪陆离,光斑打在晃动的步摇上、妖媚的花钿上、迷离的双眼上、朱红的薄唇上,更衬得霄嫣美艳动人,气绝非凡。   一步……   两步……   三步……   在离万俟淳只剩一臂距离处,霄嫣停了下来……   他确实要比信哥哥绝伐果断,城府高深,可信哥哥的老实稳重,温润体贴,也是他这一代帝王永远也无法做到的。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思绪不知在哪神游的呆愣的霄嫣,万俟淳无奈一笑,前倾着上身一把抓住霄嫣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在水中本就站的不甚稳当的霄嫣,被万俟淳这么一拉,身子轻浮,水花四溅,当即扑在了万俟淳的怀中,男子阳刚之气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钻入了她的鼻间,令她心尖一颤。   霄嫣闭眼甩去脑中不该想的,而后试着挣扎了一下,万俟淳却反而将她箍的更紧了,他的脸就那么紧紧地贴在她的耳畔,让她浑身发颤,毛孔舒张,身子虽是浸泡在温润水里,却没由来感到阵阵凉意……   “冷……”   此时万俟淳怀中的霄嫣,身软无骨,女儿香扑鼻,宛如一只蚀骨的妖姬,令他心神激荡,浑身燥热,他仿佛没听见霄嫣的软细抱怨之语,自顾自道:“嫣儿,你我就这样天天在一起,我做一个误国的昏君,你做一个的媚主的祸水,你说如何?”   “可是大王成不了那误国的昏君,我也不会做那媚主的祸水。”   “哈哈哈哈……”   万俟淳开怀大笑,显然对霄嫣的回答很满意,他松开环着霄嫣的双臂,转而将她从水中抱起出了浴池,向着室内而去。   霄嫣下身裙衫尽湿,此时又被万俟淳抱在怀中,浑身难受的要死,像有什么东西在挠着她的心,一下一下……她别过脸去,想尽量拉开与万俟淳的距离,却在转头的时候看见那几个水盆,她心念一动,对万俟淳道:“我想把城外的‘点袖舞’再为你跳一次……”   万俟淳看着怀中的霄嫣,“那金盆原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不过,我觉得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万俟淳目光似火,满眼□□暧昧,他抱着霄嫣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髓里。   霄嫣的衣服早已在他的内力催动下,干爽温暖,幸亏她没说自己热……   “怎么不看我?嗯?”   “……你那边光线太亮了……”   “那就回室里再看。”   话落,霄嫣明显感觉先前还晃晃悠悠的脚步突然变得快了起来,她的心里也越来越烦乱,越来越惶恐不安,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抛弃一切的准备,哪曾想到头来有些东西还是不想轻易割舍给他人……   到了室内,万俟淳像在呵护稀世珍宝般把霄嫣轻轻放在床上,而他自己也手撑着头侧身躺在了霄嫣身边,他的心里一下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所填满,那种欣喜的满足感,前所未有。   “我有点口渴,想喝水……”   万俟淳暧昧地抿嘴一笑,嗓音沙哑蛊惑道:“口渴?”   霄嫣将头别过另一边,轻轻嗯了一声。   万俟淳笑着刮了刮霄嫣的鼻尖,语气极其温柔,“我去拿。”   “让宫女拿进来就好了。”   万俟淳凑在霄嫣的耳边,喁喁私语:“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霄嫣闷声不再言语,万俟淳笑着起身而去。   万俟淳刚一转身出了室外,一直乖顺的霄嫣双眼瞬间变得清厉起来,她抬手摘下头上的那支珠笄,向自己的大腿内侧用力划去……   万俟淳端着茶盏进来就看见霄嫣蜷缩在床上,额头冒汗地捂着肚子,他立刻上前将霄嫣抱在怀中焦急问道:“怎么了?”   “肚子痛……”   看着明黄床单上的一片殷红,万俟淳才了然放心,他一边手催动内力捂着霄嫣的小腹上,一边对外边喊道:“来人!叫姚御妻的婢女进来。”   “奴才遵旨。”   内侍刚一出去,屋外传话的太监便私自进来,“大王,何大人在屋外亭里等了半晌,说有万分紧急的要事求见。”   “知道了,下去吧。”   “是。”   霄嫣拧眉目紧闭,任谁见了好似都能感受到她的苦楚,疼痛令霄嫣口齿不清道:“我没事……何大人还在外边……政事……为重。”   “也不在这一刻,你好好休息。”万俟淳说着将被子拉下来盖在了霄嫣身上。   顷刻间,扶摇和扶枝就来了,“参见大王。”   “照顾好你们的主子,出了岔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奴婢遵命!”   万俟淳摸摸霄嫣的额头,“你今晚就在这里就寝,一会会有人换床上用具。”   虚弱的霄嫣从鼻腔中艰难地发出一个“嗯”字,万俟淳这是担心她现在回去被后宫的其他人当成笑柄么?可她却更好奇何参此时来见他到底是什么大事……   万俟淳走后不久,缓过劲来的霄嫣对扶摇和扶枝道:“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弄脏龙床已是大逆不道,要是还在这就寝,更是会遭人诟病,快扶我回去。”   “这……”   扶摇和扶枝看着先前还萎靡不振的霄嫣这会却像没事人一样,看来真是好多了,但大王刚刚才下的口谕怎么敢违背?   两个婢女光站着不动,霄嫣只好掀开被子自行下床。   扶摇和扶枝大惊,“主子……”   “主子?我看你们才是主子!”   “奴婢不敢!”   霄嫣不再和扶摇与扶枝在室里浪费时间,捂着肚子掩饰着走路被牵的生疼的腿上的伤,向外走去。   扶摇和扶枝也只得无奈站起来上前搀扶,这要是换了其他女人,巴不得赖这不走,本来以为跟了这个主子能在后宫出人头地,现在看来,也难……   ……   “师傅这么晚来,有何紧急的事?”万俟淳虽然出来见何参,但他的心里却一直记挂着霄嫣。   “回大王,闼信有消息了。”   万俟淳眉间一动,“他在哪?”   “他已经死了,但他的弟弟闼复还活着,闼复行踪不定,一直在暗中联系卢国的能将义士准备造反,而闼信与霄姑娘是……未婚夫妻……不过他们的婚约在闼信丢下霄姑娘领兵回太/安的时候,就已经在三军面前终结了……既然闼信已不在,寻找玉飞山的秘密,就唯有从霄……”   何参未说完的话,在看到门口的霄嫣后止住了。   陷入“未婚夫妻”四个字的万俟淳迟钝地顺着何参的目光看去,不远处霄嫣身上的红裳比那日祁阳的白衣更加的刺他的眼。   ……   浴珑池宫门未关,霄嫣出门就看见了在远处亭子中坐着谈事的万俟淳和何参,而何参的嘴巴一张一合,句句内容敲打剜剐着她的心,她却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也根本不懂什么唇语……   霄嫣朝亭子这边欠欠身子,神色如常留给万俟淳一个百媚的笑容后离去,万俟淳也就那么看着并没有挽留,早就知道玉飞山和她有关系了,就是不愿相信,不是么?   出了宫殿的霄嫣坐在轿子中开始不住的落泪…… ☆、第四十章      怀柔宫中,一大早就有人开始叽叽喳喳……   “昨晚我守夜,去了就被送回来了……”   “听说是见红了……”   “又见了?那天在内务府不是身子好了吗?”   “还真被兰御妻说对了,我看不是身子问题,大家都说她诡计多端,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嘘!总管来了。”   怀柔宫中打杂的太监宫女,看见总管祁山来了,低头四散开去。   站在走廊拐角处本是赏景的曹婵媛,露出一抹高深的微笑,对着身边的宓儿道:“听到她们刚才说什么了吗?”   “听到了小姐。”   “你想办法把姚姜的画像送出宫让他们查,要是还查不到就把现在能查到的信息和她的画像一并送回去给我爹,永城的人不知道一个深闺女子不足为奇,可连她哥哥娄子傅的风声也丁点都不透,这里面就大有文章了……”   “什么文章?”宓儿好奇道。   “什么文章暂时还不清楚,但一个帝王怎么会任用一个资质平平,来历不明的人?还是说娄子傅本身不是来历不明,而是万俟王有意让他变成了来历不明?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四年前娄子傅进宫的时候,他的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的妹妹姚姜也是,打破诸多选秀条框进宫本就是个疑点,进了宫不言不语、与人无尤却成了后宫女人的众敌,但大王身边的人却都好像认识她,也都向着她,既然万俟王这么护着她、想要她,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折……”曹婵媛头头是道的话中带着一股酸意。   宓儿细品曹婵媛的话,深以为然,“小姐所言甚是,奴婢这就去办。”   “嗯,他们如若五天之内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再浪费时间,立刻寄给我爹!”   “是。”   陈云胡的凤仪宫中……   “娘娘,姚御妻自昨晚回去到现在都没离开过她那屋子,扶摇说她整个人没精打采,憔悴难掩,看来是因为未承得圣恩在自暴自弃呢。”   玉瑛说完捂着嘴偷笑,在宫里这么多年她就没见过有谁像姚姜一样倒霉的,白白错过了恩宠的大好机会。   陈云胡在镜前理着云鬓,心情大好莞尔一笑道:“大王那边呢?”   “扶摇说昨晚和姚御妻回去的时候,看见何大人和大王正在寝宫外谈事情。”   陈云胡手一滞讥刺道:“又是那个何参?连大王就寝都要打扰,他为什么总是不能摆正自己的地位呢?!”   玉瑛听后,也借劲数落何参说:“娘娘,奴婢听说现在朝中分成了两派,一派以丞相为首,一派以何大人为首,而那个何大人总是对大王溜须拍马与丞相对着干!”   陈云胡双目凌厉之光一闪而过,“这种小人最是会讨大王的欢心,不过没关系,我会帮大王认清他的真面目的……”   怀柔宫霄嫣的房间……   “姚姐姐,你怎么样了?我让她们熬了碗姜丝红糖给你,你趁热喝。”   “谢谢,我没事。”   霄嫣从昨晚回来躺在床上至今一动未动,现在她整个人更是有气无神,憔悴呆滞,活像一个回天乏术等待上天宣判的了无牵挂的病人。   “姚姐姐,你可要快点好起来,那些人又在背地里说你的不是,真是可恶至极!”   霄嫣勉强地抽动嘴角,对着舒雅笑了笑,“说什么?”   “说……”舒雅小心翼翼地看着霄嫣,话到嘴边就是不往出说。   舒雅的样子更是令霄嫣好奇,“没事,说吧。”   “说你……说你……有心没命……”   霄嫣一笑粲然,“她们也没说错。”   看到霄嫣这么释然,舒雅当然也高兴,便嘟着嘴玩笑道:“姚姐姐没放在心上,到显得是我小气……”   “怎么会……”躺在床上的霄嫣用余光想看舒雅是真生气还是装生气,却无意间看见她手腕上绑着的纱布,“你的手怎么了?”   舒雅眼神一瞬的躲闪之后,将手腕举在霄嫣的视线内,“姚姐姐说这个呀?昨晚吃饭的时候不小心烫着了,不严重的。”   一看舒雅刻意隐藏的样子,霄嫣便知道内有隐情,“吃饭烫的?那你这顿饭吃的是该有多么的急?”   听着霄嫣的故意挤兑,舒雅不自然的挠挠脖子,吞吐道:“就是……就是在吃饭的时候顾着跟采薇生气……一不小心将汤汁洒在了手上。”   霄嫣看舒雅身后的侍女采薇一眼,采薇咬着嘴唇,也大胆的满眼怨气地回看了霄嫣一眼。   感受到气氛不对劲的舒雅回头道:“采薇,你先回去。”   霄嫣连忙出声留人,“等等,到底怎么回事?采薇你说。”   采薇福了福身子,也不顾舒雅满眼的警告,毫不客气对霄嫣说道:“我们家小姐处处为您打抱不平,却在怀柔宫中处处被人刁难,昨日菊秋无故被兰御妻的侍女人香桐绊倒,导致脚腕骨折,至今下不了床,晚膳的时候我多了一句嘴,小姐便一生气拍了桌子,刚好将手边的汤碗打翻,这才伤了手的……”   霄嫣算是听出来了,这采薇说来说去都是在怨怪她的连累,于是道:“现在大家都是御妻,地位平等,被别人怎么恶意欺负的,那就原封不动的给她还回去,这叫一报还一报,只知道一味的逆来顺受,忍气通声,她们自然会觉得你好欺辱,从而变本加厉。”   舒雅低着头语气低沉,“姚姐姐……我在家从来不吃亏,因为家里的人都让着我,在外边也不吃亏,因为有爹护着我,可来了这……我没有办法。”   霄嫣叹气,“来了这你不有我吗?都已经叫姐姐了,你自然就是我妹妹。”   舒雅下巴颤动着,无不感动,“姚姐姐……”   “我这有上好的膏药,你拿去涂在手上,不会留疤,这几日最好别沾水……”   “谢谢。”   “菊秋的伤找太医看过了吗?”   舒雅闷闷道:“找了,太医没来……”   霄嫣瞿然,“没来?没来是因为闹的不够大。”   正此时,外边窸窸窣窣的动静传进来,霄嫣将食指挡在唇前,示意禁声并躺好,舒雅与采薇会意后不再多言。   进来的是扶摇,她对着舒雅行了个礼,“舒御妻。”   “不必多礼。”   舒雅仪态端庄得体,与刚才在霄嫣面前的随意大相径庭。   扶摇看似有话要说,但就是不开口,舒雅识趣的站了起来,“姚姐姐,那我先走了,晚点再来看你。”   “好,扶摇,去送送舒妹妹。”   “不用了姐姐。”   “怎么能不用?扶摇?”   霄嫣又喊了一声扶摇,扶摇才不情愿地引着舒雅向外走去,送到门口又折返来的舒雅,一脸的不高兴。   霄嫣:“有什么事说吧。”   扶摇:“主子,郡主送来一包药,说是专门治月事肚子疼的。”   霄嫣冷哼一声,“都传到郡主耳朵里了,传的真是快。”   扶摇被霄嫣突然间的凛冽吓的一哆嗦,“是……是啊。”   “你去把昨日内务府送来的珠钗挑一支最好看的送去给郡主,就说谢谢她的记挂,现在就去。”   “奴婢遵命。”   扶摇走后,室内又只剩下了霄嫣一人,给自己腿上上了药后,霄嫣重新闭眼躺好,纷繁杂乱的眼前事自脑中一一而过……   在万俟王宫还没迈步,却已被豺狼虎视眈眈,万俟淳在打玉飞山的主意,知道真相怎么肯放过她?在没见到信哥哥的尸首前,她不相信信哥哥就这么丢下她!复儿在纠结兵马?那么帮复儿也就是在帮信哥哥。   至于兰宣……   御花园内,万俟淳与何参在湖心亭中对立而坐,万俟淳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怎么样?”   “崔太医说两盒水粉无论是从内里的配料,还是外装的小盒,并没有半点不同之处。”   “师傅觉得我该不该信她?”   何参一愣,“我对霄姑娘的看法从祁阳到现在从未变过,她眼中的不安于室,心野谋算,即便隐藏的再好,也总是可以从她的言行举止可见一斑。她带进宫的那两个侍女出宫以后,微臣专门派人又让她们无意中闻了一次那水粉,她们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崔杜恒医术超凡尚查不出原因,证明的不是她的无辜,相反是她的心思缜密和布局精心……”   万俟淳低头揉了揉因昨晚没睡好,微疼的眼眶,“也就是说,她是故意将她带进宫的侍女又送出了宫?”   “微臣觉得是这样。”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浅显来看,霄姑娘应是觉得她们跟在自己身边不安全,深层次的话,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按照娄大人的官职,霄姑娘选秀入宫至少可以带六名婢女,可她却只带了两个,还又原送回了娄府……”   万俟淳讪笑,“不安全?她是觉得朕保护不了她吗?”   “不是保护不了,应该是觉得大王不会保护她,毕竟……”毕竟害的人家破人亡。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大王……”何参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了万俟淳。   万俟淳打开后,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霄嫣的画像,“这是?”   “宫外有一股势力正在查霄姑娘。”   万俟淳脸色突变,“谁!”   “北疆人。”   “竟然是北疆人?”   “嗯,来送亲的一部分北疆人一直盘踞在永城,看来曹观海把女儿送来确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万俟淳低头仔细地看着霄嫣的画像,“她身上穿的是宫中衣饰,看来画像是自宫中流出的,也就是说宫中不是有了北疆的细作,就是他们已经有了一条宫里宫外交换信息的通道。”   “大王所言极是!”   “把城中来的北疆人控制好,先别打草惊蛇,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让他们回了北疆!”   “是!”   万俟淳将霄嫣的画像叠好,阴鸷道:“他们能将消息从宫中传出宫外,我们也可以将宫外的消息秘密拦截,然后换成其他消息给宫里的人。”   “臣也正有此意。”   “嗯,那就有劳师傅尽快查出到底是谁在宫中助纣为虐!”   “好,卢国余孽未除、北疆蠢蠢欲动、戴国质子归期临近,那这玉飞山的秘密,大王准备……”   “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人口锐减,此时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安定民心,如果能得到玉飞山中的宝物,所有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但这件事急不得……派去守玉飞山的人说玉飞山附近并无异常,说明闼信的弟弟闼复还没有去过玉飞山,卢国大势已去,只要看好霄嫣,防止他们里应外合,卢国不足为患;新任北疆王虽然年幼,但有巾帼英雄葛太后扶持,曹观海也不一定能占着什么便宜,曹观海名不正言不顺,又是万俟血统,即便再有能耐,北疆人也是不可能让他称王的,至于戴方濯……朕是根本不可能让他回戴国的!”   “大王想要……”何参以手为刀,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他要是在回戴国的途中遭了什么不测,那就与万俟无关了……”   “大王英明!”   万俟淳说着起身,看着不甚平静的湖面道:“至于玉飞山中的秘密……闼信在祁阳待了十年,霄嫣要是他的……未婚妻,她就肯定知道点什么,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人最是吃软不吃硬……”   看着坚毅精明的万俟淳,何参大喜跪拜道:“大王如此清明,实是我万俟江山之福!” ☆、第四十一章      当晚夜里,只听得一声惨叫,兰萱的侍女香桐抱着脚在怀柔宫的地上痛苦呻/吟……   “是你啊香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们还不快去叫太医!”采薇扯着嗓子,对着呆愣站着的宫女喊道。   “哦,好……”宫女匆匆退去。   香桐喘着粗气,额头冒汗,面容痛苦扭曲,口齿不清指控采薇道:“你……你是故意的……”   采薇连忙挥手否认,“院里太黑我没认出是你,不就几株草么,你跟我抢什么?算了,你要真这么喜欢就拿去吧。”采薇说完将手中的几株草恨恨地扔在了香桐的脸上。   采薇和香桐的争吵声将不远处的兰萱引了过来,她就着侍女手中的宫灯,一看在地上坐着的人是贴身侍女香桐,赶紧凑了上去,“香桐,你怎么了?”   香桐蜷缩在地上,抱着脚踝奄奄抽泣道:“采薇……采薇……故意绊我,我的脚好像……断了……”   “还不快去叫太医!”   怒气冲冲的兰宣活像一只随时准备咬人的野兽,那个被她瞪着的宫女吓得匍匐在地,颤抖着声音道:“御妻息怒……已经派人去了……”   宫女的话,并没能让兰宣的气焰有所降低,看着疼的在地上翻来覆去的香桐,兰萱不由分说在众人面前给了采薇一个响亮的耳光,那清脆的巴掌声落下,舒雅也“刚好”赶到,她上前将捂着脸簌簌落泪的采薇护在身后,“兰御妻为何打我的侍女?”   兰萱一笑轻佻,“那得问问你的婢女干了什么好事?”   舒雅侧头,“采薇?”   采薇喏喏“委屈”道:“回主子……菊秋昨日在此伤了脚,今天一天不见好转还越来越严重,太医院的人也迟迟不来……采薇家乡有个说法:跌打损伤但凡不好,就在原地采些草,嚼碎了贴在伤口处,马上就能好,采薇这才想到要来昨日菊秋受伤的地方弄些草,谁知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人抢我的草,结果她自己不小心被暗处的石头绊倒,与采薇无关……”   舒雅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也不怪你,我们回屋。”   “是,主子。”   舒雅和采薇刚一转身便被兰萱喝住,“伤了人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舒雅也不甘示弱,“是她香桐咎由自取,采薇歉也道过了,兰御妻也打过了,舒雅不认为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兰宣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真是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   舒雅扫一眼地上的香桐,无不赞同道:“对,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同样,有什么样的主子也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个地方还真是邪门,昨日菊秋在此受伤,今日香桐也在此受伤,兰御妻……”舒雅停顿一下,用手指了指天,“你说……是不是人在做天在看?”   舒雅的意有所指,让兰宣有点慌乱,“你别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那兰御妻说我的侍女伤你的侍女,无凭无据,不也是在血口喷人?”   “你……”   兰萱没想到平日里软绵绵的舒雅,原来嘴竟这么刁,她干脆举起手想像教训采薇一样教训舒雅时,手却在抬起的瞬间被人从后面用力抓住,动弹不得,随之森森的声音从后背传来:“大家同是御妻,兰御妻这一巴掌要是下去,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这声音正是霄嫣的,霄嫣说完放开兰萱的手,此时的兰萱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最后她还是讪讪的放下手。恢复了理智的兰萱看看四下,平日里姐妹相称的其他人都在隔岸观火,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就连葳蕤也不例外。   “太医来了……”围着的人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自动从中间腾出一条路。   “太医,这边……”兰萱焦急的招呼着,太医的出现,恰好解了她的围。   霄嫣一看这次来的人不是崔杜恒,而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医,她心里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上前一步拦住,“太医,西屋那边有一个昨天脚就受伤的病人,我觉得您应该先为她医治。”此时的霄嫣显得有点蛮不讲理。   “这……前来传话的人只说是有一个人受了伤……”   “那是因为昨天有一个您忘了医治,积少成多,今天自然就变成了两个。”霄嫣继续无理取闹。   御医听着霄嫣略带埋怨的话,语气也略微不善道:“忘了?积少成多?老夫在宫里行医二十载,虽说没立过什么大功,但也一直兢兢业业恪守尽职,你这么说,未免有失偏颇。”   老御医明显是生气了,看见地上躺着的香桐,竟没有一丝想要上前查看的意思。   舒雅也站出来顺着霄嫣的话反驳道:“可昨天派去太医院的宫女回来说:接骨的太医太忙,无暇顾及……”   老御医缕着胡子道:“那就更不可能了,昨日太医院接骨的就老夫一人在,根本就没来过人通传。”   霄嫣递了个眼色给采薇,采薇立刻对着舒雅哭得梨花带雨道:“主子明鉴,昨日菊秋受伤后我就让小环去请太医了,不可能没有的……”   舒雅嘴角喃喃,“小环?”   一听小环的名字,躺着地上生怕事情败露的香桐,哭喊□□的更加厉害。   兰宣也急忙道:“御医,您说您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可您自打过来,就眼睁睁的看着病人在您面前痛不欲生,死去活来,还和姚御妻‘相聊甚欢’……您真的是过来出诊的,还是……”   “这……哎~罢罢罢……”   御医被几个女子围着你一言我一语本就头大,听了兰宣的话更是无言以对,他无奈摇着头蹲下来查看香桐的伤势,只想看完之后快些离开这儿。   兰宣的大放厥词,让霄嫣觉得她简直是无药可救,“采薇,谁是小环?”   采薇指了指不远处一直在打哆嗦的宫女,“她。”   几道目光同时射了过来,小环再也站不住,小跑着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霄嫣脚下,颤颤巍巍道:“御妻饶命,昨夜小环本是要去叫太医来着,可是半路被香桐姐给拦住了……”   围观的围观,看热闹的看热闹,争的争,吵的吵,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让霄嫣主了局。   霄嫣:“香桐你作何解释?”   香桐无言,她隐隐感到自己已经掉进了霄嫣和舒雅给她挖的陷阱里。   “舒御妻,像香桐这样欺上瞒下的奴才,是要给点教训才好,她不过是崴了脚,总要吃点苦头才能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   “姚御妻!香桐是我的侍女,要教训也轮不到旁人插手,你还真是蛇蝎心肠!明明是伤了胫骨,你却指鹿为马说只是崴了脚?如果香桐哪得罪了姚御妻,还希望姚御妻看在我们同为御妻的份上放她一马……”   兰宣以退为进博同情的当口,舒雅站了出来,“兰御妻要是让香桐自行恢复,尝一尝菊秋的痛,舒雅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纵容手下的人胡作非为,你说你这御妻的头衔还能不能保得住?”   兰宣定了定神,刚刚还说是香桐欺上瞒下,一眨眼又说是她纵容手下,这帽子是越扣越大,这么多人看着,上次就在内务府翻了个跟斗,这次她不能再输!   “哼!保不保得住可不是你们说了算,大不了请王后娘娘做主,我的侍女与舒御妻的侍女之间有误会在先,姚御妻不但不从中调解,还在这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在后,再加上次的“水粉一事”,后宫的事好像都和你们有关,你说你们这御妻的头衔又是保得了保不了?”   “王后娘娘母仪天下,心似明镜,心中自有决断,大王更是!兰御妻真要试?”   霄嫣搬出了万俟淳,兰宣的面部表情果然很丰富。   “主子,香桐真的好疼!救我。”   她们似刀锋像利刃般的对话,御医本不想掺和,但涉及分内的事,又没有办法,于是他开口道:“虽是崴了脚也不甚严重,但哪有治病医一半的道理,忍着点,马上就好了。”   御医正要为香桐散肿胀消淤青时,霄嫣出声制止,“御医大人且慢,香桐的伤能自己痊愈,要是您帮她治了,说不定过后她的痛苦会是现在的十分!兰御妻,你说是不是?”   御医停下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霄嫣,那眼神就像在控诉她的十恶不赦,“看你也懂医,医者救死扶伤,排苦解痛,你却为何一直在徒增别人的痛苦?”   面对指责的话,霄嫣一笑而过,“大人,有些痛自己不亲身体会一下,永远也不会知道别人有多痛!兰御妻,你说对吗?”   攥了良久拳头的兰宣一直在想要不要闹到凤仪宫去,可又怕事大了被万俟淳知道,毕竟姚姜是被召着侍过寝的……   见兰宣一直不开口,霄嫣嗤笑道:“既然如此,大人您请便。”   “慢着太医……既然我的侍女只是轻伤,天色又晚,您年事又高,就不劳您费心了。”兰宣终于做出了决断。   “主子……”这两个字香桐叫的近乎绝望。   御医也不再拖沓,“那就把她扶回去,受伤的那只脚不能着地,直到痊愈为止,既然这个不用治,想必另外一个也不用,那老夫就告辞了。”御医说完扬长而去。   “哎,菊秋的伤还没……”舒雅试图挽留太医,却被霄嫣伸手阻止,“有劳大人,大人慢走……”   ……   怀柔宫靠近门口的宫墙上,一个纵观了全局的丽影在夜色中朝着万俟淳的寝宫飞身而去。   那抹丽影正是黄椒专,此时正风风火火的往万俟淳的寝宫跑着,“王兄,王兄,大事!大事!”   正批阅奏折的万俟淳眼皮也没抬,不应心的开口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怀柔宫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看着淡定心闲的万俟淳,黄椒专愕然,“王兄!我说怀柔宫出事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万俟淳敷衍道:“我不是问过你出什么事了么?”   “我要的不是这个反应!王兄的反应不该是……立刻合上你的奏折,从椅子中跳起来,脚步生风的往怀柔宫去?”   万俟淳抬起头一脸无药可救的看着黄椒专,“你这么好事,一定是看完热闹才来我这的,那就说明没出什么大事。”   被万俟淳说中的黄椒专哑然无语,“王兄,你能不能,哪怕稍微的配合我一下,好让我看看你“惊慌失措”的表情……”   “那你估计看不到了,说吧,怀柔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   黄椒专说完,万俟淳的眼前一亮,“她真的是这样说的?”   “嗯,不信我给你学学,咳、咳……”黄椒专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学着霄嫣的样子道:“王后娘娘母仪天下,心似明镜,心中自有决断,大王更是!”黄椒专学完乐得不可开支,“王兄,你没看到兰宣当时的那个脸,都绿了,哈哈……”   万俟淳回味着“大王更是”四个字,也竟莫名的笑出了声,随后又立刻干咳掩饰,看得黄椒专一愣一愣。   “王兄,不就是场面话夸了你一句吗?你至于吗?”   万俟淳笑而不语,顾左右而言他,“兰宣?又是她……”   “是啊,长得就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还暗指御医和姚御妻暗通曲款,不过这个姚姜也是厉害,简直得理不饶人,硬是逼着没让给治,我估计以后没人敢惹她了,就连那个老御医出门都跟侍从说他要辞官了……”   万俟淳后背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懒散着道:“没人敢欺负就好,至于那个兰宣……”   黄椒专翻了个白眼,一副受不了的表情道:“哎呀,王兄,以前和王嫂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过你这样!”黄椒专说完便拿手捂住了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好的提王嫂干什么?黄椒专马上话锋一转又道:“对了王兄,我昨日让人送了一副药给姚御妻,她还回送了我一支发簪,喏,就是我头上戴的这一支。”   万俟淳看着黄椒专发间的簪子,“药?什么药?”   “哎呀,就是治女子那病的药……”   万俟淳拧眉,“你怎么知道?”   黄椒专摇头,“王兄,后宫可是个藏不住事的地方,我自己住一个别苑都知道了,那就说明没有不知道的人了,那帮太监宫女说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是吗?那她难过么?”   “王兄你说什么?”黄椒专又凑的离万俟淳近了点,他刚才的微言软语她一个字也没听见。   万俟淳恢复了正色,“没什么,我是说兰萱的爹是统管宫中侍卫的内臣兰子健,椒专……你的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黄椒专迷茫的看着一脸坏笑的万俟淳。   万俟淳看着黄椒专挑眉道:“你说呢……”   黄椒专撇撇嘴不悦道:“王兄不是不让我去打扰他吗?”   “可自从你进了宫,师傅到寝宫找我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那又怎么样,找你又不是找我。”   “所以王兄才要帮你创造机会……”   黄椒专两眼放光,“什么机会?”   “你过来。”   黄椒专上前将耳朵凑了过去,在听了万俟淳所谓的‘机会’后,激动大笑不止,“王兄,世上最坏的人就是你了!简直一箭双雕,既能让兰宣收敛,还能让我天天见到何大哥,真是妙!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天天帮你盯着怀柔宫了?”   万俟淳看着傻乐的黄椒专笑道:“什么时候等她搬出怀柔宫,就不用了。”   “这件事对于王兄你来说岂不是易如反掌?她现在是御妻,王兄你封她为嫔妃,她不就能搬出怀柔宫了?”   “没有名分我怎么封?”   侍寝那晚本想着第二天就封她为嫔,可她就那么在他眼皮底下溜走了……   心有怨气的万俟淳真是难得一见,黄椒专暧昧地笑了笑,“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回头多送几副药过去。”   万俟淳无奈,“你说……姑母要是知道把你送进宫后你就干这些事,你猜她会怎么样?”   “所以说,娘就是多虑,王兄你根本就没把陈家怎么样么嘛。”   万俟淳听后脸瞬间变得阴沉起来,而黄椒专还沉浸在那个“机会”中激动着……   ……   怀柔宫,舒雅的房中。   “姚姐姐,菊秋的脚可以动了,真没想到你还会接骨,怪不得你刚才不让我留那个太医呢!”   常年习武,会接骨并不稀奇,她本不想出手,如果来的人是崔杜恒,她一定会留,可却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者,而且这一遭对他来说绝对是一种欺辱,估计他也不会再在宫里继续待下去了……   “嗯,以前见过别人接。”   “见过就学会了?姚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今晚的事要是被王后知道怎么办?”   “不会,没人敢说。”   “为什么?”   “兰宣以香桐伤了脚无法侍奉她为由,把小环要了当她的丫鬟,她的心思昭然若揭,谁敢胡言乱语就是跟她过不去,兰萱一定有她自己的办法,我们不用管,退一步讲,即便王后知道了,没理的也不是我们。”   “姚姐姐,可是扶摇是王后娘娘的人……我有点担心她会在娘娘面前搬弄我们的是非。”   “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舒雅嫣然一笑,“嗯,我相信姚姐姐。” ☆、第四十二章      兰萱:“香桐,你怎么样?”   香桐:“没事主子,忍忍就过去了。”   兰萱:“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桐:“……刚才我见采薇手里拿着东西在树下鬼鬼祟祟,口中还念念有词,就想看她在搞什么鬼,却在靠近的时候被她故意一推,还被旁边的一根木棍绊倒崴了脚,那木棍根本就是她早有预谋放好的!”   兰萱:“看来是为菊秋讨公道来的,有姚姜在背后撑腰,舒雅的气焰也上来了。”   香桐:“谁说不是呢……”   主仆两人正聊着,小环唯唯诺诺走进来,“主子……葳蕤御妻来了。”   “不见!”兰萱说着将手腕上戴着的玉镯摘下来递给小环,“把这个拿去给扶摇,就说是我给的。”   小环:“是。”   兰萱:“到时候该怎么说你可知道?”   “奴婢知道。”   “那就去吧。”   小环出去后香桐疑惑道:“小姐,扶摇可是王后娘娘的人,一个手镯真的能堵住她的嘴?”   “她虽是王后的人,可她又从来没侍奉过王后,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若告诉了王后,王后怪罪下来,她得罪的可不止我一个,她若不说,大家相安无事,她也可以继续待在姚姜身边做她飞上枝头的黄粱梦……”   “那小姐为何不见葳御妻?”   兰宣冷哼一声,“这种只知道做事后诸葛的人,也不知道究竟有何颜面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见我!”   “可是……御妻中就属她和小姐最好,小姐不见她……”   “好?当初她爹为了她能万无一失的进宫,私下可没少运作,大王叫姚姜侍寝那晚,她去找过曹御妻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都是一副局外人早已看透局内一切的超然姿态,真让人作呕!要是事情落到她头上,她还指不定什么下场呢!”   “奴婢看十位御妻里,也就只有曹御妻的身份可以和满脑子诡计的姚御妻抗衡,但曹御妻似乎不懂宫中之道,葳御妻倒是会见风转柁,可她去依附姚御妻岂非更省事?”   “哼!她倒想依附,人家许她才行,倒是让舒雅这个近水楼台先得了姚姜这个水中之月,至于曹婵媛……她虽自北疆而来,但她爹是万俟出走的叛徒,她也只能从秀女开始,她以为不争不抢不出头就能让北疆和万俟相安无事?也未免太过天真!”   “小姐,这么说:她们一个是水中之月,一个是镜中之花?”   “后宫的恩宠又有几个不是昙花一现……你以后别再以我的名义惹事了,这次我能保你,下次再栽倒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对不起,小姐,香桐知错了。”   “我刚才没让御医给你散瘀,你怪我吗?”   香桐大惊着起身要下跪,却被兰宣拦住,“你脚伤不便,有什么说就好。”   香桐低眉顺眼道:“小姐肯为奴婢出头,已是对香桐的垂爱,奴婢万般不敢对小姐不敬。”   “你能这么想就好,好好休养,我先回去了。”   “奴婢恭送主子。”   兰萱看着夜晚天上朦胧乌漆的云一片片匆匆从月亮身边走过,没由来一阵心慌,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   曹婵媛回到房里躺在浴桶闭目养神,宓儿一边往水中撒着花瓣和香料,一边感叹道:   “主子,您这招借刀杀人宓儿真是大开眼界。”   曹婵媛懒洋洋略带困意,薄唇轻启道:“她们之间若是没有矛盾,这刀我也没处去借,一个个自诩聪明,叫舒雅的是,叫兰萱的也是,就连姚姜也不例外,断了骨的菊秋吃了你通过别人送出去的蚀骨草,她的伤怎么能不越来越严重?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弄清楚,就为了一个侍女闹得不可开交,真不知道她们是真的爱护身边的人,还是为了扞卫自己的地位和尊严,我倒觉得是后者,所以宓儿,你们若是犯了什么不该犯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包庇你们的……”   宓儿的手顿了顿,“小姐放心,宓儿绝不会让有心之人有可乘之机。”   曹婵媛睁开双眼看着宓儿,“你的意思是我是那‘有心之人’?”   宓儿端着香盘跪倒在地,“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指的是其他御妻,小姐息怒!”   曹婵媛重新合上眼,语气略带烦疲,“起来吧,以后叫主子,别再叫小姐了。”   “是,主子。”   ……   “主子您醒啦?”   大早上一睁开眼,霄嫣就看见一个陌生的侍女站在她的床前。   霄嫣坐起来向外探了探身子,“主子?扶摇呢?”   “回主子的话,她们都被召去内务府了,刘总管说有事要说。”   “那你怎么没去?”   “奴婢就是从内务府暂调来的,所以不用去。”   “新来的?之前的人呢?”此时的霄嫣满脑的疑问。   “除了各位御妻进宫带的贴身侍女,怀柔宫里其他的宫人都被调去别的地方当差了。”   霄嫣:“为什么突然换宫人?”难道是兰萱?一个内臣之女竟有这样的能耐?   婢女一脸愧疚,“这个奴婢也不清楚。”   “我就是随便问问,不用放在心上,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喜儿。”   喜儿帮霄嫣梳洗完后,屋外御妻们的贴身侍女一个接着一个回了怀柔宫。   “主子早。”扶摇和扶枝回来脸色并不太好看。   “嗯。”霄嫣嗯了一声没了下文,惹得扶摇心里七上八下,她为什么不问她们去内务府干什么了?   正此时,门外有人通传,“主子,舒御妻求见。”   “请她进来,你们都出去吧。”   “奴婢告退。”   舒雅进来,采薇将门合上,守在外边。   “姚姐姐,怀柔宫的宫人都被人换了,采薇刚从内务府回来,说刘总管言辞厉切的让她们侍奉好自己的主子,管好自己的嘴,还说要是谁嘴不干净,心术不正,无论是谁引荐来的,一律严惩不贷,采薇说刘总管重点强调了“引荐”二字……御妻中的贴身侍女,都是以陪嫁的身份进宫的,唯有姐姐的是后来被内务府派来的,刘总管这样说……是不是意有所指?”   看来不是兰萱,她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折王后陈云胡的面子,那就只有一个人了……她在怀柔宫的事他都知道了?所以他把嘴碎的宫人都换掉了?他还真是对玉飞山痴迷……   “姚姐姐?姚姐姐?你想什么呢?”   霄嫣回神,“哦,没什么,不管是不是意有所指,现在这样很好。”   舒雅食指搅着发尾郁闷道:“兰萱的爹不是宫里的内臣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权势?”   “没事就好,别多想了,陪我去外边走走……”   “哦,好。”   见霄嫣心有所思,舒雅也不再烦扰,霄嫣知道舒雅误会了兰萱也不能过多解释。   两人来到门口,正巧看见了玉瑛和扶摇站在不远处交谈着什么,舒雅转头看着霄嫣,霄嫣却像是没看见一般,一拐弯走出了怀柔宫,玉瑛抬头看到了霄嫣的身影后,与扶摇话别匆匆回到凤仪宫。   “娘娘,内务府的刘总管今天一早把怀柔宫中的太监宫女都换了。”   陈云胡放下手中的梳子,“为什么?”   “奴婢也不太清楚,不过御妻们的贴身近侍都没换。”   “去把扶摇叫过来。”   “奴婢刚才已经问过扶摇了,她说没什么事,就是有个宫女以下犯上被刘总管知道了,他怕娘娘怪罪,就重新换了一批。”   “没什么事最好,换了就换了,帮我梳妆,我要去笛夫人那。”   “是,娘娘。”   ……   宫外娄府。   “大娘,我想进宫去看姑姑,可爹说现在不行,又让我等。”   “那就乖乖听你爹的话。”   “可是我都等了这么多天了,要等到什么时候?”此时的娄灵有点焦躁。   略渠正色道:“灵儿,你爹不是在推脱,宫里规矩多,稍有不慎就会像上次的宫里晚宴一样被刁难,尤其你姑姑还是大王的人。”   “哦。”表面乖巧应声的娄灵眼底却是一片不安的悸动,上次姑姑被伤的时候,她进宫看她了,也看着了,故技重施应该还能办到。   娄灵跟上次如出一辙的神情,被略渠尽收眼底,上次娄灵偷偷进宫她为了能让姚姜早日入后宫,看万俟淳究竟是想干什么,所以并未加以阻拦,而现在很多事情已经在发生着变化,她不能再像上次一样不管不顾,于是道:   “你也别想着背着我偷偷进宫,上次你私自进宫,害我被你爹责罚,现在大娘身怀六甲,你要是忍心看着大娘挺着大肚子进宫去找你,你就尽管去吧。”   娄灵立刻头摇如拨浪鼓,“没有没有,我会乖乖等着爹带我进宫的,大娘放心。”   娄灵说完耷拉着脑袋回了后院,这条路怕是行不通了,那就唯有等了……   夜幕降临,天上零零洒洒滴起了小雨,娄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睡越是清醒,越睡越想姑姑霄嫣。   她赤脚下床,打开窗户趴在窗前,看着外边稀稀拉拉的雨落在院子里的石砖上瞬间把地面变得湿漉漉,正看着,忽然一个黑影自娄灵眼前快速的一闪而过,娄灵大骇,转身一把抓起一旁的外衣和剑,向那抹黑影离开的方向追去。   娄灵飞到后院单膝跪在院墙上,茫茫雨中触目可及的四下什么都没有,连人的气息也完全感觉不到,好像刚才真真切切看到的黑影是她眼花了一般。   浑身湿透了的娄灵正准备翻身下墙放弃追寻时,突然凌天一道激光闪电,映的黑夜如白昼,而在这亮光的映衬下,娄灵看到那抹黑影飞入了质子府,她也连忙翻墙出府,连飞带跑来到了那棵大树下,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里边的动静,一声硬雷过后,雨越下越大……   戴方濯:“……提前一个月……”   黑衣人:“……什么办法?”   戴方濯:“到时候……孩子……”   黑衣人:“……太冒险……”   瓢泼大雨夹杂着闷雷,让娄灵无法听到只有一墙之隔的完整对话,这个黑衣人是戴方濯的人,可它为什么从娄府里出来?   娄灵虽然满心的疑问,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冲动进去,万一惊动了里外的守卫,戴方濯的一切计划都完了。   本来穿的衣服就少,这会又是吹风,又是淋雨,娄灵紧握着那把剑,身子瑟瑟发抖,但她必须等,之前掳走和刺伤姑姑的也是个黑衣人,说不定有什么牵连……   过了好一会,终于等到黑衣人出来,躲在树后的娄灵瞅准机会,拿起剑毫不犹豫地刺了上去。   略渠感到身后传来的危险气息,回身反手就是一掌,娄灵躲避不及,剑还没碰到略渠的衣角,就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掌击中,娄灵的内里顿时五脏翻腾六腑搅动,全身的骨头筋脉好像也正被一块一块撕扯着,这种感觉生不如死……   在娄灵倒下即将昏死过去的瞬间,她看见了天上那道明晃晃的闪电,也看到了把她及时接住,没让她躺在冰冷地面上的黑衣人脸上的青铜面具,她还感受到了她那隐藏在宽大的衣衫下面的充盈鼓胀着的肚子。   黑衣人帮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还喊了她一声“灵儿”,她朦朦胧胧闭眼的瞬间,还看见了不远处的桥上站着一个眉目如画的翩翩少年,他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好像是在等着带她走的……    ☆、第四十三章      睡梦中的娄子傅忽然肩头一痛,头晕晕乎乎,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惊坐而起转头看向身边,睡前还在他左手边的略渠,此时却杳无踪影,他正要起身下床去寻时,幔帐外传来一个坑哧艰难的声音:   “相公,我闯祸了……”   屋外下着瓢泼大雨,娄子傅翻身下床就看见了穿着一身湿漉漉夜行衣,无神无主坐在地上的略渠……   “先把衣服脱了,我去给你找干净的衣服。”   娄子傅正要走,却被略渠一把拽住,“相公,快看看我怀里的灵儿……”   娄子傅心一惊,蹲下身来掀开略渠披着的宽大袍子,娄灵就那么安然地躺在略渠的怀中,了无生机。娄子傅抱起娄灵,她气息奄奄浑身滚烫,娄子傅虽然心里打颤,但还是温柔道:“这是怎么了?”   “我误伤了灵儿,是我伤了她,我已经把我全部的功力传给了她,可她一点也不见好,我不是故意的……”   “你把功力都传给了灵儿?那你的身子……”   “我不知道是灵儿,我真的不知道,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身子也非常虚弱的略渠,心心念念的全是娄灵的安危。   看着愧疚自责的略渠,娄子傅满眼的心疼不忍,“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没了功力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快把衣服换下来,乖乖躺回床上去,我好带着灵儿去找大夫。”   “我和你一起去!”略渠说着就要下床。   “不行!你虚弱成这样,还怀着孩子,我不放心。”   “我不想一个人在这……”   “我让扶摇和扶枝来陪你,你喝点安胎药,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和灵儿有事,等我。”   略渠摇了摇头后,又用力点了点头,她知道娄灵的伤势耽误不得……   站在桥上穿着蓑衣的徂尔和华祝,一直盯着娄府的后门,徂尔呵呵一笑道:“在质子府守了这么多天,没想到秘密进出的只有一个女娃和一个藏头露尾的女人,一个虽然年幼但武功傲视同侪,一个既是戴国死士却在万俟嫁与他人为妻,两人既是母女,还自相残杀,有意思。”   见华祝缄默不语,徂尔又道:“祝儿,你知道我们站在这要做什么吗?”   华祝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娄府,一边话不应心道:“带戴国质子回国。”   徂尔无奈,“那是最后,我问的是现在我们站在这里要干什么?”   “救人。”   徂尔点头默赞,“那我们为什么要救人?”   “戴国质子回国需要人里应外合。”   徂尔摸摸胡子,“不错,已有乃师风范了。”   华祝:“……”   华祝的爱搭不理让徂尔有点生气,“你说你从小跟在为师这么不拘一格的人身边,怎么就是这么木呢?”   “他出来了。”娄府门一开,华祝便撇下徂尔独自下了桥。   “哎,你等等我。”   虽然徂尔急忙跟了上去,但他心中却纳闷不已:华祝从小就对什么事都不上心,怎么今天这么专注?   ……   娄子傅抱着娄灵从后门出来,他警戒的看了一下四周后,急匆匆向着城东那家一直给略渠诊脉安胎的李大夫的药铺走去,到了药铺却是发现有两个人正站在药铺门前的房梁下避雨。   娄子傅眼见两人:一个上了年纪,但依旧目光炯炯,精神矍铄,一副讳莫如深的世外高人模样;另一个是面如冠玉,品貌非凡,清新冷逸的绝世少年。   只是片刻的停顿,娄子傅抱着娄灵站在阶下礼谦道:“麻烦二位稍作移步,在下急着求医。”   就着药铺门前的灯笼烛光,徂尔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娄子傅怀中的娄灵,捋着胡子高深莫测道:“她被强内力伤了五脏六腑在先,又被强行灌输内力疗伤在后,此时体内脏腑休停,真气紊乱,若不及时医治,怕是……”   徂尔说完还不忘摇摇头,作出一副扼腕叹息状。   娄子傅听后,抱着娄灵顺势跪在了阶下,“求高人救救我女儿!”   徂尔摆摆手,“快快请起……我与徒弟恰巧云游路过此地,也算与你女儿有缘,只是此伤棘手,非一时半刻能治好,你若信我,就把你女儿交给我,我会带她去城外的居所,那里僻静幽寂有助于疗伤,治愈后我便送她回来找你。”   “这……”   见娄子傅为难,徂尔故意侧着身子让开了被他挡着的医馆的门面,说着反话:“你若是信不过,那就请吧,兴许里边的大夫,也能在短时间内治好你女儿的内伤。”   “高人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   娄子傅考量:天快亮了,如果自己现在和他们一同出城,肯定会误了进宫的时辰,而且万一被人上报给了万俟淳,那不仅是略渠和灵儿,就连霄嫣也会有危险……   娄子傅思及此处站起来,犹犹豫豫着将手中的娄灵交给徂尔,“还未请教高人尊姓大名,子傅改日定当亲自登门拜谢。”   徂尔看一眼旁边的华祝,华祝面无表情上前将娄灵接了过来。   “老夫不归,与徒弟暂居在城外的竹林中。”   娄子傅大惊:不归?竟然是他!“原来是不归先生,我是万俟的太史,姓娄名子傅,家住城西娄府。”   徂尔拱手回礼,“既然如此,时间紧迫就此别过,等令千金的伤稳定后,我便送她回娄府。”   “好,有劳高人。”   娄子傅看着两人转身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   天已放晴,踏着早霜出了城的徂尔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徒儿,为师这招“隔岸观火”怎么样?”   良久得不到回答,徂尔一扭头才发现华祝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他的身后,而他抱着娄灵的姿势甚是怪异,或者说那根本不是抱着,而是……端着。   徂尔停下来回头教训华祝道:“虽说为师医术高明,但这女娃现在的情况确实很危险,你这样端着她是想要去给哪个山大王进贡?”   华祝:“不是。”   一句玩笑之语,华祝却回答的一本正经,徂尔实在是想笑,“不是的话你就把她抱在怀里,帮她挡着点风和湿气。”   徂尔说完又无奈道:“算了……指望不上你,还是给我吧。”   徂尔正要伸手去接娄灵,华祝却疾如闪电般一把将手臂上的娄灵揽入怀中,丢下“不用”两个字,从徂尔身边惊风掠过……   徂尔指着华祝的背影喊道:“不用就不用,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   娄子傅回到房中,扶摇和扶摇正站在床边晕晕乎乎打着瞌睡,略渠在床上盖着被子六神无主、失魂丢魄地盯着床顶的浮雕。   “夫人喝安胎药了吗?”   扶摇和扶枝听到娄子傅的声音顿时清醒,“喝了。”   “你们两个先回去休息吧。”   “是大人。”   扶摇和扶枝出去后,略渠左看右看都没有娄灵的影子,“灵儿呢?”   娄子傅坐在床头摸摸略渠的额头,不烫,温度正常。   “我把她放在大夫那了,疗伤需要一段时间。”   “那你怎么先回来了?哦,差点忘了,你要上朝,那我去陪她。”   略渠说着就要掀被下床,却被娄子傅握紧箍住了双手,“她不在李大夫那……”   略渠木讷,“不在李大夫那?……那在哪儿?”   娄子傅:“在城外。”   略渠不解,“怎么会在城外?”   “我在李大夫的门前刚巧碰到了一位高人,就住在城外,他能救灵儿,我就把灵儿交给他了。”   略渠甩开娄子傅的手,“刚巧?高人?灵儿受了那么重的伤,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把她交给别人!我要去找她……”   娄子傅按住激动的略渠,“他说他叫不归,我以为……你知道。”   天下第一刺客徂尔——“徂尔不归,归即是死!”同为刺客,她怎么会不知道?但她还是眼神躲闪着撒谎道:“我不认识。”   略渠的慌张不自然尽收娄子傅眼中,是时候坦诚了……他拉过来略渠的手,在她微凉软绵的手心写下‘独步春’三个字,惊骇的略渠正要将手抽出,娄子傅却是更加用力的紧紧攥住,“不管你以前是谁,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   略渠自伤了娄灵之后,就一直将泪水强忍着往肚里咽,此时她抬头在看到娄子傅像要把她吸进去的眼睛后,顷刻间眼泪夺眶而出,“你一直都知道?”   娄子傅点点头。   略渠:“那你还对我这么好?”   娄子傅笑着抚摸略渠柔软的秀发,“因为你值得。”   略渠伸出双臂抱着娄子傅嚎啕大哭。   娄子傅抬手拍着略渠的背,安抚道:“不用担心,灵儿病情稳定后,徂尔就会送她回来的。”   略渠抽了抽鼻子,“你也知道徂尔?”   “宫里的卷宗有关于他的所有记载,上至归派武功,下至样貌喜好,事无巨细。”   略渠疑惑,“你怎么会去查他?你知道他要来?”   “是随便翻阅的时候看到的。”他自然不会跟略渠说:是为了查司徒群口中所谓的伤略渠的刺客“独步春”,才顺带翻阅的刺客“徂尔”。   略渠低着头闷闷不乐,“你怎么不问我昨晚点你睡穴、出府、伤灵儿的事?”   “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本来不想你太为难,但现在你功力尽失,为了万俟淳不起疑心,我不得不知道了。”   娄子傅顿一顿又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略渠擦擦眼泪离开娄子傅的肩头,转而躺在他的怀中声音悠远:   “我是戴王戴朔培养的死士,质子来万俟后,我一直以刺客‘独步春’的身份在万俟游际,后来终于有一天得到万俟尧的召见,受命杀了首富陈福海,万俟尧见我武功高强,就留我在宫中当了世子万俟淳的暗卫,再后来就被万俟淳派来保护姚姜,我的任务一直都是暗中保护帮助质子不受伤,最后安全离开万俟,至于昨晚……”   略渠停下来,想看看娄子傅知道她的身份后是什么表情,可他既面不改色,也毫不惊诧,于是她默默继续道:   “昨晚我本是趁着雨天去质子府与质子秘密商议如何回国的,却不料被灵儿发现,还误伤了她……”   娄子傅亲了亲声音越来越弱的略渠的额头,“灵儿会没事的你不用自责……怪不得万俟淳总是打着‘独步春’三个字做一些隐秘的事,之前他还说姚姜被刺的那一匕首也是“独步春”所为……”   略渠神情一瞬的恍惚,“那确实是我所为,质子想倒逼万俟淳早点接姚姜进宫,看他究竟是看上姚姜的美貌,还是另有所图,所以我就趁那晚姚姜昏迷的时候下了手……她之所以昏迷是因为万俟淳给她吃了‘堕仙丹’,不然以她的身手,我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堕仙丹?”   略渠点点头,“是一种极其伤身的宫廷秘药,后来我的真实身份就被姚姜识破了,而且万俟淳接她进宫很大可能是因为她和玉飞山有关系……”   “玉飞山?”   “嗯,如果她没有告诉你,那就是为了安全起见。你我大婚之前,姚姜曾送了我一支珠笄,那支珠笄便是上古“鸣凤珠笄”,我一直锁在梳妆台下的抽屉里,不敢示与人,姚姜当时是在试探我,后来见我没把株笄呈给万俟淳,就开始怀疑我,再后来我刺她那一匕首,她就彻底识破了我戴国人的身份……”   “所以戴方濯……是想让你从姚姜下手,想方设法牵制王位尚不稳定的万俟淳?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万俟淳不会让他回国?”   略渠点头,“嗯,玉飞山的事我既没告诉过质子,也没告诉过万俟淳,但万俟淳好像知道姚姜与玉飞山有关,而戴世子……他目前手中没有任何能够牵制得了万俟淳的东西,所以他想赶在戴国军队来迎他回国之前离开万俟,一来,可以避免贫瘠薄弱的戴国和强大的万俟针锋相对;二来,质子下落不明,戴国可以装成受害者,趁机倒打万俟一耙。”   娄子傅眼底暗藏波涛汹涌,“金蝉脱壳是个好计谋,只是戴方濯势单力薄,要想在万俟淳的眼皮底下成功逃脱并不容易……”   略渠苦涩一笑,“其实……世子一早就有计划了,我虽然听命于他,但每次见他都是戴着面具,所以他并不知道我是你的妻子,还在与我商榷要怎么拉拢你,是不是很好笑?”   娄子傅看着满眼期待又不敢奢望的略渠,“既是你的意愿,便不用戴方濯拉拢,我只想了了你的心事,让你不再愁眉不展,从此以后安安心心地相夫教子……”   略渠激动着:“你为了我甘愿冒险,我是何其有幸嫁给你,但我害怕,害怕万俟淳知道后不会放过我们……”   “姚姜知道你的事,却从来没跟我说过,我知道你的事,也从来没跟她说过,你知道我们的事,却也从来没和万俟淳、戴方濯说过,是我何其幸运,至于万俟淳,他要是为了玉飞山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略渠突然正直身子,“对了,徂尔消失了十多年,他怎么会突然现身万俟的?”   娄子傅笑笑,“徂尔不仅武功高强,还深谙医术,但他从来不多管闲事,这次他暗夜雨地故意出现在李大夫的药堂门口,本就蹊跷,后又不求回报的救灵儿,很可能对我们另有所图。”   略渠长舒一口气,“照你这么说,看来昨夜他是在质子府外守株待兔旁观了整个过程的,不然他怎么会预见灵儿受伤?又怎么会刚巧出现在药堂?……不对,我昨夜从娄府出来去了质子府,又从质子府回了娄府,要是这样,以徂尔的智谋就肯定猜到了我间谍的身份……”   “你和灵儿都与戴方濯走得近,事又是发生在质子府外,照这么推理那徂尔多半也是冲着戴方濯来的,你误伤了灵儿,他再救了灵儿,就等于我们欠了他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在她送灵儿回来的时候也许就会明朗,我们等……”   略渠沉重地“嗯”了一声。 ☆、第四十四章      凤仪宫……   “娘娘不好了!”   玉瑛小跑着从外边回来,一看郡主黄椒专也在,顷刻便恢复了往日的规矩,端端正正地行礼,“给郡主请安……”   “免礼。”   “你这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正在园中与黄椒专散步的陈云胡,呵斥着莽撞的玉瑛。   “娘娘,出事了……”玉瑛说出这几个字,看了一眼陈云胡身边的黄椒专不再言语。   “说。”   “是娘娘,今早兰御妻的侍女在服侍的时候,发现自己主子的头发自脖处而断,而断了的头发不知道为何竟出现在了御花园的湖中,吓的没人敢去捞,现在兰御妻正哭喊着要寻死呢……”   陈云胡用力折下一朵山茶捏在手中,这才册封了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新人身上的阴风邪气可真是够重的!   “玉瑛,陪本宫去怀柔宫,椒专你还未出阁,先在王嫂这呆着,省得去了吓着你。”   “王嫂,我可在军营里待过,怎么会怕?”更何况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还是自己。   “那便随你意。”   怀柔宫中的屋子间间整齐排列,门前院中即将凋零的奇花异草还在争相竞艳,整个怀柔宫静的出奇,像一座荒废了很久的无人院落,可明明不久前才将新人安排的妥妥当当。   “王后娘娘,旖旎郡主驾到!”   怀柔宫的总管祁山引着陈云胡与黄椒专入了兰萱的房间,屋里凌乱不堪,宫人跪匐在地,地上满是陶瓷碎屑让人难以下脚。   祁山上前三脚并两脚踢出一条不宽不窄的路来,“你们主子呢?还不出来拜见王后娘娘?”他倒是对兰萱的遭遇一点不同情,也许像这样的事,他早已见怪不怪。   “启禀祁公公,主子她……晕过去了。”   “我去看看。”黄椒专自告奋勇入了内室,一把掀开床上遮着的围幔:   锦缎包遮生发处,睡颜不安苦粘眉,来世若还人上人,愿你红粉佳人少轻狂。   黄椒专看着床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兰萱,嘴里嘟囔道:“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安分。”说完黄椒专在兰萱人中处用力一掐,不久兰萱便悠悠转醒。   之前“水粉事件”兰萱是见过黄椒专的,但此刻她的脑中却是一片混沌,余光看到胸前包着头发的锦缎,记起自己莫名其妙断了发,不禁悲从中来,当下也没多想就起来一把抓住黄椒专的手腕,撕心裂肺哭喊道:“你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来害我?”   一句话吓的黄椒专甩开兰萱的手,转身跑出去来到陈云胡身边,莫非昨晚兰萱看见她了?不可能啊,她是带了面纱也点了兰萱睡穴的,还是兰萱真的疯了?   “放肆!”   兰萱在听到陈云胡威严的喝喊声后,赶忙起身面向厅里磕头祈饶,“娘娘饶命!”   “还跪在里边干什么?赶紧出来回话。”见兰萱疯疯癫癫,玉瑛开始不耐烦。   “娘娘息怒,兰萱现在这个样子怕冲撞了娘娘凤颜。”   陈云胡不想再在旁事上浪费时间,直奔主题道:“究竟怎么回事?说出来本宫替你做主。”   兰萱的思绪开始在脑中迂回:要不要说是姚姜所为?不行!无凭无据,万一凶手被抓住,岂不是反被聪明误?想了一会最后啜泣道:“回娘娘话,兰萱也不知道……”   “昨晚兰御妻的屋子里谁在守夜?”   厅内的香桐脸贴地,颤抖着声音答道:“回娘娘,上夜是奴婢,下夜是小环。”   “那你们可有发觉什么异样?”   香桐与小环都瑟瑟发抖着说没有,陈云胡一看香桐和小环就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胆量敢欺上,于是又将话锋转回到了兰萱身上,“后宫秀女这么多,御妻也不少,为何单单对你下手?可是你最近冲撞了什么人?”   王后都问到这个份上了,那就莫怪她兰萱心狠了,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姚姜也别想好过!   “兰萱自进宫后,只认得怀柔宫中的姐妹,姐妹们平日里都互相照拂,并未有过什么争执。”   怀柔宫里就住着十个人,兰萱一句话便将范围锁死。   黄椒专盯着珠帘后的兰萱,明显是话里有话,都这样了还想出什么幺蛾子?王兄怎么还不来?   陈云胡摸着小拇指上尖细的指甲道:“只认得怀柔宫中的人,也就是她们几个的嫌疑最大?你平日里与谁走的最近?”   “御妻葳蕤,她是兰萱的玩伴。”   “谁不常与你来往?”   “御妻姚姜和舒雅……不过,她们二人与其他御妻也很少来往,不止是兰萱。”   “祁公公,去把这两个御妻叫过来!”   “是娘娘。”   “祁公公等等……”   祁山刚一转身就被黄椒专叫住,之后黄椒专便趴在陈云胡的耳朵上私语:“王嫂,叫她们过来没道理啊,刺客在宫中如此明目张胆毫无顾忌,是不是先应该把后宫侍卫叫过来问话?说不定他们昨晚看见了什么……”   陈云胡听了黄椒专的话,脸上并无任何的表情变化,但她反转的命令证明了她对黄椒专的赞同。   “慢着祁公公,先去请内臣大人过来。”   “是,娘娘。”   兰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是应该叫姚姜和舒雅过来么?怎么又扯到自家爹身上了?   “你们几个还不快将屋子打扫干净?”   “是娘娘。”   此时的黄椒专有点着急了,若是兰子健来了王兄还是不来,那这出戏不是白演了?正想着,宫外何厝的声音传来:“大王驾到!”看到万俟淳那一身悠闲的明晃晃,黄椒专无奈摇头,真是皇帝不急急死郡主。   怀柔宫中其他御妻的屋门都是紧紧闭着,都知道大王是为了兰萱断发之事而来,能躲则躲,谁还敢在这个当口出去献媚?   “都起来吧。”万俟淳进屋绕着房子看了一圈,“兰御妻在何处?”   听到万俟淳的声音,兰萱更是羞愤的出不了屋,“参见大王万岁。”   “原来是在里边,出来吧。”   万俟淳座在陈云胡身边与陈云胡相视一笑,他从进来没看黄椒专一眼,黄椒专的心里却在偷着乐,王兄不敢看她是因为怕被别人瞧出与她之间的端倪,他还真是心虚。   兰萱淌着委屈难过的泪水哭诉道:“大王恕罪,兰萱现在的模样已经没有资格再侍奉大王,愿去内务府当内务丫鬟,听候差遣。”一定要在爹来之前先让事情稳住,万一连累到爹就不好了。   万俟淳对着内室无不惋惜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家断了发已经够苦了,朕怎么还会让你再去当丫鬟呢?你们几个进去伺候你们的主子梳妆。”   黄椒专听了万俟淳的话,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薄情薄幸最是帝王家。   兰萱的侍女进去后,室内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梳妆的声音,万俟淳转头看向一派端庄的陈云胡问道:“王后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臣妾已命人去请兰大人过来,也许他有什么线索。”   万俟淳点头赞许道:“嗯,看来朕这心是白操了。”   陈云胡笑着看了一眼黄椒专,她感谢着黄椒专的提醒,揣测着万俟淳的心思,哪能想到这些其实都是万俟淳与黄椒专事先商量好的。   “微臣叩见大王,娘娘,郡主。”   万俟淳悠闲地端起茶杯,“兰大人请起,既是后宫之事,便由王后来掌。”   “臣妾遵旨……兰御妻,出来吧。”   兰萱在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出了室,面容苍白憔悴,眼眶泛红,头上包着一块纱巾,整个人倒是生出一种病态美来,我见犹怜。   兰子健看到自己女儿成了这幅样子,顿时说不出来的心疼,“这……”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手中奉着一个极其细小的竹筒跪在厅中,“大王娘娘,湖中的断发已经捞上来了,这是从绑着断发的绳子上解下来的东西。”   玉瑛打开竹筒将里边的纸条抽出来递给了陈云胡,陈云胡看后又将纸条递给了万俟淳,万俟淳扫了一眼便丢在了兰子健脚下,“兰大人捡起来看吧,作为宫廷内臣,你可知你女儿今日为何憔悴如斯?”   兰子健惶恐着展开小字,虽然纸上沾了水,字迹也晕了开,但“独步春”三个字依旧清晰可见,“臣有罪!”   “昨夜独步春潜入宫中将你女儿的头发剪了去丢进湖中,还明目张胆留了字条,你既然不上报,就意味着你根本不知晓,那兰大人统领的这一干宫中侍卫是干什么用的?嗯?”   万俟淳怪罪之语字字令兰子健震惊,他当即抬头看着自己女儿头上的纱巾,怪不得觉得她好像哪里不对劲,“让刺客混入宫中还未察觉,臣罪该万死!”   “王后……”   “大王,后宫的事臣妾责无旁贷,但兰大人是朝中重臣,臣妾实在做不了主,还请大王定夺。”   万俟淳抿嘴一笑,陈云胡真是越来越知进退了,“昨夜剪了御妻的头发,今夜说不定要来剪朕的头!后宫这么多佳人,独步春却偏偏挑兰大人的女儿下手,这明显是在向朕挑衅!从今日起兰大人就在城中暗里追查独步春,宫中内臣一职暂由何将军接手,何将军身经百战孑然一身,也不怕她独步春找上门,一旦独步春落网,兰大人即刻官复原职!”   “臣……遵旨。”兰子健内里唏嘘,独步春若是抓不到,那他的复职岂非遥遥无期?现在还无辜连累了自己的女儿,真是造孽。   “好,那朕中午就在王后那里用膳,晚上就兰御妻侍寝吧……”万俟淳站起来掸了掸衣裳,离开了怀柔宫。   兰萱听后脚下一个不稳,靠在了香桐身上,暗想:大王果非凡人,本以为自己断了发便无出头之日,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都不在乎……兰萱被召侍寝,这让兰子健心中也慰藉了不少。   陈云胡无法释怀的已经不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新人得宠,她吃惊的是万俟淳竟然将内臣一职就这么交给了何参,虽是代职,但长此以往,大哥丞相的地位何在?   至于万俟淳,自以为很好的安抚了兰家父女的心,却没想到被他伤了心的陈云胡早已不再是以前的陈云胡……   ……   夜里的深宫寒凉无比,黄椒专回头看着被自己打发回去拿衣服的沁心走远后,一步一摆走向眼前的亭湖。   “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   无人应答……   “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跳下去了。”   四周静悄悄,哪里有人?   黄椒专身子前倾,一只脚悬了出去,还是不见任何人出来,她心里默数到三,闭了眼倔强地纵身一跳……   没有想象中的冰冷,衣衫刚贴着水面,她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环住了腰身,她双手顺势紧紧揪住来人的衣衫,笑得灿烂无比,“我抓住你了!”   官服在身,英姿飒爽犹酣战,强柔并济,百炼钢化绕指柔,黄椒专眼前的正是何参。   “郡主别做傻事。”落地后何参马上放开了黄椒专。   “谁让你不出来见我的?”黄椒专跑到何参面前,他都不敢正眼看她,她就偏要往他眼前凑!   “臣有公务在身。”   “那昨晚呢?前晚呢?你还没当内臣的时候晚上也在后宫有公务?王兄到底给了你多大的特权?”   “郡主何出此言?未成为内臣之前,臣从未来过后宫。”   黄椒专不以为然哼哼道:“你就尽管否认吧。”   “郡主不该进宫的,早些出宫回府,大王会同意的。”   “王兄同意也得问我愿不愿意,告诉你,我不愿意,因为我进宫就是来找你的!”   “微臣以为很早之前就说的很清楚了,如果郡主是因为刚才受到了惊吓,暂时记不起来,臣可以再说一遍……”   “我不要听!”   黄椒专心中一抽,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松的提起当年的事?倒是让她这么多年的耿耿于怀变得像个笑话。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是她此生都不愿再回想起的磨难,举着剑的母亲,府前阶下跪着的何参,那种痛苦和煎熬令她至今难以释怀,饶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宛如昨日重现。   ……   “娘不要,与何大哥无关的。”   “与他无关?那他为何跪在这里向我请罪!来人,送郡主回房。”   “你们走开,我不回去!娘,我求求你。”   她的双手紧紧握住长公主母亲手里的剑,换来的却是母亲一个响亮的巴掌,“逆子!还不滚回去!”   她被那一个巴掌打傻了,就那么愣头愣脑眼睁睁地看着最宠爱她的长公主母亲把手中的剑送进了何参的胸口。   “不要!”等她回过神来,一切为时已晚,她一把将母亲推倒在地,来到受伤的何参身边,她忘了母亲也是刚失去心爱的父亲的,也是受着伤痛的,母亲摔倒在地前看自己的那一眼,满含震惊与失望。   “你走吧,这一剑算是两清了,侯府容不下你。”   他拔出胸中的剑,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站起来,“多谢长公主不杀之恩。”说完转身就要走,她怎么会让他走,“何大哥你别走!”   “郡主快回府,会着凉的。”   “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我知道爹的死和你无关。”   他抬头闭眼,痛苦万分,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一时说不出口,“出征那么多将士唯独我一人生还,怎么可能与我无关?我现在要进宫请罪,郡主请回府。”   “我和你一起去,王舅,世子表哥都很疼我,我帮你求情。”   她以为只要她像以前一样死缠烂打粘着他,他便会无可奈何立马投降同意,可这一次她错了,他走的决绝,拒绝的无情……   “郡主好意何参心领,但我心意已决,郡主不必为我为难。”   他当时眼中的嗜血和视死如归令她害怕,害怕一别便是永隔,于是她不顾礼法上前紧紧拥住他,“我不许你去!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他的慌乱不安,无所适从她看的很清楚,他也不顾自己胸前的伤,生拉硬扯着要和她保持距离,“我走了,郡主保重。”   她的心很疼,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要回来娶我!”   “我不会!”   府里下人赶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晕厥在了雨地里,自那以后她就被母亲关在了府中不曾离开过半步,母亲也开始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对什么都冷淡无比,那夜的事好像从未在侯府发生过一般,无人敢提及……   现在他却说要再说一遍,说什么?我不会娶你吗?黄椒专突然大笑了起来。   何参紧握着双拳,看着自弃的黄椒专道:“郡主不想听便是还记得,那臣就告辞了。”   黄椒专上前拦住何参的去路恨恨道:“你有本事终生不娶,我就可以终生不嫁,你要是敢娶旁人,我便要她不得善终!”   何参将脸别过去,避免与黄椒专对视,“你的侍女来了……”   “何大人有礼。”沁心将取来的斗篷披在黄椒专身上,向何参行着礼。   黄椒专瞥了何参一眼冷漠地转身离开,留何参独自站在原地发愣…… ☆、第四十五章      夜晚,怀柔宫中兰萱屋里的人进进出出,红红火火,相比姚姜侍寝的那晚有过之而无不及……   “主子,宫外最近都没来消息。”   曹婵媛屋子的烛火早已被熄灭,她站在窗前,映着月光看着源源不断的赏赐拐着去了兰萱那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主子?”   “嗯?什么?”   “好久都没有收到宫外的消息了,宓儿担心……”   “不用担心,万俟王既然没有来找我,那就说明他们暂时没有危险。”   “那万一他们被抓,会不会连累主子?”   “都是死士,死无对证,万俟王也奈何不得。”   “可他们要是死了,那我们岂不是要活在万俟王的眼皮底下?”   “你以为现在就不在他的眼皮底下么?也只有兰萱傻呵呵的以为大王是在怜惜她,和宫外的人断了联系吧,但愿俈平能带着画像顺利回北疆。”   “主子放心,其他人手上的画像奴婢不敢说,但谁想从俈侍卫手里抢东西,那他就是自讨苦吃。”   “双拳难敌四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要安稳的过。”   “是,主子。”   “宓儿,你说独步春今晚还会来吗?”   “奴婢觉得不会,听说守夜的何将军很是厉害。”   曹婵媛看了一眼亮着灯的姚姜的屋子道:“连你都这么想,那就是不会来了……”   宓儿顺着曹婵媛的方向看去,惊讶道:“主子,独步春会和西屋那位有关吗?”   “谁知道呢,兰萱这发断的委实蹊跷,凶手说不定就是这后宫里的人。”   “嗯,进宫头天奴婢就发现宫里的守卫森严了,想入宫行刺绝非易事,但女刺客独步春是确有其人,不过谁都没有见过她,宓儿在想……会不会是兰萱为了接近万俟王自己弄的?”   “宫外也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剪自己头发的,更何况是在这深宫里,稍有不慎就永无翻身之日。”   “那……要不要奴婢找个机会试探试探姚姜,看她到底懂不懂武?”   “不可轻举妄动,万俟王正愁抓不住我们把柄呢。”   “是,主子。”   看见姚姜屋里变暗,曹婵媛也转身离开了窗前,“就寝吧。”   姚姜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大腿内侧的伤早已好全,自那晚过后万俟淳就再也没召见过她,自己又整日足不出户,除了舒雅念叨的后宫女人那些事,朝堂上的事竟然没有半点风声,娄大哥和灵儿不知道过的怎么样?被万俟淳盯上的复儿不知道有没有危险?戴国质子是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她有太多的放不下,却又一时前进不得。   ……   吃过早饭后,姚姜在扶摇与扶枝的陪同下来了御花园,这几天天气转暖,初晨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像是春天到了。   “主子,像这样多出来走动走动才好,整天呆在屋子里会生病的。”   扶摇和扶枝表现的很高兴,自己整天在怀柔宫呆着,她们又岂能正大光明的在宫里溜达。扶摇一直仗着有王后撑腰说话口无遮拦,扶枝倒是还听话,虽然两人在服侍自己,但终究是王后的人,她也懒得多管,省得到时候两人去凤仪宫碎嘴。   “嗯,那以后就多出来走走,去那边的亭子里看看。”   见前边不远处有几个宫女团簇着窃窃私语,姚姜来到就近的亭中看着她们的嘴巴一张一合……   宫女一:“我昨晚守夜的时候见到何将军了,好威风啊!”   宫女二:“光威风有什么用,岁月不饶人,胡将军的儿子那才叫青年才俊呢!”   宫女三:“胡将军虽然断臂去了北疆,可他的儿子带兵打仗也是毫不逊色,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和他爹一般……”   宫女二:“一般怎样?”   宫女三:“一般……”   宫女一:“哎呀,我来替她说吧,一般好色!哈哈……”   宫女三:“嘘,小点声,都不想活啦?”   姚姜看着那几个嬉笑打闹的宫女陷入沉思,胡安去了北疆后看来是他的儿子接替了他的位子,也不知道又是在和谁打仗?   “你们几个在这吵吵闹闹干嘛呢?”   姚姜的思绪被这大声的呵斥惊扰,再看刚才那几个宫女,都纷纷跪倒在地,站在她们面前的是满眼怒气的黄椒专。   “再让本郡主看见你们胡言乱语,就把你们统统丢进湖里去喂鱼!”   “郡主饶命……”   “还跪在这里干什么?真想让本郡主把你们丢湖里去不成?”   “奴婢告退。”   宫女们起身后着急地小跑着离开,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一般。这个郡主在宫里这般横行霸道,看来确实与万俟淳关系很好,既然这么巧,就去会会,姚姜转身从亭里出来,向着黄椒专的方向走去……   黄椒专自打昨夜与何参不欢而散后,早晨醒来已经在宫里转了大半圈,直到早朝的钟鼓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才无精打采的来到这御花园,缘分来的时候走到哪都能不期而遇,现在她专门寻他却是不得,能躲她到这个地步,是真的想和她一刀两断?想想就烦心!   “御妻姚姜,见过郡主。”   正低头懊丧的黄椒专一听是姚姜,注意力马上从何参的泥淖中转移了出来,“姚御妻不必多礼。”   姚姜站直身子却发现黄椒专正满眼含笑看着她,怎么这样看她?难不成她知道什么?   “你们都下去,本郡主想单独跟姚御妻走走。”   “是。”   “走,我们往那边走,待会说不定能碰到下朝的王兄。”   黄椒专的撮合之意再明显不过,姚姜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多谢郡主提点,还有上次郡主的药,姚姜都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谢郡主。”   “你不是送了个簪子给我么?我就当你是当面谢了。”   不愧是战神侯爷的女儿,这豪爽之气在整个后宫中可谓凤毛麟角,“郡主大方不拘小节,姚姜佩服。”   “能得王兄青睐,你也不错啊。”   黄椒专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明明初相遇却倒像似故人来。   姚姜含羞道:“让郡主见笑了。”   黄椒专呵呵一笑,“我没见笑,无论什么时候在王兄面前提起你,他的表情都特别的不一样,对了,你和王兄是怎么认识的?我问过他好多次他都不肯告诉我!”   姚姜狡黠道:“大王不告诉郡主,那姚姜告诉郡主不会被大王怪罪吧?”   “当然不会了,就说是我逼你说的,再说王兄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快说快说!”   看来在黄椒专的眼中,自己就是个得万俟淳喜爱的普通女子,她对自己的所知也紧紧是留于表面,那她便是友不是敌。   “回郡主的话,我表哥娄大人大婚的时候,我与大王曾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那就是王兄对你一见钟情?也是,像你这样的大美人,很难不引起男人的注意。”   “姚姜惭愧。”   “惭愧什么呀,你本来就长的很漂亮,我说的是实话。”   “比起郡主还有后宫的其他佳丽,姚姜实在不值一提。”   被夸赞的黄椒专心里高兴道:“我就算了,不过后宫的女人确实是各有千秋,哈哈……”   黄椒专正说着却大笑了起来,让姚姜云里雾里,“郡主您……”   黄椒专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姚姜不用理她,“我只是突然想起被人剪了头发的兰御妻,看她以后还怎么在后宫里耍威风,而且王兄昨夜也没宠幸她,你不要多想。”   “郡主哪里话,进宫来就是伺候大王的,我怎么会多想,兰御妻断发之事让后宫人心惶惶,郡主夜里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兰萱断发受益的却是何参,如果是万俟淳的意思,那他肯定会找一个女子去办这事,男子虽然办事利索,但出了岔子被人发现,那就不止是兰萱名节不保的问题,更是有损整个后宫的清誉,如果他的侍卫中还有像略渠一样的女子,一国之君也是不会去下剪御妻头发这样的命令的,这么算来算去,倒是眼前这位郡主最合适不过,因为根本就没人敢怀疑她,即便被人发现,她也有无数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为自己轻松开脱。   黄椒专:“没事,独步春她不会再来了。”   黄椒专笃定的神情好像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不来就好。”   “你真的没想过独得王兄的恩宠?”   现在与黄椒专的谈话,很可能一转眼就进了万俟淳的耳朵里,当然要什么动听说什么,“不是没想过,是不敢想。”   “我可以帮你,我见王兄很容易的。”   “多谢郡主厚爱,大王政务繁忙,不该为这些小事烦心。”   “怎么你和王嫂说一样的话,哎,也是,入了宫就是王兄的人,理应为他着想,可要是换成是我,王兄娶了我还敢喜欢别的女人,恐怕整个王宫都会鸡犬不宁。”   姚姜心中一笑,那是因为你是侯爷的女儿,先王御赐的郡主,普普通通进宫的秀女只有先得到恩宠,才有资格争宠,而这些你生来就已经轻轻松松的傍在了身上。   “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当年有大臣建议王兄纳我为妃,他那个时候还是世子,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姚姜不知。”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王兄说他不敢!哈哈,好笑不?”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姚姜与黄椒专正聊得欢,万俟淳忽然从旁侧的道上冒出来与她们撞个正着,这黄椒专对万俟淳还真是了解。   姚姜不紧不慢行礼,“参见大王。”   “免礼。”   万俟淳身后跟着何参,何参还是对她一如既往有成见,黄椒专看何参的表情却是不同寻常,十分微妙,何参的表情还算正常,是妾有意郎无情么?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刚才在说什么好笑呢?”   “启禀王兄,我和姚御妻在这偶遇,就随便散散步聊聊天,至于好笑的事嘛,就是说王兄你当年不敢娶我那件事。”黄椒专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何参一眼。   “呵呵,那件事啊,亏得当年没娶你,不然今天这后宫也就没有陪你散步的姚御妻了。”   姚姜识趣的不插话,万俟淳却主动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冷吗?”   “不冷。”姚姜想把手从万俟淳的掌中抽出来,但想想还是放弃了。   “不冷手这么凉?既然遇上了,一会朕就在你那里用膳。”   “是,姚姜这就回去准备。”姚姜欣喜的笑拿捏的恰到好处。   姚姜走后,黄椒专还站在原地不肯离去,一个劲地盯着何参也不说话。   “椒专,不可放肆!”万俟淳开口,黄椒专才收回视线,一脸不高兴道:“椒专告退。”   看着黄椒专离去落寞的背影万俟淳道:“看椒专的样子,想来师傅是和她见过面了。”   “昨夜她不惜跳湖逼臣现身。”   “呵呵,这个大胆的丫头,还真是她的行事作风,师傅难道就没想过……”   “长公主不会同意的。”   “师傅踏平钤国之后,姑母其实已经原谅你了,倒是师傅多年避世不出,也不去看望姑母,让她怎么同意你?”   “郡主应由更好的人来守护,臣不敢奢望……”   “只怕到那时候,师傅想后悔也来不及,椒专进宫的时候可是对朕说,如果陈家地位不保,姑母就会让她嫁给陈云璃。”   看何参木讷惊讶的样子,万俟淳点到为止,转而又道:“最近有什么消息?”   “自从宫中那个给通消息的太监自杀后,城中的北疆人就一直很安分,共追回五份姚御妻的画像;还有卢国的余孽,被胡越打的死死逃逃,没再收到他们聚集的消息,不过闼复还是一直没有追查到;至于戴国那边……正在商讨要来接戴方濯回国的事。”   “很好,辛苦师傅了。”   “这是臣应该做的,臣想……求大王一件事。”   万俟淳看着前边不停往湖里扔石子的黄椒专笑道:“怎么?师傅想通了,想让朕为你和椒专赐婚?”   “不是,臣希望姚姜和玉飞山的事,不要将郡主牵扯进来……”   “师傅您从未求过朕什么事情,没想到第一次开口竟是这件,椒专与朕一同长大,就是师傅不说,我也不会。”   “是臣多虑了。”   “师傅回去吧,朕去怀柔宫用膳了。”   “臣告辞。”   说是告辞,万俟淳走后,何参还站在原地一直盯着湖边坐着的黄椒专,刚才见她与姚姜走得那么近,他心里莫名的害怕,大王真的只是为了奉长公主的命令才把她留在宫里的?她说她进宫是为了找他,她还说她不愿意出宫,他现在退步已经不可能,又该怎样做才能让她不陷进来……   ……   万俟淳到了怀柔宫的时候,姚姜已经站在门口迎接他,在看见姚姜身上穿着侍寝那晚的红粉衣裙后,万俟淳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那浑厚高亮不刻意压着的纯净笑声传到了怀柔宫其他御妻的房里,让她们也都想跟着笑,虽然她们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也不知道在这孩子般清澈无所顾忌又富有感染力的笑声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上桌后万俟淳还是嘴角上扬看着姚姜,“穿这身衣裳,是想为朕补跳那晚缺席的点袖舞?”   姚姜一笑灿然,“大王要是想看,姚姜现在就可以跳。”距离灭国快五年了,今天面对万俟淳总算可以做到心平气和。   “晚上吧,朕让人来接你。”   “好。”   万俟淳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这饭菜的味道和宫廷风味大有不同,你做的?”   “嗯,大王刚吃的那个叫水晶粉,是灵儿最喜欢吃的。”   “怎么,想那丫头了?”   姚姜失落地点了点头。   “那就自己生一个。”   万俟淳说完,姚姜一愣过后端起碗不住地往嘴里塞着米饭,万俟淳见她再这么吃下去就要被呛着,于是他伸手用筷子压住姚姜手里端着的碗,就在下筷那一瞬间,姚姜好似骨折了一般,当即蹲下痛苦地按着手腕,碗也随即掉落在地碎成一片。   万俟淳见状慌忙来到姚姜身边,在看见她手腕处的一片殷红后勃然大怒,“怎么回事?”   姚姜忍着疼痛摇头,“不知道。”   “快传崔太医!”   崔杜恒来了看看姚姜的面色,又看看她露在外边的手腕,号过脉后他向万俟淳欲言又止道:“禀大王,御妻身子骨弱,臣去开点进补的药,补补就没什么大碍了。”   万俟淳假装生气呵斥道:“那你还不快去。”   崔杜恒故意的样子姚姜岂没看到,也是奇怪,万俟淳可能还以为她有功力,那一筷子来得突然,力道也不小,但也不是不能承受,可为何落下来,她着力的手腕处却是巨疼无比,如果他不是故意的,那么就是自己的身体真的出了问题。   “你好好躺着休息,朕晚上让人来接你。”   “好。”姚姜知道他是和崔杜恒说事情去了。   临议殿……   “崔太医,究竟怎么回事?”   “禀大王,大概是堕仙丹的药效已经融入了骨头,让姚御妻的身子骨变得非常脆弱,如果以前能承受十分的力,那姑娘现在最多只能承受六分,之后便是五分、四分、三分……最后就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皮肤一触物便会疼痛万分。”   “那她体内的武功呢?”   “早已随着药效一点点融入的时候,渐渐消失了。”   “她还能承受多久?”   “大概五年……”   “下去吧。”   崔杜恒出去后,先前还看似无所谓的万俟淳,下一刻便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推到了堂下,不停起伏的胸腔出卖了他满身的怒火。   ……   当夜万俟淳寝宫宫门大开,隔着老远姚姜就闻到了酒味,她一进来,卧在美人榻上的万俟淳就对着她不停的傻笑,也不说话,这是姚姜第一次见他喝醉。地上的盛水金盆一如那夜,莲花也在其中怒放,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晚,回到了原点……   身子再轻盈也没有轻功飘逸,只能是靠着长袖来点缀灵动,以前她还可以轻轻松松站在盆中的莲花上,现在站上去估计怕是要把莲花踩烂了,当日练此舞的时候称着功力变幻无常,现在跳起却是厚重无比难以承受。   寝宫里边静悄悄的,只剩万俟淳不知是难过还是高兴的醉汹汹的哼唧声,跳着跳着姚姜也失了兴趣,站在堂下就那么与万俟淳对视,她刚停下万俟淳就飞到她身边,借着殿中的帘绸带着她在空中来回飞转,姚姜紧紧拽住万俟淳的衣袖,只觉得眩晕,“大王……这点袖舞,我怕是以后再也跳不了了。”   “没事,其实朕也不怎么喜欢看。”   “大王喝酒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有,朕想和你要个孩子。”   姚姜把脸别了过去,将手腕处的伤端在万俟淳眼前,“早些时候我去见过崔太医了,他说我是中了堕仙丹,现在只剩下了五年的寿命。”   话音一落,万俟淳带着姚姜落地,他满身酒气抱着她,却是半点力道都不敢用,他好像是哭了,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哀求,“给我生个孩子,生了孩子这毒自然就解了,最好是像你一样的女儿,我一定好好疼她。”   生孩子能解毒?但愿你说的是醉酒之话,不然这毒永远也解不了了。   “好。”姚姜对着万俟淳倾城一笑,而后将脸凑了上去,两人一夜缠绵。   第二天姚姜便升了嫔,她是秀女中第一个被万俟淳钦点侍寝的,也是御妻中第一个被封为嫔搬出怀柔宫的,一切都像万俟淳说的那般:选秀原本就是为了姚姜提前,其他秀女也都只是姚姜的陪衬…… ☆、第四十六章      “姚姐姐,你要离开怀柔宫了?”舒雅看着屋内屋外不停忙乱着为姚姜收拾东西的宫人,语里满是不舍与羡慕。   “嗯,你以后可以来嫣嬉宫找我说话。”   “姚姐姐,你走了我有点害怕。”   “不用怕,以后要多长志气,学会为自己做主。”   舒雅低头弱弱道:“我家世没你们好……”   姚姜拍了拍舒雅的手安慰道:“兰御妻倒是家世好,可现在呢?你应该为你的身世感到庆幸。”   “什么意思?”姚姐姐说的话她怎么又听不懂了。   “没什么,你以后会明白的。”   “兰御妻福气好,也被大王宠幸过,只是断了头发就不怎么出屋了。”   姚姜差点忘了,在大家眼里兰萱是被万俟淳真正宠幸过的,虽然断了发,父亲职位暂时被取,大家始终都会高看她一眼,这就是万俟淳的高明之处,让你有苦难言。   “主子,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门外进来一个小太监,毕恭毕敬地给姚姜行着礼,还有三个年纪相仿的太监在外边拿着东西,他们四个正是姚姜选秀进宫当日那四个抬轿的太监。   “嗯。”   姚姜最后贴着舒雅耳语道:“你以后要常穿红衣去御花园的东边走动,大王上午有时会去那里散步……”   “真的吗?”舒雅激动地用手捂着嘴,满眼欢喜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姚姜点头浅笑,永远地离开了怀柔宫。   嫣嬉宫清静利索,最让姚姜高兴的莫过于不用再和其他人在一个屋檐下了。昨晚过后,万俟淳对她比以前更好了,不管是出于给她吃堕仙丹的愧疚还是想探玉飞山的口风或是其他什么,反正她现在是如愿的见到了娄子傅。   “参见娘娘。”   “娄大人不必多礼,你们都下去吧。”   宫中的太监宫女都出去后,姚姜和娄子傅一下轻松了许多。   “娄大哥,你怎么没带灵儿来?”   “灵儿她……受伤了?”   “什么?怎么回事?伤的重不重?”   于是娄子傅将那夜的事情尽数说给了姚姜。   ……   “灵儿真是太冲动了,嫂子肚里的孩子没事吧?”   “没事。”   “徂尔竟然也来了,看来我们是应该帮戴国质子一把。”   “嗯,我也正是此意。”   “你确定徂尔能把灵儿的伤治好?”   “我抱着去见他的时候,灵儿的呼吸已经非常微弱,但徂尔的样子胸有成竹,好像灵儿受的伤对他来说只是皮外伤一般。”   “那就应该没问题,想让我们帮忙一起救出戴方濯,他也得献出点诚意,若是暴露了自己还治不好灵儿,岂不是在自投罗网?”   “嗯,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更放心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看娄子傅难以启齿的样子,姚姜心里一紧,“有闼大哥的消息了?”   “是他的弟弟闼复,还有一些卢国的旧部,最近在被胡安的儿子胡越带领人马追杀,才刚刚聚集起来就被打散了,闼复也逃走了。”   姚姜面露担心道:“复儿……他们在哪聚集?”   “太/安。”   “多少人?”   “将近五百人,现在零零散散只剩下一百,估计以后再也不敢露面了。”   “万俟淳这是要赶尽杀绝,这次正好可以借戴方濯回国之事转移他的视线,所以无论徂尔有什么需要和条件,尽量满足他。”   “嗯,最近城门口一直在严查出城的北疆人,但这件事也没在朝堂上说,我也没探出个结果。”   “万俟淳现在最忌惮的就是北疆,北疆稍有点异动就会草木皆兵,北疆来和亲的女子曹婵媛我也只是见过几次,一直没想好怎么与她打交道,她和她的侍女都身怀武功,一看就不是安心来和亲的……娄大哥可以试着去接触一下城中的北疆人,探探他们的底,但前提是千万别被万俟淳或其他宫里的人发现。”   “嗯。”   “还有灵儿,要是她平安回来,一定要让她进宫来见我。”   “好。”   ……   雨过后的城外竹林,空气清新,香草弥漫,闻在鼻中丝丝香甜,竹叶清脆绿盎,地面湿气氤氲,本是一处养心安神的好地方,可近来却因为徂尔布下的阵法,一直笼罩在森森寒意中,致使空中飞鸟绝迹无踪,周边无猎物敢进来觅食。   昏迷不醒的娄灵,此时柔软无骨的坐在林中竹屋的竹床上,要不是背后有盘腿坐着的徂尔双掌支撑为她疗伤,她早就瘫倒了。   华祝则一身白衣站在房中,看着面色一阵绯红,一阵苍白,气息或稳或乱,脉象若有似无的娄灵,静默不扰。   良久过后,徂尔吐一口浊气收回了手,他扶着娄灵躺在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下床经过华祝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华祝会意,来到床前帮娄灵盖好被子,手搭在她的腕上:呼吸微弱但很平稳,内里真气游丝顺畅,休停的五脏六腑也正在苏醒,她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将娄灵的手掖回被子中,华祝来到徂尔身边,“她没事了。”   徂尔猛灌了两口茶水,指着娄灵,“幸亏当时那女子及时减掉了大部分内力,不然这小姑娘早就没命了。”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你急什么?该醒来的时候自然就醒过来了……”   徂尔说完又叹了口气,“这孩子命好,伤她那女子将自己的功力传给了她,现在小小年纪,武功就已经在你之上了。”   见徂尔又爱又恨的样子,华祝走过来坐在他的对面,“有两个办法能解你的心头之痛。”   徂尔眸间一亮,“什么办法?”   “一是把你的功力传给我。”   徂尔瞪了华祝一眼恶语道:“休想!”   “二是收她为徒。”   徂尔听后,先是欢喜的拍了拍手,过后双眸却又黯淡,“她有父有母,不会跟我们走的。”   “这林中幽密安逸,我们住在这里也可以。”   徂尔幽幽看着华祝,别有深意道:“下山的时候你可是死活不愿来的,怎么这会都想着要在这住下了?”   华祝一派风淡云轻,“是你自己心中愤怨不平。”   “能不平么?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一朝竟被这个黄毛丫头凌驾于你之上!”   徂尔说着一停顿,而后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我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送戴国质子回国后我再回来杀了她。”   华祝霎时冷漠,“那我便从此不习武,省得害人。”   “你!”   师徒俩正争锋相对着,华祝听见床上的娄灵闷咳了一声,他便立刻起身倒了杯水扶着娄灵给她喂下,动作娴熟一气呵成,一看便知照顾了很久。   徂尔见此情形摸摸胡子:一向冷清的徒弟,现在的神情动作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再想想华祝从救娄灵那晚就开始的反常,难道让他盯着娄家找线索,他反倒春心萌动了?   ……   娄灵是被一阵一阵挥剑的“簌簌”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看着陌生的竹制房子,想要起来却浑身疼痛到无力动弹。   转过头去寻觅剑声出处,只见敞着的门外一个白衣少年剑舞翩翩,雎疾飘逸,挥洒自如,整个人已然与周围的竹林融为一体,像一幅清新不用着色的画卷,自然美好。   感知到了她在看后,他收起剑也转身看过来,娄灵一瞬大骇,那张脸……那张脸分明就是那晚她合眼之际,在桥上站着的那个人,还以为是幻觉,原来竟是真的。   “你醒了?”声音温柔如涓涓细流。   “嗯。”   “师傅在煎药,我去找他。”   娄灵启唇,许久未说话导致她声音沉郁沙哑,“等等,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   “这是城外的竹林,你受伤后,你爹抱着你找到了师傅,你已经昏迷好多天了。”   “哦。”见娄灵不再有疑惑,华祝转身出去。   娄灵虽然嘴上没有疑惑,但心里却满是疑问,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是契合无缝的巧?那晚那个黑衣人是大娘,原来她不是万俟淳的人,而是戴方濯的人……正想着,一个灰发老人端着碗进来。   徂尔见床上明眸皓齿的娄灵,比昏迷的时候更加惹人怜爱,便将手中的汤药递给华祝,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大了几分,“这些天都是你照顾她,给她喂药吧。”   娄灵看着慢吞吞接过碗,好似不情愿的少年连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喝。”她的戒备,好像让原本就拘谨的气氛变得更加僵硬了。   华祝淡然地接过碗,坐在娄灵的床头道:“你的伤还没好,我喂你。”   “谢谢。”看着无比坦荡的少年,娄灵心里暗骂自己沉不住气,现在连翻个身都困难,还逞什么能?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少年好像没听见她说的话一般,只顾着给她喂药,于是娄灵对着门口的徂尔又问了一遍,“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徂尔恍恍惚惚没个正形道:“等你……能下地走动的时候。”   娄灵听了便要挣扎着坐起来,却被华祝一把按住,“别动,会好得更慢。”   娄灵还是不老实道:“那你要回答我的问题。”那位师傅一看就老奸巨猾,尽说些无用的话。   “好。”   “我爹什么时候会来看我?”   “你爹不会来,等你好了我们会送你回去。”   “那我什么时候能好?”   “快了。”   “我爹有留什么话给我吗?”   “要你听话。”   娄灵偷笑,“骗人!我一直都很听话,所以我爹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明明是他们想要自己听话,还骗自己说是爹要她听话,不害臊。   少年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又道:“反正你要听话。”   “对,想伤好想见到你爹你就得听话。”徂尔没由来插了一句嘴。   “那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我们为什么不能救你?”华祝还没来得及开口作答,徂尔又将问题一舌头勾了去。   娄灵对着还想引导她说点什么的徂尔,露出一个纯净的微笑,“没什么。”她的心底却起了涟漪:那日大娘误伤自己的时候,他们就站在不远处的桥上,若是真想救,当场就可以救,根本不用等到爹抱着她来求医,现在还这样拐弯抹角,分明是有所图谋!   “别胡思乱想了,闭眼休息。”   “嗯?”娄灵诡谲的看了眼华祝,他从哪看出她在胡思乱想了?   华祝没再理她,自顾自拿着空碗来到徂尔身边,“师傅,她需要静养。”   “对对对,静养静养,我们先出去。”徂尔拉着华祝就出了屋子。   娄灵喝了药后,身子温暖无比,困意渐渐来袭,便沉沉睡去……   出了门的徂尔和华祝一路来到药房,“徒儿,这小姑娘戒备心强,又是个鬼灵精,你说话小心点,别被她套进去。”   华祝放下碗,嗯了一声。   “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你不用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好好想想怎么样做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嗯。”   见自己说什么华祝都是心不在焉的嗯着,徂尔语速飞快道:“你喜欢那丫头。”   华祝终于有了点触动,但也只是看着徂尔不说话。   看徒弟的样子,徂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正如华祝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般,多数时候他也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你只要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就行,要是真喜欢那丫头,为师可以收她……”   “不用收她为徒了,事成之后我们就回尤砀山。”   徂尔刚说了一半的话就被噎回了肚子里,之前要他收她为徒,还说要住在竹林里,这才几天就变卦了?都说女人善变,怎么他这个徒弟比女人还善变,以前明明不这样的,“罢了,罢了,随你。”   华祝默然站立,暗自惆怅,大概眼不见,心就不会动。   ……   不知道是这几天睡太多了,还是屋外照进来的月光太过耀眼,娄灵半夜醒来就失去了睡意。身子轻了许多,没先前那么沉重,硬撑着坐起来,却累到不停喘息,地上放着的两盆木炭将阴冷的竹屋烤的似暖如春。   娄灵静坐定神吐故纳新后,身子越发的轻盈,而且丹田内蕴藏秘气,浑身充满了无尽的力量,也不知道给她喝的是什么药,竟这般见效,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门口,透过门窗间隙一眼就看见了在外面坐着的白衣少年。   其实她早在屋里就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她的视觉、听觉和感觉好像也比以前更加灵敏了,他本是手撑着头面朝竹林背对着她的,她一开门他就将手垂了下来,好像是在打着盹给她守夜一般。   “你怎么不去屋里睡?”娄灵轻声问道。   “你伤未愈。”   伤未愈?难道……“这些天夜里,你一直守着?”   “嗯。”   娄灵心中顿时百感交集,“谢谢,我已经无碍可以下床了,你回屋好好休息吧。”   华祝也不多言,站起来便要回屋,他刚迈了一步,娄灵的声音从他的身后悠悠传来,“我叫娄灵,你叫什么?”   “华祝。”   华祝?这一幕为什么感觉似曾相识……   “我叫娄灵,你叫什么?”   “戴方濯。”   也不知道戴方濯知不知道她出事了,娄灵还想说点什么,华祝却早已经回了屋,而远处林中的阵法正随着时辰的斗转星移变化着,如此小心谨慎,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娄灵坐在华祝刚坐过的竹椅中,闭着眼感受林中阵法的奇妙变幻,很像九曲阵,看似处处相同却又处处不相同,直到天亮了她也没参出与九曲阵有何联系来,早露霜降凌落,衣服上沾满湿气,身上却一点也没觉得冷,只是有些饥饿感。   娄灵回头看身后的三间屋子,她住的这一间在最西边,华祝进去的那一间在中间,最东边一间此时门大敞着,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味,应该是做药的地方,既是做药,用炉子熬个粥应该是可以的。   娄灵来到东屋门口,徂尔正坐在里面的竹席上打坐,娄灵不想冒昧进去,于是站在门口表明来意,“我想煮点粥,不知道可不可以……”   “在里边,自己去。”   娄灵进去一看,里屋是遍地凌乱。草药被随意摆放,整个房间一片狼藉,看来为了救她,他们没少费心,当初在城外住的时候爱看姑姑做菜,今天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炉火旁边的架子上,搁着一些米和菜,菜已经有些腐朽,失去了它们本该有的色泽和特质,如果硬拿来做菜,也只是在浪费佐料,伤害身体。娄灵犹豫着拿起又放下,最后背起地上的竹筐,准备去林中采点新鲜的菜,从室内出来的时候,先前还打坐的徂尔已经不知所踪。   ……   房中的华祝见娄灵背着草药筐正往竹林走便要出去阻止,却被一旁目光幽深的徂尔按住,“她究竟是不知所以无畏,还是深知所以无畏,一会自有分晓,她的功力在你之上,你去容易暴露,我亲自去。”   华祝扭头看着徂尔,那满眼对徂尔的不信任,让徂尔直想暴跳如雷,“我就是想看看我自创的这‘九卦阵’,她昨晚看了一宿,看出什么名堂没?我不会让她有事的,她出了事我还得重新找让戴国质子回国的路子,为师可是个怕麻烦的人。”   华祝低头想了想,大概是觉得有道理,就点了点头,徂尔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也出了门,进了林。   ……   娄灵不敢深入林中,只是在就近的地方挖了点笋,摘了点能吃的野菜,看着差不多够吃,起身正要返回时,四周的竹子却忽然像长了脚一般,都开始围着她转,一会顺着,一会又逆着,速度奇快无比,令她阵阵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娄灵拿出筐里的一根竹笋,向外边试探着扔去,竹笋刚一离手,瞬间就变成了笋沫,尸骨无存,这阵法好厉害。   竹子像漩涡一样越逼越近,眼看着自己要像刚才的笋一样被生吞活剥时,情急之下,娄灵胡乱捡起地上一支竹竿,准备强行破阵,只是还没等出手,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手臂从身后揽住了腰,带着她扶摇直上,而她眼及处是那一身陌生又熟悉的阙阙白衣。   自己平时最多也就是去质子府翻翻墙,可现在呼呼的风声还有凌空的心颤,都让娄灵不敢睁开眼,她身子向前环住华祝的腰,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   华祝见娄灵如此,向下大喊了一声“师傅”,华祝声落,一直不断飞升拔高飞旋的竹子,顷刻便恢复如常,傲然挺立在林中,仿佛从来不曾邪恶过。   林子重归于静,华祝带着娄灵急转直下,娄灵手心不停地往外冒汗,这急速的下落比上升更令她难受,从刚才起就一直悬着的心,这会就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你害怕?”   华祝温润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娄灵说不出话,只能把窝在华祝胸前的头点了又点,降落的速度虽然是慢了下来,可下一秒,下下一秒,下下下一秒依然不是平地,他们究竟飞了有多高?终于等到双脚能站在地上,娄灵双腿发软,声音颤抖着道:“多谢相救。”   “走吧。”   华祝捡起娄灵丢在地上的竹筐,搀着她向竹屋走去,走的时候刚白的天际,现下已经全白了。   徂尔看着推门而入的华祝,虽然面上平静,但微微起伏的胸膛表明他在生气,徂尔权当没看见,也不觉得刚才那么做有何不妥,“是我高看她了,毕竟是个小丫头。”   “送她回去后,我要在城里待几天。”   徂尔愕然,“你要助她化功?”   “那些在她体内的外来功力,如果不化,会反噬。”   徂尔把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用力放在了桌上,“你要是留在那,让万俟王知道点风吹草动,我们这趟就算白来了!”   “他不会知道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会去那晚她爹求医的药堂。”   徂尔审视着华祝,“你的意思是,要把为师一个人扔在这深林里?”   “师傅要是去城里,我们这趟才算是白来了,毕竟‘徂尔不归’名满天下。”   “你这个兔崽子!”   戴朔去尤砀山的当天,徂尔就把自己天下第一刺客的身份,同下山要办的事情,玩笑着告诉了华祝,华祝知道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澜,并没有他想看的不可思议的表情,那个时候一副无所谓,这会到是会拿他的身份打趣!   “给她化了功,就相当于收她做了徒弟,你这是想自立门户?”徂尔一脸的不高兴。   “我的武功是你教的,助她化了功,她就相当于是你的徒弟。”   “呵呵,她成了我的徒弟,我就不能再害她,你是这个意思吗?你在责怪我刚才置她于危险之中?”   “华祝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为师做事自有分寸,刚才林中是你自己心太急了。”   “是,华祝知错。”   知错?一句一句还嘴,一点都不像知错的样子,徂尔无奈地拍了拍华祝的肩头,“行了,练功去吧。”   “是。”华祝提着剑,转身进了林。   ……   娄灵熬了锅粥,煮了点菜,味道虽然比不上姑姑的,但也可以果腹,看旁边两人吃的样子也不算难以下咽,她快速吃完,先放下了碗筷,“我可以下床走动了,吃完饭是不是就能送我回去了?”   娄灵看着神色各异的师徒两人,莫不是想反悔?于是她着急道:“不是说好的吗?我能下床走动就送我回去。”   娄灵是不知道,她眼前的这对师徒已经有一阵子没吃一顿像样的饭了,尤其是徂尔,将一顿简单的早饭吃的风卷残云,嘴巴根本就没空说话。   华祝放下刚喝了一半的粥,“我送你回去。”   “好。”娄灵喜出望外放了心。   华祝回屋拿东西,娄灵盯着他吃剩的半碗粥,低头失望着小声道:“不好吃吗?”   走到门口的华祝身子一顿,头也不回道:“我还没吃完。”   “哦。”娄灵不好意思地冲华祝的背影笑笑,自己无心的碎语怎么就被人听见了?   徂尔吃完仰面拍着肚子,一脸舒心畅意笑着和娄灵说话,“他看你着急,所以想早点送你回去才没吃完的,你放心,你做的再难吃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徂尔的话娄灵却是没能抓住重点,面部抽搐着认真问道:“真的有那么难吃?我自己吃着还行啊。”   较真的娄灵逗的徂尔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也不是很难吃,倒是想知道你这么小怎么会做饭的?”   娄灵眯眼呵呵一笑道:“以前看别人做菜的时候记住点,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做。”   华祝收拾好东西从屋中出来,徂尔冲娄灵努努下巴,“以后叫他师兄。”   娄灵看到华祝握着筷子的手一僵,心里也疑惑便问徂尔:“为什么?”   “伤你的人为了救你,情急之下把自己的功力传给了你,如果你不懂得怎么运用,也只是暴殄天物,你师兄会教你怎么样使你体内原本不属于你的功力与你融为一体,好让你收放自如,把它们发挥的淋漓尽致,这就叫——化功。”   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是他们给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原来身体的变化是源于大娘,大娘她……被自己吓坏了吧,既然如此,当然要叫,于是娄灵转过脸对着华祝甜甜喊道:“师兄。”   “嗯。”   华祝连头都没抬,只是嗯了一声,娄灵莫名的看着徂尔,徂尔也摇摇头。   “那我要叫您师傅吗?”   “不用,我们不会长留此地。”   “哦。”   有师兄没师傅,她大概是自古第一人了吧。    ☆、第四十七章      弯弯折折,曲曲直直,娄灵终于跟着华祝走出了那片茂密又诡异,还一路沙沙作响的竹林。娄灵品味他们刚才走过的路线,毫无章法可循,她不禁抬头望着华祝,“师兄,这林中到底是什么阵法?好厉害!”   “九卦阵。”   “九卦阵?我听过八卦阵。”   “八卦里只包含‘阴’和‘阳’两仪,师傅说世间还存在第三仪。”   娄灵跟紧了华祝生怕漏听一个字,“第三仪?那是什么?”   “平。”   “平?”   “嗯,不阴不阳,既阴既阳,都是平。”   “不阴不阳……既阴既阳……阴阳貌离又神合……”娄灵脑子飞速运转过后,脱口而出:“那岂不是刚离开身体,还没被黑白无常勾去的鬼魂?”   娄灵说完寒毛直竖着又往华祝身边靠了靠,警惕地看着四周,明明大白天她却感到瘆得慌。   华祝嘴角含笑,无物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不用害怕,不是鬼魂,是上古时期吸尽天地精气,躲过自然阻难、部落争并存活下来的神物,他们非人非神,非魔非鬼,介于人与兽之间。”   娄灵:“难道是大家说的住在玉飞山里的上古神人?”   华祝嗤笑了一声,“玉飞山不过是被人布了阵法罢了,根本就是一座荒山,哪有什么神人?世人见风就是雨。”   娄灵听着话想着事,渐渐落在了华祝身后,他怎么好像对玉飞山的事了如指掌,那姑姑交给她的那把桃木剑里的秘密又是什么?九曲阵和九卦阵会不会真的有什么联系?眼看前边的华祝要拐弯,娄灵小跑着追上去,语气随意道:“原来是被人布了阵,怪不得大家趋之若鹜,却又敬而远之……师兄,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难不成玉飞山的阵法和竹林中的阵法一样,也是师傅布下的?”   娄灵等了良久,还是等不来华祝的回答,他这算是默认么?算了,比起这个脾性捉摸不透的师兄,她还是更愿意相信姑姑,“师兄,那林中的九卦阵你会吗?”   “不会。”   华祝的语气明显要比刚才冷了许多,让娄灵不甚敢再逾越,“师兄,刚才我们出竹林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遇上之前的危险?”   “因为师傅已经关闭了阵法。”   怪不得一路无章可循,不过脑子随便问出来的问题,果然是来佐证自己有多愚蠢的,反正都已经出林要回家了,还有什么好怕他的?何不趁着他师傅不在,再多问些问题。   “师兄你走慢点,我有点跟不上你了……”   娄灵说完华祝停下脚步,娄灵见他从背上的竹筐里拿出一顶草帽,顺手按在了她的头上,“一会会晒。”接着他又拿出一顶大的戴在了自己的头上,此时的华祝一如林中给她喂药时的温润,而他脸上布满了透过草帽有缝的间隙射下来的星星点点的光,却是让娄灵觉的他神秘而遥不可及。   “谢谢师兄。”   戴上草帽的华祝步履果然慢了下来,而娄灵就更加的不紧不慢了。白衣华祝,粉衣娄灵,娄灵蹦蹦哒哒总是偏过头来对着华祝喋喋不休,华祝双手自然下垂,规规矩矩目不斜视,时不时薄唇轻启应答着娄灵……   “师兄,像师傅这种武功高强、医术超群、还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高人,是不是有个非常响亮的名号?”娄灵语气无比的讨好,师兄也叫的无比的柔甜。   “回去你爹会告诉你的。”   “我爹知道?”   “嗯。”   “师傅除了你还有其他的徒弟吗?”   “没了。”   “刚才师傅说你们不会在此久留,是要去哪儿?”   “山上。”   “你们以前就住在山上?”   “嗯。”   “哪个山?我以后去看师傅和师兄,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那好吧,你父母也在山上吗?”   “我没有父母。”   ……   好一会没听见娄灵再探寻的声音,华祝扭头看着呆愣的她问道:“怎么了?”   娄灵摇摇头,“没什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看来戴方濯也不是最惨的。   华祝:“前边人多,别让人认出你来。”   娄灵抬头,城门赫然就在眼前,“放心吧,我平时很少出门,应该没人会认识我。”   “你爹肯定隐瞒了你受伤不在家的消息,进城后等到夜深人静我再送你回去。”   “那现在天还早,进城不回家,我们要去哪儿?”   “去听消息。”   “听什么消息?”   “各种消息。”   “晚上你会和我一起回府吗?”   “不会。”   “你不是说要帮我化功吗?”   “我会去被你爹经常请去看病的李大夫家,往后会跟着李大夫去找你。”   “你认识李大夫?”   “认识。”   “他的眉毛好长是不是?”   “嗯。”   “你师傅的眉毛也长,人老了以后是不是眉毛就会越来越长?”   “不一定。”   “那就好,师兄可千万别长那么长的眉毛,不然就不好看了。”   “嗯。”   ……   两人到了城门下已日上三竿,城里出城的人排成的长队一眼望不到尾,而城外进城的人却是查的松闲,走的通畅。   “师兄,他们为什么光查出城的人,不查进城的人?”   “进了城就知道了。”   “哦。”   离城门口盘问的士兵越来越近,娄灵的心跳就越来越快,在只剩十几步的时候,她抬手揪住了华祝袖口的衣衫。   华祝见娄灵害怕,反握住她的手,按了按她头上的草帽,“把头低下。”   一个掌心清凉,一个掌心温热,温热透过手心直达华祝的心底,赶走了他多年的阴郁,清凉也透过掌心散布娄灵的全身,熄灭了她时不时冒出来的不安和骄躁。   “站住!”   入城口子处的士兵挡住了华祝和娄灵的去处例行盘问,“把头抬起来!”   华祝帽檐底下被遮着的五官随着他徐徐抬头逐渐显现了出来,面容既露,不仅是那个盘问的士兵愣在了当场,周围的其他人也都目瞪口呆,一众人谁也从来没见过这么清心寡欲,绝尘脱俗清冷的人,像是通灵得道的白衣仙人,又像是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守神,让人直想膜拜。   在后边排着长队的人见前边一阵倒抽气的惊讶和骚动声,苦于在后边被挡着什么也看不清楚,便一个接着一个往前探身子,原本一个直直的队伍,这会倒像是神龙在摆尾。   娄灵见士兵一直盯着华祝不说话,周围的人也指指点点议论不休,于是捏了捏握着的华祝的手,华祝会意,兀自牵着娄灵绕过愣着的士兵,向城中走去。   “等一下!”擦肩而过十几步后,士兵才回过神来,恢复了一贯的凶恶,“从哪儿来的?”   “郊外的山里。”   “叫什么名字?”   “华祝。”   “她呢?”士兵抬了抬下巴,阴着脸盯着看不清脸的娄灵。   “华灵,舍妹。”   “把草帽拿下来。”   “小女子相貌丑陋,怕吓着大人。”   华祝一听娄灵这语气,就知道她有自己的鬼点子,索性不多管。   士兵看了眼华祝嘲笑道:“相貌丑陋?难道你跟你哥不是一个爹娘生的?”   “自然不是。”   “别废话,你不摘是要爷替你摘么?”士兵言语猥琐着走近娄灵。   就在士兵靠近的时候,娄灵快速将草帽一摘,露出了一副眼斜嘴歪的面孔,吓的那个盘问的士兵连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行了行了,赶紧戴上吧,进城去干什么?”   “卖药。”华祝的语气很是不好。   士兵走过去翻了翻华祝身后背着的竹筐,见里边全是草药,于是摆摆手不耐烦道:“走吧,走吧。”   进城后娄灵长舒了一口气,把手从华祝的掌中抽出来拍着胸脯道:“好险,好险。”   华祝低头看着顿时空唠唠的手,随后又将视线放在了带着草帽模样怪异好笑的娄灵身上,嘴角微微扯起一丝弧度,她还真是个鬼灵精。   “大难”过后的娄灵顿时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说话也变得愉悦起来:“终于回来了!师兄,我们现在去哪?”   华祝抖了抖背上的竹筐,“去刘大夫的药堂。”   娄灵过去端了端华祝背上不轻不重的竹筐,可惜道:“真要卖了这些稀有的药?”   “嗯。”   “可是刘大夫他认识我。”娄灵担心道。   “你在外边等着,不用进去。”   “好。”娄灵笑得灿烂。   不一会就到了药堂,华祝审视着药堂四周繁华的店铺和来来往往并无异常的人,回身嘱咐娄灵道:“去那边等我。”   娄灵扭头看着药堂旁边的空巷,“好。”   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娄灵百无聊赖地来回踢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直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姐姐,我还是觉得那个粉色更胜,显得你更娇艳。”   是陈家姐妹,还真是冤家路窄……娄灵立刻转身背过去,只留下背影朝着外边的街道,向来目中无人的陈家姐妹肯定不会发现她。   “我也喜欢那个粉色,但是庆哥哥喜欢我穿蓝色的衣服,它们虽然样式好看,但料子一般,就要一件蓝的行了。”陈灼华无比高傲的声音,娄灵听着就讨厌。   “也是……哎,姐姐……你快看那边……”   娄灵心里咯噔一下,陈嘉鱼的声音明显是冲着这边来的,难不成,她们发现她了?   “那个白衣男子长的真好看!”   遭了,是师兄出来了?娄灵默念阿弥陀佛,求华祝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过来找她……   “别看了,你将来是要嫁给贺哥哥的,怎么能偷窥别的男子?”   “可是……贺哥哥他好像不喜欢我……”   “他不喜欢你也只能娶你做夫人,他再怎么喜欢那个娄灵也没用,她连做妾的份都没有!”   “姐姐……他看过来了,眼神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可怕,我们快走吧。”   半天没再听到陈家姐妹唧唧喳喳的声音,应该是走了吧……娄灵缓缓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向街巷,华祝赫然就在入口处。   娄灵背贴着墙,一步一步向华祝挪去,到了巷子口她在华祝身影的遮挡下,向外探头探脑道:“刚才那俩人走了没?”   “走了。”   “那我们也赶紧走吧。”   华祝却像没听见她的话一般,还是无动于衷地站着。   娄灵抬头看着挡在她身前,看似欲言又止的华祝问道:“怎么了?”   华祝恢复了他往日的平淡,“没什么,走吧。”   两人带着草帽尽量低着头,不与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对视。   两人来到离药堂不远处的“珍味阁”,径直上了二楼一间靠窗的厢房里。   说是厢房,其实就是在四面屏风的遮挡下隔断了与外界交互的视野,但外边说什么,有什么动静,依旧可以听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厢房是坐地式的,娄灵一进来就摘下草帽盘腿坐下,走了那么长时间,她的脚早已酸疼不已,而华祝则不紧不慢坐在了她的对面,优雅地整理着衣服。   娄灵将手撑在面前的矮桌上,舒展放松着一直紧绷的身心,想起刚才的陈家姐妹,便笑着对华祝道:“师兄,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才更容易被人发现。”   华祝好整以暇地看着娄灵,“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实在太……”   娄灵想在脑中搜寻一个可以恰如其分形容他的词,可半天没想出来,而对面的华祝还在双眼泛光的等待着她的下文。   “太……鹤立鸡群了!”   娄灵说完又回味了回味,这个词虽然不是很完满,但还是很贴切的,于是又确定地冲着华祝点了点头,“对!就是鹤立鸡群!”   “鹤立鸡群……”华祝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嘴角呢喃,像是在考虑这个词与他是否般配,过后又重新注视着娄灵,“你的意思是……我是鹤你是鸡?”   娄灵听后马上双手拍着桌子,抗议反驳道:“我也是鹤,他们才是鸡!”   娄灵发誓,她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看见华祝笑了,虽然只是嘴角一瞬的上翘,但也足够能让她体会到什么叫:“一笑倾城暗无光,再笑迷卧山河醉”了。   ……   小二进来看见坐着的华祝和娄灵也是一时间失神,但毕竟是天天在堂子里窜来窜去的人,随即恢复了笑眯眯的脸面:“二位客官点点什么?”   “你先出去,想好了再叫你。”   “好咧。”   娄灵颐指气使地将小二打发走后,趴在桌子上对华祝悄声道:“师兄,刚才的药你卖了多少钱?”   华祝从腰间摸出一个袋子,推在娄灵面前,“应该够买你想吃的东西。”   娄灵顺手拿起鼓鼓的钱袋,将里边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总共有三锭银子,吃顿饭当然是绰绰有余了,她早知那些药材值钱,可是没想到居然这么的值钱。   娄灵眯着眼将银子重新装回了袋里,笑得有点谄媚,“够,只多不少。”   三锭银子都装进去后,桌上却还躺着一块不大不小的水滴形美玉,娄灵好奇着拿起来举过头顶,对着窗户的亮光欣赏了起来:   白璧无瑕,光泽滋亮,细腻润滑,表面还浮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飞龙,一看一摸便知不是凡品,看完后她也一并放回了袋中递给了华祝,“师兄,那玉不会也是刘大夫付你的吧?”   “师傅给的。”   “那你把它和银子放一块,不怕给磨坏了?”   “银子是刚放进去的。”   “哦。”   娄灵赶忙化解困窘冲着外边喊道:“小二,点菜!”   “来啦,二位吃点什么?”   娄灵正准备说时,华祝嘴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字:笋。   “我们这有油焖笋、香辣脆笋、栗子笋焖鸡,您要点哪道?”小二倒是会接话。   “香菇笋汤。”   华祝说的一本正经,娄灵却在心里犯嘀咕,他是早上没吃够,还是想吃正宗的?   小二脸上的神色略微有点犯难,“客官……我们平日里不卖这道菜,但应该是可以做,我先帮您记上,还有呢?”   华祝看着娄灵示意让她点,娄灵高兴地歪着头,将自己喜欢吃的挨个点了个遍:“来一个水晶粉,一个清汤卢鱼,还要一个元宝山……呃……暂时就这些。”就两个人,多了也吃不了。   娄灵点完后,小二的面色比刚才更难看了几分,“姑娘……您点的这些菜都是前卢国的菜肴,水晶粉和元宝山咱们这倒是可以单独给您做,但这卢鱼……只有卢国才有,咱们这没有……要不?您再换个其他的鱼?”   娄灵整个人一怔愣,果然是得意了就容易忘形,她不敢去看华祝的眼睛,生怕自己哪儿没收拾好被他发现什么端倪,于是她继续散慢道:“什么卢鱼,我点的是竹鱼,竹鱼你们这也没有么?”   “竹鱼有,竹鱼可是咱这的招牌菜。”   “那还不快点去让后厨做。”   “好咧,二位稍等……”   小二出去后,娄灵若无其事地趴在桌上,面朝着窗户,枕着手臂,嘴里小声咕嘟着:“好困。”   她虽然是趴着,但能明显地感觉到华祝一直都在盯着她看,看吧,所有的疑惑,晚上见到爹就自有分晓了,正当她晕晕乎乎睡着之际,小二尖利的扯着嗓子进来了:“二位的菜来喽……”   “别吵,放一边,出去。”   华祝还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通透之人,既然如此娄灵便更加放松安心地睡去,只是不一会又传来一阵激烈地争吵声:   “北疆人怎么了?北疆人吃饭就可以不给钱?不给钱就别想走!”   还真是一下都不安生!娄灵直起腰来揉了揉眼睛,肩上一个轻飘飘的东西顺势滑落,娄灵侧头一看,竟是华祝那件白色的外衣,她明明记得自己没睡沉实,那他是什么时候把衣服披到她身上的?她竟没有一点知觉……   娄灵捡起衣服抖了抖递给华祝,华祝接过去直接穿在了身上,娄灵看着脸不由的发烫,而华祝的眼里却一片清明。   楼下的争吵还在继续……   “我身上的钱真的被偷走了,过后一定派人双手奉上。”北疆人倒还好声好气。   华祝穿好衣服后,把旁边地上的饭菜端到桌上,“你没睡多长时间,菜还是热的,吃吧。”   “嗯。”   娄灵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的吃起来,楼下的吵闹却是越来越大声……   “我凭什么相信你,除非你先押个贵重的东西!”老板不依不饶,怒气冲冲。   “我现在身无分文,哪里还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无奈唏嘘的北疆人,也开始有点义愤填膺。   “我看你腰上的那块牌子就可以。”   北疆人哼哧一声,“原来是想要我俈平腰间的这快金牌?就怕烫了你的手!”   “烫不烫手……拿了才知道,上!”   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摔盘、踢桌、肢体碰撞的打斗声,还有被惊吓到的客人啊呀呼喊着匆匆逃离的声音。   饶是娄灵在楼上厢房,也能感受到楼下的剑拔弩张,对阵激烈,她眼睛向上翻着偷偷看了一眼华祝,他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外边的影响,吃的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品相还是那么淡然,娄灵不由想:到底什么事情才能让他的眉间稍微有些触动……   不一会,二楼厢房的客人也都陆续起身慌张离开,而娄灵身后厢房里的人,却迟迟不动身……   “齐兄,咱们去别地儿吃去,这里怪闹的……”   “司徒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爱看热闹,上次暗夜里背地袭击咱们的人还没着落,你就咽的下这口气?”   娄灵眉心一动,是他们?那次大早上来府里闹腾着要看姑姑的一群人里,就数他们最叫嚣!   ……   司徒显透过朦胧的屏风看着低下打斗的混乱场面,合了折扇劝齐泰道:“齐兄怎么能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难不成歹徒在这里?”   齐泰嘲弄一笑,自视甚高道:“那可说不准,你忘了那晚咱们就是在这家馆子楼下的巷子被截的?我总觉得歹徒是从这里出去的,对了,问你爹没,最近为什么不让城里的北疆人出城?”   司徒显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问了,我爹说圣意难测。”   齐泰话语一转,轻佻起来,“不过从北疆来和亲的那个秀女长得真是好看,眉清目秀,眼波流转,那身段叫一个绝!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在说话,怪不得北疆王能暴毙在她的床上……呵呵……之前叫你和我一起去驿站看,你还不去,后悔了吧?”   司徒显怨怒道:“上次去娄府看那个叫姚姜的,没看着不说还惹得自己一身骚,再去,让我爹知道了又一个月出不了府!”   “姚姜?自命清高!还号称是‘永城第一美人’,我看啊,她就是一个残花败柳!”齐泰狂妄自大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恨意。   司徒显惊慌失色,转头向外谨慎地查看着四下,“嘘!你不要命了,她现在可是王上的妃子!”   “这不是正可以说明她……”   齐泰还没有说完,两人坐着的厢房四面的屏风忽然直直向中间倾倒而来,将毫无防备的两人打个正着,也打翻了一桌子的菜。   ……   华祝怔怔地看着突然放下筷子提气发力的娄灵,娄灵还以为华祝是不满她的行径,便喏喏解释道:“谁让他们说我姑姑坏话的!”   “别说话了!”   华祝一掌将桌子拍到墙边,来到娄灵身旁,动作粗鲁地抓过她的手把着脉。   上一秒被华祝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的娄灵,下一秒便感到内里腹脏在搅拌翻腾,疼痛的她弓着背,紧攥着胸前的衣服,想要压住这股从喉咙上喷涌而出的腥腻。   “吐出来。”   娄灵不再忍耐,侧着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软在了华祝的怀里。   “不用怕,我带你去疗伤。”   华祝顺势抱起娄灵,拿起地上的草帽,绕过房廊,向楼下走去。   旁边从屏风下爬出来的司徒显和齐泰,灰头土脸地拍着身上的尘土,暴跳如雷的骂着这突如其来的横祸。   齐泰:“怎么莫名其妙突然就倒了?”   司徒显:“八成是被楼下的打斗给震的,真晦气!赶紧走吧,说不定过一会连房子都塌了!”   两人正要下楼,却空来一阵惊风吹堂而过。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司徒显狐疑道。   “不就一阵风么。”齐泰对神神叨叨的司徒显有点不耐烦。   ……   空荡荡的楼下凌乱不堪,堂里一波接一波的人都已受伤趴在了地上,那个叫俈平的北疆人却依然□□,骁勇。   娄灵靠在走路一阵风的华祝怀里,双眼艰难微睁,那个北疆人的模样自她眼中一闪而过:他扎着满头的辫子,身着紧身灰黑色长衣长靴,身体精壮结实,皮肤黝黑光亮,虽然眼里布满杀气,但整个人显得豪爽不羁,一派正气,看着……并不像坏人。   华祝抱着娄灵疾步幻影而出,众人只闻到了一阵带着草药味的风……拂堂而过。   “来一间上房。”   来到对面的客栈,华祝将一锭银子放在了台前。   柜台里的老板看见银子眼睛都直了,他立马对着还在招呼其他客人的跑堂道:“快先带这位客人去天字房。”   “不用,天字房是哪间?我自己去,没事也别来打扰。”   明明是心平静气说的话,却没由来让人觉得一阵寒颤。   老板点着头,手指哆嗦地指了指二楼最西边那间屋子,老板回过神来后,华祝却早已经没了踪影,他下意识抬头看看自己刚才指过的那间屋子,再低头看看桌上的银子才安下心来,不然还兀自以为是大白天见了鬼呢!   ……   娄灵再次睁开眼后已是夜幕降临,华祝撑着头闭着眼,满脸疲惫地坐在对面的桌椅上,这让她不由想起了在竹林中她刚醒来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守在门前,只不过,那次是背对着她,这次是面朝着她……看来给她疗伤又损耗了他不少的功力和心神。   娄灵轻掀被子下床,将床上的被单盖在华祝身上后,她轻声蹑脚地出了门,天黑了,她终于能回家了。   华祝在娄灵合上门的那一刹那,双眼缓缓睁开,又缓缓地合上……    ☆、第四十八章      娄灵左闪右避着来到娄府外的墙角,又飞身房顶踩着砖瓦,一路来到她的房间。   屋里烛火明亮,也不知道是谁在?掀起正对着厅里的瓦,不在厅里,又掀起内室的瓦,内室也没人,幔帐却是放下来的,难道床上有人?还是只是个掩人耳目的空床?不在府里的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爹和大娘是怎么跟府里的家丁说的?算了,安全起见,还是先去爹和大娘的屋子看看。   ……   娄子傅看着书正要翻页,一株草徐徐从天而降,正好掉在了书的夹缝里,娄子傅捏出来一看,草的根部还带着些湿土,他猛地抬头,房顶露光的地方,赫然出现娄灵笑弯了的眼眸。   “都下去吧!”   娄子傅的声音些微有些颤抖,让娄灵的心没由来也一酸。   扶摇和扶枝出去后,略渠肩上搭着披帛来到娄子傅身边,她感觉得到刚才他话中克制着的激动,“怎么了?”   娄子傅拍拍略渠放在他肩上的手,“女儿回来了……”   略渠不可思议地用手捂着嘴,明明在笑的眼里,漾出的却是眼泪。   娄子傅起身来到屋外,将门大敞着,心不在焉地看着四下安静的庭院,在感觉到衣服被人轻轻揪了揪后,他马上退回屋里关上门,一转身便看见了正抱着略渠的娄灵。   “爹!”娄灵轻唤了一声,过来扑到娄子傅的怀中,“灵儿也好想你!”   娄子傅捏着娄灵瘦弱的肩膀,触感真实无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走,我们去内室。”   三人来到内室围桌而坐,娄灵一时间不好意思,声音软绵绵道:“爹,大娘,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   娄子傅嗔怪道:“爹倒没什么,吓的你大娘够呛。”   略渠给娄灵把着脉,“没有,别听你爹瞎说。身子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虚,得好好补补,还没吃饭吧?大娘叫人去厨房给你熬点药膳。” 略渠借故起身出去,只留下父女二人在内室。   “谢谢大娘。”   娄灵看着略渠的背影,言辞闪烁地对着娄子傅低声道:“爹……给我疗伤的人说……那晚是您抱着我向他们去求的医,您是怎么发现我的?”   娄子傅看着想在他面前“包庇”略渠的娄灵,心里一暖,也试探反问道:“那么灵儿呢?有没有看见是谁伤的你?”   娄灵抠着手指,结巴着摇头,“没……没看见……”   娄子傅一笑,“没有就算了,反正爹已经派人去查了,要让我知道是谁伤了我的宝贝女儿,我一定要她……”   娄灵急忙打断娄子傅即将出口的不吉利的话,“哎,爹,你别查了,是戴国人,对,戴国人,他们早就回戴国了。”   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娄子傅笑得开怀,“你又抠手指,你一说谎就爱抠手指。”   娄灵将手从桌子上放了下去,“没有,是刚才拔草的时候指甲缝里粘土了,我抠抠。”   娄子傅无奈摇头,“别瞒了,爹都已经知道了,不然你以为那天晚上下着那么大的雨,爹在睡梦中是怎么知道你出去,又是怎么知道你受伤,最后又怎么找到你的?”   娄灵还是犹犹豫豫道:“爹,你真的知道?您可别诈我?”   娄子傅捏了捏娄灵的鼻子,“就你那点小伎俩,用得着诈?还妄想试探你爹……”   被识破的娄灵,抱着娄子傅的胳膊呵呵一笑,“那就好,那就好,大娘她也不是故意的,都是我不好,还害得大娘把自己的功力都传给了我,她的身体还好吗?”   娄子傅的双眼一下黯淡了下来,“和你一样,虚的厉害。”   娄灵:“等华祝来了后,我把功力还给大娘吧,他一定会有办法。”   “华祝?”   “嗯,就是给我治伤的人,对了爹……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这些事你不用知道,你姑姑想你想的紧,这两天跟爹进一趟宫。”   “太好了!终于能去看姑姑了,我今天在外边听说姑姑成妃了?上次扶摇和扶枝回来还说是御妻。”   娄子傅眉间明显不悦,“听谁说的?”   “就是之前在门外说要看姑姑的那个姓司徒的还有姓齐的,还敢恬不知耻的说姑姑坏话,被女儿给暗中教训了一番!”教训之后自己被反噬受伤的事情娄灵自然不会说。   “是他们?你怎么会碰见他们的?”   于是娄灵就把进了城后发生的事情,删繁就简地对娄子傅说了一通。   “是他徒弟送的你?也就是说他还在林里?”   “嗯,他徒弟就是华祝,现在也是女儿的师兄!”   “师兄?他竟然收了你做徒弟?”   “没有,他说大娘留在我体内的功力需要化解,就让他徒弟帮我,所以才让我叫师兄的,但他不让我叫他师傅,……对了爹,华祝说他以后会跟着李大夫来府里。”   “嗯,爹明日就请李大夫来府。”   “爹……你不告诉女儿他们是谁,总得告诉我,他们救女儿有什么目的吧?”   娄子傅诧异,“你怎么知道他们别有目的?”   “那天晚上我受伤的时候他们就站在不远处的桥上,我都看见了,他们要是想救我,当场就救了,哪还用爹去求他们。”   娄子傅不由暗叹,娄灵越长越大,心思也越来越敏捷,刚才还不想让她卷入这么多的是是非非,现在看来,在所难免了。   “那你先答应爹,万事不可轻举妄动。”   娄灵狠狠点头,“嗯,灵儿知道。”   娄子傅目光幽深,“那个年长者,也就是华祝的师傅,叫‘徂尔’,是名满天下的刺客,但也不仅仅是刺客。”   娄灵眼里满是惊诧,“徂尔不归?我在祁阳的时候就听说书的讲过他!”   “嗯,至于他有什么目的,华祝来了后自有分晓,明日爹将李大夫和他请过来后,后日你便进宫,有些话,爹需要你去传给你姑姑,灵儿知道皇宫的危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所以爹让你捎给你姑姑的话,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嗯,灵儿懂!”姑姑进宫前教会她说唇语,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一直在室外待着的略渠听见父女俩聊得差不多,便端着做好的药膳进来,“先吃饭吧,一会聊。”   “好。”娄灵这会才好坦然地与略渠对视。   “爹,我刚才看见我房间里有光,是谁啊?我不在家的时候,您又是怎么给下人说的?”   娄子傅帮娄灵盛着汤,随意道:“屋里没人,就是假装你在而已,我们也没跟下人说什么,他们好像都不知道你不在了这么长时间……”   “什么!怎么可能?厨娘也没问吗?这么多天我都没去厨房让她给我做好吃的,她就没问我?”   见娄灵满脸恼怒,略渠嗔笑着道,“你爹就爱逗你,怎么可能不问,跟下人说你调皮被你爹责罚禁足反省,所以你待会直接回房,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娄灵吸溜地喝着碗里的汤,对着娄子傅翻了个白眼,“爹坏!”   娄子傅与略渠不禁开怀大笑,这个晚上,娄府终于不再死气沉沉……   娄灵吃完后径直回了房,略渠躺在床上,语气不善地问娄子傅,“刚才你跟灵儿说,要让你知道是谁伤了她,你一定要把他怎么样?”   娄子傅浅笑着把手环在略渠的腰上,嗓音沙哑着在她的耳边轻语道:“她是我二孩的娘,又舍命救了我的大女儿,我能把她怎么样?只能一辈子对她好了。”   略渠听后,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她让你记住自己说的话。”   娄子傅摸了摸略渠鼓鼓的肚子,“不敢忘……”   次日,娄灵早早醒来站在院子中央感受着这奇妙的变化,昨天还在那片竹林中险些丧了命,今天却在家享受着这看似宁静的早晨,这也算是世事无常了吧。   “呀,小姐,老爷肯放您出来了?”廊中路过打水的扶枝,看着庭院中的娄灵倍感欣喜。   “是啊,扶枝姐姐,在屋里都快被闷死了。”   “解禁了就好,老爷夫人这会还没醒呢,小姐今天早上想吃什么,奴婢去让厨房做。”   “什么最补吃什么,我要把这几天的精力全都补回来!”   “奴婢也看着小姐瘦了,好,奴婢这就吩咐去。”   娄灵还在院中吸着晨气,娄子傅整理着衣衫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这大清早的,你站在院里干什么?”   “爹!”娄灵小跑着来到娄子傅身边,挽着他的手臂道:“您上早朝前,可别忘了吩咐下去请李大夫过来。”   娄子傅没好气地看了娄灵一眼,“你起这么大早就是为了提醒爹这个?”   被看穿的娄灵窘迫着放下手,“不是啊,就是睡醒了……就起来了。”   “爹赶在中午时分回府,所以李大夫得下午来。”   想起昨日为自己费力的华祝,还有自己的不告而别,娄灵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爹……那我上午能出府吗?哪也不去,就在街上溜达溜达。”   “一回来就想出去给我惹事是不是?”刚刚还语气缓和的娄子傅,这会却义正言辞起来。   “没有……昨天我教训那个司徒和齐什么的时候,师兄为了救我受了伤,我想去看看他,我就假装路过看他一眼,不和他说话也不靠近他,求你了爹……好不好嘛爹……”   看着不依不饶磨着他的女儿,娄子傅扫视了四下后,蹲着身子低声严厉道:“你一个人出去,谁都不准带,如果发现有人跟踪你,要马上回府。”   娄灵转而笑喜颜开,“灵儿知道了,谢谢爹。”   早饭过后,跟略渠打了声招呼,娄灵便出了府,对岸的质子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再次庆幸那晚有滂沱的大雨还有惊天的雷声的遮挡,才没有让她的冲动连累到戴方濯。   早市已退去,大多店面也才开门,娄灵来到药堂前就看见了正在柜台前低着头捣药的华祝,他换了一身灰色的直衣,虽不如白衣惹眼,却也容不得不经意间的一瞥,因为一眼便足以让人再也移不开视线。   娄灵见华祝要抬头,马上隐在了昨日那个藏身的巷子里,她拍了拍被自己惊吓到的心脏,心有怨念碎碎道:“都怪爹,本来大大方方来瞧人,这下却跟做贼似的。”   华祝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药堂门前,抿着唇摇头一笑,既然来了还躲什么…… ☆、第四十九章      下午下人来报刘大夫来的时候,娄灵和娄子傅正在房中陪着略渠。   “来了?我倒要看看他配不配做我们灵儿的师兄?”   娄子傅看着气势汹汹的略渠道:“你怀着身孕,现在又手无缚鸡之力,别胡来。”   娄灵也央求着:“大娘……”   略渠打趣道:“我就看看,又没说要把他怎么样,瞧把你们爷俩急的。”   娄灵与娄子傅相视一笑。   ……   “拜见娄大人……”   “李大夫不必多礼,劳烦看看我夫人的身子。”   “是。”   略渠、娄子傅还有李大夫朝室内而去,娄灵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在后面的华祝身边,她用指关节敲了敲他背着的药箱,华祝低头看着娄灵,娄灵微笑着无声道了一声‘师兄’。   李大夫刚一坐下,手还没来得及搭上略渠的脉,娄灵便走到他眼前,“李伯伯,我想让那个大哥哥陪我玩会……”   “灵儿,不得无礼!”娄子傅假装呵斥道。   “呵呵,不碍事,华祝,把药箱放下出去吧。”   “是。”   “谢谢李伯伯,走,大哥哥,我们去后院荡秋千去。”娄灵拉起华祝的手,就将他往外拽,当真是一点都不矜持。   来到后院,娄灵一屁股就坐在了秋千上,“师兄,看见树下那两个探头探脑的人了么?他们是来监视我们的。”   “看见了,不用理会他们。”   “嗯,昨晚我见你睡着就自己回家了,你不要紧吧?”   “无碍。”   “师兄……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我不想化解我体内的功力了,我想原还给我大娘。”   “不行!返还功力的前提是你自身必须要有足够的内力,而你的内力尚未化解,几乎为零。”   “那是不是等化解完了之后就可以了?”   “你若是不要体内的功力,我是不会帮你化的。”   华祝冰冷的语气令娄灵鼻尖一酸,她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站在华祝面前质问道:“为什么?”   快哭出来的娄灵让华祝的心一软,“我既是你师兄,化功时所教的方法便是师傅所传,你若再传给他人,便是我有违师命,师傅是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你大娘的。”   娄灵咬着唇,“可是……可是……”可是大娘是万俟淳的人,要是被万俟淳知道她没了武功,怎么会放过她?   娄灵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华祝思量道:“是你自己要这样做?还是你爹和你大娘的意思?”   “当然是我自己,大娘要是被别人知道没了功力,会有不测的……”   娄灵不安的双眼和紧攥的双手直击华祝的心底,这丫头怎么该精明时糊涂,该糊涂时却异常的精明?   “那夜你受伤,你大娘的真实身份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她现在产期临近,女人生孩子本就凶险,功力尽失也不是什么罕事,这样的说辞万俟王不但能接受,而且还会放过她,相反,你如果把功力再还给她,才是真的害了她,说不定到头来还会害了你爹。”   “这样说万俟王真的能放过我大娘?”明知华祝说的有道理,但娄灵还是想再确认一下,原来娄府的事他都清楚,她真是蠢,不清楚又怎么会主动找上门来?那他对她的好,对她的照顾又算什么?利用?安抚?还是……怜悯?   “真的,所以不用再担心。”华祝看看还在低头胡思乱想的娄灵,再看看不远处来来回回假装忙碌的下人,“娄府的眼线盯的紧,看来只能晚上助你化功了。”   “嗯,从今天开始我会搬来后院住。”   本以为经华祝这么一点拨,她便会不再为此事而烦恼,可现在却是更加烦扰了,本以为这些年的山重水复,会随着姑姑的进宫变得柳暗花明,没想到山重水复之后,复是山重水复……   华祝已经盯了娄灵好一会,她只顾目光空洞地盯着地面,心中似有千千结……他伸手拉着娄灵坐在秋千凳上,“来,抓好。”   “啊!”娄灵双手刚搭在秋千绳上,猛不防被华祝从后背一推,这突然间来的惊吓,倒是让她想什么事情的心思都没有了。   “我都还没准备好……”娄灵不满控诉道。   “有师兄在,你不需要准备。”   有你在是不需要准备,可万一习惯了,你不在时,也忘了准备要怎么办?   “以后路过刘大夫的药堂不用躲避,我会装作不认识你。”   今天早上真的被他看见了,真笨,他武功那么高,自己大清早站在稀稀落落的街道上,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呵呵,师兄你瞧见我了?昨晚走的时候见你疲惫不堪,怕是为我疗伤耗费了不少心神,就想着去看看你今天恢复的怎么样。”娄灵说的无比心虚。   “昨夜只是有些乏了……”   “世子、公子到!”   华祝正说着的话,被门前通传的随侍打断,娄灵一听来人,颇不耐烦道:“他们怎么来了?走,我们快进屋。”   娄灵拉着华祝正要往后院的屋里去,却反被华祝一把拉住:“你怕他们?”   “只是不想见他们而已。”娄灵此时所有的不悦都表露在了脸上,   “公子是公子贺?”   娄灵点点头,同时也诧异着,他怎么对万俟贺表现出这儿大的兴趣?   ……   “娄姑娘。”   是公子贺的声音,娄灵放开揪着的华祝的衣服,“这下好了,不用躲了。”   “参见世子、公子。”娄灵不情愿的行着礼。   “免了。”   万俟庆一进后院便看见了站在娄灵身边的华祝,娄灵行礼的时候他却站的笔直,“你是谁?见到本世子为何不行礼?”   这个找茬的万俟庆!娄灵低头翻了个白眼,站出来介绍道:“这位是世子,这位是公子,这个是给我大娘瞧病的药堂里的大夫。”   华祝的礼行得冷冰冰,“世子、公子有礼。”   “免了。”万俟庆摆摆手,一如既往的蛮横目中无人。   万俟兄弟不发话,娄灵更是不愿意搭理,四人就这么站着,娄灵也一点不觉得尴尬,不说话好啊,说话才会让她觉得郁闷呢,尤其是万俟庆那讨人厌的嘴脸,虽说他没怎么得罪他,可她就是不喜欢他。   “呵,老二,瞧见没有,你眼巴巴来替人家送东西,人家好像并不领情,东西放下走吧。”   娄灵咬牙,阴阳怪气的万俟庆真是想让人暴揍一顿。   万俟庆话音一落,万俟贺便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递在了娄灵眼前,“你姑姑念你念的紧,这个是她托我们送出来给你的。”   娄灵接过锦盒抱在怀中摸了摸,“多谢,如果能见到姑姑的话,麻烦转告她一声,我近些日子就进宫去看她。”   “好。”万俟贺一听娄灵要进宫,笑得无比开心。   万俟庆见万俟贺没有骨气至此,又想到后宫中母后的幽怨,就愤愤不平地开始挤兑娄灵,“你姑姑现在在宫里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父王夜夜专宠,风光无限,还真是有点手段。”   娄灵一听这话,胸中的闷气马上就上了头,这万俟庆怎么光长个头,就是不长脑子呢?   “那也得你父王吃我姑姑那套才行……”   “你放肆!”   万俟庆被娄灵的一句话涨红了脸,华祝则站在娄灵旁边露出隐隐笑意。   “大哥,东西也给了,我们走吧。”万俟贺见万俟庆和娄灵水火不容,再待下去怕是要打起来了,便开始劝离。   万俟庆宽袖一甩,还在泄愤,“要不是这个破锦盒,我们就直接去丞相府了,谁愿意来这个破地方。”   “那就恭送世子、公子了。”   “你!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教养?本世子还没转身你就恭送,是在逐客吗?太傅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还怎么再在宫里教王室子孙,我要回宫告诉父王!”这个娄灵敢摆脸色给他看,真是大胆!   “大哥……”万俟贺上前拉住正在气头上的万俟庆,同时对娄灵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激怒世子。   娄灵撇撇嘴,不多言也不道歉,回去告诉万俟淳最好了,看他是收拾你万俟庆还是娄家!   见娄灵不说话也不服软,万俟庆又放话道:“那我们就宫里见。”进了宫有你娄灵好受的!   万俟庆走后万俟贺还站在原地,他不悦又戒备地看着娄灵身边的华祝,“灵儿,跟我一起去丞相府玩吧,待会我送你回来。”   灵儿?娄灵无语,她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见陈家姐妹?还是饶了她吧!   “不了,不了,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丞相府打扰了。”   “怎么了?我回头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不用,不用,不用,已经找大夫瞧过了,不碍事的。”娄灵无奈,这个万俟贺怎么这么多事,磨磨唧唧的,你哥哥都走了,你还不快去追!   “那我先走了,我们宫里见,你放心,进了宫我会保护你的。”   “好好,宫里见,宫里见。”   万俟贺态度诚恳,对娄灵的爱慕之情藏都藏不住,娄灵却是敷衍的厉害。   万俟兄弟终于都离开,娄灵低头看着手上的锦盒,无精打采地重新坐回了秋千上,耷拉着脑袋,晃动着腾空的双脚。   “你不喜欢万俟贺,他也的确配不上你。”   “啊?”   娄灵诧异的抬头要看华祝,华祝赶忙向前走了一步,挡住了险些射在娄灵眼中的刺目无比的夕阳,而他整个人却被镶了一圈金边,梦幻了真实,让娄灵更加的看不透,如果他和他师傅的出现与戴方濯有关,事成之后又说要回山,那当初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出了山?他们与戴国又有什么关系……   “你在想什么?”   头顶传来华祝的话,娄灵才回过神来,“没,没什么……”在想你的事,可惜你不会告诉我。   “你和公子贺有婚约?”   “没有……谁愿意嫁给他们宫里人!”   “那昨日那俩姐妹……”   “她们啊……将来一个会嫁给世子当王后,一个会嫁给公子当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就把我看作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说到此处,娄灵突然想起之前姑姑让他接近万俟贺的话,她不禁自嘲的笑了笑,“不过也有可能嫁给他。”   “灵儿,玩累了吧?快来前厅擦擦脸。”   前院传来略渠的声音,让娄灵一下来了精神,“是大娘,看来李大夫已经走了,走,去前厅见我爹。”   华祝没有说话,任由娄灵拉着他往前走,而她的背影是他从来没觉得的瘦弱。   “爹,大娘。”前厅房门紧闭,娄灵伸手轻扣。   “进来吧。”   门一开,娄灵就看见了堂上太师椅上坐着的正吹着茶水的父亲,而大娘略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和她一起进来的华祝,她当然也想知道华祝和他师傅到底有什么目的,于是关了门,走过去站在了略渠身边,与华祝对立着……   华祝看了一眼娄灵,“大人,夫人有礼。”   “不必多礼,你们救了我女儿就是娄家的恩人,有什么需要娄某帮忙的,只要我力所能及,必定鼎力相助。”   见娄子傅也没让娄灵和略渠回避,华祝便直言道:“家师说,一切如大人心中所想。”   娄子傅端着茶杯的手一滞,“你师傅怎知我心中所想何事?”   华祝与明知故问的娄子傅对视着揭示道:“当晚伤害师妹的是戴国的宫廷秘侍,而她现在又怀着大人的孩子,大人也并非万俟人……”   “够了!”   娄子傅伸手打断了华祝的话,娄灵眉头亦紧蹙,他和他师傅当真把父亲与大娘的底细探得一清二楚,他也早就知道她是卢国人,亏得她还在酒楼遮遮掩掩,真是够傻!   “需要我做什么?”娄子傅也不再拐弯抹角。   “夫人临盆要在深夜,当夜娄府要遇大火,质子府的一半侍卫要来娄府救火,剩下的事,师傅自有安排。”   娄子傅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了手边的桌子上,吓的毫无防备的娄灵身子一颤。   “呵呵,我府里着火的同时戴国质子失踪?你们是想害死整个娄府?”   “师傅说娄府不会因戴国质子失踪而受到牵连。”   “哼!他凭什么这么肯定?”此时的娄子傅只能用生气来代替心中的震惊,这个徂尔不归果然名不虚传!   “师傅说凭您在宫中的妹妹,师傅还说您不用着急答复,可以和她先商量商量。”   “灵儿,送客!”话到此处,便无需再多言。   “是,爹。”   “娄大人,我还有一句话……。”   “说!”   “夫人现功力全失,要想万俟王不起疑心,临盆那夜便是最好的机会。”   娄子傅怒视着华祝,“这也是你师傅交代你的?”   “这是我自己的主张,师妹体内的功力一旦化开,便不可再重回夫人身上,否则……师傅会杀了师妹,清理门户……”华祝说完转身离开。   娄灵不像先前一个劲只顾拽着华祝往前走,而是一直落在他的身后,与他始终相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他们就这么被拉开了么?这样……也好。   ……   “真是英雄出少年,说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让人讨不得丁点便宜,而且还是徂尔的徒弟,武功自然也不在话下,相公,你说……这么多年销声匿迹的徂尔不归,戴王是怎么让他出世的?”   娄子傅摇头,“徂尔不想做的事没人可以逼迫他,这件事还是在徂尔自己,与戴王的关系估摸不大。”   “徂尔肯灵儿化功学他的心法,却是不让灵儿叫他师傅,我就不相信他这个气质出众的徒弟华祝,是他随随便便在路边捡来的孩子,既然他这么清楚我们的底细,他的心思,我们也未尝不可从他的徒弟下手。”   略渠话音刚落,送华祝出去的娄灵痴痴呆呆地回来了。   “怎么了灵儿你这是?”略渠挺着大肚子,来到失魂落魄的娄灵跟前。   “没……没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好像和师兄成了敌人呢?   “没事就好,爹问你,知不知道那个华祝什么来头?”   娄灵摇头,“不知道,他说他没有父母,从小就跟着他师傅。”   略渠:“看华祝的年纪与徂尔隐世的时间大致相仿,估计也没多少人见过,我可以试着查查看。”   “不用了,你武功尽失,临盆在即,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恍惚间,娄灵突然想起了华祝的钱袋中那块罕见的白玉,“我可以试试……”   “不用,先让他帮你把体内的功力化了再说,切不可轻举妄动。”   娄灵深呼吸,“是,爹。”   “你过来,爹把你明日进宫要带给你姑姑的话,说给你听。”   “好。” ☆、第五十章      夜半,皎皎月光下,娄灵坐在后院的房顶上盯着手中一支翠绿的玉簪,玉簪通体透亮,前宽后窄圆融光滑,身上没有其他多余的点缀,恰到好处的打磨更显得落落大方,优雅尊贵。   它就是今日姑姑托万俟贺送来的锦盒里面装着的东西,姑姑在进宫前曾嘱咐过,一旦从宫里以她的名义送来东西的时候,那就意味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进宫去见她。   娄灵将玉簪插在发间,坐着开始叹息,华祝怎么还不来?说好晚上帮她化功的,她都在屋顶上吹了半天的冷风了,鬼影也不见一个,她搓了搓冰冷的手,想起明天还要进宫便站了起来,正要翻身下去,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街坊上,一个飞跃如暗灵的人影。   在竹林被阵法所困的时候,她可是领教过华祝身形的厉害,现在单是看他移换莫测,就知道当日的九卦阵有多厉害多凶险了,连他这么快的速度竟然也无法超越突破。   眨眼间,华祝就来到了娄灵站着的屋顶,他看着脸冻的有点红的娄灵道:“天气这么冷,你站在这干什么?”   娄灵嫣然一笑,“等你呀,走吧。”   娄灵拉起华祝的手想着为他引路,触感传来才发现他的手也没比她暖到哪里去。   两人齐齐翻身进了黑漆漆的房间,娄灵用力拍了一掌靠着床的墙壁,那面墙随力的方向旋转而开,露出一间透着微光的小石室。   华祝边往里走边问:“怎么会有暗室?”   娄灵:“万俟王把这宅子赐给我爹的时候就有,听爹说这宅子以前是个贪官的,后来被人揭发,罪证败露,就被万俟先王关在了大牢中,可在抄家的时候他贪污的东西却是一无所获,后来要求为其翻案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联名上书不久后,这个石室随即被找到,原来他的全部家当都是被藏在了这里,最后这个贪官被诛了九族,联名上书的那些人也跟着遭了秧……这个石室在府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下人们都知道,平常也会有人来打扫,很干净的!”   “引蛇出洞?真是高明。”   娄灵被华祝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迷糊,“什么引蛇出洞?”   华祝转过身来盯着娄灵,这丫头,让她戒备的人她便字字带刺,句句试探,让她放下戒备的人,她说话便不经过大脑。   “你的心眼该多长时不多长,不该长时倒是全长在了不该长的地方,万俟先王哪是找不见这石室,分明是为了让其他党羽自投罗网。”   娄灵震惊,“什么!那万俟淳让我爹住在这里……”   “当然不是心血来潮,娄府对面住着的是谁?”   “戴国质子戴方濯啊。”这不明知故问么?   “质子府的侍卫如何?”   “很多,很严密……”   “你看到的是有很多,暗处还有你看不见的。宫中的暗卫晚上也会时不时到质子府查探,你大娘也是暗卫,她最清楚质子府的布设,不然你受伤那晚当真以为是天公在庇佑?万俟王之所以把你们安排在质子府的对面住着,就是为了借质子府的侍卫光明正大的监视娄府……”   娄灵听后大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华祝:“我和师父来这已有大半年,既然出手,自然是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查清楚了。”   “半年?那……你早就知道我?”   华祝有点不自然的看着娄灵,“嗯。”   娄灵:“这半年你一直在李大夫的药堂?”   “偶尔。”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我爹知道吗?”   “应该知道……你爹不告诉你,大概是希望你能表现的自然些。”   娄灵突然害怕起来,“那我以前每次去质子府,万俟淳都知道?”   “不出所料,应该知道……”   “那戴方濯失踪后,岂不是会很自然的怀疑到我爹头上?”   “你总共偷着去了质子府几次?”   都什么时候了,去过几次有分别吗?娄灵心烦意乱地蹲下身子抱着头,“我不知道。”   “那你去质子府的时候你爹知道吗?”   “不知道。”   “你和戴方濯往来,你爹可知道?”   “知道。”   “你爹既然许你与戴国质子来往,就不会有事。”   “我有事没关系,我不想我爹,姑姑,大娘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事……”娄灵说着说着眼泪滴在了石室的地板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相当明显她却没有用心看的事!   华祝也蹲在了娄灵身边,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帕塞进了娄灵的手中,“别哭了,以后要多听你爹的话……起来吧,该办正事了,等你化了功,你就不用怕他们了。”   娄灵握着手帕擦了擦眼泪,喏喏道:“师兄,我是不是也给你添麻烦了?”   娄灵眼角未干的泪痕让华祝心里一闷,他从腰间掏出一本小书递给娄灵,声音阴沉道:“我被人盯上了,化功的技法都在你手中的书里,往后如果月上枝头我还没有来,你就自己照着书上练。”   书很小,拿着很方便。娄灵小心翼翼地翻开看着里边华祝刚毅洒脱的字。书的左边是文字,右边有图示注解相配,最后一页未干的墨迹,昭示着它产生的意外和仓促,娄灵愧疚道:“师兄……”   “不关你的事,是我小看了永城的势力,不过他们什么也查不到,你去那边的石床上躺着,我先把你身上的血脉打通。”   “嗯。”不同于刚进石室的欢喜,此时的娄灵感到异常难过。   “咬着刚才我给你的帕子。”   “很疼?”娄灵皱眉询问着。   华祝点头,“血脉相连,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你忍着点,尽量别出声。”   “嗯。”娄灵顺手将帕子塞进嘴里,而后趴在石床上,双眼紧闭,等待痛苦……   华祝看着视死如归的娄灵,拍了拍她的脑袋轻笑道:“放松,你越是紧张,疼的越是厉害。”   娄灵却是不配合了,干脆把嘴里的帕子拿了出来,翻个身仰面躺在石床上,与俯视着她的华祝四目相对。   石室光线温柔正好,他嘴角的笑也恰到好处,也许是密闭的石室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让娄灵突然变得大胆起来,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开口道:“师兄……将戴国质子送回去后,你再来永城好不好?”   华祝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原本就是为了办事而来,事办完自然就会随师父回去,我会记得万俟永城有个叫娄灵的丫头,她是我华祝的师妹。”   娄灵翻身重新趴好,内心失落道:“骗人!下次跟师父去别的地方办事,也碰到一个受伤的女子,师父也让她叫你师兄,你一定就把我给忘了……你笑什么?”她这伤感着,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笑你想太多了,你以为谁家的女儿都跟你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那……那师兄以后要是路过永城,一定要记得来看我。”   娄灵突然有些舍不得华祝走,心里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连当年离开祁阳的时候也没有过。   “好,一定来看你。我要开始了,你忍着点。”   华祝食指在趴着的娄灵腰处用力一点,娄灵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种蚀骨的麻酥夹带疼痛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在被行刑,额头汗珠直冒,身子冷热交替,眼泪也不住的往外冒,这就是冒进后步入正常所要付出的代价?好,她忍!   背部、肩部、腹部、腿部……浑身只要有胫骨的地方,都被华祝点了个遍,疼痛好像令时间停滞了,度日如年也不过如此了吧……娄灵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华祝把她嘴里的手帕抽出来放到石床上,她才如释重负。   “好了,起来活动活动,明日进了宫别让人看出什么端倪。”   娄灵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强撑起来盘腿坐着,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两把额头上的汗珠,伸展伸展腰骨,扩了扩胸,除了还有点疼外,倒是浑身通透,比之前竹林里更加的轻松了。   得了便宜的她就对着华祝呵呵卖乖道:“原来打通经脉这么舒服,这痛忍的值!”   华祝看着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的娄灵无奈道:“刚才还哭成个泪人,这会倒是笑的出来。现在拿起刚才我给你的那本书,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化功对应的穴位都在图上有对应,你照着上边的步骤和口诀认真勤加练习,不出一个月,你体内的功力便能与你融为一体……切记在外不可提及你的武功与师傅的渊源,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那我能提你吗?”娄灵试探道。   “这世上没人认得我,你提我也没用。”   “哦,那……你把这书给我,是打算以后不来了吗?”娄灵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此时华祝的目光有些闪烁,“你大娘就要临盆,我现在又被人盯上,明日就要回竹林了,回去以后一切就得听师傅的安排。”   “那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吗?”   “能。”   娄灵撇嘴,你怎么这么肯定?万一你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万俟淳杀了呢?思及此处娄灵道:“你之前说过走的时候会告诉我你去哪里的……”   华祝:“我和师傅之前住在尤砀山,那个住处已经被人发现,师傅可能会另觅栖身之所,所以……我也不能肯定会去哪里。”   “尤砀山?那是在哪?”她怎么从来没听过?   “在蒙国最北缘的山群里。”   那么远?不过娄灵还是坚定道:“好,等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去尤砀山上找师兄!”   华祝低头整理着不甚脏乱衣袖,“说什么傻话,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投无路?”   娄灵悲影自怜,“师兄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哪国人,爹说我们的身份大白于万俟朝堂的那一天,也就是大祸临头之日。”   话一出口,娄灵又开始暗自懊恼,白日里不是都把他认作是敌人了么?现在却又觉得他无比亲近,什么话都想和他说,还舍不得让他走,她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想到这里,娄灵用力甩甩头,想把这个羞赧的想法从脑中甩掉!   华祝哪里知道娄灵心中的小九九,只顾说道:“所以你切不可偷懒,务必先要将武功练好,把自己保护好。”   娄灵嗡声着不开心地嗯了一声。   “既然你没有看不懂的,那我就走了。”   “等一下!”   娄灵一听华祝要走,急忙从石床上下来,却因动作着急,踉跄着撞到了刚好站在她对面的华祝身上。华祝原本是背对着她的,在她尖叫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来,她就那么直直地扑进了他的怀中,他身上的清淡药香也一下钻进了她的鼻中,令她心神恍惚……   “你没事吧?”   头顶传来华祝似笑非笑的声音,娄灵立刻正直了身子,脸厥的有点红,傻笑道:“没事,没事,我送你。”   华祝却是站着不走了,“进了宫就收敛点,不要再像今日那般嘴上不饶人。”   娄灵低头偷偷笑着,他今天话怎么这么多?是在关心她?那她是听他的话让他放心?还是不要听他的话让他为她担心?   “你又在想什么?”   娄灵收起笑脸,抬头看着华祝道:“没什么,想师兄说的话啊,今日你也看见了,明明是那个世子挑衅我在先。”   华祝一笑,“他的身份是世子,你跟他一般见识,不是自讨苦吃?”   想起万俟庆,娄灵便不开心,“就是看他不顺眼!”   华祝摇头,“看你这蛮横的样子,以后谁还敢娶你。”   “哈!想娶我那也得先问问我嫁不嫁。”   “好了,赶紧休息,师兄要走了。”   “哦。”   娄灵站在石室呆呆地望着华祝离开的背影,他是来给她化功不假,却也是来和她告别的,他真的只当她是师妹?她和他之间是否有缘份?   ……   “小姐啊,你昨晚怎么不脱衣服就睡下了,快起床,吃完饭该进宫看姚姑娘,哦不,看望娘娘了,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扶摇边把打来的洗脸水放在凳子上,边对着内室里还在睡觉的娄灵叫喊着。   “怎么这么早?”娄灵转了个身,默默将小书揣在衣怀中,嚷道:“知道啦,这就起来。”   娄灵吃过饭后,却是不停地在屋里乱窜搜寻,扶摇见此疑惑道:“小姐,你找什么呢?奴婢帮您找。”   “姑姑昨日送给我的玉簪找不见了,昨夜明明在头发里插着的,快点帮我找,再找不见真的要误了进宫的时辰了。”   “哦,好。”   扶摇把整个园子屋子翻遍,愣是没找见,娄灵也是找出一身的汗,“算了,你先出去吧。”   扶摇出去后,娄灵马上进了石室开始翻腾,石室陈设本就一览无余,相比以前多出来的只是石床上放着的那块被她咬过的手帕,那是华祝的,他一定是嫌脏才扔在那里的,她洗洗不就好了么?   “簪子,簪子,你快出来!”娄灵碎碎念着查看了一遍昏暗的地面,还是一无所获,昨晚倒头就睡,按理说应该掉在了床上,可是怎么一转眼就哪里也找不到呢?算了,不找了,姑姑不会怪她的。   “哎呀小姐,你又进石室干什么?快点出来,该走了。”   “来了来了。”   娄灵从暗室出来将帕子丢给了扶摇,“把它洗干净放在我梳妆台上。”   “哪里来的这么素的帕子,上边怎么什么也没绣?”   “我回来就绣,记住,洗了放好。”   “知道了。”   扶摇刚一帮娄灵整理好繁琐的衣衫,娄灵就又急急忙忙跑到前院与略渠话别:“大娘,我进宫去了,晚些时候回来,您在家要乖乖的。”   略渠摸着娄灵的发髻嗔怪道:“你这孩子,自己都还没长大就来哄我,好了,快去吧,记住……”   “别惹事嘛,记住了大娘,我走了!”   略渠看着风风火火的娄灵,含着笑无奈地摇头。   ……   匆匆忙忙一大早,娄灵终于坐在了进宫的马车上,也不知道这次进宫能不能见着戴方濯,昨晚忘了问师兄他有没有去见过戴方濯,应该是见过了,不然他师傅的计划要怎么实现?见了戴方濯一定要问一问,不行!不能在宫里问,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害了他?   想到华祝,娄灵便不自觉的笑出了声,他的话比起刚见面的时候多了,眉间唇角偶尔也会有笑意了,他说他一直住在荒无人烟的山上,那自己也算是除了他师傅他接触较多的人了吧?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她的?昨晚他倒是说了她一大堆的话,什么心眼该多长时不多长,不该长时倒是全长在了不该长的地方;什么没有哪家女儿跟自己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嘴上不饶人,蛮横嫁不出去……天呐!怎么全都是她的不是,她在他眼中根本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吧?!   “啊!”娄灵越想越心烦,便在马车中大叫着发泄,吓的车夫急忙勒马停车出声询问,“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驾你的车!”   娄灵就这么一路乱想着进了宫门,而此时城中最高的阁楼上,华祝目光阴森地盯着从娄府出来的那辆马车,他手中攥着的,正是娄灵昨夜发间的那支玉簪……    ☆、第五十一章      “娄灵拜见娘娘!”   娄灵乖顺地跪在姚姜脚下,让姚姜是又爱又恨,她拍了拍身边柔软的坐榻道:“到这来。”又对一直盯着娄灵的扶摇和扶枝道:“你们俩个去拿点酥软的点心来。”   娄灵上前端正地坐在姚姜身边,任由姚姜握着她的手也不敢放肆。这是她第一次来嫣嬉宫,低调奢华的宫殿,小心翼翼的宫人,华美讲究的宫装,精致无暇的妆容,看得出来万俟淳对姑姑还算不错。   “这么长时间没见,灵儿长大了,也变傻了不成?拜见娘娘?谁教你的?”   娄灵眼睛眯笑道:“大娘说有人的时候要叫娘娘,没人的时候才可以叫姑姑。”   “你大娘说的不对,有人没人都可以叫姑姑。”   “大娘说会给姑姑添麻烦的。”   “不会,谁要是敢出去搬弄是非,姑姑就拔了他的舌头。”   姚姜说完,宫人立刻跪倒在地瑟瑟道:“奴婢(奴才)不敢。”   “不敢就好,都下去!”   “是娘娘。”   “你们俩也下去。”刚端上点心来的扶摇和扶枝对视一眼,也退了下去。   “他们都走了,灵儿也不用再拘束,先吃点点心填填肚子。”   娄灵一放松,晃着两只脚羡慕道:“姑姑,你好威风啊!”   姚姜夹起一块绿蓉糕递给娄灵,“威风的背后是危险。”   娄灵拿起绿蓉糕,“那姑姑为什么还这般?”   “因为姑姑不怕危险。”   娄灵微微一笑,“灵儿也不怕,对了姑姑,爹要我进宫跟你说三件很紧急的事情。”   姚姜看了娄灵一眼,别有深意道:“不急,你先吃。”   娄灵环视了嫣嬉宫一圈后,凑在姚姜眼前小声道:“姑姑,现在这里并没有其他人,为什么不能说?”   “我们用过午膳午睡的时候说更安全。”   “好吧。”娄灵虽然心里装着事不舒服,但也只能先忍着了。   “怎么吃了一块就不吃了?不好吃?”   “好吃,就是灵儿不饿。”   “那就站起来让姑姑再好好看看。”   于是娄灵站起来在姚姜面前转了一圈。   “嗯,娄灵长大了,变得更美了。”徂尔的医术还真是名不虚传。   “哪有,姑姑才美呢。”被夸赞的娄灵有点羞涩,丝毫没发觉姚姜其实是为了查看她的伤势。   “说你一下还害羞了,成了大姑娘就要好好打扮打扮,别再像野丫头一样不着调。”姚姜说着看见了娄灵身后只用几根束带绑着的头发道:“姑姑昨日送你的发簪怎么没戴?”   娄灵磕磕巴巴道:“本来要戴来着,但是找了一早上都没找见……”   “找不见就算了,姑姑再送你一支。”姚姜说着从抽屉中拿出一个首饰盒,“看看里边有没有喜欢的。”   里边精美耀眼的首饰令娄灵眼花缭乱,“灵儿不想打扮。”   “不想打扮也要有个女儿家该有的样子,你这头发自己绑的?”   “嗯。”娄灵默默应声。   “姑姑当日受伤时跟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记得。”   “你不打扮怎么让万俟贺喜欢你?”   “他好像已经喜欢我了,上次还叫我灵儿。”   姚姜无奈道:“叫你灵儿并不代表什么,世子万俟庆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嚣张跋扈,还丝毫不知收敛,公子贺宅心仁厚,虽然暂时身后没有拥护者,但若是万俟庆长此以往,得益的必然是万俟贺,你爹说万俟庆对他早有不满,碍于他父王万俟淳才会忍耐你爹,若是让他掌权,怕是会对付娄家。”   娄灵不解,“姑姑,万俟淳正值壮年,万俟庆要想掌权,起码也得再等个二三十年,难不成……姑姑要……”下手了?   姚姜浅浅一笑,“姑姑等不了了。”   “那灵儿能帮什么忙?”   “到时候姑姑自会告诉你,万俟王来用午膳的时间快到了,姑姑给你梳个头吧。”   “好。”   娄灵坐在梳妆台前把玩着桌上的一件件精美饰物道:“姑姑,你要给灵儿梳什么头?”   “梳好了就知道了,你现在选两个头花,再选一个步摇,然后选一对和你的头花和浅粉衣衫相衬的耳坠。”   “那就,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娄灵选了一对嵌着湖蓝宝石和血红宝石的珠钗头花,头花身子都呈顺平状,一个尾端翘起显娇俏,一个中间支出一朵六瓣金花显华贵;步摇是金鸟形的,金鸟的嘴里衔着三支长长的金丝垂钓在空中,金丝尾部连着三颗细长的浅绿色的宝石,一摇一曳顾盼生姿;耳坠的轮廓由黄金打造,上边嵌着一颗椭圆蓝宝石,下边垂着一颗椭圆粉宝石,中间由两个扣着的金环相连接,大方又灵动。   姚姜看着娄灵桌上选好的东西,“眼光不错,从明日起就别再自己梳了,让扶摇和扶枝给你好好梳。”   “哦。”   “大王驾到!”   姚姜最后为娄灵带上耳坠,万俟淳刚好来了,她握着娄灵的手出厅给万俟淳行礼,万俟淳走到姚姜身边环着她的腰笑道:“把太监宫女都屏退,你们姑侄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娄灵双眼无辜,“禀大王,府里没这么多人,他们盯着我有点不自在,姑姑才让他们下去的。”   万俟淳看着眼前白白净净,亭亭玉立初长成的娄灵道:“长大了,也规矩了,今年多大了?”   娄灵福了福身子,“十三。”   “十三……”万俟淳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十三……从明天开始你就去国子监和世子公子们一起学习。”   娄灵莫名其妙地看着姚姜,见姚姜点了点头,于是道:“谢大王恩典。”   万俟淳:“私下里便叫我姑父吧。”   “呃?哦,谢姑……姑父恩典……”   万俟淳似笑非笑地看着姚姜:“好了,用膳吧。”   万俟淳用过午膳便离开,姚姜则与娄灵躺在床榻上侧着身子用唇语说着话……   “姑姑,万俟王为什么让我去国子监?”   “他把你当儿媳看待。”   娄灵厌恶道:“鬼才不愿意嫁给他儿子呢!”   姚姜失笑,“姑姑已经嫁给他了,怎么还会让你再嫁给他的儿子?但这宫你必须进,能去国子监最好因为你爹在那,姑姑得靠你知道朝堂和外面的事情。”   “好吧,谁要敢娶我,他就得倒大霉。”   看着娄灵口无遮拦的样子姚姜生气道:“再不要意气用事冲动莽撞了,敢在质子府外边和你大娘打斗,也得亏是她,要不你现在还能安好?”   “那晚我是看见有个黑衣人从府中飞出去,想着刺杀姑姑的也是个黑衣人就想揪住他,哪曾想是大娘。”   “索性你和你大娘还有肚里的孩子没事,不然看你怎么跟你爹交代!身上的伤还疼么?”   娄灵摇摇头,“身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我体内大娘的功力需要化解,师兄也把化功的方法告诉我了,不出一个月就能成,对了姑姑,徂尔有个徒弟叫华祝,徂尔要我叫他师兄,却不让我叫他师傅,你说奇不奇怪?”   “既然帮你化了功,不管他承不承认你都是他的徒弟,只是没想到徂尔这么多年没现身竟然还收了个徒弟?”   “嗯,师兄昨天被人跟踪了,他在府里的石室帮我打通经脉、将化功的心法告诉我之后就回竹林了。”   “那他什么来历?”   “我也不知道,他说他没有父母,从小跟他师傅住在尤砀山上,应该是徂尔捡的。”   “蒙国的尤砀山?”   “姑姑知道?”   “听过,徂尔无缘无故跑去蒙国待那么年干什么?回去告诉你爹,让他查查蒙国的史料,看看有什么发现。”   “这个我去就好了,明天灵儿不是也要去国子监了么?”   “也好,他们给你疗过伤,你对他们更熟悉一些。”   “嗯,姑姑,爹让我跟您说的三件事,一是:大娘生孩子之时就是徂尔救戴方濯之日;二是:爹在城中找北疆人的时候,意外发现他们曾拿着你的画像找摊边一位画师临摹过;三是:华祝从城外送我回来的时候,我曾碰到过一个拿着北疆金腰牌的人,他说他叫俈平,是送北疆曹大人女儿来和亲的宫廷侍卫。”   北疆人竟然有她的画像?王宫侍卫?曹婵媛,没想到你默默无闻间竟干了这么多事?   “姑姑,姑姑?”娄灵摇着姚姜的手臂。   “怎么了?”   “爹说这个叫俈平的人对姑姑有大用,有什么用啊?”   “他是姑姑的一把钥匙。”一把钥匙开启曹婵媛心门的钥匙。   “那姑姑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看我知不知道,不知道的我可以回去问爹。”   “徂尔准备怎么救戴方濯?”   “徂尔让大娘一定要等在晚上生孩子,生孩子期间娄府、质子府还有其他的地方会着火,这样可以分散质子府的守卫,然后他们趁乱带走戴方濯。”   “倒是个计策,就怕时间不够,府外就是条河,救火易如反掌,不过最近倒是风大。”   “爹说怕是徂尔低估了质子府和城中的守卫,毕竟救人的只有他们师徒俩。”   “灵儿你和他们接触过,你觉得他们救出戴方濯的把握大不大?”   “大,华祝的武功特别厉害!徂尔的武功我没见过,但既是华祝的师傅,自然也不在话下,而且他的阵法特别厉害,对了姑姑,我当日在城外竹林养伤的时候,徂尔在林中布过一个叫“九卦阵”的阵法,看着和您教我的“九曲阵”有点像,但又好像不同,华祝曾在无意间说过玉飞山只是座荒山,那儿的阵法也是被人专门布下的,我当时还问他是不是他师傅徂尔布的,他没回答我,我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在默认。”   姚姜听后双眼低垂地抓着娄灵的手臂,“灵儿,不管玉飞山是什么状况,姑姑去玉飞山的愿望,你一定要帮姑姑实现。”   看着忽然正色焦急的姚姜,娄灵担心道:“姑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没事,姑姑是怕凭一己之力去不了玉飞山,所以你得帮姑姑。”   “好,怎么帮?”娄灵应的干脆。   “现在还没想好,等要去的时候告诉你,好了,睡觉吧。”   “哦。”   娄灵闭了眼蜷缩在被子中,一如在祁阳米瓮中姚姜救她的样子,那时的小女孩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也越来越洒脱不羁,姚姜摸了摸娄灵光洁的额头,想着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她及笄,现在的身体,怕是万俟淳肯放她走,她也哪都去不了了……   “娘娘,到申时了。”   “知道了,下去吧。”   姚姜从床上坐起来,拍了拍旁边还在懒睡着的娄灵,“起床了,去挑点东西带给你大娘,记得明天去国子监读书。”   娄灵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姑姑,爹是国子监的太傅,我从小读的书就是爹教的,万一去了把那些王侯子弟比下去了,那他们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呀,该装傻时就装傻,给你爹长脸是好事,但也不要让你爹为难。”   “哎,英雄无用武之地!”   “别贫了,再不起床我可要挠痒痒了……”   “哈哈,我起我起,姑姑饶命。”   娄灵身上的肉被姚姜点的奇痒无比,她猛地一下抓住了姚姜,而被她抓着手腕的姚姜霎时倒吸一口气,眉头紧皱,面容扭曲,吓的娄灵赶紧放开,“对不起姑姑,我不是有意的。”   姚姜放下手腕破涕为笑,“骗你的!”   “姑姑你吓灵儿一跳,不行!灵儿看看才放心。”   “都说了没事了,你慢慢起,姑姑先出去了。”   突然严厉的姚姜下地后暗里揉着刚才被娄灵捏疼的手腕,这个动作也恰好被一直目光追随的娄灵看见,自己也没有怎么用力,姑姑到底怎么了?   娄灵给略渠挑了一对月形玉坠耳环后,告别了姚姜从嫣嬉宫出来,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前往国子监,她心想:姑姑既然让这个太监送自己,那就说明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便问道:“公公,我姑姑最近身子怎么样?”   “回姑娘话,没什么大碍,太医说只是身子骨弱,大王心疼娘娘,将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嫣嬉宫给娘娘进补了,姑娘不用担心。”   身子骨弱?姑姑会武功身子骨怎么会弱?“嗯,大王对姑姑真好。”   “那是自然,大王即便不留宿娘娘宫中,每天也会抽时间来看娘娘,后宫还没有哪位娘娘有此殊荣呢。”   “那就好,前边就是国子监,有劳公公了。”   “姑娘好走,奴才告退。”   国子监的门大敞着,门外有两个守门的太监,门里院子中目及处没有一个人,看来是自己来早了,戴方濯不是说自己只是个散官么,那他应该没什么事,上次在校场骑马的时候,台上的人都看见自己和他关系不错了,进去先找他说会话他们应该不会怀疑的,娄灵这么想着便踏进了国子监。   “什么人?”   “我来找我爹,我爹姓娄。”   “原来是娄大人的千金,请进。”   娄灵慢慢悠悠进去,看着一排排的屋子想起第一次来国子监的时候,戴方濯好像是从最西边那个屋子里出来,于是娄灵走过去站在离西屋不远处最显眼的位置,低头盯着手中的锦盒心里倒数:十、九、八……三、二、一。   “你站这干什么呢?”   娄灵抬头对着一脸漠然的戴方濯笑道:“等我爹一起回家。”   “看你活奔乱跳,精力充沛的样子应该是没事了。”   “你知道了?”戴方濯竟然知道她受伤。   “一墙之隔我能不知道么?差点被你坏事!”戴方濯口气有点责备。   “谁知道当日是你找人刺伤我姑姑的。”娄灵口气也硬道。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暂时别再来找我了。”   “万俟王让我从明天开始来国子监学习,我们应该会经常碰面。”   “那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   “好吧无所谓,只要你记住答应我的条件。”   “我还没老,记性不差。”   戴方濯真是有一句话能呛死人的本事,“华祝是不是去找过你了?”   “没有,都是你爹跟我说的,他们就要下课出来了,我先回去了。”   “嗯,后会有期。”   戴方濯听到这四个字,终于对她笑了。   戴方濯回去后,中间那个屋子里的人就陆陆续续出来了,娄灵一看打头的是万俟庆,便一个转身面朝墙站着,希望万俟庆没看见她,看见她也别来找话,可惜她又高看他了。   “这不是娄姑娘么?来国子监找你爹?”   娄灵转身就看见万俟庆和他身后的贵胄子弟一脸被她惊艳到的样子,看来姑姑给她梳的这个头发正适合她,不过万俟庆他们拿她一个姑娘家寻开心,就知道他们平日的生活是有多枯燥了,“回世子,正是。”   “今天怎么这么听话,是因为在宫中么?还记得那日本世子说的话吗?”   不就是要自己好看么?有本事你放马过来。“世子那天说了很多话,娄灵不知道是哪句。”   “你别装傻,警告你的话你怎么都不好好记住呢?该不会是脑子出问题了吧?哈哈。”   “大哥,你们围着干什么呢?那儿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老二,这个好玩的东西保证你喜欢,快过来看!”   你们才是东西!娄灵仰头,正好看见了娄子傅的身影,“爹!”,娄灵硬挤出了万俟庆他们的包围圈,与万俟贺擦肩而过跑着来到娄子傅身边。   娄子傅拍了拍娄灵的后脑勺,又带着她来到万俟庆与万俟贺面前,“快跟世子、各位公子、少爷问好。”   还没等娄灵问安,万俟庆便不悦地看了娄子傅一眼,“父王不是准她进国子监学习了么?那就明天见!我们走。”   万俟庆是走了,可万俟贺却是站着不动弹,“我正好要去父王那里,可以和太傅共走一段。”   “臣的荣幸。”   “灵儿,你明天到了国子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谢公子照顾。”   “我大哥喜欢逗你玩,你别放在心上,他其实并没有恶意。”   “娄灵知道,世子是不会和一个女子一般见识的。”才怪!   “你能这么想最好,大哥不喜欢别人忤逆他,你顺着他他就自己觉得没趣了。”   “娄灵知道了。”我顺他谁来顺我?   “那就此别过,明日国子监见。”   “恭送公子。”   一出城门,娄灵就开始跟娄子傅闹脾气,“爹啊,我不要去国子监!你看那些王室子孙有多气人!”   “不可放肆!不止是你,丞相的两个千金也会来。”   陈家姐妹?不是吧!“爹,你知道的,我跟他们八字不合,您能不能去跟万俟王说说,我不要去国子监,我在家就可以好好读书。”   “你不想去也得为你姑姑考虑。”   “哎呀,被他们气的都忘了姑姑。爹,我问你个问题,姑姑是不是生什么病了?我看她的样子很不好。”   娄子傅长叹一声,“既然你问出来,爹也不想再瞒着你,万俟王给你姑姑吃了毒/药。”   “什么!毒/药!这个万俟淳怎么这么可恶!是什么毒/药?”   “堕仙丹,你姑姑武功高强,又是亡国之后,他怎么能放心她在身边。”   “堕仙丹?那解药在哪?”   “这种毒/药没有解药。”   “怎么会没解药?是谁制出来的?灵儿去找他!”   “爹和你大娘也已经查了很久了,一点线索都没有,你大娘说这种毒/药是宫里炼药的医师制出来的,试药的死了后,这种药就被禁了,也不知道是打哪来的。”   “那毒发的时候会有什么症状?”   “骨头会越来越酥,不能被人触碰,一碰便是伤口,直到最后骨头支撑不起身子的重量。”   “怪不得我今天握了一下姑姑的手腕,她都疼的皱眉头,万俟淳假惺惺的对姑姑好,真是虚伪!要不我去找徂尔,他医术这么高,一定会有办法的。”   “爹也正有此意,但当务之急是让戴国质子先回国,你不要轻举妄动。”   “灵儿知道了。”   ……   夜晚,娄灵拿着扶摇洗好的那块手帕坐在屋顶上,直到月上枝头,还是没见到华祝的影子,看来他是不会来了,娄灵黯然地进入了石室。 ☆、第五十二章      虽然早有碰见陈家姐妹的心里准备,但身后陈灼华的假咳声是怎么回事?娄灵翻了个白眼假装没听见,头也没回直接跨进了国子监的门。   陈嘉鱼:“姐姐,你看她!分明是故意无视我们!”   陈灼华:“走吧,这才是第一天。”来日方长。   来国子监娄灵有两个顾虑,一是万俟庆与陈家姐妹的挑衅;二是万俟贺的殷勤,而第二个顾虑比第一个顾虑更让娄灵无奈。   “灵儿,你来了,坐这里。”万俟贺眉开眼笑地指着他旁边的一张桌子。   “不用了,我坐这就好了。”娄灵就着一进门角落里的最后一张桌子坐下,万俟贺讪讪将头转了过去。   “贺哥哥。”   娄灵刚坐下,陈嘉鱼便颠颠地进来坐在了万俟贺刚才指的那张桌子前,只顾看着万俟贺傻笑。   “嘉鱼来了。”   “嗯。”   相比陈嘉鱼眉间语中的欢喜,万俟贺显得像是在哄小孩子,倒是陈灼华上前站在俩人中间阴阳怪气道:“公子,灼华去世子旁边坐,妹妹单纯无心计,劳烦帮忙照顾一下,毕竟她才是公子未来的嫡夫人。”说着还有意无意瞟了后边的娄灵一眼。   娄灵也不客气地看了陈灼华一眼,这陈灼华对她也就算了,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挤兑万俟贺,也是太不把这个公子放在眼里了,不止是陈灼华,这一辈的子孙都是唯万俟庆马首是瞻,对万俟贺有的只是表面应付的虚礼和背后谈及的不屑,这王后生的公子被万俟贺当成个笑话也是前无古人了,要怪也只能怪他命不好没生在万俟庆的前头,想为自己做主在别人看来也是想谋权篡位取而代之,不过照万俟庆那行事作风,说不定还真能被万俟贺捡个大便宜。   “姐,我又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   陈嘉鱼仰头看着陈灼华,想要为万俟贺找台阶下,万俟贺却似不领情,由着她俩在他身边一唱一和,直到最后陈灼华自知无趣地离开。   娄子傅站在堂上的课桌前半晌后万俟庆才姗姗来迟,他进门未说原由也未行师生礼便直接坐下,当真是我行我素。   “好了,今日我们学习《孟子·离娄上》中的第一章,大家先诵读一遍。”   四书五经中的文章娄灵早已背的滚瓜烂熟,此时坐在最后一排的她扫视在座众人的背影,有的认认真真摇头晃脑地朗诵,比如万俟贺与陈嘉鱼,有的左顾右盼打打闹闹,比如万俟庆与陈灼华,有的嘻嘻哈哈像在看戏,比如万俟庆身后坐着的六公子……父亲只是在桌子中间的过道来回踱步,并不多管。   嘈杂声渐渐停了下来,娄子傅回到桌前,“谁来说一下这篇文章讲的是什么?”   “太傅我来。”万俟庆抢答的倒是积极。   “世子请说。”   “告诉我以后治国要以父王的政策和道义为准则,效仿先王之道,然后加之具体,也就是文中所说的:筑高台必定要依傍山丘,掘深池必定要依傍河泽。”   娄子傅点点头,“世子对前篇的理解很正确,那么后篇呢?”   “后篇……后篇……我还没来得及理解。”   娄灵拿书挡着脸,险些笑出了声。   “世子请坐,贺公子,说说你对后篇的理解。”   万俟贺起身先是对娄子傅弯腰行师生礼,而后道:“回太傅,后篇讲为政以仁德,施政以法纪,为国之道要讲道义克困难、进退有礼陈述善德、有效抵制邪说而不能坐视不理,如此这般百姓自会恭顺,国家自会强健。”   这是娄灵第一次没带任何不好的感情看万俟贺,他倒是有模有样,谦恭有礼,以前是她对万俟淳积怨太深才不待见万俟贺的,现在看来他是真不错,也许能交个朋友。   半个时辰的课一晃而过,娄子傅一走,屋子里就开始吵吵闹闹,娄灵出去站在门前晒太阳,不一会儿万俟贺站在了她的身边,“还有半个时辰先师的课,再就是何将军的骑射课,女子可以不用去。”   “嗯,爹都跟我说了,这些课你是不都已经自学过了?”   “就是平日里翻翻读读,也就记住了,你呢?”   “我也是平日里翻翻读读就记住了。”   娄灵说完俩人一笑,身后却传来陈嘉鱼不悦的声音,“你们笑什么呢?”   “就是礼貌的笑而已,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就像这样。”娄灵说完,给了陈嘉鱼一个大方温婉的笑,却是把陈嘉鱼笑的莫名其妙,说不出一句话。   万俟贺:“太傅来了,回去吧。”   堂前的王先师慈眉善目,一派儒雅,“听说今天来了三位新人,那我就得先考考你们的功底,就……背个《离骚》吧,一人两句,先从最后边开始。”   最后边就是娄灵了。娄灵站起来,鞠躬背诵道:“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坐下吧,你来。”这次被指的是陈灼华,只见她慢吞吞小声道:“太傅,我看过离骚,但是没背过。”   “你呢?”   陈嘉鱼也嘟囔道:“我和姐姐一样。”   “无妨。”王先师说完便开始授课。   娄子傅教授的是“礼”,王先师教授的是“乐”,终于等到上午的课结束,娄灵拖延着时间,坐在最后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一点都不乱的桌子,骑射课她是不会去上了,因为她要去国子监的书阁查看蒙国的史料。   娄灵正要盖上眼前的砚台,突然一团废纸飞了进去,里边的墨汁不止溅在了娄灵身上,还溅在了她的脸上。   “世子箭术一流,没想到扔个废纸都这么准!”不知是谁奉承了一句,顿时哄笑声此起彼伏,娄灵心里强压着怒火,不悦地抬头看着站在她面前嚣张的万俟庆,万俟贺本要过来递一块手帕给娄灵,也被万俟庆喝住:“老二,退下!”   娄灵也没有去接万俟贺的那块手帕,她要是接了,只怕万俟贺也要变成他们欺负的对象了。   “瞪我?不服?本世子就是故意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娄灵是不能把世子怎么样,但我可以请大王主持公道。”   “拦住她!”   娄灵都还坐着没起身,万俟庆就吆喝一群人堵住了她的去路,就这点胆子还耀武扬威,真是没用!   “你要是敢去告诉父王,我就要你好看!”   娄灵轻蔑一笑,“要我不去也可以,那我这脸上衣服上的墨汁,别人如果问起,娄灵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男女授受不亲,灼华,去给她擦干净。”   陈灼华脸一撇,“我才不去呢!”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万俟庆,足见陈灼华有多讨厌她了。   “不敢劳烦陈大小姐,我可以自己擦,只是希望世子以后不要为难我。”   万俟庆盯着脸上斑斑点点的娄灵,她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说是她自己不好求他开恩,而是一直咬住他不放,还敢跟他谈条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行,本世子答应你。”   万俟庆他们走后,万俟贺前脚把手帕扔在了她的桌上,后脚就被陈嘉鱼拿走,还冲她做了个鬼脸。   娄灵无奈地取出怀中那块被她绣上“华灵”二字的华祝当日丢下的手帕,蘸着茶水一个人默默地将脸擦干净,看着被染得乌七八糟的白手帕,娄灵不由自主地苦笑着又揣进了怀里,她抱着书挡着胸前的墨点,趁着人少,钻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卷柜林立,浩瀚广博,娄灵顺着卷柜的标签,走到史料那边,幸亏有轻功,不然还够不着放在最高处的蒙国史料。   娄灵打开卷宗坐在地上阅读起来:蒙国与万俟国、戴国、卢国相邻,国小而民风彪悍,百姓上马即是将,持枪便是兵。将士名为虎贲,骁勇善战,以一敌百,加之四周山行特殊,故虽国小而进犯者多有去无回……   娄灵的双眼随着指尖快速在竹简上划过,来到了现任君主篇:   蒙国现任君主为蒙国第三代单传,勤奋节俭励精图治但生性软弱,王权一度受其义叔父魏远威胁。康嘉五年,魏远携三岁世子出游,不慎将世子丢失,蒙王震怒,因顾念先王遗训,免了魏远的死罪,改为终生囚禁,又以世子佩戴水滴白玉龙纹玉佩为识大规模搜寻遗子,终是无果。康嘉八年,王后思子郁郁寡欢终死,蒙王一度罢朝数日,后经大臣劝觐立先后妹妹为新后,逾年诞下新世子,与遗失世子齐名为蒙洑渊……   娄灵的心在看到水滴白玉龙纹六个字便开始突突直跳,华祝说他的白玉是徂尔给的,那么徂尔又是从哪里来的?竹简最后显示现在是蒙国康嘉二十年,如果那个在三岁丢失的世子就是华祝,那么华祝现在应该有十八岁了。   水滴白玉龙纹何其多,蒙王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找见自己的孩子,肯定是那块白玉上边有很特殊的辨认地方,娄灵继续翻阅,想要确认白玉的图形,却一无所获。   娄灵恍恍惚惚地来到藏书阁门口,却发现门已经上了锁,是什么时候被锁里边的她都不知道,娄灵乖乖地敲着门喊着人,半天也不见有人应声,最后还是从窗户跳了出去。   出了宫,娄灵漫无目的在街上晃悠,脑中始终想着之前看到的蒙国史料,抬头不经意间,一个头戴草帽的白色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那背影……像极了华祝。娄灵跌跌撞撞穿过拥挤的人群,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袖,欣喜地喊道:“师兄。”   “你谁啊?”那人回过头,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拉他的娄灵,娄灵赶忙道歉:“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原来只是一个背影相似的白面书生,真是糊涂了。   娄灵心里难过着,却发现自己正站在刘大夫的药堂,而里边的刘大夫正在柜前抓着药。   “刘伯伯。”   “娄姑娘来了。”   “嗯,华祝大哥……在吗?”   “他呀,去采药了,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哦,那我先回去了。”   “娄姑娘慢走。”   娄灵又来到了旁边的珍味阁,那天她和华祝坐的地方已被两个男子捷足先登,娄灵直接走进去,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把这个厢房让给我怎么样?”   两男子见天上掉馅饼,拿了银子便溜之大吉,生怕娄灵后悔。   “小二,过来把这儿收拾一下。”   “来啦。”小二不是原来机灵的那个,反而显得有些呆傻,“姑娘一个人?”   “一人不能吃么?”娄灵没好气道。   “能,就是……我们这不赊账。”   娄灵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回在手里把玩,“你是新来的么?本姑娘来你们这吃,什么时候赊过账?你再废话我就去别处吃了!”   小二看到娄灵手中的银子才放下心来,连忙赔笑道:“姑娘稍等,小的这就收拾。”   “你们之前那个脸上有疤的小二呢?”   “你说阿牛哥呀,他在何将军府上。”   “何将军府上?”   “嗯,何将军有一次来吃饭,过后就把阿牛哥给带走了。”   “去何将军府上干什么?”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   上次他们在这围堵俈平,她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现在想来,他们根本不是为了饭钱才要俈平腰间的金牌的,而是本来就是冲腰牌去的,万俟淳在城中的眼线还真是多,怪不得师兄只露了一次面就会被跟踪。   娄灵趴在窗户上看向药堂的方向,也不知道师兄什么时候会再来。   夜晚,娄灵依旧坐在房顶上看着月亮升起的方向,帕子已经被她洗干净了,月也已经上了枝头,她又得一个人去石室化功了。   深夜半梦半醒间,娄灵突然感到脸上有丝丝凉意,像是谁的指尖在触碰,她缓缓睁开眼,屋里却是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她起床打开房门,赤脚飞身屋顶,暗夜静谧凄冷,也没有任何的异常,是她多疑了?明明皮肤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除了师兄谁又会半夜三更来看她?可他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出来见见她?   娄灵回了屋,拿起桌上那块帕子,莫名地鼻子一酸就流出了眼泪,原来思念真的会像冷风一样钻入你的骨子里,虽不似寒风那般令你彻骨,却总会让你的身体感到无所适从,心也跟着居无定所…… ☆、第五十三章      “姑姑,外边是谁的孩子,怎么哭了这么长时间都没人管?”   这天上完上午的课,娄灵来到嫣嬉宫用午膳,却总是能听到一个孩子低低的抽泣声。   “昨夜笛夫人自杀了,是她的女儿在哭。”   笛夫人?万俟淳继位的那天,她和大娘来后宫赴宴的时候见过,不爱说话,一个人就那么冷冷清清的坐着,别人都笑的时候,她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为什么要自杀?”   “自称遭到了何参的非礼,后宫唏嘘声一片,他(万俟淳)却迟迟不下令调查,第二天便一气之下自缢了。”   娄灵:“那后来调查了么?”   姚姜:“何参暂被夺去了官爵,收押在监。”   娄灵:“太好了,他的报应终于来了。”一个万俟淳,一个何参,一个胡安,娄灵这辈子都忘不了小时候在祁阳的黑暗与恐惧。   姚姜:“他是被陷害的。”   陷害?谁这么大胆敢陷害他?“姑姑怎么知道?”   “笛霖一心教导女儿,向来与世无争,即便是何参真的有非礼她,依她的个性为了孩子也是决计不会往外说的,更何况,何参本身就不是这种不齿之人。”   娄灵奇怪道:“那笛夫人为什么咬他?”   “要怪只能怪他(万俟淳)一意孤行要立何参为左相,与右相陈云璃平起平坐。丞相这么多年都是出自陈家,他此举摆明是要一步一步架空陈家,钤南一战何参在陈家眼中早已是叛国的佞臣,虽然何参一直不为自己辩解,后来也带兵平了钤国,但是受世人尊崇的战神侯爷却是再也不能复活。万俟王自继位起就宠信何参多于陈云璃,现在更是不顾朝臣反对一分二相,陈家如何能善罢甘休?”   “可笛夫人又不是陈家人?为什么要以死相帮,难道……是王后?”后宫也只有王后是陈家人。   “你猜的不错,他(万俟淳)大概是念着与王后的情,所以才迟迟不肯调查,即使查出是王后所为,不但不能服众,反而还更有打压陈家的嫌疑,一边想赦何参无罪,一边又不能动王后,他现在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娄灵向传来哭声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笛夫人的女儿没了母后怎么办?”   “自然是被王后收养了,笛霖的软肋也只有她那女儿了,你今天回去顺便把这些话都告诉你爹。”   “好。”   “上次让你去查华祝与尤砀山,查到什么眉目没有?”   “没……没有。”娄灵的目光有些躲闪。   “娘娘,郡主求见。”   “请郡主进来。”   娄灵立刻躲进了内室。   黄椒专进来就上前激动地握住姚姜的手,恳求道:“姚姜,求你救救何大哥,他是无辜的,王兄现在连我也不肯见。”   姚姜忍着被黄椒专握得疼痛手道:“郡主莫慌,此事已经不止是笛夫人的死这么简单了。”   黄椒专当真着急的快要哭出来了,“都怪王兄!非要封他作什么左相,陈家的人能放过他么!只是王嫂这招未免也太过狠毒!白白葬送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郡主的意思是笛夫人的死与王后有关?”   娄灵听着姑姑姚姜明知故问的试探,也越来越能体会到这宫中生存的艰难和危险,就好比笛夫人,整天躲世避人,却终究逃不过有心之人的算计。   黄椒专手捂嘴,眉宇紧皱,暗恨自己心直口快,竟将心中猜测说给了姚姜,只是为了救何大哥,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干脆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这件事除了王嫂不作他想,我刚去找过她了,她都不敢直视笛霖那个只有五岁的女儿的眼睛,我都能猜到是王嫂所为,王兄一定也能猜到,他其实也不是要动陈家,是陈家的儿孙一代比一代不中用,还总是在阻挠王兄施行新政,仗着与先祖有渊源就趾高气昂,倚老卖老,真是可气!一些大臣也是反了天了,跟着陈云璃瞎嚷嚷要严惩何大哥,你向来主意多,你帮帮王兄和何大哥。”   “这就难办了,若真如郡主所言,大王也不能将王后怎么样……”   “当然了!若是把王嫂推出去,她谋害无辜性命以求娘家安稳,光这一条,她的后位就别想再坐了,她不在后位,我就得嫁给陈云璃。”   姚姜面露惊诧:“怎么会?”   黄椒专目光黯然,“我娘肯我进宫,就是为了给王嫂保后位,后位一旦易主,那就说明陈家的好日子到头了,我爹在世时与陈家交好,现在我爹不在了,我娘是不会眼睁睁看着陈家垮台的。”   姚姜沉默半晌开口,“既然如此,就得想个两全的法子,只是笛夫人的公道,怕是永远也不会有人为她讨了。”   “你有法子?”   “也不知可不可行,我一会试着去见大王。”   黄椒专暗淡的眼眸一下明亮了起来,“什么法子?”   姚姜苦笑,“说出来就不灵了,今晚自有分晓,只是我以后也怕要成为王后的眼中钉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   “多谢郡主。”   “那我先去牢里看望何大哥了,就不打扰你了。”   “郡主慢走。”   黄椒专走后,姚姜也失了食欲,只顾来回在宫里徘徊,娄灵走到她身边,轻声慢语道:“姑姑,我得去国子监了。”   “嗯,也没午睡的时间了,回去的时候记得告诉你爹,万俟要变天了。”   “好。”   姚姜来到临议殿,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守卫拦住,何厝过来神色为难道:“娘娘请回吧,大王吩咐不见任何人。”   “我在这等。”   “娘娘身子不好就先回去吧,一会奴才定当禀报。”   “那有劳何公公帮我把这食盒呈给大王,大王一定还没用午膳。”   “这……”   “何公公连这点忙都不肯帮吗?”   何厝见姚姜已经有些不耐烦,思及她在大王心中的地位,便应了下来,“好,给奴才吧。”   “多谢何公公,顺便帮我劝大王多吃点。”   “娘娘客气。”   何厝拎着食盒进了灰暗的临议殿,堂上的万俟淳正手撑着头闭目养神,听到有动静,他嗓音沙哑道:“谁?”   何厝小心翼翼开口,“大王,是奴才,嫣嬉宫的娘娘送来午膳,您多少吃点吧。”   “放桌上。”   “是。”   何厝上前打开食盒,食盒最上边一层却是一个盛有一封信的空盘子,何厝大骇,正准备偷偷塞进袖中时,不料正巧被抬头的万俟淳看了个真真切切,“那是什么?”   万俟淳一问出口,何厝立即跪下来请罪,“大王饶命,没有事先检查食盒,奴才罪该万死。”   “这食盒是嫣嬉宫送来的?”   “正是,是娘娘亲自送过来的。”   “呈上来。”   “奴才遵命。”   偌大的信纸,娟秀有力的六行字呈现其上:   花非花雾非雾,一朝东一朝西,夜幕四色黑漆漆,最是双眼朦朦时,无情亦有多情郎,身赴黄泉为黎明。   万俟淳看完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心中的困惑就这样被姚姜的这六句话迎刃而解。   “看看食盒底下还有什么?”   何厝见万俟淳心宽朗明起来也跟着高兴,还是嫣嬉宫有办法,他又打开食盒的底层,里面是一碗海参米粥,一碟小菜和一小碟点心,何厝全都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万俟淳盯着桌上简单可口的饭菜,心里一暖,舒心地吃了起来。   ……   黄椒专一路捂着鼻子来到了困锁着何参的牢房,里边环境还不错,有褥子和被子,还有烛火和桌子,就是气味难闻了点。   何参盘腿坐在石床上,黄椒专顺着他一眨不眨的目光看去,不过就是墙上那扇窄小而明亮的牢窗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她冲何参喊道:“你是不是想出去?”   何参看到黄椒专后,面色一喜下地来到牢门前,“你怎么来了?”   何参蓬头垢面,还有走路叮当作响的手镣和脚镣,令黄椒专心里一酸,她眼里转泪道:“看你啊,看你在牢里待的有多凄惨!”   何参笑着安慰她,“我在牢里好吃好喝,一点都不凄惨。”   “才怪!”姚姜将带来的酒肉放在地上,自顾自先吃起来。   何参:“你还没吃饭?”   黄椒专:“又饿了,不行啊?”   黄椒专的小性子何参早已习惯,他拿起筷子无奈道:“行。”   俩人默默地吃了一会,黄椒专吴侬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何参听后抬头望着黄椒专,她好像真的饿极了,只顾低着头往嘴里塞东西,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只有她在他身边,一如侯府挽留那晚,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愿意相信他,“万一笛夫人所言属实呢?”   黄椒专放下筷子不高兴地呵斥着,“如果有万一,那我还来看你干什么?我黄椒专看上的人,怎么会是那种人!”   面对黄椒专的大胆之语,何参灌了一口酒淡淡道:“我不会有事的,你也别做傻事。”   “哼!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傻事!”   何参:“你七岁的时候跟着镖局离家出走说要去当女侠是不是傻事?八岁的时候踩在马背上捅蜂窝是不是傻事?九岁的时候拿着一条无毒的黑蛇进宫是不是傻事?十岁的时候偷着喝酒掉进了湖里是不是傻事?十一的时候为了一块布料与人当街争吵是不是傻事?十二的时候……”   何参说了半句话,却是不肯再往下说了,黄椒专冲他一笑,“十二的时候怎么了?继续说啊,原来你都记得,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你脸红什么?”   何参低头往嘴里塞饭,“我没脸红。”   “你有!”   “没有。”   黄椒专双手抓着牢房的栏杆咄咄逼人道:“你不说我替你说,十二岁的时候偷看你洗澡,十三岁以后的事你肯定就不知道了,我也替你说:十三岁爹走了,你走了,娘不理我了,我的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等你回来娶我,你告诉我,这是不是傻事?”   半晌也没听见何参的应答,黄椒专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木梳,“你慢慢吃,我先走了,来的时候还想着给你梳个头,还是你自己梳吧。”   黄椒专的脚步声已远去,何参拿起地上的木梳紧紧攥在手中……   这晚刚入夜,万俟淳在寝宫里练着字,时不时抬头看看门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终于在写到第三幅字的时候,一个侍卫神色匆匆进来通传:“启禀大王,笛夫人宫里又出事了。”   万俟淳低头优哉游哉练书法的脸上,却似有一抹笑意一闪而过,“又出什么事了?”   “有一个侍卫偷偷去拜祭笛夫人,被寝宫的太监宫女抓了个正着,他嚷叫着笛夫人……是他害死的。”   万俟淳不紧不慢放下手中的毛笔,“竟有这等事,快带朕去!”   “是。”   万俟淳到的时候,王后陈云胡已经上座审问,后宫的夫人妃嫔,就连郡主也都在,人倒是好久没聚这么全了,万俟淳坐在陈云胡旁边,却是自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   “审的怎么样了?”万俟淳看着堂下嘴角已经出血的侍卫问道。   “回大王,审都不用审他便自己招了,如此痴情之人真是罕见。”   万俟淳没有理会陈云胡夹枪带棒的嘲讽,对着堂下之人喝厉道:“告诉朕,你为何来此祭拜?”   “禀大王,小人自打成为一名宫中侍卫,就一直在笛夫人的寝宫外当职,笛夫人沉鱼落雁,蕙质兰心,渐渐的小人就迷上了她……”   “够了!”万俟淳手拍桌子,打断了侍卫越来越逾越的言辞,“通传的人说你嘴里嚷嚷着笛夫人的死与你有关,是怎么回事?”   “那晚应该是笛夫人家里人的祭日,入夜的时候,她独自从寝宫出来,手里还拿着纸船和黄纸,恰巧之前小人喝了一点酒,壮着胆子便跟了上去,趁着笛夫人在湖边放纸船的时候,从身后……抱住了她。当时四周漆黑,她挣扎着拿下头上的发簪刺进了小人的手臂,小人吃痛放开了她,当时心里非常害怕,怕她回头看见我的脸,就转身慌慌张张逃离了湖畔……只是没想到当晚何将军也在那里,还被笛夫人误当成了小人,她死后我的心里一直不安,想着来送她一程,既然如今被抓,小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唯有以死谢罪……”   侍卫说完给万俟淳磕了三个头,拿出袖里的匕首便割了自己的喉咙,吓的宫里其他人掩面不敢直视。   万俟淳:“拉下去。”   侍卫刚被拖出去,何厝就进来附在万俟淳耳畔私语,那唇语恰好被站在下方不远处的姚姜看的一清二楚:戴国世子不见了。之后万俟淳便脸色凝重,神色匆匆地离开了后宫,留下了一屋子女人面面相觑揣测着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城中,娄府、质子府莫名燃起了大火,就在人们奋力在两边救火的时候,街上无人的饭馆店铺也开始火光点点,呈蔓延之势,整个永城犹如一片火海。   娄灵将姚姜进宫前留下来的那一柜书籍点燃后就来前院陪略渠,原来大娘的最后一剂安胎药是催产药,看来徂尔一早就定好了要今晚行动。   略渠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令娄灵毛骨悚然,娄子傅站在厅外也像是吓坏了,脸色苍白十指紧扣,屋外还在呼喊着救火,街坊邻里的唏嘘声也不绝于耳。   “爹,我出去看看。”   “快去快回。”   后院的火已经被救的差不多,娄灵来到府门,对面质子府的火也已被熄灭,但府外依旧围满了侍卫,他们正端正地接受眼前头领的训话,之后便列队上马向城外的方向狂奔而去,看来徂尔和师兄已经将戴方濯救走了。   娄灵转身跑回屋里,在略渠的耳畔轻声道:“大娘,火都已经灭了,放心吧。”   略渠艰难地看了一眼娄灵,最后使出浑身的力气,一声婴儿啼哭横空出世,惊动了这个不平凡的夜晚。   “恭喜大人,是个小少爷。”   “快给我看看。”娄子傅听到孩子的哭声立即来到内室,抱着孩子的他只顾大笑,当真是欢喜到失态,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来到略渠的床前,“夫人快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我也要看弟弟。”娄灵看着睡在略渠身边皱巴巴的孩子,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孩子的脸蛋,“爹,弟弟叫什么名字?”   “大火出生,应带水,又是金童下凡,就叫娄潼吧,夫人觉得怎么样?”   “潼儿……好听。”娄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以后就是她弟弟的小生命。   “灵儿也说好,那就叫潼儿吧。”略渠虽然疲惫,但眼里流露出的全是心满意足。 ☆、第五十四章      万俟朝堂。   “大王,臣以为昨夜永城失火与戴国质子逃走不仅有关联,而且是一桩早就设计好了的阴谋,城中一定是有戴国的耳目。”   陈云璃说完其他大臣马上附和,这还是万俟淳在位至今,朝里第一次对一个问题看法这么一致。   “那依丞相看……耳目现在还在城中么?”   万俟淳和陈家的关系自笛夫人事件后看似有所缓和。   陈云璃:“臣认为还在。戴方濯质期虽近,但还尚未满,他要是光明正大的回去就是在给戴国蒙羞,所以为质期满前他必定不敢在戴国现身,而他质期一旦圆满,戴国还是得送其他质子过来,他们总得留下些耳目来继续扶助新的质子。”   万俟淳:“丞相言之有理,兰大人,独步春暂时不用追捕了,朕恢复你内臣之职,要你在永城全力追捕戴国余党!”   “臣,遵旨!”终于恢复官职的兰子健暗自眉开眼笑。   万俟淳:“丞相,把戴国质子火烧永城、逃出万俟的消息昭告天下!顺道修书戴朔,限他三十日内送烧城的赔偿和新质子来和,否则就是与万俟为敌!”   “臣,遵旨!”   “众爱卿还有何事要奏?”   陈云璃余光瞟了一眼娄子傅,“大王,臣有一事要请教娄大人。”   娄子傅谦谦和逊道:“不敢当,丞相大人请讲。”   陈云璃:“昨夜娄府后院也有起火,那娄大人一定知道火是如何烧起来的了?”早先他就一直没查出娄子傅的身份,昨晚大臣家中就只有娄府起火,当真有这么巧的事?是不是以前都是他想错了,娄子傅根本就不是大王的人,而是戴国的奸细?   娄子傅:“回大王,昨夜府里大火正好碰上内人产子,为了接生府里的人都在忙上忙下,后院一度无人看守,这才着了有心之人的道。”   陈云璃继续盯着娄子傅,“原来如此,大王,臣恳请与兰大人一同调查。”   显然陈云璃对娄子傅的回答并不满意。   “丞相为朕排忧解难,朕岂有不答应之理,准奏,退朝!”陈云璃,你最好是能给朕查出个所以然来。   万俟淳离朝后陈云璃来到娄子傅身前,“娄大人,本相这段时间可能要成为娄府的常客了,别见怪。”   娄子傅拱手和善道:“丞相肯来,是我娄府上下的荣幸。”即便你陈云璃查到什么又能怎样?外患会比内忧更重要?万俟淳可是将卢国身份与玉飞山之事向你们隐瞒了将近五年……   ……   “娄姑娘,大王有请。”   “有劳公公带路。”   一大早娄灵在去国子监的路上就被一个公公截住,到了万俟淳的寝宫却是连个人影都没看着。   “大王还在早朝,娄姑娘在这稍等片刻。”   “好。”   万俟淳叫她来干什么?昨夜永城大火,戴方濯失踪,她又与戴方濯走得近,应该是要问话,也省得去国子监了。自墨汁事件后,万俟庆是没再为难她,但他身边追随的人却是一个接一个的不让她痛快,她当然也会时不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整治一下他们,时间一长倒是越来越熟络了解,发觉其实也没那么多可计较的,就连陈嘉鱼都愿意和她玩了,也就陈灼华一如既往地还是对她充满敌意,现在不和他们打闹,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就在娄灵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时,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她马上来到门口站好……   “娄灵参见大王。”   “免礼。”   娄灵正直身子就看见万俟淳满眼血丝,好似一夜未眠,她立刻过去端起桌上的茶壶给万俟淳沏了一杯茶。   万俟淳接过娄灵的茶水,盯着她问道:“最近见过戴国质子没有?”   娄灵:“昨天在国子监见过。”   万俟淳:“那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娄灵:“没有。”   “告诉朕,之前你一直半夜翻墙去质子府,后来为何又不去了?”   还是师兄说的对,果然一切都在万俟淳的掌握之中,幸亏她早就想好了对策……   “我喜欢他,可是爹和姑姑都不让我跟他玩,所以我就只能等半夜去,后来被爹发现受了惩罚,我就不敢再去了。”   万俟淳一直盯着那杯茶水也不喝,鹰鹫的眼中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他喜欢你吗?”   “不喜欢。”   “除了你,他还跟谁走得近?”   这她哪知道?万俟淳的问题也真是莫名其妙,“不清楚,大概是国子监的同僚吧。”   “朕刚才问你为何半夜翻墙去质子府,你为何不惊讶朕是何如知道的?”   万俟淳像早已看穿一切般冰冷地盯着娄灵,让娄灵害怕到心颤,现在一切都得按照自己是刚到永城时的一无所知来回答,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走进暗渠,跌进万俟淳的圈套里。   “其实娄灵心里有惊讶,但想到问这个问题的是大王,便也没什么可惊奇的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万俟淳听后却是嘲弄道:“你有你姑姑的睿智和你爹的思敏,但因为你胆小,所以他们把你教的再好也不足以让你自救!接着回答朕的问题。”   娄灵越来越能感受到万俟淳的恐怖,再这么被他的气势压迫着跟他单独待下去,一定会出事的。   “略渠是朕的人,你知道么?”   “知道,他们都说大娘之前是您的丫鬟。”她现在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考虑了它们在万俟淳的眼里可能会变成什么把柄才敢往外说。   “那略渠会武功你知道么?”   “不知道。”她不能承认,除了质子府雨夜,大娘从来没在府里显露过武功,她要承认自己知道,便是间接证明爹和姑姑都知道,万俟淳就可能会想到爹和姑姑什么都跟她说。   “你既然知道略渠是朕派去的,那知不知道朕为什么派她去?派她去干什么?”   “让她当管家。”   “当管家?娄府就那么几个人,你觉得值得朕派人去管?”   “可她没嫁给我爹之前一直就是娄府的管家呀。”万俟淳到底在绕什么弯?   “那朕现在告诉你略渠会武功,你觉得朕派她去娄府是为什么?”   “不知道。”娄灵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望自己是个哑巴。   “你可以猜一下。”   “……大王的心思,娄灵猜不到。”   “朕命令你猜!”   万俟淳突如其来的嘶喊声吓的本就神经紧绷的娄灵干脆趁机嚎啕大哭起来……   “这就哭了?好,那朕换个简单的问题,你喜不喜欢略渠当你的娘?”   娄灵只顾“痛哭”,现在万俟淳的任何问题她都不想回答,也不敢回答。   “既然你不回答,那朕就要去问你的弟弟了。”   一听到‘弟弟’娄灵立刻站了起来,满腔怒火的她也不顾万俟淳是一代帝王,冲他叫喊着警告道:“你别动我弟弟!”   “可以,那你就乖乖回答朕的问题,喜不喜欢略渠当你娘?”   “无所谓喜不喜欢。”她豁出去了。   “何意?”   “强加于的东西只能接受,大王能保证后宫的娘娘们都喜欢您吗?”   “你放肆!”万俟淳一把将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接着娄灵就听见了寝宫外何厝焦急的呼喊声:“娘娘您不能进去啊。”   “让开!”   紧闭的寝宫门被人从外一把推开,“灵儿。”   “姑姑!”娄灵跑过去一下子扑到了姚姜的怀中,心顿时安了下来。   姚姜进来冷漠地看了一眼万俟淳便搂着娄灵离开,万俟淳看着姚姜离开的背影并未下令阻拦。   “姑姑,万俟淳简直是个魔鬼!”到了嫣嬉宫半天,娄灵还是后怕地抽抽搭搭。   “好了,不哭了,告诉姑姑他把你怎么了?”   于是娄灵就把与万俟淳的对话全部说给了姚姜。   姚姜:“火首先是从质子府和娄府烧起的,他有理由将矛头指向娄府,他问你问题也是在间接问我和你爹问题,你应答的很好,不用有负担,而且我的灵儿也不是胆小,她是害怕稍有不慎会连累到在意的人。”   姚姜安慰娄灵的话,却是安慰不了她自己,娄灵害怕中了万俟淳的圈套而不敢猜测他的问题,不正说明了心中有鬼?万俟淳专挑还小的娄灵下手,不仅击垮了娄灵的心底防线,好像也更加佐证了他自己的一些猜想。   “大娘,我不想每天进宫了……”虽然姑姑懂她,但要再这么下去,她迟早会被万俟淳给折磨疯的。   姚姜没有回答娄灵而是转身进了屋,出来的时候她的手中多了一个药瓶,“多线风筝还会玩么?”   娄灵点头,“会。”   “王后明天会来我宫中,你回去把这个小瓶绑在风筝上明天拿来嫣嬉宫里玩,王后来了你控制好风筝,将瓶中的东西滴一滴在她的脖子、额头或是其他露着皮肤的地方,事成之后你把风筝和药全烧了,以后你就不用再进宫了。”   娄灵看着桌上的小瓷瓶好奇道:“这里边装的是什么?”   “一种三日后会毒发身亡的毒/水。”   “毒/药?”娄灵大惊,“那姑姑你怎么办?”   “不用担心,他们查不到姑姑头上。”   “好,那明日事成之后灵儿就待在家里帮姑姑找堕仙丹的解药。”。   姚姜一怔,“你爹都告诉你了?”   “嗯,姑姑放心,大不了我去尤砀山找徂尔,他一定能治好姑姑。”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暂时不能去尤砀山,现下正乱,你爹、你大娘还有你弟弟都得靠你。”   “姑姑,你刚才闯进万俟淳的寝宫,他会不会把你怎么样?”   “不会,黑暗的日子总会过去,活着就是希望。”   娄灵终于眉开眼笑,“嗯,活着就是希望。”   怀里揣着药瓶,娄灵离开了嫣嬉宫,却是在出宫的半路中遇见了万俟贺,他的表情略微显得有些着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好像是在专门等她。   万俟贺:“你哭了?他们说你被父王叫去了,难道是父王训斥你了?”   娄灵嘴硬道:“我没哭。”   “没哭眼睛为什么那么红?”万俟贺见娄灵沉闷似有难言之隐,便又问道:“你从父王宫里出来怎么不来国子监?”   “我以后不会再去国子监了。”   娄灵回答的轻描淡写,万俟贺却是不能淡定,“为什么?父王不让你去了么?”   娄灵想到明天会给陈云胡下毒,又想起刚才万俟淳的恐吓,她脑筋一转,故意在万俟贺面前流泪哽咽道:“不是,是我不敢再进宫了,我才知道你父王逼我姑姑吃了毒/药,我害怕。”这样对万俟贺说的话,他的母后毒发后,他自然而然就会想到他的父王了。   万俟贺:“什么?我父王为什么让你姑姑吃毒/药?”   娄灵:“我告诉你你要保证谁都不能告诉,也不能去找你父王。”   万俟贺:“我发誓,我不会的。”   娄灵:“好,我信你,我姑姑其实根本就不喜欢你父王,是你父王给我姑姑吃了毒/药硬逼她进宫的。”   “父王他……”怎么会这样?万俟贺听后心里陈杂,思绪混乱。   娄灵乘胜追击抓着万俟贺的手“含情脉脉”道:“我想去国子监和贺哥哥一起读书,但是我害怕你父王……”   这是她第一次称万俟贺为贺哥哥,对不起万俟贺,我利用你对我的感情离间了你们父子之情,谁叫你父王那么可恨!要怪只能怪你是万俟淳的儿子,还喜欢上了一个恨透了万俟的人!   临议殿。   “大王,还是没办法破解城外竹林的阵法,戴方濯应该就是从那条路走的,而且臣在林中看见了……徂尔不归。”   何参已经从牢里被无罪释放了出来,正全力负责追捕戴方濯,只是自黎明到正午,城外的竹林却是一直穿不过去,还折了好多士兵。   “徂尔?竟然是他?那戴方濯能逃出永城也就不足为奇了,没想到戴朔竟能把他给请来,什么阵法这么厉害?把那里的竹子全部砍掉,朕就不信破不了!”万俟淳焦躁道。   何参:“那阵法闻所未闻,砍和烧都试过了,可是那竹子像长了脚一般,看不清也抓不住。”   万俟淳:“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又有徂尔的护送,戴方濯真是命不该绝,昨夜趁乱逃走的北疆侍卫呢?”   何参:“也没找到踪影。”   万俟淳:“全力追捕,杀无赦!”   何参:“是,要臣带兵去戴国讨公道么?”   万俟淳:“不用,小小戴国不足为惧,现在就要看戴方濯跑得有没有消息传得快,看早已成为代世子的戴方涤和其他想夺位的公子会不会在戴国城外截杀戴方濯,毕竟有资格谁不想坐坐这万人之上的王位?即便戴方濯回宫,也必定先是内乱,所以他短时间内也掀不起什么大浪。现在要担心的是逃走的北疆侍卫身上还有没有姚姜的画像,万一闼复逃去了北疆,又被他认出姚姜来,姚姜是卢国人一事怕是又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臣以为这件事也不足为惧,那便顺道将姚姜和玉飞山之密说与朝臣听,他们肯定会盛赞大王的良苦用心和隐忍为国,又或者大王可以装作根本就毫不知情。”   “一日夫妻百日恩,朕不想她有事。”   看着变得优柔寡断的万俟淳,何参劝解道:“大王,她从祁阳来到永城注定是来助我们得到玉飞山里的宝藏的,闼复很可能也知道玉飞山的秘密,如果他真的去了北疆,万一与北疆结了盟,让北疆人捷足先登进了玉飞山,那后果便不堪设想……”   何参没想到到头来万俟淳还是爱上了姚姜,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在姚姜与国家之间找平衡,现在这种平衡即将被打破,若是他选了姚姜,万俟恐怕万劫不复,辉煌难再了。   “容朕想想。”   “臣希望大王尽早决断,崔太医说姚姜的身子已经快撑不住了,臣愿领兵前去玉飞山。”   “师傅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何参还想再点点万俟淳,希望他能尽早清醒地认识现实,万俟现在内忧外患,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消耗了,但万俟淳疲惫无神的状态,还是令他于心不忍地住了嘴,这些道理,大王怕是比他更清楚……   夜晚,万俟淳来到了嫣嬉宫,他在门口踌躇犹豫了半天还是下不了进去的决心,他听到了里边姚姜的咳嗽声,还有两个守夜的宫人小声说话之声……   “哎,娘娘的身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崔太医都说了没病没灾,但每天进补那么多东西,身子还是在日渐消瘦。”   “有人天生身子骨弱,怕娘娘就是这种体质。”   “今天娘娘又呵斥扶她的宫人了,害得现在谁都不敢碰她,她走路晃晃悠悠的真是怕她摔倒,尽职尽责一扶也是没有好下场,真是难做!”   “我也被训斥过,还是得扶,扶了大不了就是被娘娘说一下,又不会掉块肉,可万一娘娘真摔了,那可是连头都有可能会掉。”   “对,你说得对。”   ……   万俟淳仰头望天深吐了一口气后,转身扶着嫣嬉宫的宫墙步履蹒跚着离开,那背影像是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佝偻老人,又像是一个在悲伤到呕血的痴情傻人……   万俟淳回到寝宫没一会儿,怀柔宫中的曹婵媛就被抬了进去,第二天曹婵媛便被封了嫔,与姚姜同级…… ☆、第五十五章   第二天娄灵起了个大早,带着风筝跟着早朝的娄子傅一起进宫。一出府门,却是发现质子府门外的守卫,都出现在了自家门前。   “爹,怎么回事?”   “丞相怀疑我们与戴方濯有关。”都被万俟淳监视了近五年,还怕他陈云璃不成?   “烦人!”娄灵不耐烦道。   娄子傅在看到娄灵手中与天一色的风筝后,叮嘱道:“不用管他,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倒是你,今天入宫一定要小心行事。”   “知道了爹。”陈云璃怎么盯上娄府了,她还以为又是万俟淳呢,师兄当日不是斩钉截铁说不会殃及娄府么,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娄灵打开车窗想透透气,却是在望向车外的时候,看见对面的店铺屋檐,一抹白色的身影正与她们的车子飞身并行,难道是这几天太想师兄了?怎么她看向哪就感觉他在哪……娄灵坐好使劲揉了揉眼睛又往外看去,那抹白色身影竟然还在,不是幻觉!师兄真的回来了!娄灵激动地冲对面的华祝使劲招着手,华祝也露出了一抹温润的笑意。   “爹,你快看!”娄灵拍打着坐在她对面的娄子傅,心跳不停地在加快,就连说话声音也变得比平时奇怪,像是被谁捏住了嗓子,又像是兴奋过了头。   娄子傅看着女儿反常的举动,歪着头顺着娄灵的方向看去,只见之前救走戴方濯的华祝此时正站在对面的屋顶朝他拱手行礼,娄子傅也冲华祝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奇怪着。   “灵儿,他怎么会在这里?戴方濯不可能这么快回国。”   华祝给娄子傅行了礼就不见了,娄灵却还是眼巴巴地看着车外,“我也不知道,他什么也没跟我说。”   “打完招呼就走,看样子是来找我们的,你见到他记得问一问堕仙丹的解药,他是你师兄,你说的话,分量应该会比爹重也比爹管用。”   “知道了。”她说的话,分量真的会比爹还重?   这会娄灵的心里像是吃了蜜一样甜,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华祝她的心里就踏实了,师兄还离不离开?要不要把蒙国的事情告诉他?还是算了,万一他真是蒙国流落民间的世子,那他将来肯定是要回去和爹娘团聚的,那她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他了……   娄灵拿着风筝来到嫣嬉宫的时候,姚姜正在用着早膳,见娄灵一直盯着桌上的碗筷傻笑,姚姜真是觉得奇怪:今天进宫的目的娄灵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知道为何还能笑得出来,于是她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   心里一直惦记着华祝的娄灵,回过神来后不好意思地别扭道:“我哪有笑。”   姚姜摇摇头,“好,你没笑。”   等伺候姚姜用早膳的宫人都下去了,娄灵这才开口:“姑姑,你猜我进宫的时候看见谁了?我师兄华祝,就是徂尔的那个徒弟。”   “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怪不得你一早就笑得傻兮兮的。”姚姜打趣完娄灵,深思之后又道:“戴国质子已经救走,他没有必要再回来,这么着急赶回来……会不会对我们不利?”她从未与华祝谋过面,但能跟在徂尔身边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娄灵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会的,我是他的师妹,他怎么会残害同门?”虽然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就是相信他。   “但愿吧。”买卖已经做成,还盯着中间人不放,着实不应该。   “姑姑,一会完事出宫我就去见他,他应该是在刘大夫的药堂,我求他帮姑姑解毒。”   “能解则解,解不了也不用强求。”她已做好一死的准备,若是把毒解了,活下来了,一时间倒有点不知所措了。   “走吧,放风筝去,待会你只管藏在暗处动手,无论我与陈云胡之间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跑出来,尤其不能让陈云胡看见你,否则会坏了大事。”   “那姑姑遇到危险怎么办?”   “姑姑自有分寸,总之你就是不可以让陈云胡看见你。”   “好。”   姚姜来到宫院里眼中满含着笑意,风筝还是她在娄府的时候做的,为了隐蔽专门做成了天蓝色,这样飞在天上便不容易被人发现,现在虽然被娄灵玩的有点陈旧,颜色也变得暗淡了点,但却满是回忆。   那晚在那个侍卫自杀之后,她就故意放话给扶摇和扶枝是她给万俟淳出的主意,可陈云胡直到现在也没来找她的麻烦,却是出乎她的意料,昨天她又故意告诉扶摇:戴国质子回国了也无碍,她也有办法化解,而且要在今日早朝一下就去面见万俟淳。她就不信陈云胡不嫉妒,不信陈云胡能忍受她干政,不信陈云胡不怕她撼动她的后位!   风不是很大,娄灵在庭院中跑着绕了两个圈才将风筝送上天,风筝一共有五条线牵引着,上下左右中间各一条,娄灵熟练地操控着其他四条线,唯独不敢动中间那一条,因为那条牵着的正是被隐藏起来的那瓶毒水。   一院子的人都在仰头看娄灵放风筝,那风筝在娄灵手中跟成精了一般,旋转跳跃,忽高忽低,沙沙作响。   “姑娘真厉害!奴婢从未见过谁能把风筝放的这么好的。”   “是啊,奴才也从没见过线这般多的风筝。”   娄灵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惊赞的宫人,笑道:“想学的话,我教你们啊!”娄灵说完,宫人齐齐看向台阶上的姚姜,见姚姜迟迟不发话,想学的宫人也只得作罢。   空中的风越来越小,风筝借不上力,院子本来挺大,但地面上不是种的花草树木就是修的亭台湖桥,娄灵不能很好地将力使的恰到好处,再加上风筝上还装着一个“拖油瓶”,陈云胡要是再不出现,娄灵就不能保证风筝所处的位置恰好是在嫣嬉宫的正上方了,于是她回头不好地看了姚姜一眼。   姚姜了然地冲娄灵点点头,早朝已过去一个时辰,按照以往,应该是下朝了,风筝也在天上飞了有半炷香的时间,陈云胡的身影却还是未出现,难道她又不来?这着实不应该……   “扶摇,去看看早朝是否结束。”   “是娘娘。”   姚姜袖中十指相扣,但愿扶摇是去凤仪宫通风报信了。   扶摇出去没过多久,娄灵就听到了外边有五个人朝着嫣嬉宫走来……   “王后娘娘驾到!”   “参见王后娘娘。”   就在一众宫人朝着嫣嬉宫门口跪拜的时候,娄灵牵着线慢慢退到了旁边一棵高大的盆景后面,借盆景挡住了自己的身子,她食指轻轻勾住中间那条线,蓄势待发……   陈云胡步履款款走到庭中,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盯着行礼的姚姜,她的身后跟着的正是扶摇。   “本宫听扶摇说,姚嫔准备去与大王商讨国事?”   “娘娘误会了,姚姜只是让扶摇去看看大王早朝是否结束,想送点点心过去。”   “呵!送点心?你以为本宫会信你!”   “娘娘明鉴。”姚姜倒是好声好气。   就在陈云胡剑拔弩张的时候,瞅准时机的娄灵扣动食指,随着食指上缠着的线自下而上缓慢抖动着,风筝里藏着的瓷瓶也缓缓倾倒,一滴液体自上而下,落在了陈云胡光洁饱满的额头上。   突如其来的触感,让陈云胡心里咯噔一下,她小心翼翼地拿帕子一擦一看,顿时放下心来,原来就是一滴水,幸好不是鸟屎,不然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可是又没下雨,莫名其妙哪来的水?陈云胡下意识抬头,天空澄明湛蓝,什么也没有,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她可没忘了来嫣嬉宫是干嘛的!   娄灵成功后,慢慢拉着风筝落下,她将瓷瓶揣在怀里,又把风筝暂放在盆栽中,也默默走出来跪下,一院子被陈云胡吸走了心思的人,只想着自己千万别触怒凤颜,哪还有其他心思管旁的事?   “姚嫔,别以为大王宠爱你,你就可以藐视后宫法纪,本宫手里的凤印可不认你,既然你不承认……扶摇!”   “在娘娘,主子昨日对奴才说她有办法对付戴国,今日要去与大王商讨,不仅如此,娘娘还经常在宫中妄议朝政。”其实刚才姚姜否认的时候,扶摇就知道她被姚姜利用了,虽然不能确定姚姜引来王后是不是为了争宠,但她成功了,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臣妾没有,她血口喷人!”姚姜由行礼改为给陈云胡下跪,但为自己的辩护却还是不紧不慢,不痛不痒。   “你说你的贴身侍女血口喷人,那你倒是说说她为什么要诬陷你?”陈云胡胸有成竹的样子,在姚姜看来却是愚蠢。   “臣妾也不知道自己的贴身侍女为何跑去跟王后娘娘说臣妾的不是,但她说的话,确实是子虚乌有。”   谁的贴身侍女不是护主心切?扶摇却是背着姚姜去跟王后告密,这在其他跪着的宫人看来,也明白了姚姜其实就是王后的人,既然扶摇向着王后,那她说姚姜不是的话,真假可信度就有待考证了。   陈云胡怒气腾腾地瞪着姚姜,笛夫人自缢,侍卫自杀,何参无罪释放,这是姚姜干政的铁证无疑,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度提起,因为万俟淳没再提要立何参为左相的事,她就不能再得寸进尺,怕就怕这个自诩聪明的姚姜会再坏陈家的事!扶摇是不敢对她说谎的,姚姜会矢口否认她也早预料见,她来嫣嬉宫也不过是想阻拦她去给万俟淳出主意,所以有必要让她姚姜知道,虽然万俟淳宠她,但她陈云胡才是后宫之主!既然现在动不了她,那就让她看着别人替她受罪!   陈云胡:“好,既然扶摇说你经常在宫中议论朝政,那肯定也不止是她一个人听见了,你们呢?听没听见过?”   “没……没听过……”一众宫人连连摇头,她们确实没听过,因为姚姜从来只说给扶摇和扶枝听,而此时的扶枝自知当下局势扑朔迷离,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就那么埋头只管跪着。   “既然没有,那便是扶摇陷自己的主子于不义,此等恶行,本宫绝不会容忍!来人,就地杖毙!”   扶摇一听,脸吓得惨白,抬头正要从陈云胡的眼里确定这不是真的,却发现陈云胡的眼中满是威胁,是的,自己的命和扶枝的命都是陈云胡救的,不然早就陪着先主子给先王殉葬去了,当日发毒誓誓死追随陈云胡,现在看来,还不如当初就一死了之!扶摇害怕地哆嗦着流着眼泪,却是一声都不再哀求,因为再怎么哀求也不会有人救她的……   就在宫人准备行刑的时候,姚姜站起来不顾膝盖的疼痛,踉踉跄跄来到扶摇身边抱住了她,“娘娘饶命,扶摇也是一时糊涂,臣妾求娘娘放她一马。”   “后宫宫人若个个如此,本宫还怎么当这个王后,来人,拉住姚嫔。”   陈云胡身后的太监出来架着姚姜,姚姜却还是不肯走,他们又一用力,只听姚姜一声惨叫,额头虚汗直冒,右手在空中耷拉着,已然已经脱臼,这一幕不仅吓坏了拉扯姚姜的太监,也吓傻了陈云胡,姚姜她怎么这么不堪?这么点力,怎么会脱臼?   “姚嫔!”   正此时,黄椒专进了嫣嬉宫,她横冲直撞来到姚姜身前,在看见姚姜的手还有她疼痛到扭曲的面孔时,冲着院子里的宫人发怒道:“都是死人么!还不快去找太医!”说完她又不悦的冲陈云胡喊道:“王嫂,你这是干什么?王兄不会放过你的!”   陈云胡的心里本来就已经很害怕了,再看自从上次笛霖自缢后就开始跟她越来越疏远的黄椒专,此时她不仅一心一意向着姚姜,还敢冲她大喊大叫,于是陈云胡也怒喊道:“本宫等着!扶摇,跟本宫走!”   扶摇绝望地笑了笑,别人眼里姚姜对她的主仆情深在她看来却是莫大的讽刺,都到最后关头了姚姜还是在利用她,刚才要杖毙她的王后陈云胡这会也要带她走,要带她去哪?向大王证明她自己的清白?都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连眼都不眨就可以牺牲掉他人性命的人,没有地位和权势的命就活该被轻贱么?横竖哪里都是死,她做鬼也要缠着她们,让她们这辈子不得安生!   扶摇晃晃悠悠站起来,嘶吼着一头撞向了嫣嬉宫门前的柱子,血溅高墙,当场毙命,吓坏了一院的宫人,尤其是扶枝。   陈云胡眼一闭甩袖出了嫣嬉宫,姚姜已经疼得晕了过去,娄灵折断了那支多线风筝,塞进了小厨房的灶台,看着它们燃烧殆尽后,她才敢来宫殿门前探望姚姜。   扶摇已经被抬走了,柱子上留下的血渍也已经被擦洗干净,此时室外空无一人,室里也只有万俟淳、黄椒专和崔太医,娄灵就那么默默闭气站在门口,偷听着里边他们的谈话。   ……   崔杜恒把完脉一句话也不说,万俟淳看着床上躺着的姚姜也不说话,黄椒专没能来得及救姚姜心里本就有愧,便指着崔杜恒道:“你还站着干什么?赶紧接骨啊!”   黄椒专说完见崔杜恒还是无动于衷,甩着身子就要上前,却是被万俟淳伸手拦了下来,黄椒专看着阻挠她的万俟淳来气道:“你们就这么光站着看她,骨头就能自己接上了?你们不接我来接!”   “回你的宫里去!”万俟淳呼喝黄椒专道。   “支开我干嘛?你们接,我又不会打扰你们。”   “朕说回去!”   王兄还从来没对她这么凶过,黄椒专气的一跺脚,转身离开了嫣嬉宫,有什么了不起的!   “大王……娘娘现在的身体是每况愈下,这断了脱了的骨,已经不再属于她的身体,也就是说……娘娘的右手……没了,而且她的膝盖也不能再下跪,更不能经常走路……”   娄灵听后用手捂着嘴,泪流满面,姑姑的命怎么这么苦……   万俟淳:“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崔杜恒:“两到三个时辰。”   万俟淳:“能出远门么?”   崔杜恒:“万万不可颠簸。”   万俟淳:“朕可以让暗卫用轻功抬着她走。”   崔杜恒:“这……得看路程有多远?”   万俟淳:“去玉飞山。”   崔杜恒一愣:“大王要去的话……越早越好。”   万俟淳:“调理进补了这么长时间,她为何还是怀不上孩子?”   崔杜恒:“因是堕仙丹……”   万俟淳:“别再跟朕说是堕仙丹的事!堕仙丹的药性朕比你知道的清楚,她要是再怀不上朕的孩子,她断哪儿你就跟着断哪儿!”   崔杜恒:“大王饶命!”   万俟淳:“滚!”    ☆、第五十六章      娄灵一路直奔药堂,虽然走得快又急但却是脸不红心不跳,药堂里柜台前,李大夫正在写药方……   “李伯伯,华祝大哥回来了么?”   李大夫看着慌慌张张的娄灵每次来了都是找华祝,意味深长地笑眼眯眯道:“他在后院,去吧。”   “谢谢。”娄灵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生怕听到的是:不在,没回来。   娄灵三拐两拐来到后院,就看见了正独自坐着择草药的华祝,他又换上了那件灰布直衣,光是一个背影就能自成一派,“师兄。”   华祝听到身后娄灵的喊声,手中握着的草药一颤,“师妹,你来了。”   无数的思念和无助,推着娄灵一步步走向华祝,“师兄,我好想你。”   娄灵身高只到华祝的胸前,他爱怜地摸着娄灵的头,“师兄也想你。”   “真的?”你对我的想念与我对你的想念也一样么?   “真的。怎么有哭过的鼻音?谁欺负你了?”   娄灵用力抓住华祝的手臂央求道:“师兄,快救救我姑姑,她快要被万俟淳给折磨死了。”   华祝按着愤恨又哀伤的娄灵坐下,柔声道:“别哭,慢慢说。”   后院中,华祝与娄灵并排而坐,一个喋喋不休控诉着十恶不赦之人,一个手里默默择药理着扑朔的迷局……   华祝:“堕仙丹?没听过,是什么症状?”   娄灵:“浑身骨头酥软,一用力碰就会非常的疼,就在刚才,姑姑的右手硬是被她们给拉扯折了,宫里的太医说永远都接不上了,现在姑姑都不能好好走路了!”娄灵把药草中混入的杂草当成是万俟淳,用力地撕扯着。   华祝:“症状倒像是‘恶骨症’,堕仙丹的配方有没有?”   娄灵摇头,“没有,爹说是宫廷炼长生不老丹的道士误制出来的,后来发现不但不能成仙还会丧命,就给取了个名字叫‘堕仙丹’,是宫廷禁药,没有记载,爹在国子监找了好久资料都没找见。”   “那就得给你姑姑把脉了。”   “可是姑姑现在在宫里,要怎么把脉?”娄灵正丧着气,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有了,我可以偷偷去太医院,姑姑是后宫妃嫔,太医院肯定有她的病史。”   “你不要冒险,我会进宫。”   “可是宫中戒备森严,你要怎么进?”   “自然是大大方方的进,你姑姑平时有什么喜好?”   娄灵思索道:“姑姑……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但她什么都会,而且无所不能,怎么了?”   华祝:“我们可以利用你姑姑的喜好进宫。”   娄灵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想想……姑姑没进宫之前,很喜欢跳舞,而且只跳‘点袖舞’。”   华祝:“万俟淳见过么?”   “见过,他还夸赞过姑姑的舞姿举世无双。”   “见过就好,你可会跳?”   娄灵点头,“会,姑姑教过我,不过没有姑姑跳得好。”   “没关系,你姑姑若是跟万俟淳提一个小要求,万俟淳会不会答应她?”   “会!万俟淳一直就在图谋姑姑知道的玉飞山的秘密,一个小小的要求他当然会答应了。不过他对姑姑的百般呵护宠爱有加全部都是虚情假意,今天姑姑受了那么重的伤,他还说要暗卫用轻功抬着姑姑去玉飞山,简直丧心病狂!”   “原来万俟淳对玉飞山的秘密这么感兴趣?那就不用从你姑姑下手,从他下手就可以。”   娄灵不明所以道:“师兄,你想干什么?”   “玉飞山的秘密师兄也知道,我可以带他去玉飞山,条件就是进宫。”   娄灵立刻制止,“不行!这样你会暴露的,玉飞山的秘密可不止是万俟淳感兴趣,其他各国都感兴趣,你一旦带万俟淳去,其他各国就都会盯上你的,而且万俟淳多半也去不了,因为我给王后下了毒,她三日后就会死,陈家就会大乱,陈家一乱朝堂就会乱,朝堂一乱万俟淳自然就无暇顾及旁的事了。”   “你给王后下毒?马上跟我去竹林!”华祝扔掉手中的药草,拉着娄灵就往外走。   “怎么了?”娄灵却是不肯移步。   “王后死了,你姑姑和你爹保不了你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这么担心她?“师兄放心,王后三日后才毒发,证据我都已经毁了,下毒也是神不觉鬼不觉,万俟淳发现不了的。姑姑用她的一只右手换了王后一条命,万一真的被万俟淳察觉到什么,那姑姑也会有危险的,我不能走。”   华祝放开抓着娄灵的手,坐下来又开始细条慢理择地上的草药,仿佛刚刚的着急忙慌只是在和娄灵开了一个玩笑。   “你怎么给王后下的毒?下的又是什么毒?”   华祝的突然转变,让娄灵有点摸不着头脑,“我用多线风筝把毒/药水滴在了王后的额头上,渗入了她的皮肤中,□□是姑姑给我的,无色无味跟水一样,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对了,药瓶在我这,还没来得及扔掉,给你。”   娄灵把怀中的瓷瓶递给华祝,华祝打开后闻了闻,皱眉道:“遗墨香?多线风筝?看来多年前去过玉飞山的男子,与你姑姑有点关系。”   “遗墨香?男子?师兄你在说什么?”   “师傅对酒、草药和奇门遁甲之术如痴如醉,玉飞山土质特殊,山石奇特,师傅就在那儿种了一些稀奇罕有的树果和草药用来酿酒制药,师傅怕闲人误闯,就在玉飞山入口处布了阵法封了山。师傅在玉飞山摆弄他的东西的时候,经常是蓬头垢面,不拘一格,渐渐的人们就传玉飞山有兽人,而玉飞山一带又是上古涿鹿之战的遗址,人们便将师傅误当成了是神人。”   华祝说着又盯着瓷瓶道:“这瓶中装的毒水是由遗墨香混合永春茶和黛茆草而成,制法虽简单但原料难求。关键是遗墨香,它长在北疆常年积雪的九仞山上,清香无比,百年难得一遇。师傅以前每年都会去一次九仞山,有一年终于让师傅给找见了,回来后他就结合遗墨香与黛茆草相克,黛茆草又与永春茶相生的特性,将他们混合熬制,熬出的液体却是颜色越来越清,香味也越来越淡,而一般越是有这样特性的,毒性就越高,师傅不信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遗墨香竟然变成了毒/药,就抓来一只野兔让它喝下。前三天野兔还是活蹦乱跳,就在师傅以为没事的第四天,野兔毫无征兆的死了,师傅本以为他制出的是增功解毒良药,却没想到是害人的毒/药,于是他一气之下就将剩下的药水全都倒在了院子里,又过了三天,被毒水浇过的地方连石头都变成了黑色,并且常年寸草不生,师傅就干脆给它取名为了“遗墨香”,并且记载了下来,这就是这瓶中之毒的由来。至于那男子……当年我与师傅在玉飞山小住的时候,有一天师傅误服了一种毒草,血行不畅,经脉逆转,我为了给师傅驱毒,就出山去买必要的药材,回来的时候,师傅还昏迷着,而桌上放着的师傅那么多年记载的心血,还有我仿照古书做出来的鸣凤珠钗都不见了踪影,山林中只留下一串男子慌张的脚印。师傅好了以后怕那书落在心术不正的人手中,就开始在多国搜寻,但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现在你姑姑却用遗墨香来害人……”   娄灵看着华祝手中的瓷瓶不解道:“不对师兄,明明跟水一样无色无味,你是怎么断定它是师傅的遗墨香?”   “你再闻闻。”   娄灵拿过来凑在鼻子上,瓶子里却是莫名其妙多了一股幽香,“这……”   “它与空气接触就会产生幽香,这个怕是连你姑姑也不知道,你把它滴在了万俟王后的额头上,那么她的身上也会产生这股幽香,虽然毒发是在三日后,但香气却是自今日便会生,既然是从你姑姑宫里回去有的,你姑姑就脱不了干系,今日你又恰巧在众目睽睽下在放着罕见的多线风筝,这一切都太巧了,你姑姑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娄灵有点生气道:“师兄你怎么老是说我姑姑?还不是你师傅在他的书上不写清楚!”   华祝不禁笑出了声,这是什么逻辑?小偷什么也没偷上,倒还理直气壮地怨怪别人身上没为他带钱?   她都急死了,他还笑!“师兄,你还笑得出来?赶快想想办法。”   华祝当即恢复正色:“王后背后的势力大,即便万俟淳有意放过你姑姑,陈家肯定也会追查到底的,到时候你姑姑再怎么否认也无济于事,现在能补救的法子有两个:一个就是把给你姑姑遗墨香的那个人找出来,不过这人‘有’而且‘肯’把遗墨香给你姑姑,想必他们之间是做了什么交易的;另一个法子就是带万俟淳去玉飞山,当年那男子能进得了玉飞山,说明他懂九曲阵,你姑姑要是也懂,去了玉飞山利用阵法足以自救,到时候你爹还有你大娘和弟弟再想办法离开永城。”   娄灵理着有点混乱的思绪,“遗墨香要是北疆独有之物,那么可能就是来自北疆的曹婵媛给我姑姑的,她在不久前刚被封了嫔,这些日子风头正盛,她的身后又有北疆撑腰,别说是陈家,就连万俟淳也不敢轻易把她怎么样,把她推出去百害无益。第二种可行,姑姑身体不好,反正毒是我下的,九曲阵我也懂,我就先和姑姑带万俟淳去玉飞山,到时候师兄把我爹、大娘和弟弟接出城外竹林,我们再想办法汇合。”娄灵说完顿了顿又道:“师兄你会帮我吧?”   “你也懂九曲阵?怪不得师傅当日会放你进林,那日送你回家,你一路都在问玉飞山和师傅之事,原来是在试探我……”   华祝的质问让娄灵心里一慌,“我是懂九曲阵,可我真的不懂九卦阵,而且……当晚质子府外,我受伤合眼的时候看见你就站在桥上,你后来又说是爹抱着我去找你们的,可你们武功那么高,要救我的话,随手就可以救,为什么还要等到我爹去找你们,更何况在竹林醒来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是谁,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才……”   原来她都看见了,娄灵说话越来越急切,华祝不忍再逗弄她,便打断道:“我长的不像好人?”   娄灵被华祝问得一愣,不悦道:“我可不会看人!你是好人,那为什么那晚光站在桥上观望,不来阻止我和大娘相残……”   华祝用力捏着手中的草药默默道:“以后再也不会了。”那晚眼睁睁看着她倒在自己面前,那种剜心之痛他再也不想体会了。   看着闷闷的华祝,娄灵心想是不是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重了,于是她缓解道:“那我以后也不会了,就算我们扯平了好不好?”   华祝和颜善笑,“好。”她还真是乐天。   见华祝释了怀,娄灵就又接着之前的问题:“那到时候师兄会帮我把爹,大娘还有弟弟接出去吧?”   “当然,就怕你姑姑和你爹要干的事没干完,想看的结果没看到,不肯轻易离开。”   娄灵诧异,“师兄你当真什么都知道?”   “哪有知道什么,只不过是善解人心。”   “师兄,师傅的那些书,姑姑也怕落到坏人手中,已经命令我都烧了,姑姑是好人,师兄你不会告密吧?”   见华祝不置可否的看着她,娄灵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她推了推华祝的胳膊谄媚道:“师兄……你不会告诉师傅吧,师傅他年纪大了,就不要给他心里添堵了,他要是知道他的心血已经付之一炬,得有多伤心。”   华祝看着满口为了师傅好,实际都是为她姑姑考虑的娄灵,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实在令他不忍拒绝,而她万般敬重的姑姑,在他看来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女人,也没办法,谁让她爱护她姑姑,他又喜欢她呢……   “那就看你听不听话了。”   “听听听,我听。”娄灵点头如小鸡啄米。   “你姑姑腿脚不便,喜欢跳舞,那你就跳给她看,我伴你进宫当你的琴师,为她诊脉。”   “好,那我明天进宫和姑姑说,哎,师兄……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没送戴方濯回国?”   “他们要想走近路追戴方濯,就只能穿过那片竹林,竹林中又有阵法他们是穿不过去,自然就没有戴方濯快了,师傅一个人送就可以了。”   “那……你不是之前说要回尤砀山?怎么又回永城了?”   华祝抬起头,眼眸深邃地看着娄灵,顺道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不放心你,这是不是你想听的?”   被看穿心事的娄灵冲着华祝嘻嘻点头一笑,“那师兄你……有没有半夜的时候来府里……看过我?”   华祝低着头:“你说有便有。”   娄灵嫣巧一笑,他也会害羞?既然有半夜来看她,现在又为她返回永城,那他对她也是有情的吧?   “师兄我得回去了。”   “好,小心点。”   回府一路,娄灵一直在头低着傻笑,原来少女的心思竟是这般甜美充实,怪不得人道:只羡鸳鸯不羡仙,想必做神仙都不会快乐至此吧?在走到娄府不远处时,娄灵一看见那几个原质子府守卫,先前还柔和羞赧的笑脸,一下子变得严肃厌恶起来,她转身返回药堂问李大夫拿了点补身子的药,才又回了娄府,一进府门,院子里突然冒出来的陈云璃吓了她一跳。   “娄灵给丞相请安。”   陈云璃语气漂浮道:“娄姑娘这是去哪了?”   “去街上给大娘买了点补身子的药。”   “本相奉命来此办案,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是。”   “娄府后院着火时你在哪?”   “在前院陪大娘生产。”   “有人说你从后院来到前院不一会,后院便起了火,火还是先从你经常住的那间屋子烧起来的,你怎么解释?”   “当时娄灵听说大娘难产,就马上赶到前院,走得太急窗户忘了关,应是满屋飞起来的纸落在了烛台上,才导致的火灾。”   “是么?可你爹为何说是戴国人所为?”   “是戴国人所为?爹没和我说,我还以为是我的无心之失。”   陈云璃哂笑,好个狡猾的丫头,无意中便抬高了娄子傅不搬弄是非的高风亮节。   “你房中挂剑,是在习武?”   “爹不允许我习武,那把剑是跳舞用的。”还堂堂一国丞相,连未出阁女子的闺房都进,真是不知羞耻!   “你怎么忽然不去国子监了?”   这也问?关你什么事,还是陈灼华又添油加醋说她什么坏话了,不对,刚好是戴方濯失踪那晚的第二天开始她就没再去国子监的,怀疑她都到这份上了?真是有心。   “因为我想在家陪陪大娘和弟弟。”   “呵呵,你还真是任性……”   “……丞相到访有失远迎,实在失礼,灵儿还不快回房。”   “是爹,灵儿告退。”   陈家人真是讨厌,娄灵甩着手来到卧房,略渠正抱着孩子在房里来回踱步,“大娘。”   “灵儿回来了。”   “嗯,灵儿看看弟弟。”刚出生的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这会眼睛圆溜溜的都会看人了,只是还太小了,她不会抱也不太敢抱。   略渠:“院子里来人是谁?”   “丞相?”   “他问你什么了?”   “就是后院起火的事,灵儿知道该怎么说,大娘不用忧心。”   “哎,大娘坐月内不宜走动,你爹就故意瞒着什么也不告诉我,都不知府里现在是喜是忧,这几天大娘总是心神不宁,莫名的心悸。”   “还和以前一样,大娘只管好好照顾潼儿,其他不用担心。”   略渠欣慰地看着娄灵,“灵儿长大了。”   娄灵摸了摸娄潼的头,“嗯,灵儿长大了,潼儿也要快快长大。”    ☆、第五十七章      太阳将落,落日霞光透过嫣嬉宫的门窗,照在了安静光洁的地板上,却没有一丝温暖之意,相反让人觉得无比森寒。   姚姜的右手已被一块窄长的紫檀木与手臂轻松绑在一起,好不让她在抬右臂的时候手难看的耷拉着,床边地上的轮椅也在默默地守候着姚姜,等待她醒来后的眷顾。   “大王,您来了。”   万俟淳一个时辰准时来一次嫣嬉宫,这都已经是第三次了,可姚姜还是没有醒来。他看着朱床上面无血色,始终拧着眉的姚姜,呵斥责备一直守在嫣嬉宫的崔杜恒道:“你不是说两三个时辰就能醒过来?这都快四个时辰了,还要让朕再等多久?”   明明再平常不过的话,崔杜恒却觉得好像有一把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吓得他浑身一软跪在了地上,“大王息怒,这……确实不应该,依娘娘的身体状况,现下已经该醒了。”   “那她为什么还不醒……”万俟淳顿了顿,将视线从姚姜脸上转到了跪着的崔杜恒身上,“该?什么是该?给朕说清楚!”   崔杜恒战战兢兢,又有一丝难以启齿道:“回大王,医者上医医心,下医医病,娘娘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最大的舒缓尚不能醒,那么病根就是在心上,这医心……臣实在无能为力。”   “出去!”   “是。”崔杜恒站起来赶忙离开了嫣嬉宫。   万俟淳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坐在了姚姜的床头,他轻轻抚摸着姚姜的额头,一遍又一遍。万俟淳呆滞地看了半天在屋里的余辉中跳跃的尘埃,悲喜交加道:“嫣儿,你听见了吗?崔杜恒说你有心病?难道朕不是你的心药?朕对你不好么?你是想朕惩治他们对不对?扶枝还没等朕问话,她自己就投了井,胆敢拉扯你的太监朕也已命人砍去了他们的四肢,刘百世敢把王后的人放在你的身边,朕也让人把他凌迟了,但王后她没有错,朕不管扶摇口中你经常议论朝政是真是假,朕都不会追究,你心里要有什么不痛快,你就起来自己跟朕说,朕都改……”   万俟淳说着说着低头细细看着躺着的姚姜,她肩膀上露出来的白绸里衣,让他想起了那年城下的那一朵雪莲,万俟淳笑了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你也别怪朕,要怪就怪你自己,怪你在黄沙漫天中,祁阳城楼下,让朕遇见了你。当初你大可一剑杀了朕,可你却为了祁阳百姓故意败给了朕,结果你爹死了,祁阳被屠了城。嫣儿,你为什么要答应跟我回永城?为什么不反抗好让我一剑杀了你?你是想待在朕身边伺机报仇对不对?何参一直都这样跟朕说,可朕偏偏不信,朕相信只要朕对你付出真情,就能换得你的真心,你们女人不是天生就心软么?可你要的好像从来都不是朕的真情,你要的好像只是与朕的相安无事,难道你的心是石头变的?要不朕宠幸其他女人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吃醋嫉妒?你甚至为了避嫌忍让,从来不主动找朕,也不跟朕使小性子,你甚至叫舒雅穿着红衣在御花园散步与朕偶遇?选秀的时候怕你不习惯,是朕让刘百世找了一个家世不出挑、年龄又小的女子与你同住的,这下倒好,你们住出了感情,还硬要把她塞给朕……”   万俟淳说着说着又弯腰趴在姚姜的耳边,软声私语道:“嫣儿,你实在是太聪明了,武功又高,即便你什么都不做,光是呆在永城就是对朕的一种威胁,你长的这么美,朕又舍不得杀了你,所以只能给你吃堕仙丹,是不是因为这个你在心里懊恼朕?朕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你生了孩子后体内堕仙丹的毒性就会消除的,朕是不会让你死的。朕继位已经五年了,可每一天都像是刚上位的第一天,什么都怕,怕的要命。你们眼里朕阴毒,朕狠辣,可朕又何尝想?你可知道世子和王上它不一样!世子虽是有各种约束,但只要父王顶着万俟的天一日,朕就可以活得心安理得一日,父王去了,这天轮到朕顶了,如果再不狠一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万俟要怎么在各国继续顶立?在祁阳决定带你回来那时,朕根本不知道你与玉飞山有瓜葛,是你命里该有此劫难,你就当遇上朕是你的不幸,但万俟在朕手上一定不能有事,朕也担不起这个责,生前他们怎么说朕朕都无所谓,但死后朕一定是要名垂千古,而不是遭人诟病唾骂的,所以你得陪朕去玉飞山。嫣儿你放心,朕不会因为玉飞山放弃你的,朕还要你给朕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小公主,你答应过朕的,没忘吧?朕要看她调皮,看她捣蛋,所有在你身上失去的东西,朕都要在她身上看见,是个儿子也好,他要懂得保护他母后,嫣儿,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你怎么都不回答朕?你是不是累了?朕也好累,朕陪你睡……”   语态神情已近乎疯癫的万俟淳,在自言自语了一个时辰后,终于躺在姚姜身边安静地睡去……   嫣嬉宫外不远处站着的玉瑛,则转身匆匆回了凤仪宫。   “怎么样?”陈云胡见玉瑛回来,急切地问道。   “大王封锁了嫣嬉宫不准任何人进出,奴婢只看到有人抬着扶枝和那两个太监的尸体出来,其余什么消息都没得到,还有就是……内务府总管刘百世公公被大王下令凌迟了。”   陈云胡一拍桌子恼怒道:“我用扶摇给姚姜点警告,他就杀了本宫宫里的两个太监还有与本宫压根就没什么交情的刘百世给我警告?真是狠心!是她姚姜自己不中用还不省心,怨得了别人?”   “娘娘息怒,奴婢也觉得此事甚是蹊跷,那两个太监根本没用什么力道,姚嫔的手为什么就断了?”   陈云胡咬牙切齿道:“她是在故意陷害本宫,扶摇说她去找大王商量北疆之事,她却矢口否认,摆明是故意引本宫过去,她的手说不定早就自己断了!”   玉瑛手绞着帕子担心道:“可现在扶摇和扶枝都死了,死无对证,她断了手受了伤,大王肯定是向着她的。”   “大王呢?”   “进了嫣嬉宫就一直没出来。”   陈云胡匆匆走进了里室,抬起双臂开始换衣服,“本宫去找大王说清楚,省得大王只听她一人之言,冤枉于我。”   玉瑛边伺候边道:“可嫣嬉宫咱们现在进不去。”   陈云胡放下手,坐在床畔沉思道:“进不去?是谁给她瞧的伤?”   “还是崔太医。”   “去让人把崔杜恒给本宫找来。”   “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还是本宫亲自去,怕是他来了也什么都不肯说,本宫去打他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还能有什么发现。”   “娘娘英明。”   天还有点亮光,陈云胡从凤仪宫中出来冷冷地看了一眼嫣嬉宫的方向,低调去往了太医院。   “参见……”   太医院内稀稀疏疏忙乱着的人看见陈云胡就要行礼,被陈云胡伸手制止,“不用,本宫来找崔太医问点事,他的药室是哪间?”   “回娘娘,北边敞着门的那间便是。”   陈云胡顺着一个太医指着的方向来到门前,里边只有一个蹲在地上正在煎药的约莫十七八,也穿着太医服饰的男子,却是没有崔杜恒的影子。   玉瑛进去趾高气昂地对着那人道:“崔太医呢?”   那人抬头看见玉瑛一愣,回神过后立即起身向陈云胡行礼,“回娘娘,师傅去东屋的医书阁找书去了,小人去叫。”   “慢着。”陈云胡眉眼精光一闪而过,“本宫就是随便走走,没什么打紧的事,不必去打扰你师傅了。”   “是娘娘。”   “你叫什么名字?”陈云胡一边与崔杜恒的徒弟闲谈,一边开始在房中踱步,目光犀利像在找着什么。   这人一听堂堂王后问自己的名字,喜不自禁道:“小人松蕈,原为师傅的药侍,后来师傅看我有天赋,便收我做了徒弟。”   陈云胡看着炉子上热气腾腾的药,又问道:“炉子上的药是给谁煎的?”   “嫣嬉宫的娘娘。”   “哦?姚嫔身子自进宫起就一直羸弱,吃了你师傅这么多药怎地还不见好转?”   松蕈挠了挠头,苦眉道:“这个……小人也不知道,嫣嬉宫娘娘的药,从来都是师傅亲自抓,师傅也从来不许我过问。”   趁着松蕈蹲下身子活火的时候,玉瑛在不远处的药柜子前,不停地朝陈云胡招手,那惊喜到有点失控的表情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陈云胡点点头,主仆二人心意相通交换了位置,玉瑛来到炉子旁边稳住松蕈,陈云胡则走到了里屋玉瑛刚站的位置,她在看到药柜上放着一册单名为“姚”的简书时,迫不及待地翻开……   玉瑛与松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分散着松蕈的注意力,松蕈脸上满是难为情的红晕,甚至不敢直视玉瑛一眼,玉瑛低头捂嘴偷笑,这傻小子不会是看上她了吧?于是她戳了一下松蕈的胳膊,逗笑道:“哎,你脸红什么?”   松蕈盯着炉子结结巴巴道:“炉子……炉子太热了。”   玉瑛看着痴傻的松蕈故意道:“有么?我怎么没觉得。”   “有,有……”   炉子上煮着的药罐已沸腾,玉瑛试探道:“你们大夫是不是不看药方,只要在煎药的时候看看药材,就能知道是治什么病的?”   松蕈用柴棍搅着炉子里的火,不好意思道:“话是这样说,但像这炉子里的药,药方是师傅亲自写的,药是师傅亲自抓的,水也是师傅亲自兑的,我资历尚浅,在不知道原药和量的情况下,就判断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崔太医不是你师傅么?为什么好像是在故意瞒着你?”   “只有嫣嬉宫娘娘的药师傅才亲力亲为,其他的药都是师傅说我做,师傅说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那就是你也不知道嫣嬉宫的娘娘得什么病?”   松蕈摇头,“不知道。”   玉瑛暗思,让神医崔杜恒都这么小心的人,这个姚姜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而这边陈云胡已经看竹简看得手在发抖:   ……服食迷药堕仙丹后被匕首所伤,恐其高烧后堕仙丹药性与热血相融变为剧毒,欲用药浴暂将其体内毒性压制,又恐致其胸口之伤溃烂感染,权衡之下,王命用药浴,高烧五日清醒后,伤口丝毫未染实为怪事;再次把脉才知堕仙丹并非只是普通迷药,也非不痛不痒只对大脑有损害,病灶实为全身骨头脆软,按时进补却鲜有好转,王所盼身孕也一直未喜;一朝右手断,接骨已无用,腿亦不能长时走路……   “崔太医您回来了。”   陈云胡听见站在门口放哨的玉瑛的提醒之声,把竹简归了原位向门口走来,松蕈一门心思都在玉瑛身上,根本就没发现在他看来的平常,已变成别人眼中的风暴。   崔杜恒先瞅见玉瑛还以为她找来太医院是有什么事,可在他走到门口看见陈云胡时,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娘娘屈尊来此,臣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崔杜恒在行礼的时候,瞅了一眼药柜。   陈云胡若无其事道:“崔太医不必放在心上,本宫来此是为姚嫔,她的身体一直都是你在料理,现嫣嬉宫禁止出入,本宫甚是担忧,就来问问你她的右手到底怎么样了?”   崔杜恒顾左右而言他道:“娘娘乃千金之躯,让宫人通传一声即可,亲自来微臣这,若有什么闪失,大王怪罪下来,臣万死难辞其咎。”   陈云胡生气地看了一眼崔杜恒,拿万俟淳来压她?现在还能压得住么?“崔太医,你要明白你效忠的是一个国家而不是一个人,纸是永远也包不住火的,玉瑛,我们走。”   “是,娘娘。”玉瑛听着陈云胡底气十足又警告意味浓厚的话,看来那个姚字简竹,她是找对了。   松蕈看着玉瑛远去的背影,扭头对崔杜恒不解道:“师傅,王后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崔杜恒眼神飘忽,心神不安道:“王后去药柜那儿了么?”   松蕈点头,“去了,徒儿没敢阻拦。”   崔杜恒手撑着门框,惊吓道:“忘了娘娘今天来过这,不然你我都得死。”   “徒儿遵命。”看来又与嫣嬉宫有关,里边住着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娘娘我们现在去哪?”   “回宫!”陈云胡怒气冲冲道。   “不去找大王说清楚了?”   “不用,他比谁都清楚!他和姚姜早就相识,关系也非比寻常,早先在寝宫里金屋藏娇之人就是姚姜。玉瑛,你明天去告诉哥哥,姚姜中了堕仙丹,堕仙丹可不是谁都有的,让哥哥一定要不择手段查清姚姜的底细,大王变着法拐着弯地让她进宫,她根本就是一个祸害!”   “好,明儿奴婢就悄悄去跟丞相大人说。娘娘,您今儿用的什么香料,好像不是之前那个。”玉瑛走在陈云胡身后,陈云胡走路带起来的香风,直往玉瑛的鼻子里钻。   陈云胡停了下来,抬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本宫也纳闷,明明和昨日用的一样,可是却用出了两个味儿,倒是比之前的清香。”陈云胡放下手臂,又道:“你明天见着哥哥顺便告诉他,大王正想尽办法让姚姜生孩子,庆儿要尽快娶灼华为妃,省得夜长梦多。”   反正万俟淳的心早不在她身上了,只要庆儿还是世子,她就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他若是想扶姚姜给他生的孩子,她也决不会善罢甘休!   玉瑛听后惊诧地捂嘴道:“奴婢知道了。” ☆、第五十八章      第二天一大早玉瑛就来到中门口的石狮子旁边蹲守,一盏茶时间过后,她终于在三三两两,稀稀拉拉的人群中看见了昂首阔步的陈云璃。   “丞相大人……”   陈云璃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他举目四处张望过后,就看见了不远处从小跟在自家妹妹身边的丫鬟玉瑛,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他的身后只有两个人,还不知在低头热聊着什么,他这才放心大胆地朝玉瑛走来。   “大人,娘娘让您务必查清信上的事,奴婢明日还在这等大人的消息。”   玉瑛见陈云璃过来,赶忙将她袖子中的信交到了陈云璃的手中转身离开,信里的一字一句令陈云璃由大为震惊转为大为震怒,万万没想到后宫竟然藏着一个妖女!   “丞相大人,是您吗?”陈云璃露出的背影,被刚好也走到中门的兰子健看到。   “是,本相鞋子不舒服,在此整理整理。”陈云璃手撑着石台弯下了腰,假装鼓弄着脚上的鞋。   “那下官等丞相大人一起上殿。”   陈云璃将信纸揣在怀中,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官服,彷若无事地走到门前,“走吧。”   “丞相请。”   陈云璃进门前又扭头看了一眼玉瑛离开的方向,询问兰子健道:“兰大人,昨日戴国奸细查的如何?”   兰子健叹气,“哎,抓了几个长得像戴国人的人,大刑都用遍了,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又给放了。”   “昨日本相去娄府倒是有所发现……”就在他刚才弯腰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昨日娄府家丁对他说的话的不对劲处在哪了。   陈云璃故意欲言又止,成功引起了兰子健的兴趣,“哦?什么发现?”   “不急,今日本相就要在朝堂上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兰子健将信将疑,“大人的意思是……戴国奸细列位在朝堂之上?”   “不错!”   兰子健见陈云璃也不想向他所透露什么,就冲着陈云璃拍马屁道:“丞相大人真是足智多谋,此案得破,兰家上下感激不尽。”这是他官复原职的第一桩大案,只要能抓住戴国奸细,他哪管陈云璃向他卖什么关子。   早朝准时开始,万俟淳看着殿下每天早朝都在各自蓄谋的大臣,无力地提气道:“今日有何要事要启奏?”   何参首先出列,“大王,使臣昨晚三更回来,说戴王收到国书后不信上面所说,硬是要来永城亲自向您求证,还说要来接质子回国,现下已经在来万俟的路上了。”   万俟淳手握龙椅愠怒道:“他带了多少人马?”   “不到百余人。”   “丞相对此事怎么看?”   “回大王,恐有诈,见国书如君主亲临,戴王一意孤行,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何将军呢?”   “回大王,戴方濯逃离万俟的消息现已天下皆知,戴王却还大张旗鼓地来万俟接他的质子,这摆明是在告诉世人戴方濯没有回国,是我们万俟在栽赃,戴王此举可谓一箭三雕:既得到了别国的同情,又维护了戴国的尊严,还顺带反咬了我们一口。”   万俟淳阴冷地呵呵一声道:“他在赌,赌朕不敢把他怎么样,无赖的人要是耍起赖来,跟他讲任何道理都是多费口舌!何将军听令!”   “臣在。”何参双膝跪地,接听口谕。   “朕命你带人半路截杀戴朔!不能让他跨入万俟地界半步,胆敢挑衅朕,朕要让他有来无回!”   还没等何参领命,陈云璃就出来制止,“大王不可,戴王肯定是事先安顿好国内,也能保证自己的出行安全才敢与万俟为难的,说是不到百人,暗地里埋伏了多少人我们并不知道,万一着了戴王的道,我们有理也就变成没理了。”   万俟淳扫了一眼陈云璃,“丞相的意思是?”   陈云璃却是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站在他斜对面的娄子傅,“臣想听听娄大人的高见。”   娄子傅无语,也不知道陈云璃最近为什么总是针对他,“回大王,正如丞相大人所言,戴王是做了两手准备而来,这其中的利弊……臣也一时难以权衡。”陈云璃这话茬他不能接。   “丞相,你就别卖关子了。”万俟淳看着拐弯抹角地陈云璃又不耐烦了。   “是,大王。臣以为戴王是借着找戴方濯的由头来向我们谈条件的,而这个条件多半是我们根本不可能答应的,因为条件一旦达成,戴朔就是间接地承认了戴方濯在万俟放火逃跑的所作所为,戴方濯就永远见不得光,更是不能继位,这与戴王煞费苦心地救质子回国相悖。所以臣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看看能让戴王用自己的嫡世子换取的究竟是什么条件,顺着他的条件我们也未尝不可提对我们有利的交换条件。”   何参反驳道:“大王,请神容易送神难,戴王来者不善,还是要提前扼杀,免得来了永城节外生枝,要想知道戴王玩什么花样,等他一死便一目了然。”   陈云璃也不甘示弱,“何大人要看戴王死后的形势,不如本相说与你听,那就是戴方濯名正言顺地继位,添油加醋地说一些在万俟的不堪遭遇,丑化万俟人、煽动戴国甚至是别国对万俟的敌对情绪,从而挑起对万俟的战争,这就是何大人想看到的?”   何参也步步紧逼,“丞相大人,我们要学会管中窥豹,一叶障目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你怎么就断定戴王死后其他国家的君主还会不怕死地去支援戴国?即便如此,戴王苦心经营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亲手葬送了那么多质子,谁能知道他是不是就在等这一天,所以他绝不可以跨进万俟一步,我们也不能和他谈条件,更不接受他一丝一毫的威胁!”   陈云璃一听何参高高在上的语气就来气,“何将军说这话……是不是觉得我们的将士都可以分/身,一边要将大军压在北疆,干等着北疆时不时的骚动,一边要将大军压在东南西南抵御流寇暴民,这边还要再增军驻在戴国边境,万俟多年征战,百姓才刚开始安居乐业,国库又一直吃紧,这粮饷军费……何大人来承担?如果是这样,那本相再无话可说。”   陈云璃说完,何参果然沉默了,杀了戴朔很可能会挑起两国战争,打仗财政不足,一切便都是空谈。   大殿上万俟淳还在权衡两人话中的利弊要害时,被陈云璃的一句国库吃紧打回现实,“都别吵了!何将军负责迎接戴王进城,丞相负责筹措军费,退朝!”   “臣遵旨。”   “大王,臣还有一事要奏。”何参已领旨,陈云璃却是还有话要说。   刚刚陈云璃在问娄子傅的意见时,万俟淳就觉得奇怪,自从笛夫人事件何参被关了几天后,先前两人各半的附和者,现在已被陈云璃占了大半,让他筹军费再合适不过了,他却放旨不接,还胆敢要跟他开口?到底是什么事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丞相且说。”   “禀大王,臣昨日为了戴方濯逃离一事去娄府拜会了娄大人,有一个重大发现。”   娄子傅身子一震,难道被陈云璃发现了什么?不可能,昨日陈云璃审问每一个人他都在场,并没有什么问题,娄子傅感觉得到众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让他如芒在背。   万俟淳心里一紧,如果现在退朝,明显有包庇娄子傅的嫌疑,于是他故作镇静道:“什么发现?”   “臣怀疑娄大人与戴方濯失踪有关。”   “丞相大人!说话可要讲真凭实据,这‘怀疑’二字来得太沉重,下官背不动!”娄子傅此时显得异常激动。   “娄大人稍安勿躁,我想先请教何将军一个问题:如果将军府后院大火,尊夫人,不对,何大人尚无家室,那就心爱之人在前院生产,何大人会怎么做?”拿何参做对比,是最有说服力的。   何参心中想起了黄椒专,瞟了陈云璃一眼,“自然是救火。”   “那就是说何将军不会一直守在前院?”   何参莫名其妙地看着陈云璃,“当然,一直守在前院怎么判断火势会不会殃及前院,伤及产妇与孩儿?”   何参话落,陈云璃回头对着身后站着的朝臣吆喝道:“各位大人,同意何将军做法的请举个手。”除了娄子傅,殿上的人都举起了手。   陈云璃又道:“灭火交由府里下人,选择一直守在前院等孩子出生的举个手。”这次却是无一人举手。   陈云璃转身对着万俟淳躬身道:“大王,娄府下人说娄大人与娄夫人感情十分要好,可娄府失火当晚,那么大的火,娄大人却至始至终没去后院看过一眼,一直守在前院,除了娄大人早已遇见火势不可能蔓延到前院,臣再想不出他第二个这么做的原因,可娄大人又是怎么未卜先知的?臣先前还以为娄府失火可能是与质子府挨得近所以遭了秧,可得到这一发现后,臣怀疑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这么简单!”   娄子傅听后心里悔恨不迭,果然是关心则乱,那晚只顾着担心略渠和孩子,如此细微到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的点,竟然就这么被陈云璃抓住了……   娄子傅:“丞相大人怀疑娄府大火不是巧合,按您的说法,那其他街坊的大火也都不是巧合?他们也都是与戴方濯有关?”娄子傅说着说着忽然心情沉郁,“实不相瞒,下官的第一位发妻就是因为难产才撒手人寰的,那晚又遭逢二度难产,我心里着急害怕一度六神无主,根本就无力顾及别的事情,况且当时有质子府的守卫前来相助,所以才没过多担心。”   陈云璃冷哼了一声,“质子府的守卫是后来才去的娄府,据下人所述,守卫没来之前娄大人也没去过后院一步,至于其他街坊,每家都在拼命救自家的火,可没有哪家家主跟娄大人一样不管不顾的,娄大人虽是之前有过痛心疾首的经历,但要是连最基本的安全都不能给妻儿,这不比难产来得更可怕?”   殿上的万俟淳早已黑了脸,娄子傅的解释在他看来苍白又无力,殿下陈云璃看来今天也是不会罢休,不管娄子傅与戴方濯失踪有没有联系,娄子傅都决不能落入陈云璃的手中,否则越往下会越难办。   “来人,把娄子傅打入大牢,朕要亲自审问。”   陈云璃听后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大殿中央,“大王,娄子傅心思狡猾,隐藏极深,臣认为应交由大理寺审讯。”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兰子健马上眼疾手快也跪下来附和:“臣也认为应交由大理寺卿审问!”   “臣等也认为应交由大理寺。”其他人这才也纷纷跪下求万俟淳改口,只有娄子傅与何参二人突兀地在大殿上站着。   法不责众,民意难违,万俟淳心里此时烦乱无比,明知不可以也只得先安抚众人,“把娄子傅押下去交给大理寺!”   娄子傅没再求饶,只是将头上戴着的官帽摘下来放在地上,深深给万俟淳磕了一头,希望他不要伤害略渠和他的两个孩子……   此时府里睡得正沉的略渠莫名心尖一颤,自睡梦中惊坐而起,摇篮中的孩子仿佛也有感知般的忽然大哭起来,更令略渠心慌不已,“来人!”   “夫人,怎么了?”扶摇应声而入。   “小姐呢?”   “小姐入宫去见姚娘娘了,刚走没一会。”   “赶快找人叫她回来,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交代!”   “是,奴婢这就去。”   扶摇走后,略渠坐在梳妆台前简单打扮了一番,在拉开抽屉拿发簪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那支火红不停变幻的鸣凤珠笄,她盯着想了一会,拿出来用手帕包好。   “大娘,什么事?”   娄灵要进宫将昨日与华祝商讨之事说给姚姜听,却是在出府不久后被家里下人拦住。   “你爹怕是出事了,我跟你一起进宫,这个你拿着,是我和你爹大喜时你姑姑送我的,大娘现在把她传给你。”   “什么呀?”娄灵接打开略渠递来的手帕,却是看见一个无比耀眼夺目的发簪。   “这是上古鸣凤珠笄,你好好保存它,别让别人看见。”   原来这就是师兄做的鸣凤珠笄,真是漂亮,“大娘,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了?你好好在家待着,我会进宫看爹,你放心。”   “不行……”   略渠正要给娄灵讲其中要害,就被慌慌张张进来的扶摇打断,“夫人,何将军来了,说要见您,现在在客厅。”   “出事了!真的出事了!”略渠慌忙把怀中的孩子递给娄灵,“灵儿,听大娘说,你马上带着弟弟从后门出去,千万别让人找见你,如果我和你爹晚上还没回府,你也别回来了。”   “大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要走一起走!”   正此时,门被一脚踹开,门前站着的赫然是何参,他看着屋里的母子三人,面无表情道:“谁也走不了,大王有请。”   “放过两个孩子。”略渠跪在地上,求着何参。   何参将脸转了过去,“放不放不是我说了算,抱着孩子跟我进宫。”   略渠自知在劫难逃,于是把孩子从娄灵怀里抱过来,站起来问道:“那何将军能否告知大王叫我们进宫何事?”   “去了就知道了,你们再不抓紧时间跟我走,一会就会落到陈云璃的手中。”何参说完,看着正恨恨地瞪着他的娄灵道:“你也走。”   落入陈云璃的手中,凶险未知,落在万俟淳的手中,或许还有活路,于是略渠一手抱着娄潼,一手搂着娄灵的肩膀,母子三人跟着何参向外走去。   刚走到院子中央,院内忽然白烟四起,烟尘滚滚,一片混乱浑浊中,略渠只觉得右手臂一轻,孩子便不见了踪影,“我的孩子!”   娄灵与何参同时一跃而起,只见一个快急的黑影抱着孩子朝南而去,何参扭头看到会轻功的娄灵,眼里满是震惊与不信,娄灵根本没心思跟何参见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现在没有什么事会比她弟弟来得更重要。   两人正追到半路,那黑衣人前面忽然又出现了一个蒙着面的灰衣人,瞬间就把黑衣人给逼停。那灰衣人虽然是蒙着面,但娄灵一眼就认出是华祝,师兄来帮她了。   何参与娄灵齐飞的一路都在观察着她,见娄灵看见那个武功只强不弱的灰衣男子不禁喜上眉梢,嘴角上翘,明显是认识的,再想娄灵这身轻功也不是四五年就能练成的,难道娄府真的与戴国抑或是什么人有勾结?那他们想干什么?颠覆万俟?何参越想越是心慌,看来得尽早铲除娄家人!   娄灵追上去双目凶悍地盯着黑衣蒙面人,冲他伸出了手,“把孩子还给我!”   黑衣人的手却是掐在了不停哭泣的娄潼的脖子上,“想要你弟弟的命,那就先让他们俩走开!”   娄灵看了华祝一眼,华祝便默契地朝何参攻击而去,俩人渐打渐远,直至不见了踪影……   娄潼的哭声越来越大,令娄灵心中无比焦灼,“可以说了么?”   “想要你弟弟,就拿你姑姑的桃木剑来换。”黑衣人的声音沉闷中夹杂着愤恨。   “你到底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也是卢国人,我来只想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今晚三更我会去娄府后门找你,如果我被抓,你们是卢国人的消息就会满城皆知,所以,别耍花样。”   娄灵:“不在娄府后门,我去找你,地点你定。”   “如此谨慎?那就西街那个住着乞丐的破庙,只能你一个人来。”   “好,一言为定!要是我弟弟有什么闪失,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卢国人,定要你人头落地!”   “小小年纪口出狂言,不愧是霄嫣教出来的!”黑衣人说完,转身而去。   娄灵落地后,来到熙熙攘攘的街摊边,她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周边的环境,买了一顶纱帽戴着来到娄府门前那座拱桥上假装赏风景,娄府门口的守卫松懈,看来大娘已经被他们带走了,他们也没来得及查封娄府,现在正是好时候……   娄灵悄悄转到娄府后门,暗自潜入府中,拿走了那柄一直被她放在抽屉里的桃木剑,离开了娄府…… ☆、第五十九章      娄灵快步来到药堂,这次她没有从正店柜台进去,而是直接从药堂旁边的巷子一跃而起,还没来得及跳下,就看见华祝正头微仰看着她,好像早知道她会打这进来,专门等她,等了好久一般。   娄灵轻盈跳下,来到华祝身前,“何参呢?”   华祝盯着娄灵一看再看,确定黑衣人没把她怎么样,这才放心,“怕他走漏风声,把他关在地窖了。”   正合她意,“师兄,你觉得我现在进宫是不是自投罗网?”   华祝负手而立,沉默了好一会,“也不一定,刚才娄府白烟弥漫,里外的侍卫早被黑衣人迷晕,现在何参又在我们手上,没有目击证人,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听华祝这么一说,娄灵就放心了,“我想进宫看我姑姑、找我爹和大娘,爹不知出了什么事,刚才混乱之际,也不知大娘是进了宫,还是去了哪。”   华祝皱眉,“那你弟弟……黑衣人跟你说了什么?”   “他要我用姑姑的桃木剑去换潼儿。”娄灵把桃木剑从袖中抽出来,递给华祝,“就是这把,里边藏着玉飞山的秘密,姑姑进宫前交代要我好好保管,说我们能不能安全离开万俟全靠这把剑,即便是她有事,桃木剑也不能有事。那黑衣人也是卢国人,又说这桃木剑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又是玉飞山?一个不实之虚竟然惹得这么多人拼命,所以你断定你姑姑与那黑衣人相识想进宫去问她?”   娄灵点了点头,“黑衣人约我今晚三更单独交易,我要尽快进宫。”   华祝低着头的目光来回变幻,“你想进宫可以,我要陪在你身边。”   “不,万一我三更出不来,我想要师兄带着桃木剑去城西的破庙救潼儿,但不可杀了那个卢国人。”   华祝见娄灵心意已决,也不想过多干涉她,况且这也是眼下最好的安排了。   “好,你要尽快出来,万俟淳不久就会发现何参不见的,明晚之前要是还不见你,我会去宫里找你。”   在这前路未知的关头,华祝坚定的眼神让娄灵感到无比安心,她忽然很想亲耳听到那个虽然在她心中已经有数了的答案。   “师兄,是不是因为我是你师妹,所以你才对我这么好的?”   华祝痴笑地看着娄灵,而后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才会是我师妹,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才没有去尤砀山,因为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所以别说是王宫,就算刀山火海我也绝不皱眉。”   娄灵也抱着华祝喜极而泣,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只有师兄没有师傅了,原本也就是他愿意、他想要她这个师妹,而不是师傅愿意收她这个徒弟,她真傻!   “灵儿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尽管问。”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   “想不想见你父母?”   “想。”   “如果他们希望你留下来陪他们,你会不会留下来?”   “那我们就一起留下来。”   怎么可能一起留下来?娄灵闭了眼,强颜欢笑道:“嗯,师兄能不能送我一样东西?”   “好,你想要什么?”   娄灵从华祝怀中出来,深情地看着华祝而后一笑,这一笑天地暗淡,日月无光,“灵儿想要你身上那块水滴白玉。”   华祝笑着摸了摸娄灵的头,没有一丝犹豫地从锦囊中拿出来放在了娄灵的手中,“让它代我陪着你进宫。”   娄灵紧攥着白玉,连手一起放在心口,“谢谢师兄,有它陪我,我就不会有事的。”   “自己小心点。”   “嗯。”   娄灵进宫一路,都未遇到任何阻拦,宫里也没有任何异样,看来大娘不在宫里,要是在的话,万俟淳见何参和自己没进宫,肯定会派人找的,宫里宫外也就不可能这么平静。娄灵小心翼翼地走路,转眼便来到了嫣嬉宫,却是发现嫣嬉宫被里里外外被围了个严严实实,她还没上前就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站住,没有大王圣旨,嫣嬉宫一律禁止出入!”   有圣旨才能进?难不成姑姑被万俟淳软禁了?“那请问大哥,嫣嬉宫里的娘娘这些日子都是谁在照拂?”   那侍卫看了一眼面生的娄灵不耐烦道:“郡主。”   “多谢侍卫大哥。”   郡主?整个后宫好像就黄椒专对姑姑好,昨天早上她对姑姑的担心也不像是装出来的,万俟淳既然把特权给了她,那就说明她不会对姑姑不利,想到这里,娄灵转身去了黄椒专的寝宫。   “郡主,娄灵姑娘求见。”   黄椒专正无聊地拨弄着灯芯,一听是娄灵,赶忙站起来对沁心道:“赶快让她进来,别让任何人看见。”   “奴婢知道。”   “娄灵拜见郡主。”娄灵一进来就给黄椒专行了个跪拜礼。   黄椒专却是无比着急道:“赶紧起来,你爹被当成了戴国的奸细关进了大理寺,你怎么还敢在宫里出现?快点出宫躲躲,省得也被他们抓住。”   娄灵却是不肯起,“娄灵来见郡主,是想求郡主带我去见姑姑。”   黄椒专哀叹了一声,“你姑姑一直昏迷不醒,王兄就差把太医院的人全都杀光了,你看也是白看。”   什么?姑姑还没醒过来,难怪嫣嬉宫围了那么多人,见黄椒专犹犹豫豫不肯轻易带她去,于是娄灵又道:“求郡主带我去见我姑姑,我知道怎么能让她醒过来。”   黄椒专一听这话,打心眼里高兴,上次姚姜帮她救了何参,她承诺过会帮她,可却一直没能兑现,这个娄灵既然有办法那就正好,她既是姚姜的侄女,就不会害自己的姑姑,王兄让自己照顾姚姜不就是希望姚姜能醒过来么?   “好,既然你有办法,我就带你去,你先进去让沁心帮你换一套宫服,省得待会被人发现了。”   “多谢郡主。”   装扮好后,娄灵就跟着黄椒专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嫣嬉宫,一进内室,娄灵就看见了床上躺着的满脸苍白,一动不动的姚姜。   “姑姑!”娄灵上前扑到姚姜床边,悲恸大哭,黄椒专受不了这痛哭流涕的场面,眼眶不由跟着娄灵开始泛泪,之后便默默离开,室内只留下了姚姜和娄灵。   黄椒专一走,娄灵便收住了泪水,开始在姚姜耳边窃窃私语,“姑姑,你快点醒来,灵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爹被万俟淳抓去了大理寺,大娘也不知道在谁的手中,潼儿又被一个黑衣人抓走,那黑衣人说他是卢国人,还知道你的名字叫霄嫣,他要我用桃木剑去换潼儿,还说桃木剑本来就是他的,姑姑你认识他对不对?这桃木剑灵儿到底是给还是不给?何参现在被师兄关了起来,还有一日王后就要死了,你再不醒来,灵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姑姑,别贪恋梦里了,快点醒过来,你说过的,活着就是希望……姑姑……”   娄灵说着说着好像听见姚姜嘤咛了一声,接着就看见了姚姜浓密的睫毛在轻颤,娄灵欢喜着马上去桌前端来一杯水,悄声道:“姑姑,来,喝点水。”   姚姜觉得自己浑身快要散架了,疼的厉害,她梦见自己飞去了玉飞山,见着了信哥哥,他们又像在祁阳一样,无忧无虑地骑马练武,看落日赏皎月,吵吵闹闹,知情知意,说不出来的快乐,但每次当她一快要沉沦的时候,耳畔总会有人不停地对着她说话,那声音悠远飘渺,她一句也听不清,这次听的清楚,是灵儿在叫她姑姑,她终于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沉沦了,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嘘。”   姚姜一睁眼就看见了小心谨慎,不让她张口说话的娄灵,她扭过头看向屋里,这才发现这里只有她们姑侄两个人。   姚姜渐渐清醒,娄灵马上抓紧时间把刚才在姚姜耳边说的话,又给她用唇语重复了一遍,还把华祝与玉飞山的渊源,陈云胡中毒后会产生幽香统统说给了姚姜听。   黑衣人?姚姜听后就要坐起来,却是发现自己的右手和腿使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再看手上绑着的紫檀木,怪不得,原来是手断了,腿也跪坏了……黑衣人说桃木剑本来就是他的?他还知道她叫霄嫣,是信哥哥来找她了?一想到是闼信,姚姜的心就开始砰砰直跳,没想到她的心还可以这么鲜活,但一转眼姚姜便否定了自己的一厢情愿,桃木剑是信哥哥亲手做的,里面有什么他肯定一清二楚,要来有什么用呢?他那么正直,也根本不可能用一个孩子的性命来换,难不成是复儿?肯定是他,他既然知道桃木剑就说明他见过信哥哥,那信哥哥为什么不把桃木剑里边的秘密告诉自己的亲弟弟?   “灵儿,你先别把桃木剑给他,也不要伤害他,我会尽快想办法出宫见他一面,你爹和你大娘姑姑会尽快确定他们的下落,既然已经引起了陈云璃的怀疑,那就是时候答应万俟淳去玉飞山了,万俟即将大乱,我们也该离开了。”   “可是姑姑,万俟淳会答应让爹和大娘一起去?”   “会的,这是他欠我的。”   娄灵见姚姜盯着轮椅黯然神伤,便宽慰道:“姑姑,师兄说你的症状像是恶骨症,你要是出宫的话,让他帮你看一下,师兄是徂尔的徒弟,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你的。”   “没用了,姑姑的身子自己知道,倒是你,宫里和娄府现在都不安全,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师兄。”   娄灵眼里的情愫姚姜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了,“你和他……”   “我喜欢他……他也欢喜我。”   “看来这个华祝姑姑也是不见不行了,要让我试探出他对你不是真心,你就不许和他在一起。”   “嗯。”娄灵敷衍着,也许他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他极有可能是蒙国多年前失踪的世子,而她……是要跟爹,大娘,姑姑,弟弟住在玉飞山的,不管是哪国的王宫,她都不会再去了。   “那你赶紧走,暂时不要进宫了,就算他们怀疑陈云胡中毒与我有关,万俟淳只要还想去玉飞山,他就不能把我怎么样,现在就是华祝站在万俟淳面前说玉飞山里什么都没有,万俟淳也是不会信的,万一……如果真的有万一……你就带着弟弟离开永城好好生活,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断了报仇的念头,太累了……不应该再多一个你承受,我了解你爹,他要是在这,也会这么跟你说的,是我霄嫣对不起娄家。”   娄灵泪眼婆娑摇着头,“姑姑别这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放心,灵儿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好好照顾你弟弟,那个黑衣人叫闼复,他不会伤害潼儿的。”姚姜说完,双眼开始装迷离,好像昏迷才刚醒一般。   “那灵儿走了,姑姑在宫里要多保重……”娄灵与姚姜告别完,开始冲着厅堂大喊:“郡主,姑姑醒了。”   黄椒专进来就看见姚姜冲她扯了一个僵硬的微笑,“还是血浓于水啊,王兄天天来开导你,也没见你醒,娄姑娘没说几句话,就是陪了陪你,你就醒了。”   原来之前一直在她耳边说话的是万俟淳,灵儿也不是没说几句话,说的你都听不见罢了。   “郡主,我表哥娄子傅的事,灵儿刚跟我说了,她什么也不知道,求郡主能帮我把她安全送出宫。”   “放心吧,我现在就找人送她出去,你先好好休息,等确定娄姑娘安全出宫,我再找人去告诉王兄你已经醒了。”   “多谢郡主。”   娄灵穿着宫女的服饰,凭借沁心手中郡主的牌子顺利出了宫,来时还一如往常的宫中,现在却增加了近一倍的侍卫,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不停地在严密巡逻,看来万俟淳已经知道何参不见了。   “娄姑娘,沁心就送你到这儿了,保重。”   “有劳沁心姐姐。”   出了宫门还没走几步,娄灵头上便落下来一顶纱笠,紧接着就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他好像急坏了,说话也是她从未见过的肃然,“娄府被封了,万俟淳正在全城搜索你和何参,药堂那边人多眼杂,暂时不能去了,我们现在直接去城西。”   见娄灵一直不说话,任由他手臂带力推着往前走,华祝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你姑姑出什么事了?”   斗笠下的娄灵无力地笑了笑,“不是,我在想,如果没有师兄,我现在一个人在这永城可怎么办?”   这漆黑有点嘈杂的夜,家家入户归室,大人小孩其乐融融,她却亲人离散,无家可归,这种孤独无助的感觉,与那年万俟攻占祁阳,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如出一辙,原来被尘封的记忆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增长而慢慢消除,只要情景一再重现,它就会如影随形。那年是姑姑相救,此刻是华祝相陪,以后又会是谁在她的左右……   华祝将娄灵抱得更紧了一点,“如果没有我,你还是会勇敢地去救每一个你在乎的人。”   是啊,祁阳她还小,害怕到什么都不敢做,只知道不能让爹回家后找不见她,也不能让坏人在家里找见她,就自己藏进了米瓮中。现在她已经长大了,有爹教给她的智慧,姑姑教给她的聪明,大娘传给她的武功,弟弟带给她的责任,甚至……华祝给她的爱,她还有什么不敢去做的?   “谢谢你,师兄。”   见娄灵释然,华祝也稍微轻松了点,“别胡思乱想了,饿了吧,去那边摊上先吃点东西。”   “好。”   娄灵和华祝刚坐下就听见旁边桌上的两个人窃窃私语道:“听说没有,戴国质子是娄府的娄大人放走的,他就是戴国的奸细!”   “嘘!你不想活了?”   “我可没瞎说,我去兰府亲耳听到的,娄大人在今天早朝的时候,被丞相大人当场就给拆穿了。”   “娄大人承认了?”   “这种掉脑袋诛九族的事能承认么?娄夫人当年可是大王的侍女,可也被丞相大人带走了,这不,现在大王正在缉拿娄家小姐,要我说呀,是质子府对面那座府邸邪门,不管姓娄还是姓朱,姓张还是姓王,只要住进去的,哪家最后不是被满门抄斩?”   “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娄府之前住过一家姓朱的,也说是戴国奸细,然后就被诛九族了。”   ……   “师兄,何参到家里来的时候说:如果我和大娘不跟他走,我们就会落在陈云璃的手中,那就说明陈云璃和万俟淳不是一路的,陈云璃昨天来了一次娄府,今天爹就被他关进了大理寺,我担心大娘落在他的手里会有危险。”   华祝看了那两人一眼,“离三更还早,先吃饭,吃了饭我们先去陈府看看。”   “嗯。”   陈府。   “爹,这是玉瑛今天在我进宫的时候偷偷塞给我的,您看。”   陈满看着信里边的内容不由深深皱眉,“原来大王提前选秀,都是为了这个姚姜,那他为什么还要让她服下堕仙丹,果真是心狠手辣。”   陈云璃拿过来陈满手中的信又重新看了一遍,“爹,这信里没说是大王给姚姜种的毒啊?”   “堕仙丹这种□□只有万俟帝王才有,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有,除了他不会有别人,既然姚姜已经弱到要坐轮椅,大王要是真在意她,是该急着让她生孩子了。”   陈云璃听的一头雾水,“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堕仙丹唯一的解药就是她吃了自己分娩时带出来的胎衣。”   陈云璃听后目瞪口呆,“世上竟会有这种解药?那要是个男子怎么办?”   “男子不会生产,所以堕仙丹对于男子来说只是迷药,不过是比普通迷药厉害点罢了。”   “那大王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关键在于姚姜是什么身份?要是娄子傅真的是戴国奸细,那她这个表妹也脱不了干系,可大王又为什么会放一个戴国人在身边?她是知道什么大王想知道的秘密?还是有什么大王求之不得的东西?”   “爹,我觉得略渠可能会知道,大王打小她就跟在身边,还把她赐给娄子傅,儿子现在觉得这也不是巧合,娄子傅被送去大理寺后,何参知道我会去娄府找略渠,他便捷足先登去娄府抢人,可后来却被一个黑衣人暗算,到现在都下落不明,这才让我捡了个漏带走了略渠,略渠现在由兰子健看管审问,一旦有什么消息,兰子健就会来向我汇报的。”   陈满目光似电,心里诡诈道:“这么多年也没搞明白大王究竟想干什么,现在万俟内忧外患险象丛生,他却还是整天围着一个女人转!你找个合适的时机,向他提要庆儿娶灼华的事,他要是再执迷不悟,万俟该出一位太上皇了……”   “爹的意思是……”   “万俟没时间再让他胡闹消耗了,大王不是命你筹集军费么?你要尽快。”   “孩儿明白。”   屋里没了说话声,屋顶上趴着的娄灵和华祝起身飞离了丞相府…… ☆、第六十章      墨花白月,朗星满天,永城最高的阁楼上,醉卧着一对神仙眷侣,男子半躺着抚摸女子如葱的细指,女子闭眼靠在男子的怀间,却是睡意毫无……   “师兄,陈家要逼万俟淳退位,我等不到姑姑带爹和大娘去玉飞山了,万俟庆比起他父王万俟淳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他上位,娄家就只剩下凶多吉少了,我要自己救爹和大娘。”   “好,师兄帮你。”   “救了爹和大娘以后,我再进宫救姑姑,然后我们永远离开永城。”   “好,师兄也帮你。”   “师兄……”   “嗯?”   “姑姑根本怀不了孩子的,原来这世间真的有因果轮回。”   娄灵忽然冒出来的话,让华祝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三更要到了。”   娄灵避开华祝的问题,站起来紧握桃木剑,她在瑟瑟夜风中,狂发衣衫飞舞着向城西而去,华祝看着娄灵纤瘦的身影,觉得她遥远无比,她有很多心事不愿告诉他,他也只好凭心去猜。   ……   “大婶,麻烦了。”   “没事,喂一个也是喂,喂两个也是喂,孩子这会吃饱晚上应该就不会再哭了。”   “谢谢。”闼复抱起孩子,放了几块碎银子在桌上,离开了农妇家朝着城西走去。   “这……”农妇看着桌子上的银子,正要回绝这个气宇轩昂带孩子来求食的男子,他却早已走远了。   破庙里静悄悄,娄灵在四周已经查看了一番,又站在庙前等了半晌,闼复才姗姗来迟。   “你不守约。”娄灵开口便是责怪。   “总得让孩子不哭闹才行。”闼复说着打娄灵身边经过,他走到破庙门前向里边睡着的横七竖八的乞丐撒了一把迷药粉,折回身来对着娄灵盛气凌人道:“东西呢?”   “我要先看孩子。”娄灵毫不示弱。   “刚找农妇给他喂了奶,好得很,要是你敢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那他一会好不好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闼复阴森可恶的口气,让娄灵也来了脾气,她高举起手中的桃木剑道:“我要先看孩子,谁知道你抱的是不是别人的。”   闼复看着难缠不肯罢休的娄灵,不想再和她多费唇舌,于是他掀开披着的黑色外袍,露出臂弯中的襁褓。   娄灵赶忙上前,在看到娄潼酣睡的脸后,这才炯炯地盯着她面前的黑衣人,“你叫闼复。”   闼复瞬间满身戾气地抬眼瞪着娄灵,“你进宫去见了霄嫣?呵呵,娄府都倒了,你还能在万俟宫里来去自如,是该说你的本事高呢?还是该说霄嫣的本事高呢?”   娄灵无视闼复的冷嘲热讽,“姑姑会出宫来见你。”   闼复转过去身,背对着娄灵道:“我没兴趣见她。”   “可是她想见你,你不也是卢国人么?既然你说这桃木剑是你的,就凭姑姑替你保守了这么多年,你难道不应该见她一面?”   “都入了万俟的后宫了,还有什么好见的!”   娄灵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她想?你以为她嫁给仇人是为了苟活?”   “难道不是?”   闼复冷漠疏离的口气让娄灵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悲,复儿?枉费姑姑那么信任他,提起他就一脸柔和,真是不值!   “呵呵……如果是,就凭这把桃木剑,加上姑姑的美貌、才智还有武功,去哪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为什么偏偏要待在万俟这个让她国破家亡,苦不堪言的地方?”   闼复脸一沉,“苦不堪言?她过得不好吗?”   娄灵本想继续教训教训这个闼复,可他忽如其来的深沉感伤让她也跟着有点难过,“不好,很不好。是卢国人却要假装万俟人,最可恶的是还要逢迎万俟人,能好到哪里去?姑姑疼爱地叫你复儿,你要真与她相识,你就不该这么看她。”   “我知道,我只是气不过,她桃木剑在手这么多年,却没能撼动万俟一分一毫,她有她的身不由己,那就由我来完成光复卢国的使命。”   娄灵摇头,“你又错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以为戴国质子是怎么逃出万俟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闼复转过身来震惊地看着娄灵,“你们……”   “不是只有你记得自己是卢国人,我们也从来没有忘记过。想知道万俟淳的下场,那就等着慢慢看,万俟淳为了控制姑姑,给她下了毒,这次你要是不见她,以后就未必有机会了,这桃木剑,姑姑想亲手交给你,她跟我说你不会伤害潼儿,让我们也不要伤害你,今天阻拦你的那个灰衣蒙面人的武功你应该有所领教,他是我师兄,要是真的只是为了救潼儿,我们大可杀了你。”   谈到这里,闼复的心结也算是打开了大半,他正色道:“嫣姐姐她什么时候出宫?”   “明天。”后天陈云胡就要死了,万俟淳怎么还可能让她出宫,这一点姑姑也很清楚。   “我会去见她。”   闼复把怀中的孩子交给娄灵,他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又被娄灵叫住,“等等,明天我们一起去,我还想请你和我一起救娄家人,你要是有什么为难我也不会勉强。”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等姑姑出宫后再去救大娘和爹了,先前还不想和这个闼复有所牵扯,不过现在她改主意了。   闼复看着眼前这个瘦弱但坚定的女子,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霄嫣,她们都有着不输男儿的气魄和胸襟,还有让身边的人甘愿臣服她们的气质和本事,垂眼再看她怀中抱着的小不点,闼复扯掉了他脸上那块蒙面黑布,“没什么为难,同为卢国人,我会帮你。”   娄灵看着露出面容的闼复,他嗓音浑厚苍清,做事稳中有道,也算明白事理,又与姑姑认识,本以为年纪也会跟姑姑相仿,没想到却是个俊朗不凡,翩然如风的少年,原本也是少年老成。   闼复被娄灵盯得有点不自在,于是他手捂着嘴假咳了一声,华祝见此从庙宇瓦顶飞身而落,来到了娄灵身边。   “师兄,他叫闼复,答应跟我们一起去救爹大娘和姑姑了,这是我师兄华祝。”   “幸会。”   闼复与华祝淡漠地互相打着招呼,闼复复杂地看着与娄灵比肩的华祝,此人超然绝俗,卓尔不凡,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浑身冰冰冷冷宛如一个杀手,但对娄灵却是关怀倍至,体贴入微,判若两人,师兄?那么他们的师傅又是谁?   娄灵轻轻拍打着怀中小嘴吮动的娄潼,无主地问华祝道:“师兄,我们现在去哪?”   “回药堂,你该休息了。”   娄灵皱眉,“可是孩子一哭李大夫就会发现的。”   “你进宫的时候,我去震天镖局重金保了李大夫去临城看病,这样既不会连累他,对我们也好,走吧。”   娄灵偏头看着她每走一步,都会为她想好后路的华祝,她是何其有幸遇见他,可也越来越害怕有一天他会离开她。   闼复跟在华祝和娄灵的身后,想着明天该以怎样的心态和霄嫣见面,如果万俟不进犯,卢国还在,嫣姐姐早就已经是她的兄嫂了,大哥也不会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娄灵走后姚姜又晕晕乎乎睡了一觉,醒来床边却是多了两个身体结实的宫女,万俟淳是看她行动不便不能自理,专门派给她的么?   “现在什么时辰?”   两个正悠悠忽忽打瞌睡的宫女,听到姚姜嘶哑的声音顿时清醒,“娘娘您醒啦?现在是三更时分。”   “扶我起来。”   “朕来,你们去御膳房把朕让做好的东西端来。”   “是。”   姚姜看着从外进来的万俟淳,怪不得刚才听到外面有瑟瑟的翻书的声音,原来是他在,他的声音也有点沙哑,脸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明显是强撑着打起来的精神,这是……着了风寒?   “等一下,顺便去让人熬一碗姜丝红糖水。”眼看着那两个婢女的脚就要跨出宫门,姚姜也来不及跟万俟淳确认,便直接给吩咐下去了。   两人见万俟淳也没反对,便应声道:“是,娘娘。”   万俟淳走到姚姜床边,帮她把床头垫的高高软软,又轻轻抱着她坐起后,转身闷咳了两声。   “大王染风寒了?”   “你不是都要了姜糖水了?以后这嫣嬉宫除了朕和椒专谁都进不来,你安心养着。”   姚姜出神地盯着锦被上的织纹,谁都不能来?是瞒着不想让她知道外面的消息吧?幸亏是见了灵儿了。她又看了一眼手边的轮椅,安不安心都不会真正的安心,那还安哪门子的心?姚姜的心里虽然波澜起伏,但面上无比柔和,“大王,你猜我刚才做了一个什么梦?”   “什么梦?”万俟淳想都没想,便脱口而问,这在姚姜看来只是对她的敷衍。   “我梦到观音菩萨了,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的眉目眼睛跟大王一模一样。”   万俟淳听后欣喜若狂地过来坐在姚姜身边,先前还保持着距离,怕给她染上风寒,这会一股脑倒是全然不在乎了,他轻握着姚姜的手声音颤抖道:“真的?”   姚姜对着万俟淳欣慰痴傻地笑着,“是真的,大王今晚……别走了。”   这还是万俟淳第一次被姚姜挽留,他的大手包着姚姜柔软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半天终于吐出一个“好”字,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是这样,那该有多好。   “大王,明天一早我想去观音寺向观音菩萨烧香祈福。”   “好,朕陪你。”   万俟淳很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倒是让姚姜一愣,他真的……这么想让她给他生一个孩子?   “可大王明日还要早朝的。”   “朕要休朝一日。”   姚姜笑了起来,“大王第一次不参早朝,是因为要陪后宫妃嫔去烧香拜佛,大王这不是想让大臣们说姚姜是祸水殃国么?”   “你是福,不是祸,就这么决定了,朕明天陪你去。”   万俟淳说着情话,笑得像个孩子,竟然让姚姜有一丝丝不忍和亏欠,不该是万俟淳亏欠她的么?她明天要见复儿,有万俟淳在还怎么见?可她为什么又看见他返璞归真的样子不忍拒绝他。   姚姜还想与万俟淳讨还,好让万俟淳同意自己出宫,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她突然想到在这乱世当空,万俟淳好像并没什么错,当年若不是他带兵来祁阳,也会是别人来的,不是他当万俟的君主,也会是别人当的,这么多年他没在她面前提哪怕是一次玉飞山和堕仙丹的事,他对她的情意她都看在眼里,她的恨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这么多年是不是都白活了?一边让一个男人在玉飞山守着与她续缘的诺言苦等她,一边又将另一个男人对他的爱和付出都踩在了脚下,她应该一开始就去玉飞山的,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信哥哥会不会嫌弃她,不会的,信哥哥不是那样的人,那就由上天来主宰她接下来的命运吧,无论什么结果她都欣然接受。   “在想什么呢?”万俟淳含情脉脉地看着呆滞的姚姜。   姚姜笑语嫣然,“在想明天去拜过菩萨后,菩萨能不能让我的身子好起来。”   万俟淳笃定道:“能,一定能。”   次日一早,陈云璃在进宫的半路遇见了边往宫外走边摇头的兰子健。   “丞相大人,别去了,今儿早朝不上了。”   “为何?”   “大王陪着娄子傅的妹妹去观音寺烧香去了。”   陈云璃拂袖愤怒道:“荒唐!”   兰子健叹息,“下官也这么觉得,虽说烧香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但也不能放着早朝不上去啊!”   陈云璃忽然想起了昨夜与父亲的谈话,看来再不行动不行了,“大王带了多少人出宫?”   “没从我这调人,应该只是带了身边的近侍和暗卫。”   “略渠昨天说了什么?”   “她见不到娄子傅还是什么也不肯说,娄子傅虽是在大理寺,但没有大王的旨意,谁都不能探望。”   “对她用刑了么?”   “丞相没发话,下官不敢私自用。”   “兰大人,你说娄子傅的妹妹从来也没听说吃斋念佛,娄家一倒却是想起要大王陪她出宫烧香拜佛了……”   兰子健听了双目大睁,“丞相的意思是……”   “娄子傅已经被抓了起来,他这个妹妹不但不收敛,还这么明目张胆,娄子傅的儿女若是没有他人的帮助,怎么会直到现在还找不到,何大人昨日被人袭击,目前仍下落不明,种种迹象都表明永城里还藏着戴国的奸细,而她却在此时带着大王出宫……”   “丞相是说,她会对大王不利!”   “不管她会不会,我们都要确保大王的安全,你拿上我的令牌去叫胡越将军包围观音寺保护大王!”   “下官这就去。”   兰子健出宫后,陈云璃朝着中门的石狮子旁边站着的玉瑛走去,“去告诉妹妹,让庆儿做好登基的准备。”   玉瑛听后却是吓得跪倒在地,“大人,您这是在逼娘娘谋逆啊……”   “起来!”陈云璃游目四顾,呵斥着玉瑛,幸亏今日不上朝,没什么人,“瞎说什么!不是本相要谋逆,是娄子傅的妹妹姚姜要造反,她是戴国的奸细,现在又带着大王出宫,本相是怕大王有危险,若是真有什么万一,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奴婢错怪大人了,奴婢……奴婢这就回去禀告娘娘……”   “等等,顺道把这封信交给妹妹。”   玉瑛哆哆嗦嗦站起来,揣着信小跑着离开,陈云璃露出一抹得逞的奸笑。   一大早守在宫门不远处的闼复就看见有辆华丽的马车从宫中出来,马车停靠在观音寺门口后,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男的是万俟淳无疑,女的虽然遮着面纱,但依稀可以看出是霄嫣,见霄嫣坐着轮椅,闼复也来不及多想,马上赶回了药堂。   “我们都去观音寺潼儿怎么办?”娄灵话一出口,华祝与闼复不约而同看向她。   娄灵抱着刚吃过米汤又睡着的娄潼道:“你们不用看我,我非去不可,我还有话要跟姑姑讲。”语气中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   “有什么话我帮你带,没时间了。”闼复显得非常着急。   “你带不了。”娄灵走到华祝面前,把孩子递给他,“师兄,你留在这儿照看一下潼儿行么?”   华祝接过娄潼,“你们去吧,要是有什么危险,我会出现。”   娄灵点点头,闼复也不再婆妈,俩人直奔观音寺而去。   观音寺正殿,姚姜正要跪拜金身渡世的菩萨,却是被身旁的万俟淳一把挽住了手臂,“心意到了就好,你的腿不能再跪了。”   姚姜拍了拍万俟淳的手,“心诚则灵,要不菩萨会怪罪的。”   “那你在这呆着,我替你跪。”   “你……”   还没等姚姜说什么,一代天子就这么双手合十着跪在了菩萨像面前,闭着眼的面上也全是虔诚,姚姜想到万俟淳来许愿的初衷是要个他俩的孩子,不禁眼眶湿润,她这辈子,是不可能生出孩子的。   来上香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男子进来,从姚姜身边经过时,却是抬头冲她笑了笑,原来是女扮男装的灵儿,她差点没认出来。   娄灵直接绕过正殿,来到旁侧的其他菩萨雕像前绕了一圈,最后出了大殿通过长廊向后院走去,万俟淳还是默默地跪在殿前祈祷着,姚姜看了他一眼默默离开了大殿。   姚姜来到后院时,门口的娄灵轻轻抱了抱她,不远处的千年古银杏下,一个少年向他走过来,是复儿,这么多年没见,他的眉目唇眼和信哥哥倒是越来越相似了。   “嫣姐姐!”看着双腿走路不大利索的姚姜,闼复主动走过来和她打招呼。   “复儿,你都长这么大了。”   姚姜沉郁感怀的话让闼复心里一酸,记忆中古灵精怪,冰雪聪明,娇俏可人的嫣姐姐,现在却像一潭死水,一根枯木,一朵快要开败了的凌霄。   “嫣姐姐,你怎么这么虚弱?他们真的给你下毒了?”   姚姜无力地笑笑,“这些问题,你可以留着问灵儿,你快告诉嫣姐姐你是怎么从太/安逃出来的,你大哥呢?”   闼复低着头,“大哥一直没找见。当年万俟军队打进太/安后,混乱之中爹命部下护送我和大哥离开,大哥却是无论说什么也不肯走,当时我还小,走的时候大哥告诉我等过一阵子太平了以后,就去祁阳找你,如果找不到就去玉飞山,说嫣姐姐要是活着就一定会去玉飞山的。逃亡的路上保护我的侍卫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我就一个人去了祁阳,可是丝毫没有你的消息,只知道霄叔叔他已经……我就心存侥幸又折回了太/安,得到的却是爹死、大哥受了很重的伤下落不明的消息,后来我就又去了玉飞山,去了以后我不敢贸然进去,就在玉飞山附近守了将近一年,但始终没见着嫣姐姐进出,后来就干脆在玉飞山附近的一座山里一边习武,一边在太/安和祁阳找大哥和你的下落,最后一次去祁阳的时候,无意间碰到几个原来跟在霄叔叔身边的手下,他们正在集结各路人马准备起义,我就义无反顾加入了他们,他们知道了我是爹的儿子后,就推举我当将军,可没想到声势浩大的起义,几场仗打下来就溃不成军,打的大家纷纷逃散,我也一直被胡越追杀,没处可躲,心想着他们肯定不敢来北疆的地盘找我,就一直逃到了北疆,路上碰巧遇见一个也被万俟追杀的人,我以为他也是无路可逃的起义兵,就救了他一命,没想到他却是北疆王宫里的一等侍卫俈平,为了打消他以为我是万俟人的顾虑,我就将我是卢国人的身份告诉了他,北疆人重情义,他又感恩于我救了他一命,就把我带进了宫。北疆王给他接风洗尘的当晚,他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像,说那上边的女子叫姚姜,我才知道嫣姐姐早已改名换姓进了万俟的后宫,于是我就又离开北疆来了永城,想要拿回桃木剑,带北疆人去玉飞山,然后借他们的兵力将万俟一举拿下……”   “好一个一举拿下……”   万俟淳鼓着掌来到后院,分明是全都听见了,不过一进来就被娄灵拿着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万俟淳淡淡的看了一眼女扮男装的娄灵,并没有过多的惊奇,十几名暗卫也从天而降,与他们三人对峙,万俟淳无比冷漠地看了姚姜一眼,姚姜心里一揪一紧,终究是欠下了。   万俟淳瞥一眼娄灵,“你是要把匕首拿开,还是要朕下令杀了你们。”   “看谁先杀了谁?”娄灵的匕首又逼近万俟淳一分。   万俟淳低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匕首,对着不远处的霄嫣和闼复道:“那朕与你们就这么站着说,这样兴许大家都能心平气和。闼复,你为何不说你爹闼将军和霄将军合谋造反的事?”   爹谋反?霄嫣摇头,“你胡说!”   万俟淳冷笑一声,看着霄嫣咬牙切齿道:“朕胡说?不信你问他!”   霄嫣见闼复低眉垂眼,不敢直视她,转身揪着他的衣领道:“你说不是真的,我就信你,你说啊!”   闼复看着失控的霄嫣不忍道:“是大哥不让我们告诉你的,他说你会受不了。”   “哈哈,哈哈……”霄嫣大笑着,笑出了眼泪,“你们都骗我!都来骗我!”   万俟淳不管姚姜的疯癫,只顾着发泄着他胸中的怒火,“要不是闼力胜见卢国国君昏庸无道,想要起兵造反取而代之,卢国也就不会这么快灭亡,万一闼将军真的是个明君,那吞并卢国不知还要再等多少年,所以万俟就算当时兵力不够,先王也要召回何参,命我上阵,拿下卢国。你以为你爹霄卫坚守祁阳就是英雄?是好汉?你姚姜的小字是你爹给你起的,还记得朕是怎么给你解字的?女癸为姚,癸女为姜,两个字都是舜的妻子后代的姓氏,难道你还不知道其中暗含的意思?你爹一早就有把你送入宫中的打算!可你性子刚烈,他知道你必定不愿意去服侍猪狗不如的卢王,正好此时闼力胜来求你爹助他一臂之力,除了许你爹丞相之位,还许你嫁给闼信,成为下一代母仪天下的王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爹怎么也没想到你最后入的是我大万俟的后宫,而不是闼家的后宫。这些朕原本不打算告诉你的,只是你让朕太失望了!你以为朕爱你,是为了玉飞山的秘密?你错了!朕宁愿你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傻到什么都知道,肚里也就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了!”   “别说了!”   霄嫣一口鲜血喷出,瘫倒在地上,她的人生就在这短短一瞬间没了活头,没了牵挂,她想离开这,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么多年记挂的玉飞山,原来就是个阴谋……   “别说了?这就受不了了?骗朕来为我们的孩子祈福?霄嫣!姚姜!你真是好样的!朕受够了!”   “我姑姑让你别说了,你听见没有?”娄灵正要给万俟淳的脖子上来一刀,却是被万俟淳向后一躲,与她拉开了距离,娄灵暗气自己大意,干脆直击万俟淳而去,暗卫见娄灵动手,也纷纷向她和闼复发起攻击。   娄灵本想对付万俟淳,现在却是被四五个暗卫缠住,闼复亦是。万俟淳大摇大摆地走到霄嫣跟前,任由她在地上跌倒,也不想着扶她起来。   “以前朕还可以等你,想着干脆把玉飞山的秘密传给庆儿,让他去折腾,但现在朕不想等了,也等不了了!你带朕去玉飞山,朕就暂且放过他们,娄子傅和略渠还在牢里待着呢,你想想清楚。”   “我答应你。”姚姜应承地没有丝毫犹豫。   正此时,华祝背着娄潼从天而降,一声雄浑有力,底气十足的“住手!”让一众人乖乖停了下来。   华祝看着万俟淳,面无表情道:“陈云璃要造反,已经让胡越包围了观音寺,你应该不想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吧?”   万俟淳给旁边的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飞身树梢看看寺庙外围严正以待的士兵,冲万俟淳点了点头。   “把他们都带走!”   万俟淳一下令,眨眼间就被刚才还离他百米的华祝掐住了脖子,天下间除了徂尔竟然还有人有这么快的身手?十几个暗卫看的也是心下佩服不已。   “你虽是个王,但我们的去留也不是你说了就算的,还有……是我在放你生路,不是你放我们,就凭你院里这几个侍卫?”   华祝抬手,指缝间的四根银针一飞出,娄灵身边的四个暗卫顷刻就倒在了地上,他们每个人的眉间都有一个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的小红点。   华祝继续道:“就算加上外边那些人,也未必是我们的对手!”   “你是谁?”眼前的华祝竟然让万俟淳有一丝害怕,此人身手高出他许多,言语狂妄藐视天下,在万俟的脚下却不将他放在眼里,万物在他眼中如无物。   “我是灵儿的师兄,你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定要你生不如死!还有,不要派人找我们,否则何将军就回不去了。”   外边有陈云璃集结的兵马,万俟淳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让步道:“你们可以离开,但霄嫣我必须要带走。”   华祝:“那也得看她要不要跟你走。”   霄嫣看着万俟淳投过来威胁凶狠的目光,嗤笑一声:“我刚才答应了你,便不会食言,我跟你走,但走之前我要跟灵儿说句话,灵儿你过来。”   娄灵防备着万俟淳,来到了霄嫣身边,扶着她坐起来,“姑姑。”   霄嫣悄声道:“何将军在你们手上?”   娄灵点头,“嗯。”   “他喜欢郡主,郡主如果要嫁人或是有危险,你不仅要告诉他,还要把他放出来。”   “好。”娄灵知道黄椒专对她们有恩。   霄嫣摸了摸娄灵的脸,“他就是华祝?”   “嗯。”   “是个好孩子,你跟了他,姑姑放心,回去把桃木剑给了复儿吧。”   “是。”   “姑姑要是死了,把我的尸体沉了海,让海水来洗去我满身的罪孽。”   “姑姑你没有错……”   “别哭,扶我起来,救出你爹和你大娘就离开永城好好过日子,别再恨了,到头来最伤的还是自己。”   “姑姑,我告诉你堕仙丹的解药,就是你……”   “不用了。”   霄嫣打断娄灵的话,艰难地来到万俟淳跟前,身子却是再也不能支撑,万俟淳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却是不含半点情愫,霄嫣在万俟淳的怀里认认真真打量着他,笑得无比灿烂真实,以前是她恨他,现在反过来他恨她,这样……很公平。 ☆、第六十一章      往日辉煌的嫣嬉宫,现在成了一座冷宫,屋里但凡有一点色彩的东西,都被搬了个空空荡荡,面上的东西霄嫣不在乎,好在万俟淳还给她留了几床棉被,木炭也在床前一直烧着,才不至于让她被活活冻死。   从观音寺回来她就彻底废了,成了一滩烂肉,但她不想这么快就死去,她答应了他要去玉飞山的。   “娘娘留步。”   “怎么?本宫你们也敢拦?”   “不敢,只是大王有口谕,不准任何人进……”   “放肆!你去问问大王,看这任何人里包不包括王后娘娘?”   “这……”   霄嫣听到了踢门的声音,陈云胡和她的侍女玉瑛还真的进来了,她是第一个来看她,来看她下场的人,本以为会是黄椒专,她不来看她,定是在恼她利用了她,真是报应。   “这好好的嫣嬉宫,怎么就成了这副鬼样子!”   霄嫣知道陈云胡这酸溜溜的话是在指她,而非这嫣嬉宫,她吃力地歪着头看了陈云胡一眼,她是穿着王后的凤袍来的,当真明晃刺眼,仪态万千。   “本宫终于知道你这寝宫为何要叫嫣嬉宫了,你叫霄嫣对吧?原来是卢国余孽,本宫还以为你是戴国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果然没错,你还敢瞪本宫!呵呵……也是,你现在成了哑巴,说不了话又动不了,也只能瞪你那两还活泛的眼珠子了,本宫不生气。”   霄嫣愕然,万俟淳当真把他们是卢国人的事宣了出去?那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还是他的王位已经岌岌可危到了要靠玉飞山来保?她希望是第一种。   陈云胡看着只剩下一口气,又满脸憋屈的霄嫣,别提心里有多畅快了,她今天来,就是要把往日生的闷气,全都还给她霄嫣的!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大王给你吃了堕仙丹!要说大王真是深谋远虑,怕你不肯屈服,带着满身的本事还有玉飞山的秘密逃走,硬是提前接你入了宫,假装对你千般宠爱万般柔情,希望有一天你会甘愿将玉飞山的秘密献给他,可你在这深宫大院还不安分守己,硬是要和那个根本不是你表哥的娄子傅,密谋倾覆我万俟,大王岂能容你?现在好了,你还不是得乖乖交出玉飞山的秘密?”   万俟淳假装?不是!这种感情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不对!他可是万俟淳,又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很好!这样最好,对她的感情全部都是装的才好,她受不起。   霄嫣虽然不能和陈云胡对话,但她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化,还有眼中不断闪烁的光芒,让陈云胡很满意,“你的毒解不了了,你知道么?哈哈……”   霄嫣定定地看着大笑的陈云胡,她的笑里不再全是得意胜利,也掺杂了许多愁苦失望。   “你知道堕仙丹的解药是什么么?是你要吃了你体内带下来的胎衣,以你现在这身体和身份,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再生孩子么?”   霄嫣听了体内开始翻腾,她不停地咳嗽,咳嗽又牵得她浑身疼痛不已,她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来了,感觉快要被闷死了,他总说让她生个孩子,她一直以为是他为了堕仙丹的事心里过意不去,没想到是为了给她解毒,她以前都干了些什么!   陈云胡也不管此时的霄嫣是死是活,依旧指着她道:“这些都是他给大臣的说辞,可是我不信,我们陈家不信!他为了得到玉飞山的宝藏,兜了一个这么大的圈子,到头来还让崔杜恒想办法让你生孩子给你解毒?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都这么大逆不道了,他还说要为了玉飞山的秘密暂且留你一命,鬼才要信他!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知晓玉飞山的秘密,你要是真知道……”   陈云胡说着说着凑近霄嫣的耳朵小声道:“那你现在就告诉我,我哥带兵围了观音寺,目的万俟淳很清楚,可他却没有一点要追究的意思,我哥哥一句为了保护大王就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他爱你毋庸置疑,你要是也爱他,就把玉飞山的秘密告诉我,兴许陈家不会让他太难堪。”   霄嫣终于明白了,陈云胡不是来看她笑话的,而是来要玉飞山秘密的,陈家这是要逼万俟淳退位?可怜陈云胡都不知道明天她就要一命呜呼了,所以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你要是同意,就眨一下眼。”   见霄嫣听话地用力眨了眨眼,陈云胡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她对着身后的玉瑛道:“玉瑛,拿笔墨来,听说你左手也可以写字?”   霄嫣又眨了眨眼。   “你还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霄嫣又眨了眨眼。   陈云胡叹了口气,“你都这样了,告诉你也无妨,我与大王早已无感情,他干什么我可以不管,只要别撼动我王后的位子和庆儿世子的位子。可现在即便是他能保证,我也不敢再去相信他,自己能抓住的,才是最牢靠的!”   霄嫣了然,原来是这样,就是不知道你哥陈云璃和你爹陈满是不是你这么想的。   玉瑛来到床前,慢慢地把霄嫣扶着坐起来,又搬了一张小桌过来,把笔墨纸砚放在了霄嫣面前。   右手已断自然是写不了字的,霄嫣忍着疼痛,缓缓抬起左手,她不能很好地拿笔,只能吃力地一把握住,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道:“玉飞山有阵法和机关,我需要时间写和画,两个时辰后,娘娘带着曹婵媛来取。”   陈云胡薄怒道:“你竟敢跟本宫讨价还价?曹婵媛自北疆和亲而来,现在又怀有身孕,你让我带一个异族人来干什么?”   曹婵媛怀孕了?正好!霄嫣正视着空无一物的白纸又写道:“大王现在还不知道玉飞山的秘密,你若是不答应,我就画给大王。”   “你……”   被激怒的陈云胡抬手正要给霄嫣一个耳光,在看到她苍白快要死的脸后,转念一想又将手放下了来,大不了拿到图纸后她再去对付曹婵媛,霄嫣都这样了,自己又在场,量她也不敢耍什么花招,眼下拿到玉飞山的秘密才是最要紧的。   玉瑛见两人僵持不下,嫣嬉宫又不是久留之地,于是出言提醒道:“娘娘,大王朝会快要结束了。”   “好,本宫答应你,大王来了你别耍花样!不然谁也别想见,记着,本宫从未来过你这嫣嬉宫。玉瑛,把桌子撤了,把笔墨纸砚放在她被子里。”万一被万俟淳发现就不好了。   玉瑛扶着霄嫣躺好,只剩皮包骨的霄嫣,身子已经没什么重量了。   霄嫣让陈云胡折腾的精疲力尽,躺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闭着眼却是不敢睡,生怕错了时辰,她知道万俟淳会来,即使他不来,崔杜恒也会来,她只能等他们来了走了,才能执笔。   陈云胡走了没多久,嫣嬉宫的宫门再次被推开,他来了,这种感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霄嫣想闭眼装睡,转念又想:睁着眼相顾生厌,比闭着眼煎熬无言更让人慌乱无措,他要是知道她醒着,才一刻也不会多待,她现在很需要时间。   “娘娘醒了?微臣为娘娘把脉。”   崔杜恒进来后,果然不见万俟淳的身影,他宁愿一个人在萧索冷阴的厅外待着,也不愿回室里看她一眼。崔杜恒对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客气恭敬,见她一直望着室外,好像知道她在探寻万俟淳是不是真的在外边,于是他看了看室外又冲她点了点头。   崔杜恒诊着脉,眉头苦皱,暗自摇头,直到离开都没跟她说过一句关于她身体状况的话,万俟淳终是没能进来看她一眼,她就是想知道他准备什么时候去玉飞山而已,她快要撑不住了……   “她怎么样?”   “回大王,悲痛过度,忧思成疾,不宜再外出见风,尤其不能再受刺激,幸亏求生意志强,不然从观音寺回来,就已经……”   “求生意志强?呵呵……她见不到朕狼狈难过,怕是死不瞑目,不用跟着朕了,回你的太医院吧。”   “是,大王。”   崔杜恒看着自观音寺回来就萎靡不振的万俟淳摇头叹息:情起缘灭,伤人最深,虽是一代帝王,却始终求之不得。   两个时辰过后,陈云胡如约又来了嫣嬉宫,身后守信地跟着曹婵媛,霄嫣只是看了曹婵媛一眼,陈云胡就冲曹婵媛扇了扇手,曹婵媛识趣的自动退出了室外,玉瑛也跟着出去,像是在防着曹婵媛偷听。   陈云胡开门见山道:“人给你带来了,你也见了,东西呢?”   霄嫣双眼下垂看着左手,陈云胡顺着霄嫣的目光上前掀开她左手的被角,一眼就看见了霄嫣手里紧攥着一团纸,陈云胡拿过来兴奋地打开,却发现这张纸上画的只是玉飞山图形的一半。   陈云胡恼怒道:“另一半呢?”   霄嫣闭眼,冲陈云胡疲惫地吐了一口气。   陈云胡会意道:“你是想说你太累了?”   霄嫣眨了眨眼,以示她说的对。   “那另一半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本宫,本宫可没时间陪你玩!”   霄嫣张着嘴,无声地说着:明日。   “好,明日一早本宫再来,要是见不到另一半,明年的明日就是你的祭日!”陈云胡说完拂袖而去。   夜里,霄嫣在半梦半醒间,忽然感觉一阵冷风拂面,睁开眼,就看见一身黑衣的曹婵媛站在了她的面前。   “白天你让陈云胡带我来,眼神又那么炽热地盯着我,你想说什么?”   曹婵媛对霄嫣现在的处境倒是不喜不悲,仿佛她是好是坏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霄嫣艰难地将左手从被子里挪出来,将手中的纸递给曹婵媛,曹婵媛狐疑地看着霄嫣,上前拿过她手中之物,蹲在地上就着盆里还旺的炭火,读着上边的内容:   我当初用帮你出怀柔宫的承诺换取你的遗墨香,现在我要用万俟王后之位换你保万俟淳为王。   曹婵媛读完,顺手将纸丢入了炭盆,火焰骤然一亮,只是一瞬便又暗淡了下去。   曹婵媛站起身来,不可思议道:“你都这样了还想着翻云覆雨?保他为王?你不是卢国人想报仇么?怎么?又后悔了?”   见霄嫣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曹婵媛黯然地抚摸着肚子道:“你是该后悔,帝王之爱是这后宫多少女人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东西,你却弃如敝屣践如草芥,我知道你是怎么让我出的怀柔宫,他又是为什么要宠幸我的,就是因为永城那晚的大火,你提前让人告诉了城里的北疆人,他们趁乱逃出去后身上又带着你的画像,大王怕我爹他们查出你卢国人的身份,又怕牵扯出玉飞山的秘密,才恩宠于我,好让北疆行事时,也顾念身在万俟的我一分。遗墨香是我的陪嫁,给你无所谓,可你现在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说我该不该继续跟你交易?王后之位?呵呵……你以为陈家是吃素的?”   霄嫣对着曹婵媛意味深长一笑,那充满自信与真挚的笑容,让曹婵媛为之一愣,不得不说,她与霄嫣真的很像,霄嫣的桀骜不驯,敢爱敢恨正是她所钦佩的,如果是她早于霄嫣认识万俟淳,万俟淳早于霄嫣认识她,结局会不会不同……   “好!你要是能让我坐上王后之位,我不仅保证北疆不会进犯万俟,而且还会倾尽全力帮他克服朝中困难。”   霄嫣粲然舒心地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夜空,过后又盯着曹婵媛。   曹婵媛也回身看了看窗外那轮明月,试探着问霄嫣:“你想让我对着北疆的月神起誓?”   霄嫣笑着眨了眨眼。   曹婵媛丝毫不扭捏,她转身来到窗前,对着空中柔亮的满月举手发誓道:“我曹婵媛今日对着月神起誓,若是成了万俟的王后,有生之年定拼尽全力保存万俟,辅助万俟淳,如有违背,生前孤苦不尽,死后无处葬身!”   曹婵媛发完誓放下了手,“这样总行了吧?”   霄嫣忍着疼痛点了点头,她颤抖着举起左手,向曹婵媛的肚子伸过来,吓的曹婵媛捂着肚子往后连退了两步,“你想干什么?”   霄嫣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眼泪顺着眼角一颗颗滑落下来,手还是一直强撑着向曹婵媛伸去,眼睛也一直盯着曹婵媛的肚子。   曹婵媛见霄嫣如此,当下心生怜悯,走到床前拉着她如树皮般干枯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摸吧。”   霄嫣摸着曹婵媛鼓起的肚子泪眼朦胧,她面上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五官却是因伤心悲恸变得更加扭曲,她闭了眼,往事自脑中一幕幕浮闪而过:   本将军有个条件,你要是接受,我便应战,要是不接受,不知道是将士的箭快,还是我的剑快……   答应就摘掉你遮面之纱……   如此绝色实在可惜,可愿跟我去万俟……   本世子喜欢红色,最好将你身上所有的白色都换成红色……   我对你,在祁阳,在万俟,在哪里都一样……   你跟她们不一样,她们只是你的陪衬……   嫣儿,你我就这样天天在一起,我做一个误国的昏君,你做一个媚主的祸水怎么样……   其实朕也不怎么喜欢看点袖舞……   你是福,不是祸……   你在这待着,我替你跪……   朕想和你要个孩子……   霄嫣的手,再也支撑不住,她感觉有一种压在自己身上无比厚重的东西正在抽离她的身体,无论她怎么用意念挽留都留不住,她知道自己这是要死了,原来人死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如果有来生,就让我霄嫣吃尽这尘世间的万千苦楚,来为这一世一个叫万俟淳的人积福…… ☆、第六十二章      “何公公,不好了!”   “慌慌张张干什么?脑袋不想要了?不知道大王正在里边阅奏折?”   “奴才刚刚去给嫣嬉宫的娘娘添炭时,发现娘娘没,没,没动静了……”   守在宫外的何厝听后,走近来报的小太监逼问道:“鼻息探了没有?”   小太监惶恐道:“探,探了,没了……”   何厝立刻转身进了寝宫,来到伏案的万俟淳的面前。   “大王……”何厝忐忑地低唤了一声。   “嗯?”万俟淳忙于批阅奏折,连头都没抬。   “宫人来报,嫣嬉宫的娘娘薨了……”   万俟淳手里正要下纸的笔一抖,笔尖刚从砚台沾着的墨汁滴落,在纸上晕了开来,像在嘲笑一个帝王不应有的不稳重。   万俟淳目珠来回在眼里打转,却始终找不到安放的位置,眼前的字忽大忽小,重影片片,脑中也不知有什么东西,嗡隆直响像要炸裂,万俟淳手撑着桌子颤颤巍巍站起来,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利索,“传崔……快,崔杜……崔杜恒……”   万俟淳踉踉跄跄出了寝宫,暗夜里他看见天边一颗明亮无比的辰星划过,落在了南方卢国的位置,喉咙里的那丝腥腻终是没压下去,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滴在了他暗红的袍子上。   嫣嬉宫一片死寂,本就没人敢在这里逗留,听说里边住着的人死了,就更是避开走了。   “掌灯!”   盆里的火还是那么旺,一刻也没有停歇,床上闭着眼的霄嫣却是胸前不再有起伏,和她这嫣嬉宫一样死气沉沉,如纸一般白的面容,透露的满是安详。   “参见大王。”   崔杜恒进来看了一眼,便知道霄嫣的魂魄已经归了西,回天泛术了。   “快去!”   “是。”   脉象气息全无,身体已经凉透,崔杜恒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往起抬,更是不敢将霄嫣已死的事实说出来。   “都给朕滚,把嫣嬉宫伺候的宫女太监乱棍打死!”   “是。”崔杜恒和何厝对视一眼双双离开了嫣嬉宫。   万俟淳站在床前看着从相遇开始就一直在算计他,最后却死在他手里的霄嫣,强颜欢笑道:“你不是求生意识强,不是要带我去玉飞山么?朕的报应马上就要来了,你不是想看么?闭着眼睛怎么看,快睁开,睁开!”   万俟淳痛苦地上前抱起霄嫣,脸贴着她的脸,却是丝毫不敢用力,生怕她疼,“嫣儿,你怎么这么冷?朕这样抱着你会不会暖和点?朕不去玉飞山了,也不要玉飞山的秘密了,你不用害怕,他们谁再敢提玉飞山的事,朕就诛了他们的九族!别怕,朕现在还是万俟的君主,能护得了你……你怎么还这么冷?我给你拿被子。”   万俟淳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左手一伸把床里侧闲置的被子拉下来围在了霄嫣身上,正往平展整理时,却发现被子下面的白布染有星星点点的墨汁,万俟淳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心也跟着剧烈地跳动着,他将被子朝外翻了过来,那支金步摇和一副宏大的阵法图,就这么冲进了他的眼里,他将被子一把拉上来,被子底角空白的地方,有几行歪歪斜斜的字:   有心无力,怕要食言。此为九曲阵,相传是玉飞山入口处所布之阵。徂尔有一徒弟,言玉飞山是徂尔盘踞之地,其中并未有何宝藏,如果去,要慎重,小心。我已无恨,唯有对你的愧和憾,如此下场罪有应得。把我尸体交给灵儿,放过娄家,算我欠你。   万俟淳拿起金步摇,用力握在手中,他的头埋在霄嫣的颈间,声音萧索凄凉道:“你说你已无恨,那为什么还要我把你的尸身交给娄灵?你说你对我有愧和憾,那为什么不继续留下来陪我?算你欠我?那你要怎么偿还?呵呵……到头来,我们还是在互相伤害……”   第二天一早,在门外守了一夜的何厝见过自凤仪宫来的痛哭流涕的宫人后,推门进了内室,万俟淳依旧失魂落魄地抱着霄嫣的尸体坐着。不像报霄嫣的死讯那么惶惶不安,何厝低声直言道:“大王,凤仪宫来报,王后娘娘也去了。”   万俟淳正起身子来看着何厝,“怎么回事?”   “宫人说不知道,昨晚睡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今早便没了动静……”   “朕现在去凤仪宫,你在这守着嫣嬉宫,谁要是敢乱来,或是乱动嫣嬉宫中的东西,就地□□,不论是谁!”   “奴才遵旨。”   万俟淳扶着霄嫣躺好,顺手将被子上的九曲阵撕下来揣进怀中,看呆了一旁的何厝。   万俟淳离开的时候扫了一眼何厝,“管好你的嘴。”   何厝回过神来跪拜在地,“大王放心。”   凤仪宫大哭声寥寥,啜泣声却不断,宫人从里到外规规矩矩地跪在门前,时不时低头抹泪,不知是为陈云胡的死哭还是在为自己的前程哭。   万俟淳来到宫里,御医跪了一地,玉瑛看见万俟淳进来,一下就跪着扑了上来,她握着万俟淳的靴子哀叹悲鸣道:“大王,快救救娘娘。”   万俟淳看着凤床上与霄嫣面色一般苍白难看的陈云胡,呵斥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救王后!”   跪着的太医把头埋得更深了几分,其中一人弱弱道:“大王恕罪,娘娘的脉已经……停了,气息也……没有了。”   万俟淳:“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太医为难道:“娘娘浑身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幽香,臣等初步判断是中毒,可一时也不能确定是何毒。”   太医说完,玉瑛怒吼道:“奴婢想起来了,娘娘身上的香味是三天前从嫣嬉宫回来后才有的,是嫣嬉宫那个卢国余孽毒害的王后娘娘,大王要为娘娘做主!”   万俟淳一脚揣在了玉瑛的肩上,力道之大让玉瑛在地上滚了两圈,左肩也脱了骨,几个御医见万俟淳事情还没弄清楚就对王后的贴身侍女如此不留情面,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喘。   “什么时候王后醒过来,什么时候你们再出凤仪宫,王后要是一直醒不过来,你们几个就去给她陪葬,谁要敢在外边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朕绝不轻饶!”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万俟淳的旨令堪称无理,就算华佗再世也不能将一个死人妙手回春,何况是他们几个,但无奈他现在还是大王,只能硬着头皮接旨,“臣等,遵旨。”心里却是想着消息能赶传到丞相陈云璃的耳中,他们或许还能逃过一死。   万俟淳说完冷冷地看了一眼玉瑛,“把她带走。”   玉瑛一听心想完了,真是祸出口出,她就不该提霄嫣,现在连陈家一个人都没见着,就这样被万俟淳抓去,就刚挨那一脚来看,肯定是有去无回,心里打定主意,于是玉瑛一不做二不休撒泼嘶吼道:“奴婢不走,奴婢要等王后娘娘醒过来,奴婢说的都是事实,就是嫣嬉宫的霄嫣毒杀的王后娘娘,大王去嫣嬉宫一问便知……”   玉瑛喊得很大声,她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霄嫣是幕后黑手,陈家要是得不到玉飞山的秘密,那就谁也别想得到,包括他万俟淳,所以霄嫣必须在去玉飞山之前就死,可她却不知霄嫣在昨夜就已经去了。   侍卫过来堵上玉瑛的嘴,把她架出了凤仪宫,吓得屋里跪着的人一身冷汗。   万俟淳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他相信玉瑛说的话,因为整个后宫除了霄嫣没人敢与陈家,敢与陈云胡为敌,虽然她合了眼,但他不想她死后也不能安宁。玉瑛说三天前,那就是霄嫣右手折了的那天,那时她还没见过闼复,也不知道她爹霄卫的真正面目,对他也还是有恨的,她应该是想通过谋害王后来激起陈家对他的怒火,借陈家让万俟内政动荡不安,椒专与她要好,或许椒专连王后后位不保,她就要嫁给陈云璃的事也告诉了她,椒专又喜欢何参,那就在不知不觉中把何参也卷了进来,呵呵……她要是个男子,这天下怕迟早要是她的囊中之物。只是你给我闯了这么大的祸,却撒手人寰离我而去,真是不应该……   一早匆匆忙忙,慌慌乱乱,现在万俟淳坐在早朝的大殿之上,虽是饥肠辘辘,却毫无胃口,陈云璃和一众大臣正跪在大殿之上,请求他下令把娄子傅和霄嫣挂在城门上,何参失踪后,朝上的人便都向陈云璃倒戈了。   陈云璃哭喊着,仿佛真的对他的妹妹是有多么的疼爱:“大王,卢国余孽残害万俟王后,离间挑拨万俟与邻国的关系,其罪当诛,不惩戒不足以平民愤。”   万俟淳淡淡道:“那丞相认为该当如何?”   “臣以为应将娄子傅于城门前当众凌迟处死,然后挂在城门上,以儆效尤,至于霄嫣,身虽死,罪不可恕,在城门前鞭尸后,与娄子傅一同挂于城楼之上。”   万俟淳双眼危险一眯,用力一掌将龙椅的扶手震得粉碎,吓得堂下跪着的众人一抖。   “真是好主意,那王后意图谋反,丞相以为又该当如何?”   跪着的陈云璃先是一愣怔,冷静下来立刻反驳道:“王后母仪天下,万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这定是小人的栽赃诬陷,请大王明察。”   陈云璃方一说完,万俟淳便张口大笑,“呵呵,丞相也知道这是糊涂事?真是难得,众位爱卿觉得自己糊不糊涂?”   万俟淳见自己的问话无一人吱声,又道:“朕给你们一次机会,在跪的人中除了丞相之外,觉得自己是一时糊涂的就站起来,认为自己和丞相一样不糊涂的就继续跪着。”   跪着的众人低头互探,不知万俟淳是何意,但要说王后谋反可非等闲之事,王后又是陈家的女儿,再和陈云璃一起跪下去,有可能就成了他们陈家的同谋,那日他命胡越包围观音寺,大王虽然没追究,但私自调兵已是触犯了军法,更何况包围的还是大王,大王自上位就对陈家不冷不热,陈家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却一朝被人冷落不受待见,难保没有想要重新夺回权势的私心。   大家心里各自盘算着,三三两两的明白人陆陆续续站了起来,万俟淳一看,还是之前追随何参的那些人。   “好,朕也给过你们机会了,传玉瑛上殿。”   陈云璃一听玉瑛,当下心想坏了,妹妹这一去,一切终是功亏一篑。   玉瑛的胳膊已经被太医给接上,两个眼睛哭肿着被带上了大殿,这个巍峨庄严又神圣的地方,让玉瑛心惊胆更战。   “说吧,王后昨日带你去嫣嬉宫干什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去嫣嬉宫看了看那位……娘娘。”玉瑛再也不敢对霄嫣不敬了。   “那嫣嬉宫的锦被中有凤仪宫专用的笔墨纸砚又作何解释?”   “是,是嫣嬉宫的娘娘求王后娘娘赐她的,王后娘娘宅心仁厚,见她苦苦相求,便允了。”   “是么?那昨日共去了嫣嬉宫几次?”   玉瑛暗思自己被吓糊涂了,方才被关押的时候,看守她的人说嫣嬉宫的宫人已经全被乱棍打死了,万俟淳肯定是看到笔墨纸砚才知道凤仪宫的人去过嫣嬉宫的,有凤仪宫的东西并不代表就是娘娘亲自去过,竟这样就把王后娘娘去过嫣嬉宫的话让他套了去,接下来的问话就要更加谨慎小心地回答了。   于是玉瑛硬着头皮道:“一次。”   “只去了一次?那就意味着王后从一开始就知道霄嫣想见曹嫔?玉瑛,你在王后身边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欺君是何罪……”   欺君之罪,罪诛九族。玉瑛因紧张心跳不已,竟然忘了曹婵媛了,霄嫣为何如此狡猾,怪不得想见曹婵媛,原来是想让她给自己当证人。   “说!去了几次?”   玉瑛闪烁其词道:“两,两次……”   “两次都去干了什么?”   “第一次娘娘就是去看看她,她说她想见曹嫔,王后娘娘不忍,就带着曹嫔去了第二次。”   “那王后卧房里玉飞山的图纸,又是怎么回事?”   万俟淳问完,堂下跪着的人都直起上身来,将复杂探究的目光投向陈云璃。兰子健心里更是拧巴不平,前几日陈云璃骗自己调兵遣将,现在王后竟然手握玉飞山图纸?细想近来朝中大臣对大王施政的不满,多半也是起源于陈云璃过于保守虚夸的言论,那陈家想干什么就不言而喻了,兰子健细思极恐,马上站了起来,希望万俟淳能看见他及时的悬崖勒马。兰子健这一站,跪在陈云璃周边的大臣,也断断续续站了起来,暗自摇头自己一时的糊涂。   万俟淳问到图纸,玉瑛心里的大山顿时就崩塌了,但她知道自己死都不能说,一招认就全完了,王后和陈家对她有恩,是该回报的时候了。   “是嫣嬉宫的娘娘为了谢恩赠予娘娘的,不过她只画了一半,王后娘娘准备拿到另一半后一并献给大王的,好让大王不用受制于卢国余党。”   “好一个嘴利的刁奴,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传曹嫔上殿。”   曹婵媛步履稳重,大方得体,盈盈一入正要跪拜,被万俟淳拦住,“你有身孕,不必行礼。”   “谢大王。”   “曹嫔,你说昨日王后带你去了嫣嬉宫,那你可知王后为何要去嫣嬉宫?又为何要带你去嫣嬉宫?”   “回大王,起初王后娘娘只是让我陪她在后宫到处走走,到了嫣嬉宫的时候,王后娘娘说进去看看,臣妾也就跟着进去了,可进去后,王后娘娘却好像与霄嫣提前约好一般,霄嫣看了臣妾一眼,王后便冲臣妾挥了挥手,示意臣妾出去,臣妾转身之际,就听见王后娘娘对霄嫣说:人给你带来了,你也见了,东西呢?臣妾才知道是霄嫣想见臣妾,并非王后娘娘想我一个有孕之人陪她逛后宫。之后臣妾一直在室外被玉瑛看着,她们在室内说什么,臣妾也不得而知,但娘娘从室里出来的时候非常高兴。臣妾回去一直想不明白,现在终于明白了,霄嫣是想臣妾为她作证的,这玉飞山的图纸,可能并非她甘心情愿画给娘娘,王后娘娘母仪天下,后宫之主无人敢逆,婵媛自北疆和亲而来,在万俟可谓是初生牛犊,所以霄嫣想见的是臣妾,而非后宫其他可能有所顾忌的姐妹。王后娘娘与其侍女昨日的行径确实很可疑,臣妾所说句句属实,大王明鉴。”   玉瑛听后,仰头对着曹婵媛怒吼道:“你胡说,是她甘愿给娘娘的!”   曹婵媛不紧不慢道:“给娘娘?她已答应大王去玉飞山,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画图纸给娘娘?娘娘却又为何不拒绝?霄嫣身中剧毒,床不能起,肤不能碰,娘娘却还赐予文房四物,让命在旦夕之际的霄嫣提笔,臣妾愚钝,实在不知王后娘娘此举是何意?”   玉瑛被曹婵媛说得哑口无言,虽沉默不语,但还在想着该如何翻身,万俟淳的耐心却是已经被玉瑛磨没了。   “玉瑛,你还不招?是想让朕把世子也叫来?”   “不要!大王不要叫世子来,一切与世子无关,奴婢什么都招。”玉瑛面如死灰,王后最疼爱世子,她不能让王后在世子心中的慈母形象坍塌成一个不择手段的蛇蝎妇人。   陈云璃见玉瑛溃败要将事情抖露,急忙阻止道:“你要招什么?这摆明就是霄嫣釜底抽薪的诡计!大王,万俟王后含冤而死,难道您还要让她把这冤情坐实?”   “陈云璃你放肆!”   就在万俟淳这一喊的瞬间,玉瑛起身朝大殿的柱子撞去,曹婵媛见状,飞奔着跑在玉瑛的前边,提前一步将身体贴在了柱子上,玉瑛看见柱子上的曹婵媛已经来不及停下,头一歪避开曹婵媛的要害,但还是撞在了曹婵媛右肩的锁骨上,震得曹婵媛浑身酥麻疼痛。   万俟淳从龙椅上一跃而起,来到柱前一掌推开玉瑛,让捂着右肩直皱眉的曹婵媛靠在了自己身上,“把玉瑛给朕抓起来,别让她死,让她把没说完的话都给朕说出来!”   侍卫进来拖走了玉瑛,陈云璃两眼涣散,摊在了地上,即便玉瑛能抗住什么也不招,她和曹婵媛这半天的说辞,足以让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各方势力化为乌有。   万俟淳环视一眼朝堂上有站有跪的大臣,这一眼饱含了太多的内容,直穿有鬼者的心底。   “退朝!”万俟淳大喝一声,抱起曹婵媛离开了大殿……   “为什么要往上冲?”   曹婵媛双手挂在万俟淳的脖子上,笑得甜美可人,“因为大王不想玉瑛死。”   “霄嫣见你,真的是因为你是出生的牛犊?”   曹婵媛知道骗不了万俟淳,他一直顾虑她北疆人的身份,可她和她爹都是万俟人,不过是在北疆生活而已,来的时候爹是要她潜伏在万俟给北疆通消息,可在万俟这么长时间下来,如果听爹的话不仅消息传不出去,她还会在这后宫郁郁寡欢,孤独终老,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快快乐乐为自己而活。   “不止,她让我替她为大王保王位。”曹婵媛敢保证,就这么一句话,万俟淳以后就再也不会无视她。   万俟淳正走着停了下来,她虽然去了,却还在极力弥补她的愧和憾,那他对她身体施药的伤害,又该怎么弥补?去哪里弥补?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曹婵媛放下手,捂在隆起的肚子上,“因为臣妾想得一人心。”   万俟淳什么也没说,继续抱着曹婵媛往她宫里去,身后却是传来何厝的声音,“大王!”   万俟淳回头,就看见何厝气喘吁吁向他小跑而来,曹婵媛识趣地从万俟淳怀中落地。   万俟淳:“怎么了?”   何厝:“回大王,刚才您一走不知哪来的一只信鸽子落在了殿前,这是信鸽腿上绑着的字条”。   万俟淳打开字条:   三日后我用何将军和玉飞山之密,在宫里正殿前换我爹娘和姑姑,若同意交换,以放生信鸽为证,娄灵。   万俟淳将纸条捏皱重新扔给了何厝,“那只信鸽呢?”   “在侍卫手里。”   “放了。”   “是。”   万俟淳盯着地面出神:嫣儿说玉飞山是徂尔的地盘,里面什么也没有,但也只是徂尔徒弟的说辞,那就说明她也没去过玉飞山,徂尔的徒弟……万俟淳想起了那日在观音寺那个年纪虽轻,但武学造诣极高的少年,娄灵叫他师兄,戴方濯又是徂尔救走的,如果把这些都连起来的话,一切就都能说通了。九曲阵精妙无比,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参透,嫣儿没去过玉飞山,却是给王后乱画了半幅玉飞山的地形图,她这是在帮他收拾陈家找理由,娄灵从小跟在她身边,现在又成了徂尔的徒弟,抛开玉飞山讲,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嫣儿让他放了娄家的人,但娄家人若是去了戴国,那将是对万俟的一大威胁……   娄灵不知道她已经被万俟淳算计,更不知道她的姑姑霄嫣已死。 ☆、第六十三章      王后病逝,虽是举国哀悼三日,但相比卢国亡国之女霄嫣的死,陈云胡激起的浪明显要小很多,这都要归于万俟淳为了保王位、抗陈家、稳臣心,而将霄嫣与玉飞山的事宣了出去,霄嫣已死,她进宫的目的是什么已无从查证,只是这神圣又隐秘的玉飞山既然浮出了水面,想一睹真容的自然不再少数。   自观音寺那日后,万俟淳就撤了在城中搜寻娄灵和何参的士兵,倒是郡主黄椒专,自从何参不见之后就出了宫,整日带着何参府里的下人,沿着城里城外一条街一条街,一段一段路挨个往过找,不知疲倦。   刘大夫不在,药堂的门虽然开着,但华祝也只是照着来人手里拿着的药方抓抓药,从不瞧病,即便只是这样,来的人也是络绎不绝,起初只是些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真正抓药的人,后来多了一些丫鬟妇人,现在又多了些没病硬是装成害了病的姑娘小姐,娄灵在后院听着前门时而唧唧吵吵,时而温声细语的动静,暗自摇头:他长得好看赏心悦目,走到哪都是一片风景。   闼复坐在娄灵身边,逗着她怀里的娄潼,见娄灵目光一直盯着与前院相通的那扇门,他假装不经意道:“不出去看看?你现在穿着男装,没人能认出你。”   发愣的娄灵回过神来,换了一个姿势抱娄潼,“不用了,让他见见别的女儿也好。”她大概是他接触的第一个女子,不要让她这一片叶子,挡住了他的双目,让他看不见近在咫尺的繁茂绿林。   闼复轻笑一声,“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想考验一下还是想要拱手让人?”   娄灵痴呆摇头,“都不是,你呢?明日进宫帮我救了爹娘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闼复看着手中的桃木剑,“虽然你说玉飞山里什么也没有,但我大哥去过,我也想去看看。”   “之后呢?”   “之后……”闼复低头想了一会,“当一个游侠吧。”   “你不是想和你爹一样当将军么?”   闼复自嘲一笑,“在祁阳带过兵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   娄灵反驳道:“那是因为你在祁阳带的兵没被训练过,不都是你的错……去戴国吧,戴国迟早要和万俟交战的,戴国世子戴方濯欠我一个人情,你带着我给他写的信去戴国,他不会亏待你的,不过……去戴国之前你还得先去蒙国帮我个忙。”   闼复看着想一事换一事,谁都不相欠的娄灵,胸中憋闷道:“如果我不帮呢?”   “那我还是会向戴方濯推荐你,蒙国我会找别人去,找你……不过是图个安心。”   闼复盯着自己被娄潼的小手紧紧抓着的食指出神,虽然不想离开,但有华祝在她身边的一天,他都是多余的,去戴国也好,“什么忙?”   娄灵解下胸前的红绳,将上边坠着的白玉放在闼复手中,“想办法把这块玉送入蒙国宫廷,告诉他们要想找这白玉的主人,下月十五,蒙皇必须亲自去玉飞山。”   闼复反复观摩着手中的稀世白玉,口里念念道:“下月十五?你要做什么?”   “这个消息你去戴国的时候也要带给戴方濯,顺便把玉飞山的真相也告诉他,他来不来让他自己定夺。我要做的,就是让天下间都惦记玉飞山的人,一个个都睁大眼睛看清楚玉飞山和别的山到底有什么不同。”   闼复蹙眉,“玉飞山地处三国交界,你把消息放出去让三国齐聚玉飞山,是想天下大乱不成?”   娄灵的眼中闪过一丝凶狠,“那又如何?不让所有人共同见证,总有自以为是的人觉得自己肯定能找到宝藏,要不是为了这飘渺虚无的玉飞山,姑姑就不会死,想要靠玉飞山固国富家?万俟的梦该醒了!我倒想看看如今天下这局势,还是不是万俟一国独大!”娄灵说着盯住闼复又问:“难道你不想看?”   闼复深沉难抉道:“想看是想看,可到时候万一在玉飞山混战起来,岂不是要坏了如今这平衡?”   “要是万俟、戴、蒙三国主局,大家就会相安无事,要是北疆和其他小国也暗里派人来,那就热闹了。”   闼复看着胆大的娄灵,“你还真是不怕事大,玉飞山处于万俟、戴、蒙三国边界,三国带兵去玉飞山巡视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的事,其他蛮夷大国或是中原小国要想来凑分,只能是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不然就会被视作进犯,所以左右下月十五当日各国不可能有什么冲突,但十五过后又另当别论了,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不希望天下太平?”   “有谁会不希望天下太平,天天吃得饱,穿得暖,如果只是各国城里的人有华美的衣服穿,有大鱼大肉吃,城里以外其他地方的人却一贫如洗,不仅要被惨无人道的徭役,还要承受厚重不堪的赋税,这种百姓水深火热,宫廷官僚却奢靡不正的虚假太平要来何用?你是从祁阳来的,这些年地方也没少走,还当过起义军的首领,暂且不说天下,就光说万俟是不是真正太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闼复为娄灵一个女子一针见血的说辞而惊叹,的确,万俟自灭了卢国之后,就一直都在休养生息,但万俟淳却鲜有推出与之相应的有效政策,守地百姓依旧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尤其是南部,强盗山匪猖獗,流民四起,才有了祁阳聚义的起义军,虽然被万俟淳派兵镇压,但他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闼复:“难道你还想借机让他们在玉飞山会盟不成?”   “会不会盟决定权在各王手中,他们也许不会走这条路,让戴方濯和万俟淳心平气和坐下来谈事,我觉得还是让他们打一仗来的更为真实。”   闼复无言以对,“那这块白玉又是怎么回事?”   “蒙皇一直在找一块和这块相似的玉,我也只是在试探到底是不是这块,所以你到了蒙国一定要小心,别万一不是再把你搭上,这块玉也不可轻易示与人,包括华祝。”   闼复不解地看着娄灵,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竟然连对她掏心掏肺的华祝都要瞒着,“你……”   “郡主,没错,就是他,我早先见过他和画像上的女子一起在珍味阁吃饭。”走在黄椒专身后的阿牛,无意间瞟了一眼药堂,便再也移不开,里边抓药的华祝,即便是低着头,他也不可能认错。   娄灵一听便知是珍味阁那个叫阿牛的伙计的声音,他本来就是何参的人,娄灵淡淡看一眼脚下藏着何参的地窖,还是被有心的郡主找到这里来了。   门外的黄椒专看着仍在包药,将视她为无物的华祝,怒火冲冲提剑带人进了药堂,她用剑柄指着柜台里边的华祝道:“这里的人除了他,都给本郡主滚!”   屋里莺莺燕燕,还以为黄椒专也是专门来看华祝的,虽然心里酸楚不愿,但碍于黄椒专的身份,也不敢还嘴忤逆,便一个接着一个甩着身子离开。   人一走完,阿牛就过去将药堂的门从里反锁。   “说!娄灵在哪?”黄椒专拔剑直指华祝胸口。   华祝包完最后一剂药,看着面前怒火喷张的黄椒专,语气平平道:“郡主找她有事?”   “找她要个人!”   “郡主要找的人明日自会毫发无伤的回去,我还要抓药,就不送郡主了。”   黄椒专见华祝不仅不怕她,还敢与她争锋相对护着娄灵,那他就肯定知道娄灵的下落,于是她阴冷一笑,“本郡主没时间跟你废话,要是再不把娄灵交出来,我就先拆了这药堂,然后再杀了你,看你还怎么抓药!”   华祝漫不经心抬眼,拿起柜面上的一片月桂叶随手一扔,“郡主要找的人明日要是回不去,再来拆也不迟。”   黄椒专顺着月桂叶飞出的方向回头一看,身后站着的阿牛一鬓留着的长发,已是被叶子给截断,真是好功力。   “本郡主今日就要带他走呢?”   “有我在,郡主是带不走的。”   “你!给我……”   “郡主息怒。”黄椒专“上”字还没出口,就见娄灵开门掀帘从后院走出来,站在了华祝身边。   “你们都出去!”黄椒专剑进鞘,又让身后宠宠欲动的人都退出了药堂,前厅一时只剩下了华祝、娄灵还有黄椒专三人。   黄椒专看着娄灵的眼里满是冷漠与生分,“何大哥在哪?”   “我明日会带着何将军进宫换我爹娘,今日不能让你们相见。”   “哼!小小年纪便这般阴险,赶快把何大哥交出来,你们姑侄俩利用我的事,自当一笔勾销。”   娄灵眼里闪过一抹受伤,“我见姑姑最后一面时,她交代郡主对我们有恩,要我放了何将军,只是爹娘身陷囹圄,只能暂时委屈何将军,我娄灵对天发誓,决不会伤害何将军一丝一毫。”   “你爹身为卢国人,又勾结戴国人,还妄图分裂万俟,你说王兄可能放过他么?”   “姑姑生前既然说过让我放过何将军,也就一定对万俟淳说过放了我爹,郡主和我姑姑一样,都是选秀时候进的宫,我姑姑与万俟淳的事情,你在宫里知道的自然比我多,郡主说……万俟淳会不会答应我姑姑的遗愿,放过我手无缚鸡之力的爹娘?”   娄灵见黄椒专的眼神开始犹豫涣散,乘胜又道:“郡主近来一直在宫外没日没夜带人找何将军,我猜姑姑弥留之际,王后归天之时,郡主和我一样也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已放话给万俟淳,他也答应明日交换,明日我们会带着何将军入宫,郡主要不要一起?”   “你还真是自投罗网,为什么要进宫换,不去宫外或是别的地方?”黄椒专的戾气明显要比一开始收敛了许多。   “万俟淳为了他的王位把我姑姑推到风口浪尖,让满永城甚至是整个万俟的人说她一个女子的不是,就连街上的小孩子都可以随意随口轻贱她,我只是有几个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想进宫当着万俟文武百官的面亲口问问他而已。”   此时黄椒专的心里有点复杂,“你对我说这话,不怕我进宫告诉王兄?”   “他知道又如何?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能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之口?”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姑姑视郡主为知己,郡主对娄灵更是有恩,如有伤害郡主的地方,也皆因形势所逼,不求郡主能原谅,只希望郡主能抛开国界,体谅一个救父救母心切的女儿。”   黄椒专紧握手中的剑,思量半晌道:“你明日什么时候进宫?”   “午时。”   “记住你刚才发的誓,何大哥要是有什么损伤,我不会放过你。”   黄椒专转身开门扬长而去,长公主母亲让她以大局为重嫁给陈云璃,现在只等王嫂入王陵了,她不懂他们眼里所谓的大局究竟是什么,在她心里,何大哥就是她的大局,至于其他,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看着离开的黄椒专,娄灵喏喏道:“师兄,你说郡主会进宫告诉万俟淳么?”   “不会的,你救父母,她救何将军,她能理解你的心情,郡主快人快语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却是心地善良。”   娄灵扭头看着身边的华祝,“师兄,你是不是这几天阅的美人多了,这才见郡主一面,就说的头头是道。”   华祝搭着娄灵的肩膀,“我眼里看不清的人,从来只有你。”   娄灵错开华祝直穿她心底温柔又灼灼的目光,“我去把前门开好。”   华祝一把揪住想逃的娄灵,“不用了,刘大夫回来之前,这药堂不开了,往后我只给你一个人瞧病抓药。”   娄灵背对着华祝,手被他拉着,面色滚烫,怯于回头,她不过只是说了一句阅的美人多了而已,他就这样把整个树林拒之门外?可她又沉溺在这种温柔中无法自拔,欢乐到快要融化。   华祝见娄灵一动不动,他用力一拉她的手,把毫无防备的娄灵带入怀中,顺带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说好不好?”   华祝迷惑又深情的声音传到娄灵耳中,让她脑中不停放空,整个人飘飘忽忽,像在柔软的云中一般,“不好,师傅要是知道他传你的医术毫无用武之地,会责备我的。”   “那他可以再收别的弟子。”   正当娄灵怅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时,门口响起了娄潼的哭声,娄灵从贪恋的怀中出来,就看见闼复抱着娄潼呆如木鸡地站在后门尴尬地看着他们,“呃……孩子好像饿了。”   “我去做饭。”   娄灵红着脸慌张越过华祝向后院走去,华祝走到闼复身边一声不响将娄潼抢过来抱在怀里,也跟着娄灵去了厨房,闼复两手空空,一个人站在门口无奈叹一口气,他还真是多余。 ☆、第六十四章      次日一早,华祝和闼复将地窖里的何参放了出来。蓬头垢面的何参嘴里塞着棉布,手脚被捆着,一时说不了话,也动不了,只能口中唔唔地冲着他们叫喊着发泄怒火。   娄灵在桌子边低头盛饭聊赖道:“何将军,今天的早饭,大家请你坐下一起吃,吃完和我们一起入宫,换我爹娘。”   闼复给何参松了绑,又踢了何参后膝一脚,何参身体不稳,踉踉跄跄前倾着扑到了娄灵面前的矮凳上。   娄灵向何参做了个请的手势,“何将军虽然剑下冤魂无数,但好歹也是个万俟的将军,怎么能这么对他?何将军请坐。”这话面上看似是在表达对闼复的不满,实则是在讽刺何参。   手脚得解放,何参一把揪出嘴里堵着的布条扔到墙根脚下,坐下来死死地盯着娄灵,“看你是个女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在这里被你们关了多久了?”   娄灵把盛好的粥端在何参面前,“一日三餐从没亏待过何将军,关了多久,何将军心里自然有数,吃吧,有什么想知道的,留着去问万俟淳,我们说了你也不会信。”   过了半晌,娄灵见何参还是无动于衷又道:“昨日郡主带何府的人来过了,我跟她保证过不伤你,所以你放心,饭里没下毒,我们也没你们那么卑鄙。”   何参一拍桌子,起身就对着娄灵嚷道:“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此时的何参就像是个野汉一般无礼,让娄灵不由皱眉,华祝见状正要上前,被娄灵伸手制止,娄灵起身与何参互不相让对视道:“你是你,郡主是郡主,要不是郡主在意你,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哼!那是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们的目的。”   “你知道又能怎样?你又不是万俟的王。”   “你!”   看着被自己这么轻易就激怒的何参,看来郡主在他心中的分量确实不轻,“何将军要是不想让郡主担心,也不想让大臣们笑话,就好好坐下来吃饭,吃完饭梳洗一番,体体面面进宫。”   何参低头瞧着一身狼狈的自己细想:为什么是椒专带着府里的下人先找到这里而不是宫廷侍卫?既然昨日就已经找到,为什么不救他离开?看来他和娄子傅交换,是包括万俟淳在内的人都默许的,当日早朝陈云璃逼抓娄子傅的时候,万俟淳就是反对的,这次难道是想借自己放了娄子傅?还是另有其他不为外人道的用意?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应该放了娄子傅,纵虎归山只能是贻害无穷,何参越想越心慌,他不再与娄灵做口舌之争,冷静地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饭菜,他得尽快进宫去……   快到正午时分,一辆马车从药堂出发直捣皇宫。驾车的人是华祝,娄灵在车里抱着娄潼,闼复在一旁看管着又被绑起来的何参,没人多言,安静的车里透露着一丝紧张的气息,正走着前边的华祝勒马停车,娄灵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原来是到王宫门口了,守卫还较平日增了两倍多,真是小题大做。   车外的华祝对着阻拦他们的宫门守卫道:“我们来送何将军进宫。”   众守卫交换了一个眼色,头领来到华祝跟前傲慢道:“我们要先看看是不是何将军。”   华祝目不斜视道:“到了大殿,你们自然能看见。”   头领见华祝竟敢不正眼瞧他,要先验人也是上头的指令,就更加无所顾忌,“如此,那就得罪了。”   身后的侍卫得令上前包围了马车,头领绕过华祝伸手就要去掀车帘,却是被拿着马鞭的华祝挽住手腕一甩,人就飞出了百米开外。   “再要无礼,让你们血洒宫门!”   车里的娄灵见华祝发怒,用力踢了一脚何参,他倒是想看他们两败俱伤,想得美,“我师兄的武功你不是没见过,再不出声,这些人就都是你害死的。”   何参被娄灵踢到的小腿隐隐作痛,他烦闷地冲着窗外嚷道:“都退下!”   一群人一听是何参的声音,马上弯腰抱拳行礼,“参见何将军!”   “去开门。”   “是。”   除了第一扇和最后一扇宫门,中间的其他宫门都是敞着无人把手的,华祝驾车走到最后一扇紧闭的宫门前将马车停了下来,娄灵掀帘探头,却是只看见华祝的背影和前后左右空无一人的青石路,“怎么了师兄?是不是有埋伏?”   “不是,我有个问题要问灵儿。”   华祝严肃的语气,让娄灵心里一揪,别问……为什么要问……   “师兄你问。”   车内的闼复和何参两个感情以外的人,也能感受到华祝与娄灵之间此刻的纠结。   “一会灵儿为什么要安排我与闼复先送你爹娘和弟弟出城,你自己一个人留下来?”   娄灵目光闪烁道:“因为……我要为姑姑正名。”何参在车里她不可以说太多。   “我可以陪你一起面对。”华祝的言语间充斥着一丝渴望。   “救出爹娘后闼复就要走了,我希望师兄能帮我照顾爹娘一段时间。”娄灵却是拒绝的干脆。   “也就是说……灵儿会在万俟王宫待一段时间?灵儿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告诉我?”   娄灵出神地望着华祝的背影,难言之隐就是自私的灵儿要利用你的鸣凤珠笄把姑姑的尸体送出去,还利用你的白玉引你爹去玉飞山,让你回蒙国见你爹娘,过本来属于你的生活,可我害怕告诉你真相,怕你说我工于心计,蛇蝎心肠,又怕我会忍不住跟你去戴国,重新过上失去自由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让好不容易逃出火海的爹娘弟弟,重蹈了在万俟的覆辙……不说,是希望你明白过来会恨我,忘我,好过你在抉择面前痛苦难言,在外孤苦了这么多年,师兄,你该回家了。   等了半天听不见娄灵的回答,华祝一回头就看见娄灵在他身后默默地低着头,周身满是孤寂悲伤,华祝心里顿时又是懊恼又是心疼,他伸出手摸了摸娄灵的头,“你喜欢怎么样便怎么样,师兄不问了。”   娄灵克制着想哭的冲动,抬头冲着华祝莞尔一笑,“我们走吧。”   娄灵放下帘子,重新坐回车厢,何参呆呆地像是忆起了什么事,闼复则早已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最后一道宫门大开,映入眼帘的就是黄椒专焦急的身影,她一个人站在空旷无比的大殿前,整个人显得娇小单薄,但她却毫不在意,看见等了一上午的马车终于进宫,也不管华祝还没停车,她便兴奋着跑到车架前,越过还坐在车架上没下来的华祝,一把掀开车帘,“何大哥!”这一声何大哥叫的当真是急切忧心也大胆至极。   何参看着满脸焦灼又欢喜,还敢追着车跑的黄椒专,冲着华祝就喊:“快停车。”   这一喊娄灵不高兴了,她也对着何参嚷道:“你再敢对我师兄大呼小叫,我放了你也得再抓你一次!郡主麻烦退后,免得停车的时候伤着你。”   黄椒专一听娄灵要再抓何参,马上老实地退到了一边。   华祝勒马下车,娄灵把娄潼递给他的时候,却是看见日光下他微仰的脸上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娄灵也回以盈盈一笑。师兄不在乎别人怎么样对他,却不能容忍有人对她无礼,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只是不能有人对他不敬。   闼复推搡着被绑着行动不利索的何参也下了车,何参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先前还焦急无比,现在却一句话也不肯说的黄椒专笑道:“你瘦了,我没事,害你担心了。”   黄椒专只是摇了摇头。   正此时,先前还空无一人的宫墙楼上,霎时齐刷刷出现一排排弓箭手,侍卫也从四面八方踏着整齐的步子出来,将殿前阶上阶下直至宫门围得水泄不通,紧接着身着龙袍的万俟淳也从正殿出来,身前身后朝臣百官拥簇,身边还站着万俟庆与万俟贺,却是不见陈云璃。   万俟淳抚掌而立,“这马车还是自朕继位以来,敢从宫外进来的第一辆。”   娄灵看见万俟淳道貌岸然的面孔义愤填膺道:“我爹娘呢!”   万俟淳惺惺一笑,“你从小就怕我,多日不见倒是胆识见长,还敢光天化日之下闯王宫。”   “怕你?你有什么好怕的,怕的不过是你君王身份包裹之下喜怒无常滥杀无辜狠毒的心!”   万俟淳脸色瞬地阴沉,“你放肆!还从来没人敢跟朕这么说话!”   娄灵看着愠怒的万俟淳,暗暗自责自己沉不住气,当下最重要的是把爹娘救过来,万一万俟淳反悔就难办了,“先让我见我爹娘。”   万俟淳看了一眼阶下毫发未伤的何参,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带上来!”   万俟淳一声令下,娄子傅和略渠就被侍卫从侧殿带了出来,娄灵看着穿着宫中服饰而不是囚服的爹娘,看来万俟淳是早先就将他们从牢里接到了宫里,“爹,大娘!你们怎么样?”   “没事。”娄子傅儒雅的脸上透着一抹刚毅,憔悴难掩的略渠在看到华祝怀里的娄潼后,不禁潸然泪下。   娄灵望着多日不见苍老了许多的娄子傅和略渠,压着心火道:“先把我爹娘放了。”   万俟淳仰天长笑,“买卖还讲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现在用何将军一人换你爹娘两人还要朕先放人?你说你知道玉飞山的秘密,朕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的权宜之计。”   “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们几个不成?何将军毫发无伤郡主在此可以作证,我当然也要知道我爹娘是不是已经暗中遭了你们的毒手,毕竟我姑姑体内的堕仙丹……”   “大胆!”   一提姑姑和堕仙丹,娄灵明显看见万俟淳的脸色又阴沉了一分,他对外说陈云胡是因病而逝,她就不信没人怀疑是他万俟淳所为。   “放人!”万俟淳担心娄灵再说出什么逾越的话来,反正她今天是逃不掉了。   兰子健感觉到万俟淳周身满是暴戾之气,虽是不赞同,但也不敢再有微词,任由娄子傅与略渠互相搀扶着向下走去。   略渠迫不及待来到华祝身前,一把将娄潼紧紧抱在怀中,娄子傅走到娄灵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娄灵撒娇地冲娄子傅笑笑,而后抬起他的手让华祝帮着诊脉。   “怎么样,师兄?”   “和你大娘一样,体内除了湿气有点重外,其他没什么大碍。”   娄灵所有的担心,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放心,“郡主,你可以带何将军走了,爹,大娘,师兄,闼复,你们先上车。”   正说要走,黄椒专却突如其来有点担心娄灵,“你们……”   娄灵对着黄椒专一笑,“郡主放心,娄灵是想好万全之策才敢来的。”   “那就多保重!”黄椒专转身与何参走上大殿前,与娄灵敌对着。   “让他们走,我留下来。”娄灵说完,从怀中取出鸣凤珠笄插在了发间。   上古鸣凤珠笄一现,台上顿时阵阵倒抽气声,原来玉飞山里真的有上古宝物。   坐在马车外驾车的华祝,在看见娄灵发间那支波纹在日光照射下不停流转的珠笄,心猛烈地跳着,原来这一切都是一早就注定好的。   略渠一看娄灵让珠笄在大庭广众下现世,不安道:“灵儿,你干什么?快上车!”   娄灵回头先是冲着华祝会心一笑,“师兄,借你的鸣凤珠笄一用。”又看着车里的娄子傅和略渠道:“爹,大娘,姑姑的遗愿我还没帮她完成,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师兄会帮我照顾你们的。”   娄子傅和略渠一听娄灵要帮霄嫣完成遗愿,也不再阻拦,只要灵儿没了后顾之忧,她自己便足可以独当一面。   “师妹小心。”华祝警告地看了万俟淳一眼而后驾车离去,万俟淳迟迟不发话,侍卫也不敢阻挠,更多的人还在盯着娄灵发间那支流光溢彩的珠笄发愣。   马车刚出了最后一道宫门,娄灵便起身飞到宫墙上,“拦住她!”万俟淳凶狠的声音一出,宫墙上的箭羽便齐刷刷向娄灵射来,却是不能伤她分毫。   “别伤她!”娄灵听得出是万俟贺的声音,他真是个老好人,娄家都这样了他还敢与众人为敌替她说话,也不怕惹他爹不高兴。   城墙上的娄灵躲闪间将近在咫尺没法放箭的弓箭手都劈倒在地,那如疾风幻影般的鬼魅之姿,令城楼上下的人无不叹为观止。   没了碍事的人,娄灵单脚站在城墙上望风的地方,巧笑嫣兮对着底下的万俟淳道:“别紧张,我只是想等车平安出了城后再和你谈。”万俟淳,你别以为姑姑去了,陈家也被控制了,你就可以安睡,没想到我的武功会这么高吧?我娄灵就是要你连做梦都不得安生。   万俟淳伸手拦住了前要上去捉拿娄灵的侍卫,城墙上轻盈如水,嚣张放肆的娄灵,让万俟淳神色一恍好似看见了那年祁阳城上的霄嫣,没想到她把能教的能留的,都给了娄灵这个比她还鬼五马六的丫头,招式身形还和略渠有几分相像,略渠说她的武功是难产和被火惊吓到而遗失的,现在看来则不然,看来她早就已经背叛了他,背叛他还有好下场的她略渠是第一个,要不是嫣儿要放过她,他肯定会让她好好尝尝背叛他万俟淳是什么下场!   万俟贺的眼睛从娄灵进宫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现在娄灵面朝南方背对着宫殿,遗世独立地像是一座雅像,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越是和她接近,越是觉得她陌生。   今日的娄灵把万俟庆也着实看呆了,她还真是深藏不露,只可惜是卢国人,还是反贼之女,注定在万俟不会有好下场。   娄灵望着顺利出宫的马车算是彻底放了心,华祝走到宫墙不再阻挡视线的地方,停下车来飞身车顶,与远处宫墙上发丝飞舞的娄灵相遥望,两人相视会心一笑,一切都在预料中……    ☆、第六十五章   娄灵纵身一跃下了城墙,脚还没碰到地面,就被一群又是带刀又是拿剑又是提戟的高大凶悍的甲胄侍卫围住,娄灵看着他们心烦地低头拍了拍衣袖,与万俟淳僵持着不说话,她有的是时间跟他耗。   “都退下。”侍卫得令收了兵器退了开去。   娄灵见万俟淳让步,不紧不慢拿下发间的珠笄把玩着道:“这个东西想必你们都认识,想知道玉飞山的秘密,不如娄灵与大家一问一答如何?”   “朕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既然你爹娘已出城,你就先安心住在宫里,玉飞山的事,朕晚些时候再与你探讨。”   娄灵轻笑一声,万俟淳还真是个老狐狸,他越是遮掩,她就越要给他掀开,“晚些时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最近城外都在传唱姑姑,我怕住在宫里会步了她的后尘。”   万俟淳眼皮一抬,“传唱什么?”   娄灵轻浮笑道:“原来大王不知道啊,传唱:‘祸国妖姬苏妲己,转世投胎霄嫣体,死有余辜无人怜,孽镜地狱再千年。’一个国破家亡后身心就失去自由的女子,到头来还要背负这样的骂名,这老天可真是不开眼。”   万俟淳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娄灵!朕给你的耐心已经够多了!”   娄灵无礼地直视万俟淳道:“给我的耐心?是给玉飞山耐心吧?说我姑姑是苏妲己转世?她挖了谁的心!吃了谁的肉!”   “放肆!你姑姑有此下场是她罪有应得!”何参气盛的话一出口,黄椒专立即揪了揪何参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言。   娄灵听了何参的说辞,当下火冒三丈,“你放屁!当日万俟攻占祁阳,我们都已经投降,你们进了城却带兵屠城,滥杀无辜,杀了姑姑的爹,伤了我爹,见姑姑貌倾城才倾国就将她带回了永城,为了玉飞山还给她吃了毒/药堕仙丹,你们坏事做尽,还想我们对你们俯首称臣,感恩戴德?真是笑话!”   “拿下!”身边的大臣开始交头接耳,口出狂言的娄灵让万俟淳头疼不已。   娄灵将手中的鸣凤珠笄高举过顶大声喝道:“不用,我自己走,我现在要去给姑姑上香。”   “都散了!”   殿前的众人还想再听听玉飞山的事,却是被万俟淳赶散了,何参和黄椒专出了宫,万俟庆与万俟贺也回了自己的寝宫,万俟淳见人都走光,下了台阶朝着娄灵走来,娄灵却是连忙向后退了几步。   万俟淳气定神闲地看着娄灵,“刚才不是挺能耐?这会怕了?”   娄灵争锋相对道:“我只是不想和你离太近。”   万俟淳看着娄灵这股子不吃亏的劲,倒是与霄嫣有几分相像,“不是要上香?朕带你去。”   娄灵反感道:“不用了,要是姑姑还在嫣嬉宫,我可以自己去。”   “你怎么知道她还在嫣嬉宫?”   “你们不会把口中十恶不赦的人葬在王陵,除了她生前住的嫣嬉宫,你们还能把她放哪?我飞鸽传书说知道玉飞山的秘密,你们为了用姑姑留我在宫中,当然不会将她草草安葬了事,怎么也还得敷衍安抚我一下。”   “看来是对朕的偏见,让你这么自以为是。自祁阳惊鸿一瞥,你姑姑的身影就已经深深印在了朕的心中,如果没有你,朕早已将她厚葬。”   “你终于承认了,绕来绕去,你还不是想从我口中探得玉飞山的秘密?”   顽固的娄灵,让万俟淳头疼不已,“玉飞山的秘密你姑姑已经告诉朕了。”   “你胡说!”   “朕一代天子,金口玉言,怎会胡说?去看过你姑姑你自有分晓。”   娄灵不服气地瞪了万俟淳一眼,撇下他头也不回朝着嫣嬉宫走去,嫣嬉宫外把守的重兵见娄灵身后跟着万俟淳,并未对她加以盘问阻拦。   风乍起,庭院里落叶飞舞,梁上缟素飘忽,白灯笼左摇右晃,刺目的“奠”字令娄灵一阵眩晕,整座嫣嬉宫荒芜寂寥辉煌不再,也不知道从观音寺回来后,姑姑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又经受了怎样的折磨?她原本不会这么快离开的……   往嫣嬉宫的路,万俟淳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他每天晚上都会来嫣嬉宫坐在霄嫣的棺前自言自语一通,有时候说着说着竟就那么睡着了,直到何厝进来叫他才能幡醒自拔,她却是一次也不肯入他的梦里与他相会。   万俟淳看着前边走路风风火火的娄灵,若是要娄灵把嫣儿带走,时间一长,他是不是就会忘了曾经有一个他爱了她多久,他就被她恨了多久的一个叫霄嫣的,让他拿得起却放不下的女子。   “怎么站着不走了?”万俟淳进门就看见对着紧闭的寝宫发呆的娄灵。   娄灵没有理身后的万俟淳,她迈开脚一步步摇摇晃晃上了台阶,修长的手指贴在门上,犹豫再三,闭眼用力一推,堂风穿过,灰尘乱入,娄灵衣衫翻飞,发丝凌乱,堂上孤寂的灵柩终于令她精神奔溃,思绪坍塌,珠泪面流……   暂别离,却永别,心中牵挂断了线,至此天涯无归路,浮萍飘零主此生。   “姑姑!”   娄灵哭喊着来到还没合上盖的棺椁前,里面的霄嫣面色惨白,瘦的脸颊都已经凹陷了下去,身上那件本来很合身的金丝银线的红衫,此时显得宽大无比,脸上的一丝安详,嘴角的一抹笑意,好像在昭示着死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娄灵回头怒视着发愣的万俟淳,万俟淳现在的任何举止神情在娄灵眼中都是在装模作样。   “从观音寺回来后,你们对我姑姑做了什么!”   万俟淳在远处盯着棺椁哀伤道:“那日回来后,嫣儿就已经不能下床,朕怕大臣借题发挥就将她锁在了嫣嬉宫。陈云璃原本是想在观音寺挟持朕,打着朕昏庸误国的幌子,联合朝臣逼朕退位让世子登基,好挟天子令诸侯重振他们陈家的声威,却不料因为你们的出现而功亏一篑。他知道朕已经起疑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何将军不在以一人之言撺掇煽动拉拢大臣,让朕处死你爹和嫣儿,朕没办法,便将你们是卢国人,嫣儿知道玉飞山秘密的事说了出去,好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娄灵侧目而视,“你撒谎!堂堂一国之君放着早朝不上,却和我姑姑一起去观音寺,你这分明就是在故意给陈云璃可趁之机和落他人口实!”   万俟淳闭眼仰头,虽然他不愿说,但要化解这段恩怨别无选择,只能以心换心,“朕之所以会与嫣儿一起去观音寺,是因为她梦到了送子观音想去祈福,朕也一直希望能跟她有个孩子,所以就陪着去了。”   你当然希望,没有胎衣解毒,你还怎么通过姑姑找玉飞山?只是不知姑姑是真的梦到,还是为了见闼复骗你的说辞。   “你刚才说姑姑已经将玉飞山的事告诉了你?那你还留我在宫中干什么?”   万俟淳见娄灵还不相信自己,干脆将带有九曲阵的画布从袖中拿出来扔给了娄灵,“不信你自己看。”   娄灵接住展开一看,顿时傻了眼,是姑姑的字迹没错,九曲阵画得也精准无误,姑姑竟然还将徂尔与玉飞山的事告诉了他?   见娄灵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万俟淳道:“朕猜徂尔的徒弟就是你那师兄,你也是徂尔的弟子,你姑姑之前一直认为玉飞山是座物华天宝之山,是你得到消息后告诉的她玉飞山里边其实什么都没有,朕猜的对么?”   “姑姑竟然爱你?”   娄灵突如其来莫名其妙地一问,让万俟淳怔住,随后他嘲弄一笑,“也许吧。”毕竟最后嫣儿是帮了他的。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难道这画布还不足以让你了解姑姑的心意?你与姑姑既然心意相通,为什么还任由宫外诽谤姑姑的谣言四起?”   “这件事情朕一定会做,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你不就是还想利用姑姑和娄家的大起大落,来告诉世人你的英明神武,好换取更多的信任支持?娄家反正已经决定归隐不问世事,名声不名声的无所谓,但姑姑已逝,即使她不在意,你听着我先前出口的那首打油诗,心里难道没有一点不舒服?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娄灵一语道破自己心中所想,自己王位刚稳,陈家还在做垂死的挣扎,姑母也步步紧逼椒专嫁与陈云璃,戴朔也不日要到永城,此时嫣儿和娄家的事绝对不能反转。   “朕不是没有触动,时机未到的缘由你也清楚几分,朕首先是个无情的帝王,其次才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等万俟里外一稳,朕一定当即为嫣儿与娄家翻案。”   娄灵看着棺中躺着的霄嫣,既然姑姑放弃了报仇,那么这一切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我就信你这一回,我什么时候能带姑姑走?”   万俟淳松了一口气,“看来你心中的疑惑都已经解了,朕倒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与徂尔是怎么相识的?既然玉飞山没有宝物,你发间的鸣凤珠笄又是从何而来?还有……王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娄灵来到霄嫣的牌位前,就着跳跃的烛火点了三柱香,双手合十跪在了霄嫣的灵堂前,娓娓道来,“徂尔是来救戴方濯的,他探得娄家是卢国人又离质子府近,就利用我威胁笼络我爹相帮,我爹不想我有事就答应了他,也就有了之后永城那晚的大火,但那晚我爹什么都没干,娄府后院的火是我放的,目的就是分减质子府的侍卫,其他的营救行动都是徂尔暗中秘密进行的,并未告诉我们;我发间的珠笄是师兄仿照上古神物所做,并不是那支真正的鸣凤珠笄,今日之所以让它在众目睽睽下以假乱真,是想证明我知道玉飞山的秘密,好能暂时安全的留在宫里,这样才有机会与你协商让我带姑姑离开;至于王后的死……这个我并不知情。”   隐瞒了那晚雨夜与大娘出手的事,是觉得少牵扯一个人就多一份安全保护,更何况大娘表面上还是他的人并不是戴国人,万俟淳能放过背叛他的大娘,除了能说明他对姑姑用情至深外,也能说明他并非是一个心胸狭小之辈;隐瞒了王后的事,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时姑姑只是让自己给陈云胡下药,并未告诉她原因,所以她现在就更不能乱说,万一说了什么万俟淳不爱听的惹恼了他,岂非得不偿失?   万俟淳手摸下巴思考道:“原来如此,倒是合情合理,环环相扣,若是你说你去过玉飞山朕定会信你的说辞,但玉飞山之事你都是从徂尔和他那个徒弟口中听来,他们从朕的地盘上带走了戴方濯,朕凭什么信他们?你那师兄不论是在观音寺还是刚刚在大殿前,看朕的目光都是凶狠中带着狡猾和贪念,既然你与徂尔不是平常师徒,朕就借你姑姑之名提点你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听着万俟淳说华祝的不是,娄灵来气道:“你别血口喷人挑拨离间,姑姑在观音寺的时候跟我说过师兄是好人!”   “你姑姑是看他对你好,算了……”万俟淳还想与娄灵辩驳,见她脸色阴沉,他不想平和的交谈又变成剑拔弩张,他现在越说对她好的人的不是,就越会引起她的反感,于是万俟淳便换了一个问题,“你刚才说……要隐世?”   “嗯,娄家原本就是乡野间人,姑姑一去,这世里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回去更潇洒快活。”   万俟淳试探道:“那你可愿嫁给贺儿或庆儿?”   “娄灵已与师兄定情,不会再嫁别的男子,多谢大王美意。”   “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不过在你带嫣儿走之前,朕有两个条件,一要告诉朕你会把她带去哪;二是朕要你在嫣儿的灵堂前发誓:从此与万俟的恩怨仇恨一笔勾销,永不借任何势力打击报复万俟。”   娄灵一开始就在等万俟淳这几句话,他要是说出这几句话,就证明他确实同意她带姑姑走,而不是在耍什么花招。于是娄灵快意道:“在观音寺的时候姑姑要我把她放在海里,祁阳的南边有一片海,姑姑一定喜欢那里,至于你说的第二个条件,我早已答应姑姑从此不再恨好好活,你大可放心。”   原来嫣儿要回祁阳,原来她喜欢海,对于娄灵的后几句话,万俟淳半坚持半犹豫道:“你师傅徂尔现在帮着戴国,你又与戴方濯要好……”   娄灵了然,看来万俟淳是在怕她借着徂尔和戴国来找万俟的麻烦,以前确实是想过,但姑姑去了,一切念头都散了,为了打消万俟淳的顾虑,娄灵直言道:“其实徂尔并不是我师傅,他为了拉拢我爹就让师兄教了我一套他的内功心法,师兄见我聪明伶俐,就擅自收了我做师妹,可徂尔从来没承认过有我这个徒弟,也不许我叫他师傅;至于戴方濯,至始至终都是我一直缠着他,他并不喜欢我。”   娄灵解释完,万俟淳还是迟疑道:“你的武艺才情比起你姑姑有过之而无不及,朕还是不放心。”   娄灵无奈,一直合十的手掌这会指天道:“既然如此,我娄灵今日在姑姑霄嫣的灵前以性命起誓,下月十五过后,娄家从此隐世,只要人不犯我,我娄家绝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另当别论。   万俟淳不解,“为何是下月十五?”   “因为下月十五戴国蒙国会相聚玉飞山,既然你已经知道玉飞山里什么也没有,来不来由你。”本来是想让万俟淳去的,这下让他自己决定是去还是不去,这样姑姑也不会怪她。   万俟淳听后张口结舌,“是你让他们去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万俟淳问罪的口吻让娄灵虽然感到不舒服,但她也只是淡淡道:“是时候该结束玉飞山的谣言了,这是我要离开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你这孩子,真让人为难,玉飞山处于三国边界,既然他们两国会去,我万俟岂有不去之理?”怎么又横生枝节,冒出这么一件事?   娄灵虽是背对着万俟淳,但她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惆怅和郁闷,一声孩子,无形中拉近了不少距离,此刻又是在姑姑的嫣嬉宫,于是娄灵心软道:“我不能确定他们来不来,但玉飞山的山门会在下月十五准时打开,你若要来,到时候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娄灵的话换来的只是万俟淳的一声叹息,这也是娄灵第一次与万俟淳说这么多的话,她对他放肆无礼至此,他却为了万俟,为了姑姑,毫不在意,这倒是让娄灵对万俟淳的看法有所改变,她能感受到他是个有血性,重情重义的人,大概真的是帝王这个称呼以及随之而来诸多的责任和重担,才会让他变成另外一个心狠手辣的万俟淳吧…… ☆、第六十六章      娄灵与万俟淳聊了很长时间,万俟淳原本想安排她住在黄椒专走后空出来的寝宫,但她坚持要在嫣嬉宫为霄嫣昼夜守灵……   白天娄灵在庭院里扫落叶扫到一半的时候,有一个人进了嫣嬉宫,是个年轻男子,身子轻快,脚劲有力,常年习武,没有刻意隐藏气息,也没有散发出来的杀气,地上的影子与娄灵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她放下扫帚戒备着回头,果然是万俟贺,她最难直面的人……   万俟贺身着朝服,五官立挺,雅岸清俊,更加的深沉内敛,朝服?看来万俟淳已经让他参朝议政了,怪不得昨日在大殿前他和万俟庆能站在万俟淳的左右。   万俟贺是在门口注视了娄灵的背影许久后才进来的,她着一身素白绸衣,用一根白丝带简单地绾了一个发髻,发间虽然没有佩戴昨日那支夺目的珠笄,但依旧妩婉动人,身姿绰约,都说女大十八变,但她却一点都没变,从小好看到大,也从小桀骜到大,虽是一个女子拿着扫帚在扫院,但也轻盈优美的宛如一幅活了的画。   “公子。”娄灵叫了万俟贺一声公子,算是向他问了好。   “这些粗活不该你干的,你们进来。”   见万俟淳要叫人进来,娄灵连忙制止,“不用了,姑姑生前喜静,只是收拾一下地上零落的三三两两的落叶,我自己来就行。”   万俟贺的声音由原来的清懒变得深沉,喉结也突了起来不再少稚,原来不止她在变,人人都在变,爹在变,姑姑在变,大娘在变,就连万俟淳也在变,虽然万俟贺待她与以前无二,但就是因为这样,她的心里才更加过意不去,毕竟是她杀了他的母后,也利用了他对她的感情。   万俟贺抬头看天,娄灵低头看地,好一会两人谁都没说话,气氛僵硬的时候,两人又同时开口:   “你……”   “你……”   万俟贺挠头笑了笑,“你先说。”   娄灵也有点尴尬,“是你父王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哦,那就别站着了,去亭子里坐坐。”   “好。”   在院子东亭坐下来后,娄灵想着毕竟是万俟贺专程来看自己,便找话道:“不去国子监了?”按照以往,这个时候他们正在国子监读书。   一说到国子监,万俟贺欢畅地笑了起来,“不用了,去国子监的时间改为跟着大臣一起与父王讨论新政变革,至于功课,自己抽时间学……”   姑姑和陈云胡去了,守旧只顾维护自己利益的顽固派陈家也元气大伤,万俟淳又开始大刀阔斧推行新政,看来……万俟气数未尽。   万俟贺:“说到国子监,你在的那段时间,是大家一致认为最有趣的日子,后来你不去了,就连大哥都说好像缺了点什么。”   娄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缺什么?缺了他们想要捉弄的对象呗,还真是无聊幼稚,“你和世子都不去了,灼华和嘉鱼还去么?”   万俟贺叹口气,“自母后去了后,舅舅一直卧病在家,灼华和嘉鱼向父王提出在床畔尽孝,父王允了后,她们就没再进宫。”   这个陈云璃多半是装病,花样还真多。   “你什么时候出宫?”   “嗯?”娄灵吃惊地望着万俟贺,是不是万俟淳跟他说什么了?   “你不用惊讶,昨日在殿前阶下我就知道你此次进宫醉翁之意不在酒。”万俟贺说着撇过头去看了一眼霄嫣的灵堂,“你姑姑与父王的事我知之甚少,但昨日听了你说的在祁阳发生的事,也大概明白了几分,华夏九州同根同源,现却在不停地自相残杀,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从小就想把你留在身边,当你开口叫我贺哥哥的时候,我以为就要留住你了,哪料是自作多情,第一眼在母后的宫中见到你,你的眼里就满满的全是对我们的厌恶与轻蔑,这也是大哥灼华嘉鱼为什么老是找你麻烦的原因,因为宫里除了父王还没人敢用这种眼神看我们,我以为你只是不喜欢我们,没想到你是不喜欢整个万俟。”   “对不起……”万俟贺知道她利用了他,还来看自己,真是让她汗颜到无地自容。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要说起来还是我们让你们先没的国和家。父王昨日回去后半忧半喜,喜的是与你们的仇怨终于化解,你也答应下月十五带路进玉飞山,忧的是去玉飞山的……不止万俟一个。”   看来万俟淳真的很重视玉飞山,“你父王说这些的时候,只有你在,还是还有其他人?”   万俟贺不明就里道:“大哥,何将军,先师都在,怎么了?”   “你爹为了我在宫里安然无恙和万俟政局的稳定,向你们隐瞒了一件事,其实也谈不上隐瞒,是你父王压根就不信,自然也就不会告诉你们。”   万俟贺目露疑光,“什么事?”   “玉飞山其实就是一座普通的山,里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神物,我跟你父王说了,但他不信。”   “这……你……不可能的。”万俟贺显得有点慌乱。   “可不可能下月十五那天自有真相,若是玉飞山真的有什么,三国都到我岂不是在自投罗网,成为天下人竞相要捉拿的对象?”   万俟贺脑中的混乱一闪而过,随后精明道:“也好,没有也许比有更安明,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宫?”   “等你父王安排好我就走。”   “你把这个拿着。”万俟贺说着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个折着的白色貂绒的东西,递给了娄灵。   “这是……”娄灵奇怪地瞧着万俟贺手里的东西。   “这是隔音用的,遇到刺耳的声音你就把它戴上,声音会变小七八分,你试试。”   娄灵接过来顺手一摸,原来是一根可以灵活伸缩的软木,细薄,两指宽,软木两端分别还连着一个一指厚半掌大的软木,软木中间作一凹,恰好能把耳朵装进去,外边又用一层雪白的貂皮毛把软木包裹装饰起来,既风雅又可爱。一层软木外加一层貂绒隔音,原理简单,难得的是上好的材料和精湛的做工,万俟贺给她这个干什么?难道知道她受不了声高?   万俟贺见娄灵光顾着打量也不戴,以为她不好意思,便起身来到她身旁,“我帮你。”   万俟贺快速将东西从娄灵手中抽出来,还没等娄灵同意便帮她戴了上去,好像生怕她拒绝似的。   “我自己来。”   娄灵反应过来的时候,万俟贺已经帮她戴上,她本想伸手调整一下,刚一抬就碰到了万俟贺的手,又马上缩回来。   万俟贺知道自己唐突,但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欢喜,他回坐到娄灵的对面,看着从头白到脚的娄灵,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娄灵不知道自己戴上这个东西是个什么鬼样子,看万俟贺笑得那么开心,肯定很滑稽,便想着要摘下来,刚摘掉右耳正要摘左耳,被万俟贺制止,“等等!先别摘,我告诉你我笑什么,你听听看能不能听见我的声音。”   毕竟是万俟贺的一番心意,娄灵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就又重新戴了上。   万俟贺看着娄灵毛茸茸的头顶和两耳,忍着笑意道:“摘星揽月惦广寒,非因嫦娥名满间,玉兔冰清洁又白,才是可憨叫人欢。”   声音娄灵确实是听不到,不过万俟贺可没算着她会唇语,竟然把她比作玉兔?真是无语,见万俟贺的嘴巴不再一张一合,娄灵将耳上的东西慢悠悠拿了下来。   “刚刚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万俟贺迫不及待地问。   “还真是听不到,它叫什么?”娄灵假装前后左右仔细地打量着。   “是我命宫里的御匠做的,还没有名字,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万俟贺正奇怪娄灵为什么不问也不好奇他刚刚说了什么?难道是听见了?不会的,他已经试过好多次了,说话这么小的声音根本就听不到。   娄灵摸着这个舒软的东西,原来是万俟贺的主意,他还真有一套,于是道:“古有‘顺风耳’,那这个就叫‘逆风’吧,转身顺风就变逆,再转逆风又变顺。”   “呵呵……好一个‘转身顺风就变逆,再转逆风又变顺’就叫‘逆风’。”看到娄灵喜欢,万俟贺打心眼里高兴。   娄灵:“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那年校场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一响起,你的眼睛就不自觉地一眨一眨,我猜你怕声高,如果我猜错了,反正逆风现在在你手中了,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之理,你就当顾及一下我的薄面,别否认。”   万俟贺玩笑之语中的真情,让娄灵无不感动,“我不否认,那我收下了,谢谢。”   “不用,你喜欢就好,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我和嘉鱼已经定亲了,也祝你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二弟,我就知道你在这。”   娄灵冲着青天撇撇嘴,从万俟庆酸溜的语气中,足可以断定他即使参政议政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大哥。”   “世子。”   万俟贺与娄灵起身向万俟庆行礼,万俟庆来到亭子里,看见桌上放着的逆风,嘲讽地一笑,“我说二弟让御匠做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干什么,它的归宿要是娄姑娘手里,看着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世子来嫣嬉宫有事么?”娄灵可不想跟每句话都带刺膈人的万俟庆多待多言。   “这是万俟的地盘,本世子想来便来,莫不成还要看你一个卢国余孽的脸色?”不摆正自己的身份,还敢用这种不屑的口吻跟他说话,这娄灵还真是恬不知耻。   “大哥!”   “别叫我!母后被人所害尸骨未寒,你却在她最讨厌的人的寝宫,跟她的侄女调情,你还真是孝顺!”   “果然猥琐的人眼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猥琐的。”她娄灵连万俟淳也不怕,还会怕个不成器的万俟庆?   “你!”   万俟庆伸手就要打娄灵,被万俟贺及时抬手拦住,“大哥,你误会了,我是来跟娄姑娘道别的。”   “你跟她很熟么?被她利用你很开心?要走便走,有什么好道别的?”   万俟贺还要与万俟庆理论被娄灵制止,“公子,为了娄灵不值。”   娄灵无语,还真是一种米养百种人,万俟贺讲义气重感情,万俟庆玩心大目无人,自己不日便要离开,万俟庆以前只是讨厌作弄她,现在估计是恨着想她死,还是不要让万俟贺为了她惹万俟庆了,没什么好处。   万俟庆:“说对了,为了你确实不值,二弟,父王找你,还不快去临议殿!”   娄灵冲担心她的万俟贺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去,她倒要看看万俟庆支开万俟贺想干什么?   万俟贺不安地提醒万俟庆道:“大哥,别忘了父王昨日说过的话,娄姑娘不能动。”   “她本事那么大,我能把她怎么样?你还不快去!”   万俟贺:“臣弟告退,娄姑娘多保重。”   “借公子吉言。”与万俟贺的心结打开,娄灵心里阵阵轻松快意。   万俟庆见万俟贺出了嫣嬉宫,便一步步逼近娄灵,“本世子问你,我母后的死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娄灵:“有关系没有关系在世子眼里又有什么区别?”   万俟庆:“没关系,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有关系,我要你尸骨无存!”   娄灵:“呵呵,娄灵倒想见识见识世子的手段。”   “你会见到的!警告你别像你姑姑一样缠着我父王和二弟,不然你姑姑今日的命运,就是你明日的下场!”   万俟庆脑子是被谁给洗了?竟然连万俟淳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他父王都与她和解了,他怎么还咬着她不放?   “世子讲话别这么难听,你母后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有数,我姑姑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用你来作评,你既是万俟的世子下一代的君王,还是跟着你父王好好学学怎么治理江山吧,急功近利不如水到渠成。”   万俟庆:“你知道什么就来教训本世子?”   “我只知道你父王全心全意为万俟,你作为他的嫡长子,照着他的话做就不会有错,旁人的疯言疯语……听不得。”   万俟庆:“既然你这么想死,本世子就成全你。”   恼羞成怒的万俟庆更加让娄灵确定了她的猜想,陈云璃与陈云胡串通想让万俟庆继位是事实,所以陈云胡虽死的蹊跷,但陈家为了不让更深的阴谋暴露出来,也不敢为陈云胡伸冤只能作罢自保,既然是让万俟庆做傀儡,那么陈云胡肯定有歪曲事实告诉过万俟庆一些事,不然万俟庆不可能到现在还这么执着死心眼,陈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中间又隔着从小无比宠爱万俟庆的陈云胡,她的死,说不定会让万俟庆更加偏信依赖陈家。   万俟庆步步逼近娄灵,直到她退着碰到亭里的坐栏再无处可退时,万俟庆俯身凑近几乎要与娄灵贴面,娄灵将脸别过去,就听见万俟庆在她耳边危险警告道:“你算什么东西就来挑拨我与父王的关系,别在我父王面前胡说八道,也别妄图勾引父王,我好给你留个全尸。”   娄灵一掌推开口无遮拦的万俟庆,“那就看是你先倒下还是我先死,慢走不送。”   万俟庆最后别有深意地看了娄灵一眼,甩袖离开了嫣嬉宫。 ☆、第六十七章      日头西沉余下白天最后的亮光,娄灵在灵堂前换贡品时,万俟淳来了嫣嬉宫,他径直上前拿起霄嫣的牌位,无意中看见昔日厚土蒙尘的案台变得油光锃亮……   “打扫的倒是够干净。”   “白天没事的时候收拾了一下,姑姑爱干净。”娄灵摆好贡品,给万俟淳倒了一杯茶。   “朕又何尝不知道,是怕那帮没轻没重的奴才惊了她的梦,你怎么没摆嫣儿最爱吃的柿子?”   “呃……那些柿子不新鲜了,就没摆。”娄灵回答的有点忐忑。   “罢了,白天的时候世子和公子来过?”   “嗯。”   “你觉得朕这两个孩子怎么样?”   “这……”   “不必顾虑,但说无妨。”   “公子仁慈善良,心胸宽大,光明磊落,世子么……我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你们可是在国子监同窗过一段时间。”   “娄灵不善与人打交道,与世子也没说过几句话,所以不好说。”万俟淳既然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那他心中定然有数,说多了反而无益,再说她也不想再插手他们的事。   万俟淳沉重地点了点头,“收拾收拾,三更时分跟着何厝出宫,这幅棺椁一开始朕就命人打造了两副,嫣儿睡的这副今晚会跟着你出宫,另外一副空的明日会入王陵,你在宫里多待一刻,就会增加一分危险。”   “嗯。”万俟淳竟然说服了大臣准姑姑入王陵?相爱相恨相纠葛,缘起缘灭缘不尽,还真是造化弄人。   “城中最近不安生,你必须连夜出城,朕会派六个暗卫一路护送。”   “好。”   “你要将嫣儿送回祁阳的事除了你与朕还有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娄灵摇头,“没有了。”   “你师兄也没有?”   娄灵黯然,“没有。”   “那就好,朕希望你先去祁阳,然后再去与你爹娘汇合,你姑姑葬身之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能答应朕么?”徂尔那个徒弟,他一点也信不过,运送嫣儿不能有半点闪失。   “可以。”娄灵也正是此意,让师兄在竹林保护爹娘她很放心,回来再与师兄一起去玉飞山,时间足够。   “朕信你。”   万俟淳用袖子细细擦拭着霄嫣的牌位,抱了抱又重新放回了案台,他步履沉重着来到霄嫣的棺椁前,从怀中掏出那支金步摇,放在了霄嫣交叉在腹前的双手中,“嫣儿,我们来生再见,不论多难。”   万俟淳说完一掌盖好棺盖,匆匆忙忙离开了嫣嬉宫,台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他走得有多急切,心中就有多不舍。   娄灵跪在灵堂前往火盆里添着纸,念念道:“姑姑,灵儿没给你摆柿子,其实你不喜欢吃柿子只是想要柿子蒂对不对?在你留的医术中有一种古老的偏方:将柿子蒂用瓦片烤干,连续用开水冲冷服用七日,每日七个,七七四十九就可保一年不孕,这么多年姑姑应该从来没间断过,不然万俟淳也不会放着朝政陪你去观音寺求子了,可谁又能想到堕仙丹的解药就是生产时自己带出来的胎衣?姑姑,你说世间的事为什么就是这么凑巧?一切好像都是由上天在冥冥之中牵引着,可老天为什么不能对我们好一点?姑姑,你一定要保佑灵儿安全送你去南海,保佑爹娘潼儿金康多福,保佑师兄下月十五顺利回家……”   夜晚三更时分,何厝准时来了嫣嬉宫,手上还挂着三个黑色包袱……   “娄姑娘,这儿有三个包袱,一个装着三套男装和一些药,一个装着银两,一个装着食粮,外边的马车里还备了一把剑,姑娘路上小心。”   “有劳公公。”娄灵本来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不得不说万俟淳想得还是很周到。   暗卫将棺椁抬到院中的马车上,娄灵拿着装有男装的包袱进了室内,三更一刻,一切准备就绪,暗卫隐去,娄灵驾着那辆宽敞的马车与何厝离开了嫣嬉宫……   “娄姑娘保重。”   “何公公告辞。”   娄灵回看王宫,万俟淳正孤傲地站在宫墙上了望着马车,她冲万俟淳挥了挥手,决然地离开了永城,就在要离开的这一刻,娄灵忽然感慨万千,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化解了这段恩怨,姑姑以前总是说‘活着就是希望’,现在看来‘有爱就有希望’才更贴切……   三更时分,城门紧闭禁止出入,但娄灵到的时候,城门早已被暗卫打开,他们黑衣黑袍,办事干净利索,行动紧序严明,她知道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隐秘卫士,其中以万俟的暗卫,蒙国的虎贲,戴国的骑士最为出名,都是可以以一敌百的精中之英。   出了城门,娄灵将马车两边挂着的夜灯点亮,这是她第一次走夜路,离城近一点的时候还能听到一两声的狗吠,离城越远越僻静幽森,好在有暗卫时不时在四面八方神出鬼没地现一下身让她安心,不然还真是难熬到天明。   马不停蹄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娄灵困得睁不开眼的时候,就将马车停靠在了路旁,钻进车里打起盹来……   刚入梦,娄灵就感觉到了车外有股庞大的杀气,她拿起车内的剑挑开车帘,映着车灯就看见一个男子被暗卫包围着。   他侧着身子,长发及背无修饰,耳鬓两侧之发参差落与肩,眉毛上挺亦正亦邪,眼窝深邃桃花泛泛,鼻挺唇好风流不羁,长得妖魅邪气,配上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倒像是个女人。   “万俟暗卫?万俟淳真是大手笔,看来车里的人有点来头。”   “白犬苍狼?你没死?”   “老子死了,这天下的女人岂不是没了盼头?哈哈……”   娄灵皱眉,原来是徂尔之下,排名第二的刺客白犬,‘白犬苍狼,丧心病狂’光是人们给他的评判就足见他的人品,不是说他被仇家联合起来杀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本以为他与师傅一样是位暮发苍苍的老者,没想到却是个而立之人。   “谁派你来的?”   “老子是刺客,出卖主家还怎么揽生意?不过可以告诉你们,有人愿出千万两黄金要老子捉一个叫娄灵的回去,而是还说是个倾国倾城的妙人儿,既然是位美人,我白犬怎么能不来呢?哈哈……”   白犬说完斜眼看向马车这边,娄灵赶忙把剑收了回来,这个白犬满眼杀戮淫邪简直就是个恶魔,到底是谁要捉她?除了万俟淳没人知道她今晚出宫,娄灵忽然想到了白日里万俟庆的警告,难道是他?要是与万俟庆有关,那就是陈家所为,万俟庆没这么大的能耐与势力,姑姑还在世时陈家就在打玉飞山的主意,姑姑去了,这是打到她的头上来了?   暗卫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再与白犬磨蹭,他们齐齐拔剑向白犬杀去,白犬邪魅一笑,自腰间掏出一根乌黑锃亮的长鞭,也迎了上去。   娄灵再次掀开车帘:六个暗卫对付白犬,竟也讨不着丝毫便宜,白犬那鞭子真是使得出神入化,就像是一条听话的心甘情愿臣服在他身边的巨蟒,让它咬哪它便咬哪儿,又快又狠又准。   三个暗卫已经倒地,剩下另外三个就显得更加吃力,才没赶多远的路,离祁阳还那么远,这些暗卫可不能有事,不然她一个人要怎么走夜路?怎么防备沿路的其他恶狼?想到这里娄灵拿起剑飞身也加入了战局中,她出来才发现何厝放在车里的剑,原来是落在娄府里姑姑留给她的那把……   白犬的鞭子虽然变幻莫测,但娄灵内力雄厚,轻功卓绝,剑术也上乘,与暗卫联合起来很快便将局势扭转。   “停手!快停手!”连连败退的白犬越来越力不从心,口中不停喊着‘停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暗卫把白犬手中的铁鞭挑落,娄灵趁机将剑架在了白犬的脖子上,“有什么遗言说吧?”   “你是谁?”白犬怔怔地盯着娄灵,一脸难以置信。   娄灵哑然,竟然问她是谁?难道叫他来捉她的人没给他看她的画像,还是大晚上她穿着男装白犬没认出来?不管是哪样,既然他没认出她又何必承认?   “你去阴曹地府问阎罗王吧!”   娄灵正要一剑结果了这个败类,白犬又道:“你与徂尔和独步春是什么关系?”   独步春?那个万俟淳到现在还没有抓住的女刺客?她使的招式与内力是姑姑,大娘,徂尔的结合,独步春曾经伤过姑姑……难道是大娘?没错,大娘是万俟淳的人,他不是抓不住独步春,是本身就知道独步春是谁,而独步春不过是万俟淳用来虚张声势的一个名字罢了,原来天下排名第三的女刺客竟然是大娘?   娄灵眉眼一转,“死到临头也不妨告诉你:他们是我师傅。”   “你不是娄灵?”一个千金小姐怎么会有如此际遇,能让他们两人当她的师傅?此时的白犬心中满是疑问。   “我是娄灵也是徂尔坐下弟子华祝,有人买你捉我,也有人买我杀你,看来买你的人并没有告诉你我全部的身份,死在我手上你也不算冤,要是有什么怨恨,死了就化成厉鬼去找你的雇主,受死吧!”师兄,今日灵儿有难,为了不让白犬这个登徒子再一路跟着,先借你和师傅的名号用一用,好迷乱白犬和陈家的眼,让他们互相猜忌怀疑!   娄灵正准备下手,眼前的白犬却突然消失,一眨眼又出现在了空中,“等老子先查清这件事,改日去找你师傅决战!”   眼见白犬要逃走,暗卫正要上前追捕却是被娄灵伸手拦住,“不用追,对付这种莽夫最好的办法是智取,他回去找他的雇主了,让他们自相残杀。”   暗卫面面相觑,这个娄灵,还真是临危不惧,思绪清晰,“姑娘知道是谁要抓你?”   这还是暗卫第一次跟她说话,“知道咱们出城的没几个,想抓我的也没几个,能有本事找到白犬的更没几个。”   娄灵说完转身上车驾马,暗卫跟她打哑谜?真是小瞧她!白犬是她专门放走的,白犬最好金钱与女色,陈云璃自然不会告诉白犬抓她回去是为了玉飞山的宝藏,若是告诉了白犬,那玉飞山的秘密就没他陈云璃什么事了,这个陈云璃肯定明白;若解释说她是卢国人,是为了给万俟除害,那为什么干脆不杀了而是要抓回去?就让白犬先慢慢了解一下万俟的局势,再好好了解一下陈云璃的人品……只是暗卫与她同在,怕是白犬要误会她的雇主是万俟淳了,白犬也不会蠢到进王宫送死,就让万俟淳帮她挡一下好了。   天际已泛白,娄灵打起精神边驾车赶路边往嘴里塞着吃的,像这样昼夜赶路五天后可以到祁阳,回来的时候,她可不要再走夜路,走走停停吃吃住住,差不多得七天到永城,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月的九号就能回去,娄灵回头看了一眼霄嫣的棺椁,心里默默地祈祷:姑姑,一定要保佑我。    ☆、第六十八章      一连三天娄灵都没有离开过马车,即便是解决内急,她也会连同马车一起驾到丛林中,不让它离开视线。   现在已经踏入了卢国与万俟的边界——九畑,虽早已变成了万俟的地盘,但就像个没有爹娘管的野孩子:百姓背井离乡,十里荒无人烟。   一进九畑,娄灵就知道被人跟踪了,她驾的马车豪华宽大,精雕玉琢,路上肖想车内藏有金银珠宝,想要占为己有的人不在少数,不过大多时候都被暗卫拔剑给吓跑了,看来这一路三三两两想发横财的人都聚集起来了,不然现在身后怎么会有上百人的气息?   暗卫自有安排不需娄灵过多操心,两个暗卫一前一后站在车顶上警戒着,其余四个留下来对付身后的人,娄灵直管驾车继续往前走,到了前头拐弯处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与那四个暗卫打斗的是一群头戴红巾的起义军,并不是她以为的强盗匪寇……   棺椁中霄嫣的尸体是浮着的,身边也有上百件丝柔绵玉锦衣环绕,怕的就是路上颠簸她的尸身会受不了,娄灵一路也是极尽小心的平稳驾车,生怕在哪磕了碰了惊扰了,但现在情况特殊,娄灵只能将马车驾的快一点,“驾!”   娄灵边驾车边琢磨:闼复他们是从祁阳揭竿的,这才刚到九畑就有起义军,那就意味着往后两天一路到祁阳都可能有起义军,他们中的大部分是卢国同胞,娄灵不想他们出身未捷身就先死,但送姑姑是她当下的头等大事,她不能与暗卫作对来帮这些红巾军。   拐到一段山石路前,拉车的那两匹枣红骏马却是嘶鸣着怎么也不肯前行,娄灵勒马停下,两个暗卫从马车上跳下来拔剑自两边护着车马,娄灵带剑飞上了车顶感受着四下的气息,敌人却是半天不现身也没有任何动静。   “藏头露尾的鼠辈,还不快出来!”娄灵故意提气用深厚的内力腹语,好让他们知难而退。   暗卫:“姑娘,马不肯前行,他们应该是在前边的山头埋伏着想夹击我们。”   娄灵望着前边两端的山,不是很陡但却是埋伏的绝佳高地,若是强行驾车过去,万一他们往下投山石,后果不堪设想。   娄灵:“除了这条可还有其他的路?”   暗卫:“有,可以往东边走,但会增加一天的路程。”   娄灵听暗卫的口气像是有办法,“你们觉得该怎么办?”   暗卫:“等他们四个跟上来,我们六个一起上山结果了他们。”   “嗯。”娄灵倒是无所谓,那就等吧,于是她进了车厢趁机睡觉补充精神。   ……   娄灵是被冻醒的,清醒后越是觉得外边寂寥安静,她伸手掀开车帘,却是惊喜地发现深邃博大的空中正在洋洋洒洒飘着雪花,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娄灵跳下马车,伸手接着雪花,在抬眼看到面前的两座大山时,一下想起了他们在这停滞不前的原因……   “他们四个还没追上来?”暗卫不会这么没效率,难道有什么不测?要是有什么不测的话,那些起义军为什么没追来?   暗卫:“没有。”   娄灵:“我们回去找他们。”   暗卫:“暗卫只前进从来不后退。”   真是死脑筋,娄灵有点生气道:“天马上就要黑了,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今晚的夜路是赶不了了,这片都是山没有遮风避雪的地方,掉头回去我们还可以顺便找个地方落脚。”   娄灵刚说一完,前边的两个山头就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从山头到了山腰,又从山腰到了山底,而后直直往他们这边移来。   娄灵定睛一看大喊道:“遭了,他们也是红巾军!”   娄灵正要调转马车折回去时,却发现后路被之前的红巾军给断了。他们把腹背中箭的那四个暗卫拖拉在马后,硬是把才下白的地给划出四道血印子来……两个暗卫不由分说拔剑杀了上去,兄弟被人侮辱欺凌至此,娄灵也不盼他们能有什么理智。   两个暗卫刚上前就被骑兵团团包围,四面的弓箭手开始不停地放着冷箭,眼见一支箭要刺进一个暗卫的后背时,娄灵踢出脚下一颗石子,精准无误地将箭打落在地。   这颗落地的石子好像才让红巾兵意识到了娄灵的存在,他们扭头上前把马车围住,二话不说就向娄灵袭来,娄灵下手虽重但不是死手,被她打倒晕过去的人,没个一刻钟是缓不过劲来的。   天已经完全黑了,雪还在簌簌的下,白雪不断覆盖着地面,积累着厚度,但也掩埋不住地面上不断澎溅出来的鲜血,那洒落在白雪上的热血倒像是开在冬日里娇艳的梅花。   从山上下来的那一群人里,不知是谁淡淡冷冷地喊了一句“速战速决”,却是让娄灵抓住了机会,擒贼先擒王,娄灵将近身的一圈人放倒后,拔剑来到此人面前,周围的人没想到娄灵会突出重围,一下子眼呆了。   “少将军小心!”身旁的一个长者及时出言给那个少将军提了个醒,长者在看到娄灵手中挥舞的剑时,眼里有抹亮光一闪而过。   娄灵糊涂:少将军?闼复败走北疆,谁又当了起义兵的将军?   娄灵抢了一匹马,与他们口中所谓的少将军打了起来,此人乍一看五官温和,雅然无害,像个读书人,但动起手来却是招招狠戾,只是功力还差点火候,十几个回合下来,娄灵就将他手中的银枪挑落,正要近身挟持时,那个少将军就被刚才那个长者一把扔在了后边的马背上。   长者来到了娄灵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原来是个姑娘家,看来先前那内力浑厚的腹语是出自姑娘之口,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成就,不知师承何处?”   “你们又是谁?为什么要拦我们?”娄灵故意压着嗓音,好让自己听起来像个男子。   长者:“不为何,就是想请姑娘到山里一叙。”   “军师,带他们去寨子里干什么?照着老规矩直接杀了他们,把马车押走!”那个与娄灵交手吃了亏的少将军,依旧嘴硬。   娄灵哂笑:军师?怪不得眼中满是运筹帷幄的决心和胸有成竹的淡定,明明是来抢劫的,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这与她虚与委蛇,看他们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起义军!   娄灵:“我不认识你们,没什么好叙的,你们敢碰马车一下试试……。”   那军师回头给那少将军使了个眼色,又对娄灵道:“姑娘以前可能不认识我们,但从现在开始姑娘就是我们的朋友,不打不相识嘛。”   娄灵嘲讽道:“好啊,你们的朋友我现在要赶路,麻烦你们让路。”   军师:“前边都是山路,现在雪又大,再说姑娘的朋友又受了重伤,还怎么继续赶路?倒不如跟着我们进山,等明日雪晴了再走,我们会好好招待的。”   娄灵双手环胸锐利地盯着这个“好心好意”的军师:“别卖关子了,你们头戴红巾在此拦路抢劫,外表看似起义军,行径却与土匪山贼无异,九畑飞鸟绝迹,人影全无,这里边你们的功劳应该不小吧?”   少将军:“你知道什么!我们就是起义军,军师,跟他们万俟人还废话什么?大家上!”   看到那个少将军愤怒的神色,娄灵至少可以断定他们是卢国人,那就还有一线希望,虽然她也想找个遮风避雪的地方度过今晚,但总得要把事情先弄清楚,他们人多势众,暗卫又受着伤,不能硬来。   娄灵:“慢着,我是卢国人,不是万俟人。”   “是卢国人就对了!”那军师竟然高兴地直拍掌,“姑娘,你看这天越来越冷,雪也越下越大,还是跟我们进山吧,我保证你不虚此行。”   娄灵:“你凭什么保证?”   军师:“凭你手中的那把剑,还有你刚刚使的剑法。”   娄灵戒备,怪不得这个军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的剑,她将剑举在了半空中,“这剑你认识?”   军师:“又岂止是认识。”   娄灵:“明天你们真的会放我们走?”   军师:“就怕到时候姑娘不肯走。”   娄灵回头看了一眼马车还有受伤的暗卫,再这么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好,但我有一个条件,这马车谁也不准动。”   那军师不假思索转身下令道:“没有这位姑娘的允许,谁要是敢擅自动马车,军法处置!”   娄灵的双肩头顶已落白,她抖了抖狐裘上的雪,冲暗卫点了点头,之后他们就被前迎后堵着进了山。   天很冷,风很大,雪很厚,后边两个骑马的红巾兵一路将银枪支在她的车轮底下,看着车轮打滑或是要后退,他们就会把银枪向上用力一翘,车子便能继续平稳前进。娄灵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暗卫,他们若是知道了这些红巾兵的藏身之处,这些兵肯定会杀了他们灭口,哪能放暗卫回去给万俟淳告密?   ……   半个时辰后一众人来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山坳里,这大概就是他们口中所谓的寨子了。寨子三面环山,红巾飘荡,幢幢高楼高台耸立其中,楼与楼之间,楼与阁之间用凭栏相连,里边烛火通明,丝竹鼓乐声不绝于耳,这哪是什么寨子,分明就是一座宫殿……   “哈哈,军师你可回来了,今日有何收获?”   来人不见却先闻其声,眨眼的功夫,一个身着铠甲,红光满面的人从寨子里走出来,他看着坐在车上悠闲的娄灵,还有被束缚着手脚的暗卫惊诧道:“万俟宫里人?”   军师下马,来到那人身边耳语道:“将军,里边说话。”   娄灵被人带了下去,她越看越觉着这将军十分的面熟,像是在哪见过……   这将军正是当年弃城而逃的祁阳侯——广辕,军师正是他的幕僚——启垠隼。   寨子正厅,上得了面的人都被传唤了来,广辕坐在正堂黄灿灿由纯金打造的座椅上,翘着二郎腿喝了一口茶,“军师,人都齐了,有什么话说吧。”   启垠隼:“将军,那些黑袍铜面的人确实是万俟宫里的暗卫,但那个驾车着男装的少女自称是卢国人,手里还拿着……金乌剑。”   广辕缓缓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右手用力一捏,手中的茶杯顿时四崩五裂,他的手也被碎片划出了血。   “将军。”堂下的人焦急直喊。   广辕抬手,“军师可看清楚了?”   “不会有错,剑鞘雕金乌,剑尖刻金乌,金乌削铁烂如泥,那姑娘就连剑法也与霄姑娘的如出一辙。”   广辕:“把她叫上来!”   “是将军。”   娄灵算是大开了眼界,没想到他们在这深山里竟然建了一座这么讲究奢华的宫殿,这里的吃穿用度丝毫不比王宫里的逊色,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娄灵一进厅就发现屋子的人都在盯看她看,那眼神中有探究,有怀疑,有威胁,也有茫然。   广辕:“你叫什么名字?”   娄灵再次见这个将军的时候,终于想起他是谁了,原来是那个弃城的城主广辕,当年万俟淳还没来祁阳的时候,他站在城楼上呼喊着叫人们离城,她就是在那个时候见过他一面,原来他逃到了这里,而且比当年更加的意气风发了。   娄灵答道:“娄灵。”   广辕:“给我看看你手中的剑。”   娄灵将剑交给了侍从,来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有点底,这下却是连底也没了,她记得广辕好像与霄卫将军有过节,广辕是一城之主,霄卫将军是卢王直接派到祁阳的戍边将军,两人谁也管不着谁,谁也不服气谁。霄卫将军虽有谋反之心但最终选择了英勇就义,而广辕却弃城逃走在此苟且偷生,现在落在这样一个不齿之人的手里,她要想什么办法脱身?   广辕:“这把剑从何而来?”   那个军师看剑的眼神是恭敬欣喜,这个广辕却是面无表情一脸冷漠,不知在想什么。   广辕见娄灵不言不语,将剑扔到堂下,飞身向娄灵袭来,娄灵翻身一跳接住剑与广辕打了起来,只是几招广辕就又飞回了堂上,原来是在试探她。   广辕:“你的武功谁教你的?”   娄灵:“将军剑也看过了,武功也试过了,如将军心中所想。”   “我心中所想?你倒聪明,我要你亲口说。”   娄灵:“她姓霄单名一个嫣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广辕:“你与她什么关系?”   娄灵:“她是我师傅。”   广辕:“她心高气傲,入了万俟淳的后宫又死于非命,已是令人咋舌,没想到还收了个徒弟。”   娄灵眨眼,这山坳虽隐蔽,外边的消息倒是挺灵通,“万俟淳破城当日我被师傅所救,后来跟着去了万俟。”   广辕:“万俟淳连枕边的卢国人都不放过,怎么会放过你?他的暗卫又为什么会跟着你?”   娄灵:“我出来办事,万俟淳怕我逃跑就派暗卫跟着我。”那么多事,你们怎么会明白?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况且也不用让你们明白。   广辕:“什么事?”   娄灵:“不能说的事。”   广辕:“不能说?你以为你一句无凭无据的卢国人我就会放过你?”   娄灵一笑:“既然头戴红巾,就是起义军,可为什么从来没听过将军的名号?”   广辕:“会听见的,倒是你们这些在万俟享着荣华富贵的卢国人,不觉得应该干点什么来赎罪么?”   会听见的?娄灵嗤笑一声,还真是不要脸,这么多年借着起义的由头躲在这里安逸享乐,简直不知道羞耻为何物了。   娄灵:“我不觉得自己有罪,万俟淳打进祁阳的时候,霄将军在守城,师傅在守城,我爹也在守城,我们问心无愧。”倒是广辕你,夹着尾巴逃出了城。   广辕阴冷地笑道:“呵呵……你这样含沙射影,看来是认识本将军,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认识你手中的金乌剑?”   娄灵:“不知。”   广辕:“你师傅没向你提过一个姓广的人?”   娄灵:“没有,师傅从来不在背后说别人的是非。”   见娄灵回答的干脆不配合,广辕也放弃了与她继续周旋,“既然如此,本将军也不跟你废话,我要你加入我们,在万俟淳身边当我们的探子。”   “哈哈……”娄灵听后大笑了起来。   广辕被娄灵刺耳的笑声惹得直发毛,“你笑什么!”   “我猜你们与祁阳被胡越击败的起义军不是一起的,你们头系红巾打着起义军的名号占山为王,暗地里干的却是山匪强盗的勾当,他们虽然惨被镇压,但才是真正的起义军!真正的英雄!”娄灵说完用余光瞟了一眼在座的人,他们将头低下,像是被她戳中了痛处。   广辕一掌将身边的桌子震碎,“你放肆!”   娄灵置若罔闻,“明天一早放我走,我会忘记来过这,至于万俟的暗卫,你们看着办。”那几个暗卫看似对她顺从,一旦将姑姑送去祁阳完成了万俟淳交给他们的任务,她知道他们就会对她下手,即便不是万俟淳的命令。   广辕来到堂下站在娄灵的身侧,“闼复他们有勇无谋,贸然与万俟的军队交手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有天时、地利、人和三样都占齐,才有致胜的把握,这几天会有连天大雪,山里又层峦叠嶂,天时地利已到位,你既然在万俟待了这么多年,又能进宫见着万俟淳,你要是加入,人和也就圆满了。”   娄灵:“将军统领至少上百号人,这么多年在这不会就是为了等我吧?”广辕这个伪君子,借着起义军的名义成了一个土匪头目,在座的人唯唯诺诺也不知哪里受制于他都不吱声。   广辕:“是不是在等,你不都来了么?既然你冥顽不灵,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山,剑留下,带娄姑娘下去休息。”   娄灵不想吃这眼前亏,刚把剑扔给广辕准备下去想办法时,一个传侍哆哆嗦嗦进来,“将军,不好了!少将军中毒了!”   广辕:“什么!怎么回事?”   “少将军……碰了一下进山的马车,就倒地浑身抽搐不止。”   广辕正要上前掐娄灵的脖子,被她一晃闪了开,“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我要是不高兴了,你的少将军就等着一命呜呼吧!”   广辕:“你敢!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定让你以死谢罪,还不快去解毒!”   受了威胁的娄灵看了一眼启垠隼,进山之前说好任何人不准碰马车的,他这完全是咎由自取。   启垠隼回望了娄灵一眼,并没有任何抱歉赔礼和要替她说话的意思,娄灵算是明白了,这儿就没一个讲理的……   来到广辕的儿子广夏千的屋子里,他正疼的在地上打滚,娄灵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张嘴!”   广夏千半醒半昏间朦胧地看了娄灵一眼,他抱着娄灵的手张嘴将药吞下后就晕了过去。   娄灵厌恶地一把将手从广夏千的手里抽出来,“好了,把他扶到床上去。”   广辕:“我儿子怎么样了?”   娄灵见广辕焦急的样子心中暗自窃喜,看来他还挺疼这个儿子的,那就好。   “暂时没什么事,不过我在车的不同位置涂了不同的□□,等他醒来后问问他是摸哪儿了,我再把另外的解药给他。”   广辕瞪着铜铃大眼像是要把娄灵撕碎,“刚才吃的不是解药?你玩我!”   娄灵:“我在山外就跟他们说过那马车不能碰了,硬是要碰我能有什么办法?”   广辕:“车里有什么?”   娄灵;“毒/药和暗器。”   广辕:“要拉去哪?”   娄灵:“不知道,我只管驾车。”   广辕:“你什么都不知道,万俟淳为什么派你出来?”   娄灵:“我也想知道。”有这个广夏千的命在手,她还怕什么?   广辕:“军师,让她尝尝你的厉害,看她还怎么嘴硬!”   娄灵无惧地对着启垠隼道:“本以为同是卢国人可以相互关照一下,没想到却是进了虎穴,想绑我?那就试试!”   启垠隼暗地里冲娄灵摇了摇头,又对着广辕道:“将军,我想和娄姑娘单独谈谈。”   在广夏千床边的广辕烦闷地冲启垠隼扇了扇手,“她知道了我们的藏身之所,如果不能留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办。”   “是。”   娄灵不明所以地跟着启垠隼来到一间屋子里。   “娄姑娘请坐。”   娄灵不客气地随便坐在了堂下的凳子上,“有话快说!”   启垠隼给娄灵倒了一杯水,放在她旁边的桌上,“将军是祁阳的城主你怕是早就认出来了。”   娄灵:“那又如何?”   “我觉得你对他有偏见。”   娄灵:“我不想知道你们这里任何一个人的事,我只想知道明天早上你们会不会放我离开?”   “你难道不想知道将军与你师傅是什么关系?”   “不想,师傅生前既然没对我提起,那就说明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倒也不至于无关紧要,只是这事要追溯到很久以前……”   “我不想听!”娄灵现在看见启垠隼就莫名的来气。   “还是听听吧,你手里那把金乌剑,就是将军赠给霄姑娘的……”   启垠隼见娄灵不再反感拒绝,就继续道:“有一次城主在祁阳城里巡视私访,遇到霄姑娘正好在城里闲逛,她相貌出众,又潇洒不羁,走在人群中很难不引起注意,城主对她一见钟情,看出霄姑娘是个习武之人,便当街把随身多年的金乌剑赠给了她,霄姑娘对金乌剑真是爱不释手,我记得很清楚,她当时高兴坏了,一连问了三遍是不是真的要送她。她收了金乌剑离开的时候,城主派人跟着她,才知道原来她是霄将军的女儿,而且已经与闼将军的长子订了亲。城主与霄将军向来不和,而且他早有了正室,知道霄将军是绝对不会让女儿当侧室的,那段时间城主为了霄姑娘茶不思饭不想,底下有两个人看不下去了,有一天遇上霄姑娘再次进城,就擅做主张把她绑进了城宫里,城主知道勃然大怒,亲手在霄姑娘面前杀了那两个人。就这样霄姑娘知道了城主的心思,她虽是原谅了他,但也把金乌剑退还了回来,表示不会接受城主的心意,后来霄姑娘被绑进城宫这件事也不知怎么就传出去了,霄将军和闼信带着兵马就要杀进城里,双方人马眼看就要打起来的时候,霄姑娘飞身而来,站在中间足足劝说了有半个时辰,最后双方才得以和解。其实这一切城主也都是看在霄姑娘的面子上,他不想抹黑自己在霄姑娘心中的形象,就主动送了几箱金银珠宝与马匹给霄将军赔罪,其中就有那柄被退还回来的金乌剑,真是没想到霄姑娘竟然一直都带在身上。”   “那他会因为金乌剑放我走么?”   启垠隼见娄灵还是心心念念要离开,又道:“万俟打进城的时候,当时根本就没法与他们对抗,城主又上有老下有小,是在我的苦苦劝说之下,他才答应暂时离开,但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一会逃命的功夫,卢国竟然亡国了。”   启垠隼根本不管娄灵想不想听,爱不爱听,一股脑像是在倒苦水。   “这么多年让将军背着各种不堪的骂名,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就想着网罗小至卢国,大到天下的英雄豪杰,让城主有一天对上万俟能打场漂亮的胜仗。”   听到这里娄灵算是明白了,“所以……你们不是为了光复卢国,只是心里过意不去想借此为自己挽声誉?博美名?”怪不得这么多年一直默默无闻,就从她刚才在堂上的观察来看,娄灵敢肯定:他们到现在还没想好到底是继续苟且偷生还是出去与万俟决一死战。   启垠隼:“复兴卢国?谈何容易!不可操之过急。”   娄灵无语,要是姑姑还在,陈家还强势,北疆宠宠欲动时,这些人与闼复那支队伍联手,说不定能有点作为,现在包括以后,就冲他们丑恶的动机,他们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成功。   娄灵:“那我劝你们别轻举妄动,万俟淳已经开始实行新政,万俟势必会一天比一天强大,你们就先把这些人马攒起来,等到什么时候不想活了,再拉着大家为你们的私心陪葬。”   启垠隼面色一冷,“娄姑娘就这么喜欢咄咄逼人?”   “不是我喜欢咄咄逼人,是你们喜欢自欺欺人。”   “难道你不想为你师傅报仇?”   借姑姑与她套了这么半天的近乎,原来在这等着她,这个启垠隼就是这么帮广辕招揽所谓的英雄的?   娄灵:“这是我的私事。”   “怎么是你的私事?你带着金乌剑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只要你加入,我们联手杀了万俟淳就指日可待!”   娄灵本以为启垠隼算是个明白人,没想到他更是病的不轻,“杀了万俟淳以后呢?”   “杀了他就可以昭告天下是我们红巾起义军所为,是娄灵你这么多年忍辱负重才换来的,到时候你声名鹊起,说什么就是什么,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娄灵不想再与启垠隼多言,除了不可理喻就是威逼利诱,用一个错误来弥补另一个错误,只会犯下更大的错误,“道不同不相为谋。”   启垠隼低头掸了掸衣服,“你是不是早已把自己当成是万俟的一份子了?”   娄灵要被执迷不悟的启垠隼折磨疯了,“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卢国的子民,也永远不会借此来伤害他国的无辜百姓。”   启垠隼闭眼叹气,好像在为娄灵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而惋惜,“不要急着给答复,你还有大把考虑的时间,睡吧。”   启垠隼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把迷粉朝着娄灵脸上撒去,娄灵见状起身捂鼻正要冲出去,忽然一道铁门从天而降,挡住了她的去路,紧接着长/枪冷箭就从屋里的四面八方向她射来……   娄灵躲闪着来到她刚坐过的地方,从怀里掏出手帕塞进那杯茶水里浸了浸,然后按在口鼻处呼吸换气。   屋里白烟弥漫,只能靠听暗器的声音才能判断它们是从哪个方位来,这帮人还真是卑鄙无耻!那个聒噪的启垠隼也不知道哪儿去了,这会倒成了个哑巴,敢这样对她,出去后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心力交瘁的娄灵在地上捡了一支箭,她握着箭尖用力划破自己的左肩,而后高声痛苦地呻/吟了一句救命,假装晕倒在地,那些暗器果然不再朝她发射……    ☆、第六十九章   娄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张绣床上躺着,她将胳膊伸出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了,于是她愠怒大喊道:“来人!”   进来的却是广夏千,他看着娄灵吞吐道:“什……什么事?”   “我的衣服谁换的?”   广夏千讨好着娄灵,“你别误会,是丫鬟给你换的。”   娄灵这才松了一口气,“我睡了多长时间?”   “你是昨天晚上昏迷的,现在是午时。”   该死的启垠隼!“外边还下雪么?”   “不下了,但山路已经被昨夜的大雪封了,你安心待着这里,那马车……我已经下令谁都不准靠近了。”   “我要穿衣服,你先出去。”   “好,我就在外边,有什么事你叫我。”   广夏千红着脸刚转身,一个娇娆妩媚的声音传来,“夏千,她醒了没有?”   广夏千:“醒了姐,她要穿衣服,你先别进来。”   “我们都是女儿身,再说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可避讳的。”   那女子娉婷而来,娄灵一眼就看见了她发间戴着的鸣凤珠笄,娄灵起身掀被下床,里衣遮着的肌肤若影若现,她不顾广夏千还在,也不顾左肩的疼痛,缓缓地掐上了那女子的脖子,却是发现浑身都使不上劲,那女子却是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广夏喜,你干什么!”广夏千来到娄灵身边要抱娄灵起来,被娄灵一把推开。   广夏喜瞪了一眼地上坐着的娄灵:“没大没小又泼辣,还没过门就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也不看看这是在哪!想要我头上的珠笄就立刻穿上衣服去见我爹。”   “滚出去!”娄灵胸腔不停起伏,当真是被气急了。   “本小姐还不稀得在这待呢,夏千,娶这么个母夜叉,以后有你受的。”   “姐,别在这添乱了行不行!”   “哼!”广夏喜白了娄灵一眼甩着身子离去。   广夏千背转身子对娄灵抱歉道:“我替我姐向你道歉,她没有恶意的,地上凉,你赶紧躺回床上去。”   娄灵爬回床上,目光呆滞道:“我这是怎么了?”   广夏千:“你昨天晚上吸进去的迷药多了一点,恢复三两天就好了。”   娄灵:“迷药?你当我傻还是你傻?把解药拿来,你的解药我也给你。”   广夏千难言道:“这……你是从军机房里出来的,军师说你中了迷药让好好照顾你,我不知道他们给你吃了什么……。”   娄灵知道她与广夏千说再多也只是在浪费时间,于是她心累闭眼道:“你在外边等我,等我收拾好你带我去见你爹。”   “好,那我先出去了。”广夏千显得很高兴,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床头放着一身银白的棉衣和一件紫兰底上染着素淡绣花的外衫,还有一件白色带帽的斗篷,娄灵不紧不慢边穿着衣服,边想着对策,就这么一晚,他们就要她嫁给广夏千?广夏喜说想要珠笄就去见她爹广辕,看来又是一个陷入玉飞山的黄粱美梦中无法自拔的人。   娄灵穿好衣服开了门,心中就泛起了无限忧愁,眼及处是一片白雪皑皑和大雾弥漫,就算能走,她一个人驾着马车也是出不了山的。   门外的广夏千呆看着遥望远山女儿装的娄灵,知意冬风吹着她的秀发,令她的侧脸若隐若现,果然是张绝世美颜,昨日与她交手时她穿的还是男儿装,武功高强干净利落,军师说她是个姑娘家时,他心里满是愤懑不平,竟然败在了一个女子手上,真是奇耻大辱,现在看来,败得真是好。   “有劳带路。”盯着娄灵痴迷的广夏千,令娄灵反感不已。   “外边风大,娄姑娘把帽子戴上再走。”   广夏千正要帮娄灵将斗篷上的帽子戴起,却是被娄灵躲了开去,“我自己来。”   广夏千尴尬地笑了笑,他将定在半空中的手向前一伸,当是帮娄灵引路来化解着他此时的尴尬,“姑娘这边请。”   娄灵被带到了昨日的大殿,殿里的人也还是那些,广辕坐在堂上正观赏着鸣凤珠笄,他的身旁放着的是那把金乌剑。   “千儿,你先下去。”   “爹!”广夏千担忧地看了娄灵一眼。   “放心,爹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那孩儿告退。”   广夏千刚出去,广辕就开始对娄灵发难,“这珠笄哪里来的?”   “在你们把解药给我前,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你不叫娄灵,你叫华灵?”   娄灵听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她要是在帕子上绣上‘王母娘娘’四个字,难道广辕会以为她是王母娘娘下凡不成?   娄灵的笑声比昨日的更加刺耳,也让广辕比昨日更为恼火,“你又笑什么!”   “还能笑什么,笑你们蠢呗。”   广辕隔空给了娄灵一掌,娄灵受力一下栽在了地上,身上却没有任何的不适。   “你再出言不逊,下一掌就不是这么轻巧了。”   娄灵手撑着地站起来,不甘示弱地看着广辕道:“今天是第一天,你儿子再有两日就会毒发身亡,我知道你们不会让我死,那你们到时候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吧!”   广辕悠哉道:“是不会让你死,但可以让你生不如死,明日就先让你跟千儿成亲,生米煮成熟饭时,看你怎么忍心谋杀亲夫……”   娄灵转身看着堂下坐着的人道:“你们不就是想知道玉飞山的秘密么?对,那鸣凤珠笄是我师傅留给我的,她把玉飞山的什么都告诉我了,想知道又有何难?谁把解药给我,我就告诉他。”   广辕:“你别在这挑拨离间了,你中的是我的软骨散,解药也只有我有,你的武功这么好,废了可惜,不废我心里又不踏实,所以用软骨散暂时封了你的功力。既然你不肯说,那就下去好好休息,准备明日与千儿大婚。”他有的是时间让她开口。   原来只是软骨散,娄灵心里顿时有了谱,“既然你我都不肯妥协,不如各退一步怎么样?”   广辕看着娄灵饶有兴趣问道:“怎么退?”   娄灵:“玉飞山外有精妙阵法,内有无尽机关,我也没办法一一告诉你们,不如这样……软骨散我可以不解,你们想派多少人跟着我,就派多少人跟着我,等我把马车驾到祁阳,就带你们去玉飞山,如果这样还不行的话,大家就在这里耗着,嫁给少将军我也不吃亏,大不了两日后当个寡妇,我认命。”   广辕:“那个马车也是个铜墙铁壁,里边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   娄灵看着广辕,眉间一丝狠厉一闪而过,“铜墙铁壁?看来你们又触动了马车的机关,都说了万俟淳没有告诉我里边是什。么,我要是像你们一样好奇,早就死在半路上了。”要是告诉里边有姑姑的遗尸,指不定他们要怎么折腾呢!   广辕:“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忠心地替万俟淳卖命?”   娄灵:“不是为他卖命,是为了换□□,最多三天,要是我还没到祁阳,万俟淳就会派兵找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到这里?你们还是提前做好迎战的准备吧,省的到时候措手不及。”娄灵心里暗笑,祁阳根本没人迎接,吓死你们这些胆小鼠辈!   广辕摸着珠光宝气的珠笄,侧着头对启垠隼道:“她的建议……军师认为可不可行?”   启垠隼深看了娄灵一眼,“娄姑娘诡计多端,我觉得不宜让她出山。”   娄灵真想一把掐死这个启垠隼!他可真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哈哈,看来即使我娄灵答应了带你们去玉飞山你们也不敢出山,即使我答应了助你们杀万俟淳你们还是不肯放我出山,没想到我一个女子竟能让你们害怕至此,那还说什么跟着你们能成大事?倒不如跟着你们在这深山老林里当缩头乌龟,靠着烧杀抢掠混吃等死算了!”   “好!”启垠隼从堂上鼓着掌下来走到娄灵身边,“既然你这么豪气,我现在问你三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过后我们自会考虑你的提议。”   娄灵提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在启垠隼面前傲骨铮铮,“你问。”   启垠隼:“你愿不愿意嫁给少将军?”   娄灵:“少将军人中龙凤,仪表堂堂,我当然愿意嫁。”   启垠隼:“那你什么时候给他解毒?”   娄灵:“你们信不过我,我又岂能信你们?让他随我出山,我会在路上给他解药。”   启垠隼:“要你亲手杀了那几个暗卫,你能办到么?”   娄灵胸中怒气升腾,但表面依旧风淡云轻,“有何不可?”   启垠隼:“好,那就准备准备与少将军成亲,来人,带娄姑娘下去休息。”   “等等。”娄灵看着堂上的广辕道:“把我的手帕还我,还有……明日我要戴着鸣凤珠笄与少将军成亲,希望将军能成全。”   广辕嘴角上翘,像在嘲笑娄灵多事,“都如你所愿。”   娄灵被带下去后,堂里的议事才算正式开始……   广辕将鸣凤珠笄放在一旁的桌上,眼睛如鹰般尖利道:“军师为何要问她那三个问题。”   “这三个问题最能看出她是真的下了决心,还是只是在敷衍我们。”   广辕:“那结果呢?”   启垠隼:“她话不走心,明显是在敷衍。”   广辕:“那依军师所见该怎么办?”   “我建议先让她与少将军成亲,看看她会不会对自己的丈夫心软。”   广辕:“如果不会呢?”   “那就让少将军与她一同出山,她不是说少将军的毒两日后发作么?明日成亲,后日出山,一天的时间根本到不了祁阳,等少将军的毒一解,我们就再把她抓回来,若是她食言不给少将军解毒,我们就折磨她到交出解药为止……”   广辕点了点头,“妙计。”   这时,堂下一人站起来道:“万一万俟兵马真的找来,我们现下怕是无力抵挡。”   启垠隼哂笑,“我不相信万俟淳会为了一个卢国人派兵?最大也就是派人暗地里找,况且没有我们引路,他们根本不可能找到这里。”   堂下另一人又站起来道:“军师此言差矣,这位姑娘虽然说话有点轻浮听着像说谎,但她的身上藏有鸣凤珠笄是真,受万俟淳所托是真,得暗卫护身也是真,霄将军之女已离世,她怕是唯一一个知道玉飞山之事的人了,万俟淳肯定会派人找的,我觉得还是把她杀了干脆。”   广辕又道:“大家好好想想,既然霄姑娘活着的时候万俟淳就知道了玉飞山之事,他为何不私下派人去找里边藏着的宝藏,而是要选择公然宣布出去让各国都虎视眈眈地盯着玉飞山这块肥肉?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广辕的问题不止让启垠隼默默不语,同样也令堂下的众人低头陷入了沉思……   娄灵站在窗户前看着大雾渐渐散去远处圣洁的山,这里还真是个世外桃源的好地方,怪不得当日启垠隼说怕她不肯走,可是地方再好有什么用,都被这里住着的这帮势利小人给糟蹋了。   娄灵将下人送来的手帕高高举起,华灵?师兄,以你之姓冠我之名,可为了离开这个鬼地方灵儿明天就要嫁给别人了,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爱骗人又不择手段的女人……   “你哭了?”   娄灵转身背对着广夏千擦了擦眼泪,“你怎么进来都不吱声?”   广夏千无辜道:“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是你想事情想的太出神了。”   见娄灵坐在窗边不与他搭话,广夏千失落的道:“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   娄灵还是不说话,广夏千就有点生气道:“你是卢国人,让你放弃在万俟的过去有这么难么?我是真心喜欢你,我发誓以后会对你好的。”   娄灵不想与他争辩,“我只是需要时间,希望你不要强迫我。”   “好,我答应你。”广夏千满脸坚定,不就是时间么?他可以等。   “能带我出去走走么?”   “这……”广夏千面露为难道:“没有爹的命令,你不能离开这间房。”   “那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看着大失所望的娄灵,广夏千转身从衣架上一把扯下娄灵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肩上,“走,我带你进山里看雪狐。”   “好啊。”娄灵扭头对着广夏千灿然一笑,这一笑直击广夏千的心底,让他的心里顿时被满足与喜悦填满,就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要是天天都能看到娄灵这样的笑,让他死也愿意。   广夏千偷偷摸摸带着娄灵来到了马房,临到娄灵选马的时候他才想起来问:“见你的时候你一直驾着辆马车,应该也会骑马吧?你要是不会的话,我给你牵马。”   娄灵摸着一匹白马道:“有功夫的儿女哪有不会骑马的?”   广夏千笑笑,“也是。”在他看到娄灵挑的马后规劝娄灵道:“那匹白马是我姐的,她从来不让别人骑,你还是换一匹吧,省得她知道后跟你闹。”   得知是那个刁蛮的广夏喜的,娄灵立即撒手,“你姐还没嫁出去吧?”   广夏千莫名道:“没有,怎么了?”   “性子那么乖戾的,谁敢娶她?”   广夏千胳膊搭在他的马的背上,脉脉地看着娄灵,“我敢啊。”   娄灵假装没听见,兀自牵了一匹棕色的马,“我挑好了。”   广夏千过来拍了拍马肚子,“这匹也不错,待会出去你只管跟在我身后低着头别出声就行。”说完他快速将娄灵斗篷上的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转身上马离开,像是生怕娄灵说他似的。   被粗鲁的帽子遮住双眼的娄灵,对广夏千孩子气的行为哭笑不得,见他先走一步她也赶忙翻身上了马。   从马棚里出来娄灵低头侧目细细地打量着寨子,却是没有发现一间有重兵把守的屋子,那暗卫被他们关在哪了?她的马车又被他们藏哪了?   “少将军要出去?”   “嗯。”   “您身后骑马的是……”   “开门!哪来这么多废话!”   “是是是。”   广夏千三两句就唬住了守门的护卫,带着娄灵出了寨子。   娄灵出来后闭眼吹着山风,那股在寨子里的压抑感瞬间便烟消云散了,这种自由的感觉正是她梦寐以求,而且十五过后就会实现的。   广夏千看着娄灵舒宜享受他也开心,“我带你去西山,那里有雪狐。”   娄灵却是扭头看向东边,“我们昨晚是不是从那边来的?”   广夏千笑笑:“你的方向感还真好,没错,就是那里。”   娄灵知足一笑,“走吧,我们去看灵狐。”   广夏千骑马向西带头引路,娄灵在他身后小心翼翼从怀中抽出那方巾帕,扔向了正往东吹去的西风里…… ☆、第七十章      看着落在自己身后数十步处的娄灵,广夏千调转马头询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娄灵恍一抬头,“没有。”   娄灵的僵硬让广夏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都忘了你左肩的伤了,把缰绳给我,我牵着你走。”   广夏千正要从娄灵手中拿缰绳,却被娄灵躲了开去,“不用,伤的不重,我用右手可以的。”   就是稍微划了个口子,用了药已经好多了,昨晚力道控制的刚刚好,做戏而已见血就行,她还没笨到弄得自己连肩都抬不起来,这个广夏千真是傻的可以,连她心虚都看不出来,要换作是启垠隼,说不定都能在这大风里头把她刚丢的手帕给找到!   广夏千讪讪地将手放下,“那你走前边。”   这段山路本就不宽敞,下过雪后更是显得狭窄,两匹马并行略显拥挤,一匹倒还宽裕,走在广夏千前边的娄灵一点也不自在,她能感觉到他一直都在盯着她看,“还有多远?”   要是还远就回去,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希望有人能够看到她写的“救命”二字的手帕从而发现这个寨子,让卑鄙无耻的广辕和他的狗头军师启垠隼无处躲藏。   “就到了,哎!你快看前边!”   心中正算计着的娄灵,被身后咋咋呼呼的广夏千吓了一跳,她举目四望在一片白茫茫的山上寻找着,看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发现,于是不禁问道:“前边有什么?”   “有白狐,就在那儿!”   娄灵顺着广夏千指着的方向看去,还真是有一只纯白色的雪狐在雪地里蹦蹦哒哒撒着欢,那洁白无瑕的毛皮与雪融为一体,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   “我抓回来给你。”广夏千兴奋着拿起马背上的弓箭正准备引弓时,被娄灵回头一喝,“不准!”   兴致勃勃的广夏千对上怒气冲冲的娄灵,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弓和箭,“怎么了?”   “雪狐也是有家有爹娘的,说不定还有一窝孩子,你就这样杀了它,它的父母孩子该怎么办?”   广夏千被娄灵问地一愣,她好像是在说白狐的事,又好像是透过白狐再说另外一件事,“你想说什么?”   “现在的它就是现在的我。”   广夏千算是明白了,原来她是扯到自己身上了,他低头将弓箭原放回了马背的皮囊中,看着娄灵浅笑道:“你就放心吧,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娄灵故意悲戚道:“你那么怕你爹、听你爹的话,你爹又对我步步紧逼,我待在这里能有什么好?”   广夏千宠溺道:“你呀,除了看眼前也要多想想明天,明天过后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爹根本就是为了他的私心才要你娶我的,想让我遵从三从四德?门都没有!”   广夏千长叹一口气,“你为什么还不明白!是我求爹要娶你,不是爹在逼我娶你。”   知道真相的娄灵真是欲哭无泪,“原来是这样,那就好办了,你说说为什么要娶我?我们可以谈。”   广夏千没想到自己的真情被娄灵践踏至此,大好的心情瞬间没了,“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接近你的人都有目的?”   “当然不是。”师兄就不是。   娄灵脸上洋溢着的羞怯喜悦,温柔恬静,令广夏千心生嫉妒,“你怎么断定人家不是,我就是?”   “这还用说?你我相识前后不到两天,期间打过一场,你又中了我的毒至今余毒未清,你娶我难不成是喜欢我?”   广夏千无奈,她还真是低估自己的魅力,“好,认识不到两天你看不到我的真心我无话可说,那我就和你说说你口中‘当然不是’的那位,你们是在万俟相识的?”   “是又如何?”她和师兄还真是在万俟认识的。   “如何?蹊跷!我和你是不打不相识,那他与你第一次相见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和师兄第一次见面是因为戴方濯,这么看来还真是有目的……   “这不关你的事。”   看娄灵逃避的样子,广夏千心里平衡多了,看来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希望你能先正视我,其他的我会证明给你看。”   娄灵皱眉看着广夏千,心中对他的隐忍再也藏不住,“你明知嫁与你非我的本意,为什么还要逼我?”   广夏千错开娄灵幽怨失望的目光,远看着还在雪地里玩耍的那只雪狐,“不逼你,我怕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你走了就肯定不会再回来的。”   “娶了我你会后悔的。”   “我不怕后悔,只怕没有能力能留住你。”   娄灵不知道广夏千对她的执念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与她相谈不愉快,只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我要回去。”   娄灵的马径直越过广夏千,广夏千盯着不近人情的娄灵的背影无奈摇头,真是没见过哪个女子像她一样满胸城府又能言善辩,功力深厚戒备心又强的,她在万俟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长成这样的性格?还得慢慢来吧,好事多磨……   “少将军!”   两人正走在半路,寨子里一群气势汹汹的人迎面踏马而来,广夏千追上娄灵,将她斗篷上的帽子给她戴上,越过她的马将她护在了身后。   “怎么了?”   “将军知道您带着娄姑娘出了寨子后大发雷霆,您赶紧回去吧。”   “知道了,这不正要回去么!”   娄灵烦扰,回去之后多半又是一场风暴。   就这么外出一会,寨子里外已是张灯结彩,红光映山,娄灵一下马就被两个丫鬟不由分说扶着离开。   “好好伺候少夫人。”   身后传来广夏千的叮嘱,娄灵却是对这个称呼无喜无怒一点感觉都没有,她默默告诉自己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更无关将来。   娄灵刚进门脱下斗篷就被两个丫鬟拉到了桌前,“少夫人,这是您明天要穿的嫁衣,试试看哪里不合适,我们再改。”   娄灵看也不看一口回绝道:“不是量身做的么?没什么不合适的。”   两个丫鬟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一个美妇人姗姗而来,身旁还跟着自命不凡的广夏喜。   “夫人,小姐。”丫鬟恭敬地叫着。   原来是广夏千的娘,文淑柔雅中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看来广夏千那书生意气的相貌是随了他娘,可广夏喜一进来就摆出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是想怎样?   “娘,您看看,我没说错吧,见了您都不请安,这样没规没矩的人,怎么配做我们广家人?”   鬼才想做你们广家的人!   “你们都下去,喜儿,你也下去。”   “娘!”广夏喜撒着娇不应,自从这个娄灵来了寨子,每个人开口闭口就是娄姑娘,说她长得好看,特立独行,来头不小,她没来前她广夏喜才是寨子里的一枝花,现在风头全被这个娄灵抢走了,真是可恶!   “你们带小姐出去。”   “是。”两个丫鬟诺诺来到广夏喜身畔,不敢上前搀扶,也不敢开口催促,广夏喜噘着嘴,不情愿地甩着手臂离开。   “你不试衣服,是不是打心眼里不想嫁给我儿?”   广夫人见娄灵默认,又道:“听说那把金乌剑的主人是你师父?”   “嗯。”   广夫人过去摸着火红的柔软嫁衣追忆道:“多年前我夫君爱慕你师父却未能得偿所愿,没想到现在广儿又喜欢上了她的徒弟,奈何还是郎有心妾无意……既然你也不情愿,不如我送你一程何如?”   “你肯放我走?”娄灵觉得一定是自己幻听了。   广夫人微笑着来到娄灵身边与她擦肩而过,娄灵感觉到她用什么东西故意碰了一下她的手背,她预感不详地抬起自己的手,猛地发现背部多出了一个黑点,“这是什么?”   广夫人面色不改,“广儿说他用手背碰了一下马车的右门,我就把那块的漆刮了一点还给你,这是你衣服里揣着的药瓶,你告诉我千儿的解药是哪颗,我就连你的一起给。”   娄灵看着广夫人手里的药瓶,真是没想到她柔软无争的外表下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究竟是她本性就如此还是母爱使然?   广夫人见娄灵光打量她也不说话,有点失耐心道:“还不说?你可就快毒发了?那滋味可不好受。”   “把那颗黑的还有红的都给我。”   广夫人将两颗药丸放进了娄灵的手心,娄灵一把按进了嘴里,咕噜咽了下去。   “你那晚给千儿吃的是黑的,看来最后的解药就是这颗红的。”   “夫人很聪明。”   “呵呵,这就聪明了?他们留着你做什么我不管,我儿子一根筋地喜欢你,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一只脚已经踏出悬崖边了还不省的勒马回头。”   广夫人说着走到娄灵身侧,在娄灵眼前晃了晃那个瓷瓶,蛇蝎一笑:“这瓶子是你的没错,可里边的药却不是你的那些,我说的送你一程……是指送你上路。”   娄灵顿时感觉胸闷气短,她抓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广夫人的面目越来越狰狞模糊,娄灵任由她拇指与食指之间夹着的那颗她根本就没吃的红色药丸掉落在地,果然广夫人见此立即紧张了起来,“这个红的你怎么没吃?”   娄灵上气不接下气吐字不清道:“我要是有什么事……定要你儿子……陪葬……”   眼见娄灵就要晕倒在地,广夫人过来使劲地抓着她的胳膊道:“快说!千儿的解药到底是药瓶里的哪个?”   ……   “少将军,少夫人在试新服,您还是等等再进去吧。”   “都试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在试?”   迷迷糊糊中娄灵好像听到了广夏千的声音,眼前天旋地转的她开始在屋里横冲直撞,里边乒乒乓乓的声音传到了外边,广夏千一听暗叫一声不好,便直接冲了进去……   倒在地上的娄灵还有泣不成声的母亲直冲广夏千毫无防备的心底,他跑过去抱着娄灵无措地质问着,“娘?”   广夫人只是呆滞地碎碎念道:“没救了,没救了,连你也没救了……”   广夏千焦急道:“娘,这是怎么了?”   “她服了见血封喉,没救了。”   “什么!见血封喉!那您快把解药拿来!”   “娘没有解药,是她自己反被聪明误,连累的千儿你的毒也解不了了。”   广夏千怀中的娄灵意识已经不清醒,呼吸也越来越微弱,要是真的中了见血封喉的毒,她怕是活不过今晚。   “广……夏……千……”   娄灵微乎其微地呼声,让广夏千无比动容,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在,你说。”广夏千将耳朵贴在了娄灵的唇畔。   “我求你……两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广夏千握着娄灵的手有些颤抖,“你说。”   “第一件,帮我把那辆马车送去祁阳……让它沉没在祁阳南边的海里……谁也不能让知道……第二件,万一我死了……下月十五……你拿着鸣凤珠笄去玉飞山……把它交给一个叫华祝的人……跟他说我来生再报答他……”   广夏千的脸贴着娄灵光洁的额头,他的心中如有万千刀剑在划,“我答应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还有……一件事,你的毒那晚就已经……解了。”娄灵说完便晕在了广夏千的怀中。   所以娄灵刚才只是吃了那晚给广夏千吃的黑色药丸没有吃红色的,因为红的根本就不是解药只有黑的才是,而广夫人知道娄灵一定会吃那颗黑色的,才将它换成了见血封喉……   广夏千听后眼泪再也憋不住,他拉起床上的棉被裹在娄灵身上,抱着她直奔启垠隼的房间而去。   “军师,军师,快快!”广夏千一脚踹开启垠隼的房门,将娄灵放在了启垠隼房中的软塌上。   “怎么了这是?”启垠隼一看娄灵惨白的面色,紧闭的双眼,就知大事不妙了。   “服了见血封喉该怎么办?”广夏千语速奇快,焦急无比。   “什么?哪来的见血封喉?寨子里可没有能解毒的红背竹竿草。”   “红背竹竿草?寨子里没有哪里有?”广夏千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   “红背竹竿草是见血封喉唯一的解药,只有南疆才有,珍贵又稀少,可遇不可求。”   广夏千一听,抱起娄灵转身要离开,还没等启垠隼说什么,广夏千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广辕,“爹,我要带她出寨子。”   广辕看着眼里只有娄灵,完全不顾自己死活的广夏千生气道:“你站住!你娘都跟我说了,你带她出寨子找解药,你身上的毒怎么办?”   “娄灵是故意那么说的,我的毒早就就解了,爹,我真的要走。”广夏千说完便抱着娄灵出了门。   “给我拦住少将军!不准他踏出寨子半步!”   “是!”   庭院中的人收到了广辕的命令,上前便将广夏千围住,“少将军请回房。”   广夏千不管不顾一直往寨子外边走,逼得护卫连连后退,护卫正准备强行带广夏千回房时,空中忽然飘飘缓缓而来一位白衣仙阙的男子,他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广夏千的面前。   男子垂眸在看到广夏千怀中气息奄奄的娄灵时,提气便向广夏千攻去,又趁着广夏千躲闪的瞬间,一个背身将娄灵抢了过来,这人正是才赶来的华祝……   华祝低头爱怜地拨弄着娄灵额前的碎发,这么多天的担惊受怕朝思暮想,终于让他找到她了。   “快放下我们少夫人!”越来越多的护卫围着不知是敌是友的华祝。   “少夫人?”华祝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这喜气洋洋的寨子。   “对,她是我的妻子,阁下……”   还没等广夏千一句完整的话说完,众人只觉得有阵风吹过,接着就看见华祝掐上了广夏千的脖子,一众人谁都没见过这么快的身手。   “快把解药拿出来!”胸中气闷的华祝将广夏千掐的满脸通红,广夏千面部肌肉神经紧绷,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门前的启垠隼与广辕对视一眼后道:“大侠高抬贵手,姑娘来我们寨子的时候就已经成了这样,我们也正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为她解毒。”   华祝:“软筋散是昨夜中的,见血封喉是才中的,她是刚刚来的么?你以为世人都跟你一样蠢,我数到三,再废话,我就掐死他。”   华祝的话让启垠隼无言以对,没想到眼前的人会如此厉害,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人说蠢一天。   广辕从怀中掏出软筋散的解药举在空中,眼前人武功高深莫测,又能准确地说出娄灵被下药的名字和时间,满身的愤怒与杀气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这个人绝对不能惹,“慢着,这里是软筋散的解药,见血封喉的解药我们没有。”   华祝放手,广夏千直接摔在了地上边喘着气边咳嗽着。   “没有解药你们就给她服?你们也真是该死,把解药扔过来。”华祝的语气很轻薄,但却字字像刀催人命。   “我还有一件事……”广辕正要求华祝放了寨子里的人的话还没出口,声音便再也出不来了,手中的解药眨眼之间也被华祝夺了去。   “我对你的事没兴趣,你还是去跟阎王说吧。”   “爹!”   广夏千跑过去抱住广辕倒地气绝的身体,眦目欲裂地瞪着华祝,华祝也不善的与广夏千凝视道:“灵儿跟你没有丝毫关系,我会让你们知道这么对她是什么下场!”   话毕,华祝抱着娄灵身形鬼魅浮雪掠影地离开了寨子,侍卫想拦却不知从何拦起,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走的时候在空中留下的那四个字:一个不留…… ☆、第七十一章      “春姑娘。”   “嗯?”   “麻烦你去药铺买人参、附子还有药罐回来,要快!”   春蔚看了一眼焦急慌乱的华祝,还有他怀里不知是死是晕的娄灵,一脚才刚踏进这座九畑废弃的宅子,又闷声不语折身离开,她脸上对娄灵的厌恶之情一览无余。   宅子虽因常年无人居住而荒草丛生稍显破败,但日常用具倒是一应俱全,房门窗户也是完好无损,显然宅子的主人不知是在什么紧要关头还没来得及细细收拾便离开了,这也正好给娄灵留下了这么个遮风挡雪,暂时栖身的好地方。   华祝抱着娄灵将几间屋子挨个查看了一番,最后选了一间稍显干净温暖的屋子,屋里梳妆台上的铜镜还在,床上的帐幔被子也还在,从整个的摆设和用品来看,这间屋子的主人也应该是名女子,幸亏房子的通透度和光线比较好,所以即便是无人居住,也没有扑面而来的那股难闻的闷臭味。   华祝将娄灵轻放在床上给她盖了两床被子,他又从外边找来一个炭盆和些木炭在床边生起了火,跳跃的火苗让房子瞬间变得温暖如春……   “灵儿,师兄要去厨房给你熬回阳固脱的参附汤喝,就离开一小会,你不用害怕。”   华祝说完亲了亲娄灵的手背转身离开,他刚一出屋,院子里就落下来十几个银袍金甲威风凌凌的人,跪拜在他面前铿锵有声道:“主子,幸不辱命。”   “他们是什么人?”   “回主子,是当年弃城而逃的祁阳城主广辕一家,还有一些流寇匪军,还有五个被关着的万俟暗卫。”   华祝皱眉,没想到是卢国人,还和灵儿一样是祁阳人,他应该先确定好身份再下杀令的,灵儿醒来知道后会不会不高兴?应该不会,他们背信弃义在先,对灵儿狠心在后……想着想着,华祝嗤笑了一声,自己又开始患得患失了。   华祝:“那五个暗卫也杀了?”   “嗯,这里是万俟的领地,他们认出了我们,不得不死。”   华祝点了点头,“她现在中了见血封喉,我要你们马上启程去和南疆来往的各国药商联系,务必要找到红背竹竿草,找到后要不惜一切代价带回来,我只能保她的命三天,三天后你们要是找不到红背竹竿草就直接回去见父王,说我无能为力,求他把人放了。”   “是。”十几个接到命令的虎贲一下子又消失在了飘飘而来的雪花中。   一炷香过后,春蔚带着药罐、人参、附子踏进了宅子,她正要带着东西去娄灵躺着的那间屋子时,就听到东边传出华祝的声音:“这里。”   春蔚来到门口才发现华祝待着的地方是个厨房,大概是地上的柴火有些潮湿,他正蹲着身子用内力催动旺火,好让炉里的火一直保持着茂盛状态。   “进来吧。”   站在门口呆愣着的春蔚回过神来,走进了厨房,“东西都找来了。”   “嗯,放在灶台上,你去帮我照看一下师妹,屋里有点阴,盆里多加点炭火别让她着凉。”   华祝至始至终都没抬头看春蔚一眼,他向给下属布置任务般的口气让春蔚有点恼怒,“我是来照顾你的,不是让你为了别人使唤我的。”   还在控制火候的华祝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你要是觉得委屈可以回去。”   春蔚:“回去?除非你答应娶我。”   “我是华祝,你在我身上什么也得不到。”   春蔚忿忿不平又悲凉难言,“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是蒙国世子蒙洑渊,我做圣女的使命已经完成,下一个使命就是嫁给你!”   “你要嫁的是世子这个名位,现在和这个名位匹配的人不是我,这辈子除了师妹,我谁也不会娶。”   “不是你?难道要我嫁给你那幼弟?非你师妹不娶?你在山里没看到么?她已经嫁给别人了!”   “那又如何?”   “好,就算你不介意,那她要是知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你说她会不会介意?”   华祝拿着火棍拨弄着火芯,“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我不插手,她要是能活下来的话,本月十五我一定会去玉飞山看她知道真相时的模样!”   春蔚气愤地离开厨房来到了娄灵躺着的那间屋子,她堂堂蒙国一代冰清玉洁的圣女,即便是退了位,谁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地仰视她,哪里不如现在在床上躺着的这个只吊着半口气的娄灵!   春蔚越想越生气,于是她双手叉腰靠在床边细细打量起了娄灵,娄灵的眉眼没她的弯,下巴没她的尖,就是皮肤比她好点白点,总的来说就是个长得好看但还没有完全长成的姑娘,青涩又没有女人味,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她?   春蔚想着又从怀中拿出那方在半路捡到的手帕自言自语道:“华灵?华祝和娄灵?你要是华祝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但你是蒙洑渊不是什么华祝,所以你只能娶我春蔚!”   华祝端着参附汤进来的时候,春蔚已经在一旁的桌子上趴着睡着了,地上炭盆里的火倒是烧得很旺。华祝没有打扰春蔚,他扶着还昏迷的娄灵坐起来靠在自己的颈间,又从碗里舀出一勺药汤,吹了吹支在娄灵的唇边,“灵儿,来,喝了它。”   神志不清的娄灵并没有听话,回答华祝的只有不断流出来的不进嘴的汤药,华祝见此一边擦着娄灵的唇角,一边对还在“睡梦中”的春蔚道:“春姑娘,你先出去一下。”   春蔚听后直起了身子,其实华祝进来的时候她就醒了,她只是想看看对谁都冷若冰霜的华祝,温柔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还真是难得一见……   春蔚:“不就是喂个药么?为什么要我回避?”   娄灵喝不进去药华祝已是心烦意乱,他无心再与春蔚争论辩驳,“我要用一种特别的方法喂,春姑娘最好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华祝说完对着春蔚喝了一勺药,却是含而不咽。   春蔚当即了然于心,双拳紧握着离开了屋里,华祝他到底是不是个正常的男人,拒她千里之外也就罢了,还要不住地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她有这么让他讨厌么?   见春蔚出去,华祝将他嘴里含着的药喂给了娄灵,好在这次她全部咽了下去,华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不禁笑了起来,之后又一口接着一口喂下直到药碗见了底。   喝了药的娄灵面色缓和了不少,不再那么苍白没有气色,华祝扶着娄灵躺好,又伸手抚摸着她的脸,也许是刚才的药碗太烫,华祝的手心一直在冒汗,过了好半晌华祝才伸手搭在娄灵的腕脉处,一呼一吸脉四至,虽然还很微弱但脉搏总算是回来了,不再像之前的若有似无,游离之间。   ……   迷迷糊糊间,娄灵感觉口中一片干涸苦涩,她艰难虚脱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正盯着他的华祝。   “师兄?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华祝笑着将娄灵的手覆在他的脸上,“你摸摸看是不是在做梦?”   娄灵的手掌在华祝的脸上来回摩挲,却是被他的下巴扎的有点疼,“师兄,你长胡子了。”   “师兄出来这几天没打理自己,灵儿不会嫌弃吧?”   娄灵用力摇头,“不会,师兄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华祝眉间一动,“真的?无论师兄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喜欢?”   “嗯。”娄灵满面含笑回应着,暗地里她一直在用力起身却是动弹不得,“师兄……”   娄灵从鼻腔里发出的这一声师兄叫得华祝心底一抽,看着她不住使劲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华祝心疼地来到娄灵身后慢慢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这样会不会好受些?”   “嗯,我想喝水。”   华祝将早就准备好的开水端在娄灵唇边,“喝吧,不烫。”   娄灵才喝了一口,就窝在华祝的怀里泣不成声,“师兄……我是不是快要死了?还没听到潼儿叫我一声姐姐,我不想死……”   华祝将碗搁在一旁,紧紧抱着她安慰道:“怎么会?你不是常夸师傅医术高明么,其实师兄的也不差。”   “可我中的是见血封喉……”   华祝:“见血封喉直接从伤口上渗进去才会立刻毙命,灵儿是直接服下去的,所以不会那么快有事,师兄已经让人帮忙去找解药了,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真的?”   “师兄怎么会骗你。”   “可是红背竹竿草那么难找,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不会找不到的,相信师兄。”那么多人想着十五要去玉飞山,而你是打开玉飞山的钥匙,他们为了不让你有事,一定会拼了命地去找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嗯。”暂时放下心来的娄灵,这才打量起自己住的地方,“我们这是在哪里?”   “九畑的一座废宅里。”   虚弱迷糊的娄灵这才想记起了自己晕倒之前的事,“师兄是怎么找到我的?”   “师傅送戴方濯回国后又和戴王戴朔来了万俟永城,师傅刚到的第一天就被白犬找上了,白犬问师傅是不是收过一个叫华祝的女徒弟,还说她的身边有暗卫跟着,我和师傅一猜就是你,师傅跟着戴朔进宫后间隙私下询问万俟淳你的行踪,万俟淳明知白犬是陈云璃所雇擒你,却还是缄口不谈,我放心不下,怕还有其他人会对你不利,便出来寻你。”   娄灵听后拽着华祝的胳膊四处查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那山里的人很狡猾的,怎么肯放你走?”   “他们欺负你,你命悬一线他们还颇多言语不肯让路,师兄就把他们全杀了。”   娄灵震惊到头脑一片空白,全杀了?她是厌恶他们,但也没想到他们会因她而死,广夏千呢?他也死了么……   娄灵:“都死了……一个没留?”   “没留。”看着娄灵有所思的眼神,华祝想起了那个抱着娄灵对抗族人自称是她丈夫的少年,“师兄是不是……杀了什么不该杀的人?”   “没……没有……”广夏千,你要怪就怪我,别怪我师兄,我娄灵要是能侥幸逃过此劫活下来,一定进山给你收尸。   见娄灵闷声不语,华祝心里也有点堵,“灵儿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   娄灵使劲摇头,“不要,我怕一闭眼就醒不过来了。”   “既然你不睡,那师兄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万俟淳给郡主和何参赐婚了。”   “真的么?太好了!一直觉得何参配不上郡主,可郡主就是不管世俗的眼光一如既往地对何参死心塌地,她现在一定很高兴。”   华祝:“长公主用郡主的婚事与万俟淳谈判,为陈家保留了最后的颜面,本来该死的陈云璃和陈满被改为了终身□□。”   “万俟淳还真是疼郡主,我以后也要这么疼潼儿……我爹娘他们在竹林还好么?”   “还好,就是有点担心你。”   娄灵明显感觉到她靠着的华祝此刻的气息有点紊乱,他在紧张什么……   “师兄,我爹娘真的还好?你不要骗我。”   “传言这个月的十五有人会开玉飞山的山门,这个人是灵儿吧?竹林的阵法师傅在去戴国之前已经关了,所以我和你爹娘住在竹林的时候,几乎天天都有来路不明的人马闯林,不过他们都没有得逞……我走的时候师傅又将竹林的阵法重启了,有师傅在你大可放心。”   只是这样?“是我传出去的,姑姑因玉飞山丢了性命,师兄不是说玉飞山里什么都没有么?那就给他们看。”   娄灵的回话半天没有得到华祝的应答,“师兄,你要是累了就放我躺下。”   “师兄不累,灵儿……”   “嗯?”这声灵儿是娄灵听过华祝叫得最深沉的一次。   “你在山里嫁人了?”   娄灵忽然想看看华祝的反应,“嫁了,师兄要是去过山里的寨子,就应该看见了那满山坳的大红喜绸。”   “是他们逼你的是不是?”   “他们没有逼我,是我为了能够逃出去自愿的。”   “不是你的本意就不能算数对不对?”   “可是我和他已经拜过堂了。”   又半天没有听到华祝再说话,娄灵一仰头就看见他正慌乱地用手捂着眼,“师兄你哭了?我骗你的,我没有嫁给他,也没和他拜过堂,你别这样……”   华祝平复了又平复才道:“那你愿不愿意嫁给师兄?”   娄灵看着眼里还充斥着水雾的华祝,还有什么比一个爱你的男人的眼泪更能打动你的心的,还有什么比你爱的人说嫁给我更为动听的,“我当然愿意嫁。”   “那我们以天地为证日月为媒,现在就拜堂。”   娄灵明媚一笑,“好,就在这,只拜我们两个人的堂。”   娄灵隐约觉得华祝有事瞒着他,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不像自己说的那般从小到大在尤砀山上毫无经历,不然去找红背竹竿草的人他是从哪里找的?   她和师兄的末日好像要到了,她想起了万俟淳评价师兄的话,也许万俟淳是对的,但万俟淳不会明白:她和师兄不是独立的、脱离了世俗的两个人,她有父母幼弟和已逝去的姑姑,他有师傅、父王、母后甚至整个国家,若是没有这一切,他们一定会是对神仙眷侣,但有了这些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而这一切却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抛不开的。   虽然深爱着彼此,但害怕的是有朝一日终会迫不得已分开,而这一日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近的娄灵仿佛都能听见它向他们打招呼的声音……   “灵儿如今身子不适,我们就只拜最后一下。”   娄灵慧心一笑,“好。”   娄灵蜷着身子跪在床头,华祝手扶着娄灵自己跪在床尾,“灵儿喊吧,这样师兄心里才踏实。”   娄灵吃力地握着华祝的手,对他扯起一抹笑,“夫妻对拜……”   华祝和娄灵头顶着头,跪在了床中央,跪完起身的那一刹那,娄灵满脸泪花,华祝满脸笑容,华祝扶着娄灵躺好,吻了吻她的额头,“以后再要是有人敢强迫你,你就说你已经嫁人了,是我华祝的妻子。”   娄灵咯咯一笑,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孩子气,“好,我是你华祝的妻子。”   不管明天会怎样,只要有这一刻,就足够了…… ☆、第七十二章      娄灵与华祝就这么静静相望的时候,春蔚拎着东西进来了。   “我出去买了点吃的,还专门让人熬了点补气血的药膳,一起吃吧。”   娄灵侧头看着这个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女子:云鬓花颜梳蝉翼,娥眉尚可巧画春,睫毛繁纤长如林,唇旁小涡添春/色,冰清玉洁,美人葳蕤,犹怜朝暮去甘露,羽化登仙而独立,真是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和师兄气质如此相近的女子。   “你是?”   “哦,我叫/春蔚,是他的朋友。”春蔚冲着娄灵笑笑,又对她指了指华祝。   娄灵莫名地看着华祝,同是女人,她太清楚这个春蔚的别有用心了,她还是第一个明目张胆跟在师兄身边的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就连一向爱闲散的师兄也由她跟着。   娄灵疑惑探究的眼神让华祝无奈,刚刚才拜过堂难道这么快她就忘了,“灵儿,还不快谢谢春姑娘?”   华祝的一句话便将里外分的清清楚楚,他和娄灵才是一体的,而春蔚就是个客人顶多也就像她自己说的是个朋友。   “谢谢春姑娘。”   “不谢!”   春蔚说完拿着东西来到外厅里自顾自吃了起来,她为什么总是在自讨没趣。   见春蔚气呼呼出去后,娄灵又开始盯着华祝,这次的眼神不再是疑惑探究,而是在替他感叹惋惜,这么一个美得不食烟火的大美人儿,他竟也忍心拒之门外,真是好定力!   华祝摇着头刮了刮娄灵的鼻尖,“你再胡思乱想我生气了。”   娄灵歪着头一笑,“你一开始在竹林照顾我的时候就让我不要胡思乱想,那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竹林的时候其实不确定,不过现在你在想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   “那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一些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好了,饿了吧?师兄去看看有什么你能吃的,不然一会要凉了。”   “嗯。”   春蔚都快要吃饱了,华祝才姗姗出来,春蔚烦躁小声道;“你别只顾着柔情蜜意误了大事,戴王戴朔刚刚暴毙在了万俟王宫里头了。”   华祝回头看了一眼屋内,“一会去外边说。”   春蔚放下碗筷,连仅有的一丝食欲也没了,“你又为了她让我等你,你知道外边雪下的有多大么?我一个人在雪里为了你和她来回奔波,你说一句关心我的话就这么难?”   “对不起,我给不了你,所以不想你误会。”   “对,你没有错,是我自己作孽,煮饭的东西我买回来放在厨房了,戴朔的死你自己掂量,我吃完会去前边乡里的客店住,等她醒了我再回来,反正有你在她不会死,她死不了我也就不怕向大王交不了差。”   华祝低头摆弄着桌上的饭菜,“我无心伤你,你也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口口声声说要嫁给我,你是蒙国圣女,圣女退位后若是不能嫁给世子,就得终身孤寡守着圣坛,圣女向来守圣坛的多嫁人的少,你贪恋红尘我没意见,但你找错人了。”   春蔚无语,他还真是狂妄自大,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给她气受!   “我是守圣坛还是嫁人是我自己的事没错,但从来不是我找的你,而是大王找的我,要我辅佐你的也是大王,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以为自己可以像以前一样独善其身?说穿了我们在一起才是名正言顺,十五年前你被掳走本身就是一场为了打压摄政王的阴谋,现在潜龙要还巢,血统必然会有人怀疑,若是娶了圣女就没人敢说三道四,如果敢,便是在与天作对,那下场就可想而知,而蒙国选拔圣女还有圣女可通天灵预未来的传说,也是从十五年前你失踪后才兴起的,你说巧不巧?”   “这些是父王告诉你的?”   “我是圣女,自己能不能通天灵预未来自己还不知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守圣坛的原因,因为守圣坛的那些知道真相的圣女早就死了,也亏我刚好遇上大王想接你回宫的当口,不然我也早就身首异处了。”   站了良久的华祝缓缓坐下,父王这是逼得他一点退路都没有,如果是阴谋,那师傅也不是无缘无故才收他做徒弟的,怪不得世人一听徂尔有个徒弟的消息便惊跳如雷,十五年的散养,他早就习惯也喜欢上了这种于天下间任意妄为的潇散生活,父王为这个国家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而他只想着如何与灵儿躲开是非,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春蔚没想到自己的一席话竟然让华祝的心动摇了,那就趁着他心烦意乱的时候,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你说你的白玉给了娄灵,而白玉现在在大王手里,也就是说她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可她有向你求证过么?”   春蔚的话让华祝想起了娄灵那日问过他的问题: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   “想不想见你父母?”   “想。”   “如果他们希望你留下来陪他们,你会不会留下来?”   “那我们就一起留下来。”   “师兄能不能送我一样东西?”   “你想要什么?”   “你身上那块水滴白玉……”   灵儿,当日你不答应我一起留下来,是不是已经独自定好了我们的结局:你与你爹娘隐居,我回蒙国,我们从此不相见……是不是?这怎么可以?   天已经黑了,华祝不顾娄灵也不管自己,干瞪着早已凉透了的饭菜发愣,春蔚站起来将饭菜原放回食盒里,“我去重热一下,你不吃她还要吃,看你这样我还是明天再走吧。”   春蔚出了门雪还在下着,厚度大概有她的拇指长,刚才还让她讨厌的雪,这会却让她觉得无比轻盈美好,是华祝此时的思乱迷悟让她看到了希望,在他眼中她好像是绝对的,他认为她是不想去圣坛所以才要嫁给他,基于这样的缘由所以他认为她不喜欢他,可他却不会反过来想:因为她喜欢他,所以她才想嫁给他,所以她才不想去圣坛……原来他一开始在思想上就已经拒绝了她,那她就得从现在开始将他错误的思想一点一点给矫正过来。   娄灵吃了点东西便虚弱地睡着了,华祝倚在门框边上看着娄灵安静的睡颜却是心事重重:灵儿,我该怎么办?   娄灵不知自己是在梦境里还是在现实中,因为她总是能听到有人在她的边上说话:   “这丫头怎么样了?”   “第一天喝下参附汤后气色好了点,这两天一直都是迷迷瞪瞪半昏半醒。”   原来是徂尔跟师兄,她都已经睡了两天了?娄灵想睁眼,想醒来,想说话,却是一样也做不到,这种可怕的感觉像极了那日从祁阳到永城在马车上姑姑说的梦魇,姑姑?姑姑已经死了,放着她尸体的马车还在山里,她要醒来送姑姑去祁阳,她还想弟弟,他现在一定会翻身了,她还想爹和大娘,宫里匆匆一别,连句说话的时间也没有,他们现在一定很担心她,她好想家人,真的好想好想……   “多亏你用参附汤吊住了她的命,她心里有割舍不下的东西,也在拼命地求生,红背竹竿草被白犬先一步找到了,他本来还想提条件,但一听娄灵是进玉飞山的地图就妥协了,他慢为师一步,估计也快来了。”   “师傅,我跟了您这么多年,为什么直到送戴方濯回戴国的路上,您才告诉我我是蒙国多年前失踪的世子?”   师兄真的是蒙国的世子,她还想十五送他回家,没想到他都已经知道了。   徂尔:“一是担心我送戴方濯回戴国期间会出什么岔子;二是你父王的意思,他一开始不让我告诉你你的身世,是希望你能不受外界的干扰,安安心心跟在我身边学技艺,而选择现在告诉你,是因为你的白玉已经被人送到了你父王手里,你父王想你能尽快清楚明白一些事的利害。”   “师傅既然认识我父王,那多年前我的失踪是否早有预谋?”   “你我师徒二人还是第一次这么客气,你猜得没错,当年你父王想搞垮摄政王,又想让你习得一身本领就找上了我。”   “那我父王许了师傅什么?”   “玉飞山,你父王也知道玉飞山的秘密,玉飞山是通往平界的密道,为师一生无牵无挂视名利如粪土,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去见识一下平界的盛况。”   “可我们去过了,玉飞山里什么都没有。”   “有,是我没告诉过你,这也是为什么我不传你阵法的原因,一方面是怕你哪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向着你父王,从而早我一步捷足先登;另一方面是怕哪天你会将玉飞山与平界的秘密说出去。九卦阵是我仿照九曲阵所创,但威力远不如九曲阵,那日在竹林中,这丫头对着九卦阵看了一整晚,最后遇险却破不了阵,为师当时还以为她不懂九曲阵,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倒是成了唯一懂的人。”   他们在说什么,不可能!这不可能!玉飞山里真的有东西?那她何苦还要在十五作茧自缚?师兄,你告诉我,你从来没有与他们同谋!   “师傅,她是你徒弟,我们不能这样害她!”   “之后的事情我管不了,你要是真的疼她就回蒙国当你的世子来为她遮风挡雨。”   “灵儿在万俟宫里受了那么多苦,她怎么还肯再随我入蒙国的王宫?”   “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师傅,玉飞山是不是一直都在你和父王的掌控之中?”   “嗯,只有你喜欢上这丫头是个意外,当年你父王在太/安趁乱抓了闼信,闼信被你父王活活折磨死都没有透露过半个字,却是被他自己临终前呓语的‘嫣儿’二字所出卖,你父王顺藤摸瓜,查到他有一个叫霄嫣的未婚妻,不过后来一直没找到,不料竟是改名换姓被万俟淳带回了后宫。”   怪不得姑姑找不到她的心上人,闼复找不见他的哥哥,原来早就被蒙皇迫害死了,之前因为师兄的缘故还对蒙皇存着几分好感和敬意,现在看来不过也是一代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帝王而已。   “师傅,是我跟师妹说玉飞山里什么都没有她才会让各国在十五齐聚的,我了解灵儿,她若是知道我骗了她,玉飞山也根本不是一座荒山,她肯定不会去的。”   师兄,你没有骗灵儿,是我们被这个权利阴谋的天下所欺骗,灵儿不怨你,你也不用自责,怪不得师傅不让我喊他师傅,原来我的性命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她会去的,你忘了你父王派虎贲去竹林接她父母了?”   什么?原来师兄说的闯林的人竟是蒙国的虎贲?怪不得那天她靠着他的时候,他会那么紧张……   “师傅!你不会是……”   “她的父母还在竹林中我没有交给你爹,这丫头鬼主意多,让你爹抓走说不定会坏事,所以她的父母我当然要亲自照看着,不过去送白玉的闼信的那个弟弟倒是在你爹手中。”   “这个我已经猜到了……”不然是谁去帮她送的白玉,虎贲若是找不到红背竹竿草,就会带着他的口谕让父王把闼复放了,但现在解药已找到,那闼复作为牵制灵儿的人质,父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了……   娄灵被子下的手指动了动,徂尔,你最好不要动我爹娘,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白玉?闼复?竹林?九卦阵?那晚林中的阵势究竟是怎么变化来着?   “白犬来了。”   一听徂尔说白犬来了,华祝马上转身堵在了门口。   白犬一开门就对上了华祝不善的脸,“怎么?不让我进去?不想要红背竹竿草了?”   华祝将手伸在白犬眼前,“给我,然后和我一起去煎药。”   白犬噗嗤一笑,将装着的红背竹竿草的锦盒交给了华祝,“有美人看,我为什么要和你去煎药?要去你自己去。”   华祝紧握着盒子的手青筋突起,“你要是再说一句对我师妹无礼的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挖了你的眼!”   “呵,年少无知狂妄自大,老子就怕你没这个能耐!”   白犬退到院子里正要亮鞭子,徂尔推门出来,“祝儿,去煎药。”   “师傅!”   “有师傅在,他进不得这房门半步。”   没教训到白犬的华祝还是听话地去了厨房,现在一切都要以给灵儿解毒为重……   “你不能动娄灵的歪心思。”   白犬还以为徂尔要和他打,见他这样说,也就收起了鞭子,“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就不和你的徒弟计较了,红背竹竿草已经给你们送来了,玉飞山的东西我要一半。”   “去玉飞山的人那么多,各国都带着兵马,你确定你能拿到一半?”   “那就不是你徂尔该操心的事了。”   “那就随你。”   白犬一看徂尔毫不在意的表情,心下狐疑,“怎么?难道你去玉飞山不是为了里边的宝藏?”   徂尔捋了捋胡子,“我都这把岁数了要了也没处花,就是去凑凑热闹。”   鬼才信你徂尔只是为了去凑热闹,“好啊,那在凑热闹之前你我先切磋一下如何?”   白犬还没等徂尔答应便向徂尔袭去,这个老东西,一直不接受他下的战书,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乱排名说徂尔是第一,他白犬是第二的,他们两个根本就一次都没有交过手,虽然徂尔早已不做刺客,但他白犬的颜面无论如何也要挽回来。   不交手不要紧,一交手白犬才感觉到了徂尔强大的内力和鬼魅的身形,要想赶上他,自己起码还得再练十年。   四五十招下来,徂尔趁机扣住锁死了白犬的四肢,“既然是切磋,那就点到为止怎么样?”   动弹不得的白犬,前几招就预料到了自己的败局,此时被徂尔抓着的手腕生疼,他痛苦嘴硬道:“点到为止就点到为止。”   白犬消停下来后在徂尔的目光下找了一间房住下,华祝端着熬好的药汤与徂尔一起进了娄灵躺着的屋子……   “灵儿来,喝了它你马上就好了。”   徂尔看着欣喜又忧虑的华祝不禁无声笑了起来,放着蒙王钦点的圣女春蔚不要,偏偏看上了这个鬼马精灵的丫头,也不知道他前世是造了什么孽。   娄灵一碗药下去,华祝是再也不肯离开她床前半步,“师傅,师妹怎么还不醒?”   徂尔上前搭着娄灵的脉,“没事了,这丫头命硬,缓缓就能醒过来,怎么又像回到了竹林里帮她疗伤的时候?那时你也是和现在一样着急,一个劲地问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华祝看着徂尔平静道:“师傅,我和灵儿已经拜过堂了,就前两天她喝了参附汤还清醒的时候。”   徂尔摇头不迭,“她喝的是你的参附汤,你喝的是她的迷魂汤,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要她乖乖听话我不会伤害她的。”   “师傅,是不是为了去平界,你连我也可以不要?”   徂尔被华祝问的一怔,“那你是铁了心要和她站在一起对抗你父王,还有各流各派的人了?”   “这件事的错在我,怪我对玉飞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对灵儿胡说八道,才让她信以为玉飞山里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绞在暴风雪的漩涡里不管她,我不能……”   “只要这丫头愿意进山,一切就都好说。”   “师傅,万一通了平界和九州四海的门,各国即便有再精锐的军队,也会被平界扫荡的片甲不留的……”   “不会,平界与九州并不是只有一个九曲阵之隔,古籍中记载玉飞山的背后是神兽守卫着的一片巨大的蛮荒之地,只有越过这片莽荒,才算是真正到了平界,要说有危险也是越过的人有危险,平界中的东西是不会越界的。”   “师傅真的不能放过灵儿?”   “怎么是我不放过她?是这丫头自己将九州各国的人挑积起来,相约十五碰面玉飞山的,人不大,胆子倒是大得很。”   “那师傅能不能答应我,如果她醒来知道玉飞山的事而不愿再去玉飞山就放她走?”   “不可能,她的爹娘还在竹林中,九卦阵法只有我知道,你要是告诉她一点能动摇她去玉飞山心思的事,她的爹娘将会被困在竹林一辈子。”   “师傅,你当真可以狠心到罔送无辜人的性命?”   “这么对年的养育栽培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我无话可说……”徂尔转而背对着华祝,却是无意间看到了床上躺着的娄灵眼角流出了两行泪,“她流泪了。”   华祝一听赶忙上前握住了娄灵的手,她心里到底有什么难过的事,要在昏迷中还噙着眼泪?   “灵儿你不用担心只管醒过来,一切有师兄在。” ☆、第七十三章      娄灵其实在后半夜就已经醒过来了,可她不知道这么黑的天色起来能干什么,看着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趴在床沿熟睡的华祝,以往他什么时候都是白衣步履、绝尘脱俗,现在却是为的她日夜操劳、不修边幅。   “师兄?”娄灵握了握华祝的手心。   “灵儿?你醒了?”   华祝听到娄灵底气十足的声音一下欣喜地站起来,同时又慌乱的手脚无处安放想为她做点什么。   “饿不饿?师兄去给你煮点东西。”   娄灵摇着头往床里缩了缩,冲着华祝拍了拍她刚刚腾出来的地方,“师兄,灵儿不饿不渴不冷不热浑身哪里也不难受,就是怕你睡在地上着凉。”   华祝看着又恢复了往日调皮模样的娄灵,笑着睡在了床外边,“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放心了。”   娄灵拿出华祝在被子里的胳膊,头窝进了华祝的怀里,“我现在宛如新生又活脱,师兄就别操心了,睡吧。”娄灵说完将手蒙在了华祝的眼睛上,“闭眼。”   华祝闭着眼轻笑了一声,握住娄灵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前,又用另一只胳膊把娄灵揽在怀里,沉闷地“嗯”了一声就睡着了,好久没这么踏实过了。   娄灵听着头顶传来华祝均匀的呼吸声,她的眼里却是闪烁起了光芒与厉火……   第二天华祝醒来一睁眼就发现身畔的娄灵不见了,他一把掀开被子来到了屋外,积雪覆盖的院子里,娄灵正拿着一根枯枝在练武,地上扬起的簌簌雪花,朦胧了那一颦一笑。   “他娘的,谁啊大清早的在院子里练剑找晦气,老子还没睡够呢!”白犬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站在门口骂骂咧咧。   “我呀,你这么快就忘了?”娄灵拿着枯枝就向白犬袭去,正好用他练练筋骨。   白犬却是不慌不忙对着旁边一间屋子道:“哈哈,徂尔老头,这可是你徒弟自己撞上来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白犬一个空中翻身跃到了院子中央。   娄灵笑里藏刀直向白犬刺去,“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嘴很臭么?”   白犬本来只是想跟娄灵玩玩,没想到娄灵却是招招狠手,还直接用枯枝将他的发带挑落,让他披头撒发不成人样,简直是过分。   “别以为你能开得了玉飞山的山门老子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你倒是拿我怎么样试试啊,看不打得你满院找牙,跪地求饶!”   娄灵的嬉笑对上白犬的怒骂,让一旁观看的徂尔和华祝忘了昨晚的争辩而相视一笑,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又回来了。   刚醒来的白犬本就无心与娄灵打斗,现在是伤她不着,败在她手上又不成,这个鬼丫头真是他的克星。   “解你毒的草药还是我拿来的,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白犬在打斗的间隙开始对娄灵使用怀柔战术。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会这么好心?”   “不管是为什么,救了就是救了,你再不停手,我可要亮鞭了。”   见白犬的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准备掏兵器,华祝正要飞身过去帮娄灵,却是被徂尔一把按下,“那丫头的招数虽是精妙,但被她打的混乱又急躁,很容易走火入魔,你最近要好好看住她。”   “好。”   娄灵转身之间看见了徂尔启动的唇里出来的话,她的唇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就是要走火入魔给你看!   徂尔飘身来到娄灵与白犬中间,将两人隔开,“够了!”   “哦。”娄灵扔掉枯枝径直走到华祝跟前笑道:“饿了吧,我去煮饭。”   华祝摸了摸娄灵的头,“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还没走几步,院门就被春蔚推开,春蔚看着院里各有脾气的四个人,再看被践踏过的雪地上杂乱的脚印,原来是刚打斗过,那个头发乌白,仙风道骨的老人应该就是他的师父徂尔,那徂尔旁边这个双眼邪恶,风流浪荡的人又是谁?时间仿佛静止在了她进来的这一刻。   春蔚转身关上大门拎着食盒向华祝走过来,“不知道还有人在,所以只带了我们三个人的饭量。”春蔚说着又瞧了娄灵一眼,“娄姑娘痊愈了?”   “嗯,这几天多亏春姑娘的照顾。”这个春蔚真是好看的让人嫉妒,一步一摇,一动一静,一举一止分寸都拿捏的刚刚好,羞涩起来如少女,动起情来似柔水,眼里对师兄的爱慕也是藏都藏不住。   “那院中站着的二位是?”春蔚双目水波潋滟地望着华祝问道。   “年长的是我师傅,另一个是白犬,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白犬?原来是他这个淫贼,难怪用那种眼神看她,真是下流!“那这饭菜……”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春蔚,让娄灵看透了她此时的想法,“你们先去屋里吃,我再去做点。”   她娄灵怎么会因为春蔚想使唤自己就让自己饿肚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人不见得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要低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要是这么想的话没什么所谓,可怕的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人也这么想,那才是真正轻贱自己。   “那就有劳娄姑娘了。”   春蔚应承的倒是快,像是生怕师兄要阻止她娄灵去做饭一般。   华祝:“我和你一起去。”   娄灵灿烂一笑:“好。”   娄灵转身的刹那正好看见了春蔚眼中的失落,这下春蔚该知道为什么徂尔和白犬站在院子中央,她和师兄站在去厨房的路上了吧,本来就是要去做饭的,春蔚还生怕她不肯似的,一个劲地在她面前不停暗示故作姿态,这下给自己难堪了吧,若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也全是自找的,就凭这一点,你就根本配不上师兄。   “师兄,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呢?你说,我给你做。”   生着火的华祝抿着嘴想了想,“那日竹林里的粥和笋。”   娄灵傲娇道:“算你有眼光,当时要出林就想着先讨好讨好你和师傅,虽然调料不全差了点味,但口感还是不错的。”   “嗯。”   娄灵翻腾着厨房里的东西,嘴角喃喃,“有菜有米可以做那日的粥,没有笋有鸡蛋,我就再炒个鸡蛋吧。”   “好。”   娄灵靠近火炉,蹲在地上挨着华祝择菜,坏笑道:“师兄,当日在竹林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害羞?”   “我没有害羞。”   娄灵也不管华祝不承认,又道:“好吧,你没有,现在想来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上我了对不对?不然那时为什么不像对春蔚一样对我漠然?”   “春蔚她是……”   “菜择好了,我去洗干净。”娄灵没有给华祝说话的机会,站起来就开始假装忙乱,暗自恨自己怎么提了不开的那壶。   华祝盯着炉中跳跃的火苗出神:娄灵解毒后还是只字未提他身世的事情,凭空冒出来跟在他身边的春蔚她也不去问,她醒来后感觉整个人变得通透简单了许多,像个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女,可他却反而觉得她更加的浑浊沉淀、不显不露了,她到底知道什么?又不想知道什么?什么又是她明明知道却又不想捅破的?什么又是她想要做的和正在做的?这些东西她还和以前一样不愿告诉他。玉飞山的事他不能告诉她,否则她的爹娘会被困在竹林里,他是蒙国世子的事她知道可她却不想谈,他想告诉她的事除了不能说的就只剩下她知道的了……   “灵儿?”   “嗯?”   “如果有一天师兄找不到你了,你会在哪里?”   娄灵舀水的手一震,“在有我爹娘的地方,他们在哪我就在哪。”   华祝的心里有点悲戚,在她眼里家人永远是第一位,她是因为知道他是蒙洑渊,所以才不考虑他的?她也不管他是想回去当蒙洑渊还是不想……   “灵儿知不知道什么叫爱?”   华祝的问题越来越让娄灵想要逃避,她知道他想帮她,可她不能让他为了她去与各方势力抗衡,尤其他的身份还那么特殊。玉飞山里既然有东西,那山门她是万万不会开的,她可以坚称自己是早已不存在的卢国的人,他却无法不承认自己是蒙国人,一旦与她扯上关系,十五过后人们的怒火可能会牵扯到所有和她有关系的人身上,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是一个亡国女,可惜不能心狠手辣、断情绝爱,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让他讨厌她吧……   “不知道。”   师兄,我对你的爱是希望你平安喜乐、衣食无忧,而不是和我颠沛流离、刀口舔血。   华祝深吸一口气,他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答案,算了,她虽是爱得轻浅,但也真挚。   娄灵:“做好了!我们一起去吃。”   “嗯。”   娄灵和华祝来到正厅就看见了翘首以盼的徂尔、白犬、春蔚,他们已经吃完放下了筷子,但眼睛还不住地盯着他们手里端着的粥和菜。   “师傅,我给您盛粥。”   “好。”徂尔将碗递给了娄灵。   “我也要,你师傅说你厨艺了得,山珍海味老子可吃过不少,不就是一碗粥么真是玄乎。”   娄灵接过白犬的碗,“师傅谬赞,就是凑合着能吃,春蔚姑娘要么?”   春蔚犹豫了一下,“给我盛一小勺就可以,我也尝尝娄姑娘的手艺。”   因为不想被娄灵比下去,所以春蔚本来不打算吃来着,不过见华祝吃得那么欢实,她倒想尝尝看是何等美味。   春蔚将粥送进嘴里,米煮的很烂,菜的香气也在,不过就是一般的家常饭,哪有什么特别?比起宫里的玉盘珍羞差远了。   白犬也是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大概是觉得娄灵是徂尔的徒弟,不好拂了徂尔的面子,于是吐了两个字:还行。   华祝和徂尔顾着吃饭什么也没说,一锅的粥和一盘炒蛋差不多全让他俩吃了,娄灵只是喝了一碗粥。   见徂尔和华祝吃的差不多了,娄灵开口道:“我想回去见我爹娘。”   华祝也附和着娄灵道:“师傅,我们就和师妹回去吧。”   徂尔却是意味深长地盯着娄灵,“万俟淳让你到这儿干什么来了?你不用完成了再回去?”   娄灵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徂尔还真是只老狐狸,“已经完成了,万俟淳说只要我配合他引出聚集在卢国一带的红巾起义军,他就可以放我和爹娘离开永城,永不追捕,既然现在师傅和师兄都在这,那爹娘肯定就在安全的地方,我也没有必要再受制于万俟淳,再说山里藏着的红巾军已经让师兄全杀了,我并没有失信于万俟淳。”   华祝对着徂尔点了点头,示意娄灵说的都是实话,他的灵儿真是聪明,虽然他不知道她与万俟淳之间的协议是什么,不过肯定不是她刚才说的这件事。   白犬火上浇油道:“你不是说独步春也是你的师父么?她在哪?”   一提到万俟淳,白犬瞬间想起了那天晚上要在路上抓娄灵回去的事,陈云璃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想利用他独吞玉飞山,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反而栽在了他白犬的手里。   可白犬不知道真正利用他的并不是陈云璃而是娄灵……   正是因为他白犬的突然出现,还有他对陈云璃的揭发,才让长公主对陈家心灰意冷,黄椒专才得以被许给何参,陈家也彻彻底底的垮掉,为此黄椒专对娄灵是无比的佩服与感激,万俟淳虽然嘴上不说,但在他的心里,娄灵的智谋已经足以和他的嫣儿相媲美了,他选择放低姿态化解这段恩怨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娄灵看着白犬大笑,“是你硬要说我的招式像独步春的,那就多个师傅的名号出来吓吓你喽。”   “你竟敢戏弄老子!”   “戏弄你又怎样?还想打不成?”娄灵挑衅地看着白犬。   春蔚看着宛如恶女的娄灵直摇头,这就是他蒙洑渊喜欢的人?简直一点礼数教养都没有!   “够了!不是要看你爹娘么?启程!”徂尔注视了娄灵很久,她好像没什么异动和其他心思,离十五还有十来天,就让她见见她爹娘,说不定也是最后一面。   徂尔和白犬起身出去喂各自的马,娄灵站在桌前收拾着残羹冷炙,看着只顾盯着她看的华祝,娄灵冲他莞尔一笑道:“多谢师兄刚才帮我美言。”   华祝:“怎么谢?”   娄灵见春蔚干坐着不收拾桌子也不去收拾其他东西,就知道一味赖着师兄,于是她走到华祝跟前踮起脚亲了他的脸颊一口,“这样谢。”亲完她还故意看了春蔚一眼。   “刁蛮不害臊!”春蔚扔下这句话就气的出去了。   娄灵冲着春蔚的背影撅着嘴生气道:“就这样还妄想跟我娄灵抢人,真是不自量力,师兄,这个春蔚空有其表,架子还大,根本配不上你。”   华祝还没从刚才娄灵那主动一吻中回过神来,一听这话,原来她是为了气春蔚才亲的他,心中的甜如蜜顿时变成了凉如水,他一把抓起娄灵的手将她揽在怀里薄唇倾覆其上。   “……唔……”   娄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吻的不知所措,她想推开华祝却发现他的身体是如此硬朗,自己的拳头此时倒像是一团棉花丝毫动弹他不得,他这来势汹汹的到底在生什么气?算了,由他亲吧,娄灵双手也环上了华祝的腰,学着他的样子青涩地回应着。   一吻既罢,华祝圈着娄灵的脖子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春蔚配不上我,那你说谁能配上我?”   原来是为了这个,不是男人哄女人么?怎么女人也得哄着男人?那就先哄着吧,“当然是我娄灵了。”    ☆、第七十四章      “终于能离开这儿了,娄灵姑娘,你收拾好了没?”   正在厨房洗碗的娄灵听见外边传来春蔚娇柔的声音,她冲着门外翻了个白眼。   春蔚没收到娄灵的回话,便亲自来了厨房,看着还站在锅灶前洗洗涮涮的娄灵,无语又无奈道:“都要走了,不用收拾那些了,赶紧去收拾你自己的东西。”   娄灵抬头瞟了一眼外披金丝绒毛斗篷,里着鲜亮美衣的春蔚,现在的春蔚在她眼里唯一能称道的就是无论她们怎么互相看不顺眼,春蔚都可以为了师兄而忍受,这不,刚还说她刁蛮不害臊,给她脸色看,这会倒“关心”起她来了,换做是自己可做不到。   “还是收拾一下吧,万一什么时候再有什么人在此处落难,也落得个干净整洁心情舒畅。”   也许春蔚一开始就对此处厌烦,但娄灵却是对这座宅子感激不尽,它见证了她与师兄的结合,也为她遮风避雪救过她的命。   “算了,反正蒙大哥去买马还没回来,你好像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喜欢干这些就继续干吧。”   让娄灵愣怔的不是春蔚对她的小瞧,而是春蔚光明正大地称呼华祝为蒙大哥。   “你是谁?”   “终于等到你问我这个问题了,我是蒙国的圣女,蒙王和王后为世子蒙洑渊钦点的王妃,他要是华祝就是你的,但他本身就是蒙洑渊不是什么华祝,那他就注定会是我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玉飞山的事吵得熙熙攘攘天下人尽皆知,但我知道大王一定会在十五那天接蒙大哥回宫。”   春蔚盛气凌人的话让娄灵哑口无言,天下人肯定和此时的春蔚一样都认为她娄灵是个傻子:知道玉飞山的秘密,还硬是要扬到天下去。   “那你就等着师兄回宫娶你吧。”看师兄会不会娶你!   “当然,到时候你如果还活着,一定要来喝我们的喜酒,对了,你的东西,还给你。”   春蔚将那方手帕丢给了娄灵,“那天其实是我先找到山里那个地方的,你应该庆幸你知道玉飞山的事,所以天下人谁都不想你十五之前死,包括我在内,只是不知道十五一过,你当又是怎样的境遇?”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好吧,算我多管闲事了,你慢慢洗,我去看看蒙大哥买马回来了没有。”嘴上打了一场胜仗的春蔚欢喜而去。   娄灵将春蔚扔在她肩头的那块手帕拿下来揣进了怀里,她走出厨房的时候,华祝也刚好进了院子,春蔚在他眼前献着殷勤,他还是拒还躲闪。   娄灵走到太阳光下,把手放在额头上挡着耀眼的日光和雪地里反射起来的晶莹,遥望着华祝喊道:“师兄!”   华祝摆脱了春蔚,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包袱来到娄灵身边,“给你买的衣服,换上咱们就出发。”   “嗯。”娄灵将包袱紧紧抱在怀里,向房中走去。   是一件莲粉的外衣和绒白的斗篷,娄灵望着它们一笑,好像每次见师兄的时候她穿的都是粉色和白色的衣服,师兄一定以为她是喜欢这两个颜色,其实她喜欢的是石青色和水红色,这件斗篷也是像极了她在寨子里穿的那件,那件广夏千一看到就爱挑帽子的那件……   娄灵利索地换上衣服,最后打量了一眼屋子决然离开,一出门,她就被守在门外的华祝从头扫视到脚,“合身?”   娄灵:“嗯,不仅合身而且好看,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你怎么买的?”   “你到我肩膀高,偏瘦。”   “就这样?”   华祝点了点头。   “那就是老板太精明。”还有就是师兄太傻,被奸商哄骗,好在穿着舒适合身。   华祝从怀里掏出一支翠绿的簪子插在了娄灵的发间,“这是当日你姑姑送你的那支簪子,师兄本想留作念想,但你姑姑现已不在了,这是她留给你的就原还给你。”   娄灵抬手摸了摸润滑的簪子,怪不得那日要进宫的时候她和扶摇哪里也找不到,原来是给师兄拿走了,他……当真爱她如斯……   华祝:“走吧。”   娄灵:“嗯。”   华祝余光望着娄灵身上的衣服,想起了买衣服时与老板的对话:   “买一件厚点的外衣。”   “是您穿的还是……”   “我夫人穿。”   “您要买多大尺寸的?”   “尺寸?尺寸……她到我肩膀高,偏瘦。”   “尊夫人的肩宽是……”   “肩宽?肩宽……是去掉我一臂的宽度,还有什么?”   “您要是只买外衣就没有了,加上一根束腰带,保证合身。”   “我还要一件斗篷。”   “小店斗篷只分男女、身长和胖瘦,夫人要是到您肩高还偏瘦的话,那就这件。”   “不要这个颜色,我夫人喜欢粉色和白色。”   “那就这件粉色的外衣和这件白色的斗篷,客官您看怎么样?”   “可以……”   宅门外马背上的徂尔、白犬、春蔚等了近一盏茶的功夫,见华祝和娄灵终于出来,再看娄灵一身的崭新夺目光彩耀人,原来是拾掇自己去了,白犬虽垂涎娄灵孤傲清冷的美貌,但在正事面前他从来不含糊,加上等得有点不耐烦于是忍不住嘴碎道:“娘们就是慢。”   白犬一说这话,春蔚听不下去了,“也不全是。”同为女人,她可是早就收拾好马一买回来就能走的那个。   “这么说来,春蔚姑娘,咱们才是一路人,哈哈。”   白犬轻佻浮薄的话令春蔚羞赧痛恨,见华祝也没有要为她说话的意思,只能自己瞪着白犬愠怒道:“闭上你的嘴!”   讨厌的人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最令娄灵厌烦,“我又没让你们等,聒噪!师傅让您久等了,可以走了。”   娄灵翻身上马挥鞭而去,斗篷飞舞,喝马声清脆,身影是那样的洒脱不羁、英气豪迈,徂尔和华祝相视一眼立即驱马追赶,被娄灵嫌弃的春蔚和白犬明知不受人待见,但也为了各自的目的硬着头皮追上去。   “灵儿,你慢点。”   娄灵回头对落在她身后的华祝嫣然一笑,“师兄,别迎着风说话,快点追上我!”   天宽地广,策马扬鞭,是如此的无拘无束,却又是如此的相牵相伴。   华祝追上娄灵后,防止风进到嘴里,就压着身子匐在马背上扭头笑道:“你个疯丫头!”   娄灵也匐着身子明媚笑道:“自己疯和被憋疯,师兄帮我选一个。”   华祝无奈,她还真是刁钻俏皮,“我选和你一起疯。”   娄灵放肆大笑:“那就一起疯,驾!”   徂尔游刃有余地跟在娄灵与华祝的身后,不超过他俩也不与他俩同行,这丫头不要命地骑马,真是急切,华祝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一向性子冷清,对人对事都淡漠疏离,自从遇上这丫头以后,就变成了操心的命,真是冤孽,如果当初不下尤砀山就不会跟这丫头有纠缠,万俟淳自曝霄嫣知道玉飞山的事,又不强硬留下知道线索的娄灵,也是耐人寻味。   用阴谋推理情感本就无章可循,即便告诉徂尔万俟淳放娄灵出来是为了送霄嫣回家,徂尔也是不会相信一向以心狠手辣着称的万俟淳,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女子放弃玉飞山。   ……   春蔚使劲地追着前边的娄灵和华祝,却总是落后他们近百米的距离,只要世子和娄灵在一起,那么娄灵就休想甩掉她!   神色轻松的白犬并行在苦不堪言的春蔚身旁,不停地拍着马背夸赞着他胯/下的马,“咱俩换一下马吧要不,你们的马都是在集市买的,追不上人家就说明马术没人家的好,我这坐骑可是进贡的千里良驹。”   “你有这么好心和我换?”只要能赶上娄灵和华祝,春蔚哪还在乎骑的是谁的马。   “我都说了咱俩才是一路人,他们师徒三人现在是想甩掉我们,我追上他们毫无问题,但我白犬向来怜香惜玉,像你这样的大美人儿万一被人甩了,那就可怜了。”   “换!”   春蔚勒马停下,与白犬交换之后奋起直追,果然是匹良驹,健实又有野性,不一会她就赶上了前边的三人,队形一下变成了娄灵、华祝和春蔚在前,徂尔和白犬在后。   赶了一天的路,太阳快要落山时分,他们来到了一座城里。   几人牵着马走在街上找客店的时候,徂尔对一旁的白犬冷眼道:“你仇家那么多,最好戴个斗笠挡挡脸,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不会去救你,你也别给我们惹祸上身。”   “放你的八百二十个心吧,想杀老子的人多了去了,最后还不是成了老子鞭下的鬼。”   白犬刚自大完,娄灵就扔给了他一顶纱帽,“不戴你就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娄灵说着将自己斗篷上的帽子也戴在头上,这是在万俟,万俟淳曾经张贴她的画像通缉过她,此地虽然离永城还远,但也丝毫不能放松警惕。   华祝捏了捏娄灵肩,“别担心。”   不知所以的春蔚见娄灵戴起了斗篷上的帽子,也将帽子戴起,“我春蔚从不给别人找麻烦。”   五人走着走着来到一家客人不是很多的饭馆,徂尔选了一张最里边的桌子坐下,白犬自顾自坐在背靠门的那边,将头上的斗笠摔在了桌子上,“小二!”   “来了客官,您要点点什么?”   “去把我们的马喂饱,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要快!”白犬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了小二。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一看白犬这么豪爽,当下点头哈腰退了下去。   五个人喝茶水的喝茶水,看四下的看四下,想事情的想事情,难得很安静,却是被旁边议政的几人打破:   “戴国的君主在大王宫里暴毙,新任国君真是能咽的下这口气。”   “新任国君是谁啊?”   “好像是一个妃子生的但是由他们的王后抚养成人的一个公子,叫什么戴方涤。”   “谁说人家忍气吞声了?那个戴方涤可是派万千兵马要去永城接驾,万千兵马啊!分明是冲着报仇来的。”   “报仇?弱小国家弹丸之地,他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你们说好好的人怎么说暴毙就暴毙?”   “听说是中毒而亡。”   “有人说是丞相不满被大王削去官位幽禁在自家府院,才命人给下的毒。”   “戴国质子眼看回国指日可待,却不料是归了西,戴国君主不信邪来接自己的儿子,却也暴毙在了宫里,你们说……大王是不是准备要像当年攻打卢国一样准备对戴国开战了?”   “肯定是……”   娄灵无心再听下去了,戴方濯是徂尔亲自送回戴国的,送回去后徂尔才又和戴朔来的万俟,既然已经回去了,戴朔为什么还要打着找戴方濯的幌子来万俟?还死在了万俟宫里头?现在继位的也不是戴方濯而是戴方涤,看来戴国准备拉拢小国对万俟开战了,万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状况戴方濯在万俟待了这么多年肯定了如指掌,错过这个时期,一旦万俟淳的新政奏效,万俟将会迎来下一个盛世,到时候又无国可挡了。   娄灵抬手喝茶的时候半眯着眼看着徂尔,蒙王当年为了打压摄政王故意让徂尔掳走了师兄,承诺给徂尔的是玉飞山;那这次戴王为了让徂尔带戴方濯回国,给徂尔承诺的又是什么?难道是自己的命?不然好端端为什么要来万俟?还好巧不巧的死在了万俟宫里头,让万俟淳百口莫辩……   “几位的菜来喽!慢用。”   娄灵看着这满满当当一桌子菜,酸甜辛辣,蒸炒烤炖,荤素相配,老少男女皆宜,几乎众人的口味都顾及到了,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做的,想的这么周到的客栈,吃饭的人怎么会没有其他客栈多?   “多吃点。”华祝见娄灵又不知在哪神游,给她夹着菜提醒她回神。   “嗯。”   春蔚见华祝一个劲地只顾给娄灵夹菜,心里闷气难消,吃饭味同嚼蜡。   “几位客官,老板说你们付饭菜的银子还有剩余,特意命我拿两坛好酒感谢光顾。”   “你们老板是谁?”莫名其妙送来两坛陈酿,徂尔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们老板是倾城歌舞坊的坊主。”   白犬一听歌舞坊三字,眼睛里冒着的全是精光,“倾城歌舞坊在哪?”   “就在这客栈的背后,坊主邀请几位今晚赏舞听乐。”   “知道了,下去吧。”白犬显得很亢奋。   娄灵摇头,原来是歌舞坊的主人开的客栈,难怪来吃饭的人这么少,在这里吃饭大概就意味着寻欢,看来不是客栈不正常,而是他们走错了地方,那个坊主大概也看出白犬是个既好色又冤大头的人,所以想敲他一笔,客栈背后开歌舞坊究竟是怎么想的?饱暖思淫/欲?   “待会你们订自己的房间就行,不用管我。”白犬呵呵一笑,笑得极为无耻。   徂尔吃好放下了碗,“没人想管你,你管好自己。”   白犬打了个饱嗝,将那两坛酒抱了过来,“徂尔不归不是最爱喝酒么?来,我白犬苍狼陪你喝个痛快!”   “不用,你自己喝吧。”   被徂尔无情拒绝的白犬,又将两坛酒放回了原位,其实他也不怎么想喝。   徂尔看着照顾娄灵无微不至的华祝,有点恨铁不成钢地喝道:“祝儿,去订房间,今晚就在这儿住。”是时候让他见见其他女人了,总不能一直在这个死丫头身上吊着。   “师傅!住这不方便。”华祝满脸难色。   “师兄,听师傅的,我和你去订房。”娄灵知道徂尔这么故意是为了什么,住这就住这,谁怕谁!   “灵儿你……”怎么师妹也……   “听我的,走!”娄灵起身拉着华祝来到了柜台前,“三间上房。”   “是四间,除了白……,你、我、师傅、春蔚姑娘总共四人。”白犬的名字还是不要轻易提及。   “我要和你住一间,气死你师傅!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让他先睡,明早咱们专挑他起来的时候一起出门故意给他看!”   华祝一瞬的犹豫过后,最后还是将银子放在了桌上,“三间上房。” ☆、第七十五章      “给我一个房间的木牌,其他两间让人领着那边那个长者还有那个姑娘进去。”娄灵给柜台前的算账先生悄悄指了指不远处的徂尔和春蔚,“就是那边那两个,看到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   “还有,三间房一定要挨着,我要最外边的那间。”   “没问题,这是房牌您拿好。”   “多谢!”娄灵喜滋滋地将房牌揣进怀中,“你们店有后门吧?”时间还早,和师兄出去探探,她可不想还被春蔚那个跟屁虫跟着。   “有,从那边进去是小店的后院,一眼就能看见后门。”   “我们现在要从后门出去,待会那两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跟他们说我们是去你们的歌舞坊了。”   “哦,好的。”算账先生面上客客气气应答着,心里却是在嘀咕娄灵的多事与神经兮兮。   “师兄,我们快走!”在徂尔和春蔚不知低头聊什么的空隙,娄灵牵起华祝的手,直奔后院而去。   华祝任由娄灵拉着,他低头看着两只交握着的手,熟悉的暖流从心间淌过,这繁乱纷杂的天下事,隐匿而来的世子位,怎抵得过此刻的柔情,他喜欢被她握在手里的感觉,虽不知她想干什么,但只要是她带着他走,到哪他都无所谓,干什么他也心甘情愿。   一出后门娄灵就看见了隔着一条街的倾城歌舞坊,舞坊里外灯火通明,招牌上霞光映天,访客川流不息络绎不绝,真是个纸醉金迷的好地方。   娄灵看看四下,正想着要往哪边走,身边传来华祝悠悠的声音,“要是还没想好去哪,我们就先往东边那条街走,那边最亮。”   娄灵心中恍惚,师兄怎么知道她没想好去哪?他怎么知道她不是要去歌舞坊?   华祝牵着娄灵迈步往东,娄灵却是不肯移步,华祝回身望着灼灼盯着他的娄灵笑道:“灵儿再不走,师傅和春蔚姑娘可能马上就要追出来了。”   见娄灵还是默默不语,华祝又道:“虽然你有很多话不想跟我说,但你的心思我还是能够猜个大概的,上次本来要装成你的琴师进宫给你姑姑瞧病,最后也没能如愿,可我一直惦记着你口中艳冠独绝的点袖舞,师兄还从来没见人跳过舞,十五之前你能不能跳给师兄看?”   娄灵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歌舞坊,你不是从来没见人跳过舞,你只是从来没见过我跳舞罢了,脑中灵光一现,娄灵随即笑逐颜开道:“我想好要去哪了。”   华祝悠然,“去哪?”   “我们去琴坊买把琴,我现在就跳给你看。”   不探了,本来想出来看看玉飞山的事严重到了什么地步,现在她不想了,多留点时间给身边这个男人,既然不能不爱,那就让爱来得更深更沉更猛烈,不是说爱的越刻骨铭心,恨也就来得越痛骨伤髓么?   看她跳舞他也就是嘴上一说,想让她先记在心里,没想到她却是说办就办,反倒让他有点担心,“灵儿出来是打听消息的吧?”   娄灵抱着华祝的胳膊撒娇否认道:“不是,就是想和师兄一起出来走走。”   华祝抚摸着挂在他手臂上娄灵的额头,也不再纠结,“好,灵儿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可你表面对师傅恭恭敬敬,背里却是和他对着干,不怕师傅生气?”   娄灵噘着嘴道:“那有什么办法?他疼你不疼我,因为疼你又看不惯你喜欢我,我又不能让你不喜欢我,那我就只能和他对着干,他又是你师傅,我不能让你难做,所以也得尊敬他。”   娄灵的一席话让华祝心中一暖,他知道她的性子:孝顺、重情、要强、不爱管闲事,但一旦有什么事让她管上了,她可以放弃自己的一些本性来成全别人。   华祝转身将娄灵拥进怀中,声音萧瑟道:“十五过后我们带着你的父母远走高飞你说好不好?”   娄灵被华祝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和言语弄得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怎么承诺他,远走高飞?她太想了,可那就好像一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美梦,到了十五那日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即便明知如此她还是笑着答应道:“好,我们远走高飞。”   五人吃饭的时候日光就在缓缓往山头那边降,这会天已经完全黑了,华祝拦了一个路人打问了琴坊的位置,便和娄灵走进了现在身处的这家店,店家是一位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客官,看琴?二位来得正好,小店就要打烊了。”店家一看进来的华祝和娄灵气质非凡,贵胄之气缠身,赶忙停下手中正收拾着的琐碎,来到华祝和娄灵身边。   华祝看着屋里各式各样的琴,侧头问娄灵道:“你喜欢听什么琴音?”   娄灵思考了一下,“呃……我学琴的时候用的是绕梁,除了绕梁,听得最多的是号钟之音,但我不喜欢号钟。”   万俟王宫里的琴清一色都是号钟,除了号钟,万俟淳不许任何人弹其他的琴,所以他后宫的妃子个个都弹的一手好号钟,现在只要一听到号钟发出的声音,她就想起了和爹和姑姑在万俟担惊受怕的那些日子,虽然已成往事,但心里依旧会隐隐作痛。   店家一听娄灵又是说绕梁,又是说号钟,还晚上来买琴,看着他们也不像本地人,就暗自推断他们是从都城来的,因为绕梁和号钟都是官琴,他店里也只有一把绕梁和一把号钟,还都是托人高价从永城带过来的,这么多年也全是装门面了,问的人很多,试弹的人也不少,愿意出钱的也大有人在,他却一直都舍不得卖,都是留作自己弹。   华祝扫了一眼满店的七弦琴,“那就不要号钟,也不要绕梁,让你听听不同的琴音,店家,就拿一把你这里卖的最好的琴。”   “这……哦,好。”华祝一出口,店家就愣住了,本以为他们会挑一把绝好的琴,没想到却是要了一把最普通的琴,究竟是他们的琴艺造诣颇深到能够忽略琴本身?还是他们这么急买琴作他用?   老板去取琴的空隙,娄灵偷笑道:“师兄,你看老板刚才目瞪口呆的样子,他啊,现在一定在揣测我们买这把普通琴的原因和目的。”   “师兄要的琴他这里没有,很多琴都是认主人的,普通的琴更好驾驭。”   见华祝这么神秘,娄灵就凑近他小声道:“你要的是什么琴啊?怎么没问人家就知道人家没有?”   “师兄要的是当年与鸣凤珠笄一起做出来的上古凤鸣琴,那琴现在在尤砀山,下山的时候我没带着。”   “哦。”娄灵目光闪烁地看着抱着琴往他们这边走的店家,生怕华祝接下来问她那支早已不在她身上的鸣凤珠笄,不过还好他没问。   “店家,这琴怎么卖的?”   “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可否答应?”   看着满脸褶皱之纹,言语恳切的老人家,娄灵道:“什么事?”   “这琴就当是赠予二位,不知我有没有耳福能换一首曲子听听?”   娄灵仰头征求地看着华祝,华祝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好,既然老人家也是通晓音律之人,那就随我们走吧,这里弹奏不方便,只是老人家听后不要觉得大失所望才好。”   “哪里哪里……”老人一听华祝答应,当即熄了灯,栓了门,没有犹豫也不询问他们要去哪,就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他有种强烈的预感,此行肯定不会虚妄。   老人不愿给华祝和娄灵添麻烦,也不想让他们觉得他是在阿谀奉承,便独自一人默默跟在他们的身后,娄灵和华祝也为了照顾老人,脚步放得很慢……   “灵儿可听过凤鸣琴?”华祝拿着店家给的这把普通的琴,心里却有点遗憾,早知如此就将凤鸣琴从尤砀山背下来了。   “当然听过,尧舜时操的是五弦凤鸣琴,外列金木水火土五行,内含宫商角徵羽五音,只歌《南风》,天下便可大治。后来文王添弦一根,谓之文弦;武王再添弦一根,谓之武弦,所以现在的琴都是文武七弦琴,五弦凤鸣琴早已绝迹。”   华祝点点头,“所以鸣凤五弦古朴纯净,浩渺幽远,通灵万物,文武七弦赋情多变,复杂释阐,世故更甚。师兄有点担心……一会我指尖的琴音配不上你足间的舞姿。”   娄灵听后发出银铃的笑声,“我也正担心我的舞配不上师兄的琴音呢。”   华祝笑着搂住娄灵的肩,“看来是彼此彼此,那就试试吧。”   “试试就试试,哎,师兄,你看这里可好?”   两人来到一座拱形桥边,桥好像是刚建好不久的,两岸灯笼高挂喜庆洋溢,桥洞上方还垂坠着象征吉利的大红绫绸,桥下的河水早已结冰,因着刚下过雪,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洁白。   “这?”华祝惊叹一声。   “对,就这,点袖舞袖末点的是足下盆中的琼浆玉液,既然现在连清凉甘泉都没有,那我就踏这现成的雪来代浆,而且……”娄灵看向不远处的桥洞,“这里还正好有红绫可以用。”娄灵说着将斗篷解下扔给了华祝。   “会冷的。”华祝担心道。   “没事,跳舞不会冷的。”   娄灵说完足下轻点着飞身来到桥洞,她将上边挂着的红绫一把揪下来到了河面中央,两岸彩色的灯笼照在河上,又映在娄灵的身上,白雪馥馥红绸蔼蔼,倒让她像是个从天上坠落在人间的镜花传奇。   “老人家,您去桥上看吧,琴音一出可能会引来路人,我们不想给您添麻烦。”   “哦,好。”   老人家应答完华祝,就向拱桥那边走去,刚才已经被娄灵的轻功震惊,他就是想见识见识他们的琴技,如果琴音一出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那还是不要和他们走太近了,他们倒是会武功,他老头子可是一把年纪了,经不起这折腾。   老人走后,华祝盘腿坐在河边,他想了一想,双手一抬拨弄着腿上的琴弦,弹起了《南风歌》。   娄灵随乐甩袖起舞,一首南风顿时让她心境宽广舒畅:   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若皆是南风里的天下太平,五年前便不会亡国,不会认识姑姑,不会来到万俟,不会经历这步步惊心的一切;她和爹从来没离开过祁阳的小院,爹娶了一房不叫略渠的大娘,生了一个不叫娄潼的弟弟,她现在也许已经嫁作他人,也许是在家哄着弟弟,一家人还是团团圆圆的……   华祝一边弹琴,一边望着冰雪上舞动的娄灵,她轻盈妙曼,灵动洒脱,不像是在跳舞,倒像是在诉说,红绫带风令冰面附着的雪花漫天飞舞,丝丝凉凉贴在了他的脸上,落在了他的琴上,触物便化水,遇风作断魂。她的身子很柔软,一会脚尖指天头迎地,面冲着他笑,一会双腿分开空中跳跃将偌长的红绫朝他抛,刚中带柔,柔中带媚,媚中带痴,痴中又带欲,任凭神仙看了都会凡心大动。   原本夜黑荒凉无人的桥边,华祝一曲精妙的南风奏罢,桥上倒是挤满了看客,他们好奇地边看边议论纷纷,却又谁也不敢去接近华祝与娄灵……   “他们是谁啊?”   “不知道,没见过,我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了。”   “这琴音和舞姿简直是绝配啊!”   “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人,是不是神仙下凡了?”   “这琴曲从来没听过,这舞嘛,倒是有几分像点袖舞,但又好像不是。”   周围的人齐刷刷看向这个竟然能说出舞名的人,“原来是倾城坊的金大娘,你们舞坊的生意不做了?跑这来干嘛?”   金大娘甩着手中的帕子道:“还说呢,姑娘们在坊里的台上跳的好好的,不知是哪个龟孙子喊着说潺湲桥这边有仙女跳舞、神仙抚琴,害得我坊里的客人现在都赶着往这跑呢!”   金大娘在刚来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华祝和娄灵,这不是先前在她的客店吃饭的那五人中的其中两个么?请他们五个去舞坊观赏,却只有付饭钱的那个色/鬼去了,怪不得他们不去呢,原来这女子也是个高手,那样貌那舞姿,真真是极品。   任由周围的人怎么吵闹,琴店的老板都是不言不语,用这么普通的七弦琴还能将古时的五弦南风曲弹得如此精妙绝伦,真是世上罕有,他自诩琴技高超,原来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有生之年能听到这样让人荡气回肠的琴音,这样让人向往赞叹的琴技,也不枉此生了。   华祝奏罢南风,娄灵还在起舞,刚才为了让她放下心中厚重的心思,从而弹了一曲《南风歌》,那接下来再弹……华祝嘴角暗自扬起一抹笑,双手一挑,弹起了那首他只记得曲谱,却从来没弹出过手的《凤求凰》。   《凤求凰》琴音一起,娄灵眉眼由明转了暗: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华祝越是向娄灵表露他的心迹,娄灵就越是恨自己,明知不可以她却还是故意让他越陷越深,思及至此,娄灵舞的越来越狂。   两岸聚集的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终于也把徂尔和春蔚引了来,“还不快回去!”   《凤求凰》乍停,心绪混乱的娄灵一下跌在了冰面上,她见徂尔正在岸上训斥华祝,立即扔掉了手中的红菱向岸边而来。   徂尔见娄灵过来,也指着她的鼻子训斥道:“还有你,再在这个节骨眼上胡作非为节外生枝,就别想见你爹娘!”   放在平常徂尔觉得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十五越加临近,他就越加惶恐不安,他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平界他是非去不可!   “现在分开回客栈,莫要被人跟踪。”徂尔说完生着气先行一步离开。   华祝捡起地上的斗篷给娄灵披在身上,“别介意。”   娄灵见华祝面色不太好,也安慰道:“我才不介意呢。”   “这么多人看着呢,先回去吧。”春蔚心里郁闷气愤,但碍着华祝在,也不好对娄灵发作,她竟然让这么多人公然看她跳舞,真是伤风败俗、恬不知耻,更不可思议的是蒙大哥竟然也在迎合她演奏着凄婉缠绵的《凤求凰》,这个不要脸的娄灵究竟对他使了什么招数!   华祝将琴放在地上,看了一眼桥上站着的那位老人,既然没付钱,带着上路也不方便,还是物归原主吧,店家明白华祝的意思,也冲他点了点头,这把琴,他一定要好好收藏。   华祝、娄灵、春蔚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岸边,当真是对徂尔离开前说的‘分开回客栈’置若罔闻,不过还好都会武,可以轻松地甩开那些跟着他们的人回到客栈。   客栈前台的算账先生已经换成了金大娘,娄灵进门冲她柔美一笑,把金大娘直接看呆了,这一笑真是魅惑百媚生,倾国又倾城,目送三人上了楼的金大娘眼里闪过一丝坚定的精光,如此尤物若是到了她手里,真是发了大财了……   徂尔的房间在最里边,春蔚的房间在中间,娄灵与华祝的房间在最边上,春蔚见华祝与娄灵进了同一间房,二话不说将手一把抵在了华祝正要关的门上,她眼睛透过门缝受伤地看着华祝,“你们要住同一间?”   正在解斗篷的娄灵仰天长叹一声,退回到门口站在华祝身边对着春蔚毫不客气道:“对,我们要住一间,怎么?你不会还想跟着我们吧?”   “谁要跟你住一间!”春蔚忿忿地转身离去,真是可恶,世上怎么会有娄灵这样放/荡的女子!他们住一间?那他们是不是早已经……想到这里,春蔚将桌上放着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娄灵解下斗篷,准确无误地扔在了衣架上,前不久刚受了徂尔的气,现在春蔚还想来给她添堵,真当以为她怕她不成?   “生气了?”华祝坐在桌前看着在屋里来回走动,面色恼怒的娄灵道。   娄灵快步来到桌前,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瞪着华祝道:“对!生气了!本来觉得她挺好的,现在真是觉得她越来越欠了,她要是再盯着你不放,还老是挤兑我,哪天我非和她打一架不可……你……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和刚才河面上跳舞的样子……大相径庭。”   华祝一说这话,气头上的娄灵更是火冒三丈了,“什么意思?是说我现在像悍妇?”   华祝刚喝了一口水,被娄灵这句自曝的话震惊的一时没憋住,结果口中的水喷在地上不说,还呛着了自己。   华祝咳嗽着向娄灵指了指他的背,示意娄灵过去帮他捶捶,娄灵冷眼旁观着华祝的倒霉样,又低头看了看他喷在地面上的水,非但没有帮他顺气,还出手直接向他的门面袭去。   感受到危险的华祝一个转身站起来,又咳嗽了一声,才算好多了,“你这是想谋杀亲夫?”   “你师傅气我,春蔚气我,现在连你也气我,那索性所有的帐就全算在你一个人头上!”   娄灵跳上桌子以手做刀向华祝的脖子砍去,华祝身子后仰抓住娄灵的手,将她拉下了桌子。   娄灵翻身下桌,右手却是被身后的华祝握着不能动弹,她心念一动,快速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顺着自己的右耳,向后边贴着她的华祝的双眼抠去。   华祝见娄灵来真的,一下子放开了她,自己也防备着往后退了几步,“别闹了,小心一会把师傅引过来。”   “我可没和你闹,今晚这一架,必须打!”娄灵又不依不饶着伸脚向华祝踢去。   “师兄刚才说错话了给你赔礼行不行?”华祝一边躲闪一边安抚着焦躁的娄灵。   “不行!”她的气还没出呢!   已经占了上风的娄灵拿胳膊肘抵着华祝的脖子,华祝叫苦不迭,“等一下……除了打架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除了打架我什么也不想做!”   华祝眼微眯,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那你输了怎么办?”   “输了就输了,你想怎么办?”娄灵的手肘又勒紧华祝的脖子一分,气道:“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让我输!”   华祝无语,这丫头怎么就是不按常理,“我现在受制于你,我认输。”   “不行!你不许让着我!”   “我没让着你,你现在再稍微用点力,师兄的脖子就断了。”   娄灵放开为了不和她打而死皮赖脸的华祝,气呼呼来到桌前坐下,“没劲!”   华祝痴笑一声径直走到水盆前,兑了点壶里的热水,试好水温后将盆端着放在了娄灵的面前,摸了摸她的脸,“明天还要赶路,赶紧泡个脚去睡。”   见华祝亲自端盆过来,娄灵的脾气再也耍不起来,她识趣地脱了鞋开始洗脚,屋里一时清净的倒让娄灵有点不适应了,师兄会不会觉得她很吵?他那么累还一味的迁就她,她反过来还去扰他心烦,自己真是不可理喻!   “师兄我洗好了,你可以洗了。”   娄灵擦了脚正要穿鞋,却是被正烧水的华祝过来一把抱起,“我抱你到床上去。”   娄灵落床后,华祝又将地中央她的鞋子一并提到了床边,“你先睡。”   娄灵脱掉外衣钻进被窝,手撑着头看着洗脚的华祝满足道:“师兄……你说我刚才的样子和跳舞的时候大相径庭,那我跳舞是什么样子?”   桌前背对着娄灵的华祝低头想了一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呵呵……”娄灵放肆的笑声中藏着一抹羞涩,“哪有这么夸诞?”   “就是这样美好,灵儿可别不信,以后……只跳给师兄一个人看吧。”   娄灵低头眼神忙乱着,“好……好啊。”   “那灵儿也说说师兄的琴抚的如何?”   “师兄的琴技嘛……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近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既丰赡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终,嗟姣妙以弘丽,何变态之无穷。”   华祝听后浅浅一笑,“师妹也是谬赞了,那曲《凤求凰》是我第一次弹,以后也只弹给你一人听,师兄做到了善始,却没有做到令终,被师傅打断的尾音,师兄一定找时间给你续上。”   “好……好。”但灵儿希望的是,你能续给另外一个人听。   “睡吧。”华祝洗完脚吹了灯,坐在桌上正要躺下,娄灵一个激灵坐起来就开始唤他,“师兄你干什么?到床上来睡。”   华祝盘腿坐着在暗中与娄灵对视道,“师兄睡这自在。”   “让你睡那受罪还不如再订一间房呢,再说和我睡一起怎么不自在了?我的睡/姿可是被姑姑□□过的,又没有什么坏毛病。”   华祝惊诧道:“你姑姑为什么要调/教你的睡/姿?”   娄灵眉眼低垂,“大家闺秀都要被训练的,无论是站姿、坐姿、走姿、睡姿、拜姿、跪姿都要端庄得体,不得僭越,姑姑说……是为了万一哪天我入宫了,好少受点苦……”   华祝听后跳下了桌子来到娄灵身边,“我说的不自在,和你说的不自在不是一回事,罢了……”   华祝无奈地掀开了被子躺在床外侧,娄灵却依旧坐着不肯睡。   “你快躺下,小心着凉。”   “师兄……”   娄灵魅惑的声音和灼热的目光让华祝有点受不住,“怎……怎么了?”   “我们今晚洞房吧。”   华祝惊坐而起与娄灵对视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娄灵点点头,“知道啊,师兄你这表情是……不愿意?”   华祝以手扶着额来掩饰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突如其来的澎湃,试问世间有哪个正常的男子会不愿与自己喜欢的女子亲近?   “不是不愿意……”   “那你为什么这么婆妈?”   竟然说他婆妈?华祝身子前倾凑近娄灵,想看看她到底是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只是在闹着玩的。   华祝的脸已经凑到了娄灵的面前,眼看他的鼻尖就要碰到她的,他本以为娄灵会躲开,却没想到她的唇直接覆在了他的上,顷刻间,华祝便乱了心智,他顺势将娄灵压在身/下邪魅一笑,“灵儿确定自己知道什么是洞房?”   “我虽然没行过医,但讲医理的书没少看,师兄还要问么?”   医理中讲阴阳养生之道的确实不少,看来是明知故就,她已是他的妻子,让妻子主动提出洞房这种要求,他真是汗颜,于是华祝脚一抬,放下了幔帐,在娄灵耳边声音酥麻道:“不问了,是师兄不好。”   华祝声音中充斥着的情/欲,让刚才还对答如流的娄灵一下身子瘫软,没了说话的力气…… ☆、第七十六章      “师兄,准备好,师傅过来了。”   第二天一早,徂尔起床出门正要下楼,迎面碰上了也开门出来的华祝和娄灵。   “师傅早。”华祝和娄灵齐声道。   徂尔看着从一间房里出来的两人一愣,他先是瞥了一眼娄灵,紧接着就开始责备华祝,“她要干什么我不管,但我不准你跟她一样任性妄为,听见没有?”   华祝低着头不说话。   听见动静的春蔚也从房里走出来,双眼肿的跟两个核桃似的,娄灵想笑但顾念到场合这么严肃,也就忍住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听见了没有?”   徂尔双目喷张,让娄灵有一点害怕,她暗中推了推身边的华祝,华祝才幽幽应承道:“听见了师傅。”   娄灵的小动作怎么能瞒过徂尔的双眼,他警告着又扫了娄灵一眼后转身下了楼,向来风雪无阻粘着华祝的春蔚,此时也一声不吭跟着徂尔下了楼,被留在楼上呆立着的华祝和娄灵倒像是被人给抛弃了。   娄灵拉了拉华祝的衣袖,抱歉道:“师兄,害你又被你师傅训了。”   华祝倒是毫不在意,“我被师傅训是常事,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不开心!师傅生气我开心,但他吼你我就不开心,算了,以后不惹他了,我们也下去吧。”   “好。”   四人还是坐在那张最里边的桌上,白犬自昨晚出去后,就没再见过他的影子,不想也知道他肯定是去哪个女子的暖香阁里过夜了。   徂尔:“赶快吃,吃完我们上路,不用管姓白的。”   “……姓白的在这,不劳你们挂念……”   徂尔话音刚落,白犬满面红光,高视阔步走了进来,他毫不客气地坐在徂尔身边,抓起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边吃还边陶醉道:“这里的女人,真是……”   “住嘴吃饭。”料想白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徂尔打断了他就要出口的靡靡之声。   白犬大好的兴致被徂尔搅扰,于是他不悦地挑着眉漠视徂尔道:“差点忘了在座的除了我都是正人君子了,吃饭吃饭……”装什么假正经?活该你徂尔孤老一生。   没人想要和臭名昭着的白犬理论,只要他不说话,饭桌上一般都是安安静静的。   “小二,把我们的马牵出来。”   华祝先吃完结了账来到客店门前牵马,只是脚刚一迈出门,他就看见了不远处一群不善的官兵眼瞅着往客栈这边来,而在前边给他们带路的那人……正是这客店的老板,歌舞坊的当家。   华祝预料此中有乾坤,于是他转身折进去一把揪住了正在跑堂的店小二,“你们老板带着官兵做什么?”   还在桌上的娄灵四人见华祝对小二动上了干戈,纷纷放下筷子过来,“怎么了师兄?”   “外边有官兵,恐有麻烦。”   店小二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客栈就被那伙官兵包围了,想着抓了店小二也无用,于是华祝松了手,拍拍小二被他抓皱的衣服。   店小二见华祝肯放过他,立马双腿哆嗦着狂奔出店外躲在了金大娘的身后,只是都脱险半天了,小二依旧害怕的瑟瑟发抖。   徂尔见外边那群官兵周身被戾气缠绕,态度还嚣张跋扈,一看就是长期欺压百姓的主,来者不善也不知是为何,于是他和颜悦色探话道:“饭钱已经付过,我们马上就走,不妨碍各位办差。”   徂尔话音一落,前边那个带头的官差便拔刀相拦,“走?可以,不过得先跟我们回趟府衙。”   带路的金大娘随即也附和道:“对,跟差爷先回府衙。”   白犬昨晚去了倾城歌舞坊,也算是与金大娘打过交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既然官兵是她领来的,看来还得从她下手……   “金大娘,你是开门做生意的生意人,不该存的心思最好还是别存,省得哪天给人收拾了……”   金大娘一听白犬这话,就地装模作样哭诉道:“官爷您瞅瞅,您瞅瞅,他当着大家伙的面还敢威胁我,根本就是不将各位爷放在眼里,我们万红肯定就是他害死的!”   白犬听了金大娘的指控后仰天大笑,“哈哈……昨夜老子已经给那个万红赎了身,你这个鬼婆娘现在反咬老子一口,是何居心?”   白犬气焰嚣张,金大娘也不甘示弱,“在官爷面前你还敢鬼话连篇?万红的卖身契现在还在我手里,你竟敢谎称给她赎身?官爷,万红昨夜一直在陪他,可今早她杳无踪迹不说,房间里还血迹斑斑,我们歌舞坊的姑娘向来卖艺不卖身,他却昨日仗着自己身怀武功,多次轻薄我们万红……”   慷慨激昂的金大娘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瘫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万红啊……你死的好冤啊,你放心去吧,官差老爷会给你讨个公道的……”   颠倒是非黑白惺惺作态的金大娘,让白犬再也忍不了,他悄声对徂尔说:“不跟这帮蛮不讲理的人废话,待会你们先走。”   白犬从空中翻身一跃,跳到了金大娘身边,顺势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私语道:“老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实话,别说是你,官差老子也照样杀不误!”   金大娘见白犬朝她过来,本来还想躲,但是没快过白犬,结果就成了他手中的鱼肉。她手中万红的卖身契是连夜伪造的,万红房间里的血也都是鸡血,万红被赎身以后去了哪说到底她也不知道,她只是想让官差先把他们五个抓起来,之后她再稍加运作,救那两个女子出来,她们一感恩戴德,说不定就乖乖留下了,若是不乖,就收拾到她们乖为止,可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命被人家攥在了手上,她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不能说!说了蹲大牢的就该是她了,她就不信在官差面前他敢把她怎么样,“官爷救命啊,你们听听,这个狂徒不但想杀我灭口,还说要连你们一块杀,救命啊……”   官差一看金大娘落在了白犬手中,出于职责就开始警卫防备,“快放人!不然我们要放箭了!”   “那就看看是你们的箭快还是我的鞭快!”   “慢着!”徂尔见白犬要亮鞭,冲他大喝了一声,若是白犬现了他的倒钩银鞭,他的身份必定暴露无疑,那这一路上就别再想安生了。   徂尔这一喊,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去,华祝、娄灵、春蔚三人看着徂尔步步向前边那个领头的官差逼去。   官差哪能想到向他走来的是当年名震天下的第一刺客徂尔不归?他抬手就将刀架在了徂尔的脖子上。   徂尔侧头看一眼他左肩上寒气逼人的刀,然后镇定自若地拿出了满满一钱袋银子,悄悄塞给了官差,“我们与那疯子不熟,是昨日才在路上碰到的,因为都要去都城就搭了个伴,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除了他,我们昨晚谁都没去过舞坊,官爷行行好就放过我们吧。”   这是徂尔生平第一次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也是生平第一次这么低三下四……   那官差接过徂尔沉甸甸的钱袋子,与他面贴面也循循善诱道:“我身后带着这么多兄弟,你说你跟那个杀人犯没关系,我信!但也得让他们、让百姓、让官老爷都信才行。金大娘大清早击鼓鸣冤,这事我们大人已经知道了,金大娘说凶手共有五人,如果只抓一个回去……我没法向上头交代,这样吧……你们先跟我回去,你放心,不管你跟他有没有关系,只要过了堂,我保证会放你出来,这样我们就谁也不用为难……”   拿了好处还破理一大堆,徂尔暗自攥紧了拳头,“我倒是还有一个办法……”   竟敢反驳他?领头官差脸一沉,“有何办法?”   “就是……”徂尔脚下乘风,凌波微步,身形一转一群人顷刻间便全被他点了穴,动弹不得。   那官差前一秒还看见身前的徂尔动嘴说话,后一秒只觉得拿刀的手一沉,架着刀的脖子却不见了,官差慌乱的前后左右正四处查找,徂尔又突然飘到了他眼前,吓的官差连连后退。   徂尔最后点了那个官差的穴,拿回了他的钱袋,“你们的穴道半个时辰后自动解开,这就是我说的好办法。”   徂尔掂着钱袋上了马,对门口傻站着华祝、娄灵、春蔚道:“还不快走!”   “哦。”三人回过神来应答着上了马。   目睹了刚才徂尔诡谲身形的金大娘,早已被吓的晕在了地上,但白犬还是没打算放过她,胆敢在他面前恶意中伤自己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不论何种原因,向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马上的徂尔见白犬要掐死已经都晕过去了的金大娘,想阻止已来不及,于是他脱口而出大喊着:“白犬!住手!”   说完以后,徂尔才意识到他暴露了白犬的名字。   华祝捏着袖中的银针要救下金大娘,却是被娄灵暗地里压了下去……   白犬哪里肯罢手?他的右手在金大娘的脖子上轻轻那么一扭,金大娘瞬间便断了气,“这种鸟人,活在这世上有何用?还是早点去阎王殿报到吧。”白犬说完还朝着金大娘的尸体吐了一口口水。   金大娘死后徂尔便驾马朝城门而去,华祝、娄灵、春蔚也纷纷跟了上去,白犬依旧不紧不慢地对着点了穴,形态各异的官差警告道:“今天就姑且放过你们这帮没脑子的官差!老子最后再说一遍,那个万红是生是死跟老子半点关系都没有!”   白犬解了恨后,立即翻身上马去追上徂尔他们。   还好消息传的够慢,他们赶得够快,才能顺利出了城。   一出城门,华祝就问出了他心中的疑虑,“灵儿,你刚刚为什么……”阻止我救金大娘。   “你会知道的,驾!”   娄灵又开始了疯狂的赶路,她对华祝没由来的冷漠,让华祝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驾!灵儿,你慢点……”   “白犬,你得和我们分开走。”   白犬知道徂尔在想什么,“呵呵,是你把老子的名号报出去的,现在倒是想让老子独自承担后果?徂尔不归的‘胸襟气魄’真是令我白犬大开眼界!”   “我不想跟你耍嘴皮,你要是还想要玉飞山的东西就必须分头走。”   “老子也不想跟你废话,要是连命都丢了,老子要玉飞山的东西还有个鸟用,老子就是要跟你们一道!”   “那我今天就替天行道。”白犬仇家众多,他刚才又杀了金大娘,说不定一会就被官兵追上来了,白犬铁定不能跟他们一起走。   白犬泼皮地冲徂尔一乐,“你的两个徒弟早跑了,你确定现在要跟我打?”   “越早解决你这个麻烦越好。”   “你就不想知道无缘无故的那个婆娘为何要咬我?”   “还不是你自己作孽。”   “如果我说是那个娄灵设的这局呢……”   徂尔双眼危险一眯,“你什么意思?”   白犬呵呵一笑,“什么意思?那婆娘那么大的客店人却稀稀拉拉,你说她是靠什么挣钱?当然是她的舞坊,你的两个徒弟昨夜大晚上不睡觉在外抛头露面不说,还当着众人的面琴舞和鸣,比翼□□,引的睡下的人也要穿上衣服去围观。当时我就在岸边,那盛况你也看见了,就娄灵那样貌和舞技,但凡在场的青楼老鸨,舞坊坊主,哪有不动心的?”   白犬见徂尔低头陷入了沉思,又道:“那婆娘说的那个万红是她舞坊的头牌,万红答应陪我一晚,我答应帮她赎身,本来还担心她是舞坊的当红那姓金的婆娘不肯同意她走,没想到那婆娘不但答应的爽快,更是说了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昨晚我没在意这句话,不过她刚才看娄灵就像是看到了一座金山的眼神,早已经出卖了她……所以我推测,昨晚娄灵利用华祝绝妙的琴音帮她引围观的人来,围观的人不遗余力的吹捧又坚定了金婆娘志在必得的心,金婆娘为了让娄灵进她的舞坊,于是就有了刚才那出,而这一出的目的,根本就是为了暴露我的身份和让你们牵连在内,所以……即便不是你,娄灵也一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装作不经意间喊出我的名字,让我的仇家抬头现身,也让你们一路不安生……”   白犬说着拍了拍胸脯继续道:“我白犬虽荒唐,但从来不打诳语,娄灵之所以费尽心力这么做的原因,或许她根本就不想与我们同行,又或许还操着其他什么更狠毒的心。话已至此,你要是还想打,那我只能奉陪到底。”   开玩笑,压根不是徂尔的对手,他可不想和徂尔打,不过他刚才的话虽然只是推测,但也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谁能想到一个小姑娘的心机城府竟可以深似无底洞,真是让他白犬大开眼界。   “追!”徂尔的一字千金真是让白犬大大松了一口气,“好!”   徂尔和白犬追到一片树林的时候,就看见华祝、娄灵和春蔚正与一帮人打斗着,徂尔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帮他们,而是来到娄灵身边抓住了她的手腕。   打斗中的娄灵回头看着莫名其妙钳住自己手腕的徂尔道:“你放手!”   “我放手?你怎么不让自己老实点?”   那些歹徒见他们内讧,瞅准时机就向娄灵与徂尔下狠手,娄灵招招步步不得力,抵挡的万分辛苦,“师傅,有什么事待会说,你先放手啊!”   “待会?待会你就趁乱逃了!你敢说这些人不是你故意引来的?”   娄灵惊诧,徂尔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不过他知道又能如何?娄灵也不管那些袭来的人了,回身便与徂尔打起来……   华祝一看娄灵与徂尔打了起来,也不管这些突然间从树林里冒出来的杀手了,飞身来到他俩中间就地化解着他们的招式。   “你被她利用的还不够么?还不快退下!”徂尔抬手便给了毫无防备的华祝一掌。   华祝坐在地上神情呆滞木讷,你被她利用的还不够么……你被她利用的还不够么……你被她利用的还不够么……连师父也已经看出来了么?   娄灵见华祝被打倒在地,嘴角还出了血,她与华祝希冀的目光对视了一瞬便错开,她忍住了着急关心的言语神态,冷漠平静地捡起地上的一把剑向徂尔杀去。   以前的一切,到此为止。   “你以为你能打过我?”徂尔鄙夷道。   “不试又怎么知道?”娄灵无比狂妄。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徂尔放了娄灵,与她正式开始交手。   林中的杀手、身怀武学的人越聚越多,后来的这些人大多都是喊着报仇冲着白犬去了,春蔚见华祝被徂尔打了一掌后就倒地不起,以为他受了很重的伤,就来到华祝身边一面保护着他,一面自己防着身……   娄灵自知不是徂尔的对手,于是学着那天与白犬在九畑宅子打斗的情形,招式故意迷乱疾劲起来。   “还不住手?你忘了你爹娘在竹林里了?难道你不管他们了?”徂尔见娄灵招式轻狂、脚步虚浮,怕她走火入魔,就开始劝降。   “当然管,不过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你以为你能破得了我的九卦阵?”   “还是那句话,不试又怎么知道,我爹娘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辈子也别想去平界!”   徂尔震惊,“你怎么知道?祝儿告诉你的?”   真是的,什么都怪师兄!“你来宅子的那天我并没有昏迷,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娄灵卯足了劲与徂尔对着干,徂尔虽然很生气但也不敢逼娄灵太急,他们打斗到马休息的地方时,娄灵一下翻身上了马,独自驾马向前奔去,被娄灵耍了的徂尔看着逃跑的娄灵目瞪口呆,正要去追就被一群从天而降的暗卫围住……   华祝看着潇洒远去的娄灵,六神无主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行尸走肉般地穿过混乱打斗的人群,刚拽住了一匹马的缰绳,后背就传来一阵刺痛,灵儿……引来这么多杀手,这就是你不让我救下金大娘的原因?   “蒙大哥!”见华祝被人从背后直直砍了一刀,春蔚撕心裂肺嚎叫着来到华祝的身边。   “蒙大哥你怎么样?你怎么那么傻?她要是心中真的有你,怎会抛下你不管不顾!她就是在利用你,你追上去还有什么用……”你为什么就不看看眼前的人?   春蔚正说着话,又一个暗卫直直向华祝刺来,春蔚应付眼前的刺客已是力不从心,但华祝不仅对冲着他来的暗卫视而不见,还执着地继续要去追娄灵。春蔚黯然,或许只有有人为他的错误决定付出代价时,他才会选择留下,才会不一错再错,也才不会为了娄灵那样根本不配拥有他爱的女子不顾一切……   “蒙大哥小心!”春蔚避开了自己的要害、背着身子挡在了华祝身前,她的左肩被刺中,血流不止。   “春蔚……”华祝回头接住为他受伤的春蔚的同时飞出了袖中的银针,但他的双眼依旧在盯着娄灵离开的方向。   一声蒙大哥,一声春蔚,娄灵便已经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她泪流满面强忍住没回头,事已至此,她无路可退,他恨她也好,怨她也罢,都是她应该承受的报应,只是没想到心会这么的痛,原来不止是恨可以伤骨伤髓,爱也同样可以……   树林里的人越来越多,白犬也已受了重伤,他没受伤的时候还好,受了伤后那些仇人的双眼就更加的嗜血躁动了。   徂尔暂时摆脱了那些暗卫来到了受伤的华祝和春蔚身边,“带她先走,沿路留下记号。”   “是,师傅小心。”   华祝抱着受伤的春蔚翻身上马,正准备要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时,那十几个去找红背竹竿草的虎贲也从天而降,“属下救驾来迟,主子恕罪。”   “两个人跟我走,其余的留下来帮我师傅!”   “是,主子!”   失血过多半晕半醒的春蔚靠在了华祝的怀里,她肩头殷鲜的血液染红了华祝白亮的外衣,这次华祝没有将她拒之门外。   “春姑娘,你撑着点……” ☆、第七十七章      华祝和春蔚出了林子后,来到不远处隐蔽着的一间破庙里,庙的四面墙还算完好,屋顶的茅草瓦片却是所剩无几,以至于不论从庙里的哪个位置抬头,都能一眼就看见湛蓝澄明的高空。   虎贲在外守着,华祝扶着受伤的春蔚进了庙,虽是寒冬时节,春蔚的额头上却是被疼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汗。   “春蔚姑娘,冒犯了。”   华祝扶着春蔚坐在地面的干草堆上后,拿出创伤药要给她止血,春蔚却是连连后退着躲闪开来。   华祝疲累道:“这周围荒无人烟,少有住户,你要是觉得我手脚笨拙,我让虎贲进来。”   春蔚摁着阵阵刺痛的左肩连忙摇头,“不是……世子先来,世子背上的伤要紧,春蔚的伤不碍事。”   华祝背上的伤是被砍不甚深的刀伤,春蔚肩上的伤则是被狠刺了的剑伤,春蔚又是个女子,分明就是她的伤势来的更重一些。华祝念情况紧急,春蔚又是为了救他才伤,不想再耽误治疗时间的他,冲着门外的虎贲喊道:“进来一个。”   ……   春蔚和虎贲是闼复离开几日后来到他身边的,自称是受了蒙皇之命来保护世子的,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在尤砀山,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跟他们去蒙国,去见见父王,也去给已过世的母后磕头上香,但他不仅已经下了尤砀山,还沾染了人间红尘,所以不舍得轻易离开。   父王不知是从闼复口中得知了灵儿与玉飞山的渊源,还是霄嫣的事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又也许是春蔚和虎贲直接打探到消息而后传了回去,总之他与灵儿,灵儿与玉飞山的事就全被父王知晓了……   华祝又想起了很久以前娄灵问过他的问题:   “想不想见你父母?”   “想……”   “如果他们希望你留下来陪他们,你会不会留下来?”   “那我们就一起留下来……”   “师兄能不能送我一样东西?”   “你想要什么?”   “你身上的那块水滴白玉……”   白玉早已到了父王手里,灵儿你也已经间接回答了不会和我一起留下来,如果是我说的‘一起留下来’五个字让你有了弃我的念头,那这中间、后来发生的一切,又算得上什么……   进来的虎贲在门口听着命,“主子……主子?”   “嗯?”回神后的华祝把药瓶扔给了虎贲,“帮我背上上药。”   “是。”虎贲麻利的上好药,又退出了庙外。   “这下可以了么?”   华祝的面无表情在春蔚看来是对她的不耐烦,“世子这么着急是不是还想着要去追她?”   “不去了,暗卫故意放她走,她应该不会有危险。”   春蔚听后心里一凉,原来去追是怕她有危险,不追是因为想到她不会有危险,还真是讽刺!   “呵呵……她是不会有危险,我们可险些被她给害死了,咳咳……”情绪激动的春蔚不住咳嗽。   “别说了,上药。”   “我不上药!我跟着世子出生入死,还是抵不过她步步陷你于泥潭?”   春蔚任性露骨的话一出口,华祝便将药瓶放在了她面前的地上,“剑伤在你左肩后方,你抬起右手就能够得着,我出去回避一下。”华祝说完起身要往庙外走。   春蔚看着华祝决绝的背影嘶吼道:“世子!她能为你做的一切我都能做,她不能为你做的我也能做,她如此绝情,你为何偏要痴情自伤?”   春蔚刚才为他挡那一剑,华祝打心里觉得愧对于她,但一旦要是牵扯到娄灵,他便丝毫不能忍让。   “我什么都不需要她做,所以你也不必为我做什么,如果命定的人不是她,那也不会是别人。”   事到如今华祝依旧不给她一星半点的机会,春蔚伤心地落着泪,不甘心道:“她究竟哪里好?值得你这样对她?”   “在世人眼里她纵有千般不好万般过错,她也始终是我唯一的师妹,唯一的妻子,她没有对不起我,是利欲熏心的人们对不起她,这世间被权利物质蒙蔽双眼丧失了良知的人何其多,她是不希望我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接受他们莫须有的指责。”   “这是她跟世子说的么?世子不觉得自己是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么?”   “你可以选择不信她,但我的意志却是谁都左右不了的。师傅和白犬快到了,你尽早给自己止血,否则我只能让虎贲护送你回国了。”华祝平心静气说完后,走了出去。   春蔚掉在地上的眼泪瞬间已结成冰,唯一的师妹……唯一的妻子……呵呵,蒙洑渊,早知如此,我不会来找你,我会直接去圣坛,那里的滋味大抵也不会比现在更难过吧……   “主子!”华祝一出来,两虎贲便拱手行礼。   “刚才你们为何突然现身树林?”   “我们收到姑娘见血封喉毒已解的消息就马上赶来了,大王也已率兵启程前往玉飞山,大王还让您做好十五回国的准备。”   “知道了,你们去捡些柴火来。”   “是。”   华祝望着娄灵骑马离开的方向,既然灵儿你不想让我们跟着,师兄现在又不能追上去帮你,那就只能为你尽力拖延时间了……   半个时辰后,徂尔和白犬沿着华祝一路留下的记号来到了庙前,正在里边添着柴火的华祝听到外边的脚步声赶忙出来迎接,“师傅,您怎么样?”   徂尔见华祝不住地盯着他的衣服看,便宽慰道:“不碍事,衣服上的血渍都是别人的,倒是白犬伤的有点重,快和我把他扶到里边去。”   “好。”   庙里华祝生的那两堆火着的正旺,春蔚给自己上了药后,就一直靠在墙边一声不吭地闭目养神。   华祝给白犬检查着伤势,白犬浑身共有十二处刀伤,看来那些人真是想要他的命。   “师傅,我只带了一瓶金创药,已经被我和春蔚姑娘用的差不多了,白犬的伤不宜再动弹,要不先让虎贲去就近的镇子上买几瓶创伤药回来。”   徂尔:“不行,这样就更赶不上娄灵了!春蔚姑娘的伤怎么样?”   华祝:“春蔚姑娘的伤口较深,也不宜再骑马颠簸。”   徂尔:“那就让一个虎贲去买药,另一个虎贲在这守着白犬和春蔚,你跟我去追娄灵,那个鬼丫头笃定的表情好像知道怎么破我的九卦阵,师傅真是糊涂,她连九曲阵都会,怎么会破不了衍生出来的九卦阵,要是让她把她的父母救走,我就没有去平界的保障了!”此时的徂尔显得很是焦躁捉急。   华祝心尖一颤,灵儿会九卦阵?那林中当日她身陷九卦阵险些遭遇不测的时候,为何不出手?难道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他在林中偷偷跟着她..…担心她……喜欢她……这怎么可能?   “师兄,当日在林中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害羞……你肯定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上我了……”   这是她两天前刚问过他的话,他的灵儿当真如此可怕?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利用他对她的感情,那她为何还要答应与他拜堂?为何还要主动与他圆房?他不信她心里面丁点都没有他,他不信!!!他要给她争取时间,对,争取时间,争取时间……   “师傅,今日连万俟的暗卫都来了,说明这事万俟淳也知道,我们都受了伤,怕是还没到永城就被万俟淳的人给活捉了。”   “以后不许再叫这个欺师灭祖的不肖徒孙师妹!我徂尔就你一个徒弟,没有像她这样的杂种!”   “师傅!”   “怎么?我骂她你心疼了?是不是哪天死在她手上了你还以为她爱你?是为了你好?师傅今天就把话撂这儿,十五她要是不听话,我就清理门户!你要是敢拦着,我连你一块清理!”   华祝不想再惹正在气头上的徂尔发怒,十五的事十五再说,“那师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白犬的伤不宜久拖。”   徂尔恼怒地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白犬,“真是个麻烦精!去让虎贲买药!”   见徂尔好像已经打消了去追娄灵的念头,华祝放心地冲着外边喊道:“派一个人去买三瓶上好的金创药,顺便带点吃的,要快!”   “是。”   虎贲回应的声音有点失落低沉,来万俟的十几个虎贲现在就剩下了他们俩,这又是在异国他乡,人非草木,心中怎能不难过?   见徂尔焦急的心绪渐渐平复,华祝又继续开导,“师傅,林中的那些人都死了么?”   “那么多人,哪里能杀得过来?他们都是有备而来的,尤其是暗卫,穿着金丝软甲,像百足之虫,要不是那几个虎贲拼死拦住那帮人,我和白犬又半路弃马,让空马把那些人引去永城的方向,我们怎么能轻易脱身?”   华祝听后暗思:依灵儿的个性,她今晚肯定会赶夜路,这样的话,她明日一早便能到了永城,明日离十五仅剩下八天的时间,万俟淳也是时候启程去玉飞山了。   “师傅……”   “怎么了?”   “你说万俟与戴国大战在即,万俟淳和戴方涤会亲自领兵去玉飞山么?”   “玉飞山是三国共有领土,谁都不知道里边有什么,万一里边真有堆积成山的宝藏,到时候都成了别国的囊中之物是小,放弃了对玉飞山这块地盘的争夺是大,‘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尺寸与人’,没有哪个国君愿意自己因为丢了一块芝麻大点的疆土而遭后人诟病的,再说万俟与戴国开战说到底也不是万俟淳与戴方涤领兵,所以他们肯定会去。”   华祝听后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离十五只剩下八天了,虎贲说我父王已经启程去了玉飞山,那么万俟与戴国也应该在行动了,既然我们现在受着伤,去永城又有危险,不如……我们也直接去玉飞山何如?”   徂尔皱着眉深思熟虑道:“不行!万一娄灵救了她的父母后十五不现身,我们岂不是又被她耍了!”   “她不会不去的,闼复现在还在我父王手里,闼复是卢国人,是她姑姑未婚夫的弟弟,又是因为她才落得如此下场,她为了救人一定会去的。”   见徂尔还在犹豫,华祝继续给他定心道:“万俟淳诡计多端,我们再往永城去,怕是要着了他的道,虎贲现身万俟,我的身份万俟淳也肯定查到了,他必定想杀我而后快。”白犬行踪也已暴露,只要与白犬在一起,危险便如影随形,虎贲也只剩两人,他和春蔚还受着伤,要是再碰上刚才那帮人,怕是毫无招架之力,这些师傅不是不知道,他要是一一摊开来给师傅说,就明显是做贼心虚了。   徂尔对华祝的话深以为然,他徂尔的命与娄家的命相比,自然是他的更重要,只要能确保娄灵去玉飞山就好说,到时万事就由不得她了。   “好,那就听你的,先在这养一天,明儿一早咱们出发去玉飞山。”   “嗯。”   华祝表面应的平静,心里却在雀跃,灵儿,希望师兄有帮到你,我们到十五才能再相见,这期间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被华祝伤了心久久缓不过神来的春蔚,至始至终闭着眼没说一句话…… ☆、第七十八章      马不停蹄赶了一晚夜路的娄灵,终于在次日早晨天刚亮之际,来到了那片寄托着她思家之情的竹林。   娄灵压住激动到想哭的情绪翻身下马,却是在拐角处看见了从竹林一旁忽然冒出来的黄椒专,郡主怎么会在这?   娄灵停下来打量着黄椒专,那眼神,就仿佛黄椒专是个不速之客。   本来想给娄灵一个惊喜的黄椒专,怎么也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娄灵的冷眼相对,她见娄灵久久踌躇不前,还在满眼内容的打量自己,黄椒专立刻明白了娄灵心中的顾虑,说到底她还是怕他们对她有图谋,不过这次真的是她想多了……   “路上可还顺利?”   “劳郡主挂念,一切安好。”   娄灵生分的语气令专程出城迎接她的黄椒专更加心凉,黄椒专原本想先说一些寒暄的话拉近距离,不过看娄灵的样子,倒是希望有话直说,也是,毕竟互相知根知底,扯那些无关紧要的话,倒好像她拐弯抹角另有所图一般。   “你放心,我是一个人来的,就连何大哥也不知道。”   黄椒专这句话一出,娄灵瞬间就放心了,她知道耿直爽朗的黄椒专说的不是假话,因为郡主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得了她;郡主要是决定了的事,也没人能拦得住她,她与姑姑与自己,还真是有着剪不断的莫大缘分。   “娄灵相信郡主,只是郡主怎么会知道我在此?”   见娄灵冲她露出了笑脸,黄椒专心中拧着的疙瘩也便解开,“是我昨日进宫的时候无意中听见暗卫跟王兄说的,他们还查到你爹娘就被关在这竹林中……”黄椒专说着突然扭捏起来,“我与何大哥的亲事多亏了你,所以我想和你一起救你爹娘,当做报恩。”   “郡主与何将军是天作之合,娄灵并没有做什么。”   “你怎么没做什么?要不是你放白犬回来,说不定我早就已经嫁进陈府,又或者……早就死了。”让她嫁给何大哥以外的人,她宁愿死。   娄灵明白了,当初她放过白犬是想让白犬回来替她报复一下要抓她的陈云璃,没想到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白犬却是给了万俟淳一个整垮陈家的绝好机会,此中白犬功劳最大,但白犬是人们所不齿的坏人,那么追根溯源功劳就成了自己的。黄椒专这么多年想嫁给何参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内心里自然是对她感激涕零,但她娄灵一点都不想居功,因为她不想再与万俟这里还有什么牵连,但现实却是让她歪打正着,想躲也躲不开……   “那郡主可否知道,暗卫为何能知道我的行踪?”白犬的仇家是她故意引来的没错,但暗卫的出现可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只要能帮上孤军奋战的娄灵一星半点,黄椒专就觉得相当高兴了,“当然知道……当日你从王宫离开的时候王兄不是派了六个暗卫护送你么?你在九畑先是被广辕劫持,后又被蒙国虎贲所救,虎贲救你的时候还血洗了广辕的老巢,就连被关押着的暗卫也一个没放过,但有一个暗卫大难不死逃了出来,就是他回来向王兄报的信……”   原来如此,但娄灵转念一想又开始害怕了,万俟淳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地盘上有蒙国虎贲出没,而虎贲又总是跟着师兄,那师兄的身份万俟淳怕是也知晓了,依万俟淳的手段,他怎么肯放过身为蒙国世子的师兄?昨天那么多为了报仇不要命的豺狼虎豹,春蔚那一声撕心裂肺的‘蒙大哥’也不知道师兄伤的重不重?   师兄……灵儿自知罪孽深重对你不起,你要是有什么不测,黄泉路上灵儿陪你……   “那郡主可知道,暗卫除了帮我还有没有得到其他的指令?”比如……暗杀师兄。   “其他指令?”黄椒专垂着眼思索,“……王兄知道你在九畑的遭遇后就立即暗中派人去寻你,才知道你中了见血封喉的毒。当时有很多股知名的、不知名的势力都在找能解毒的红背竹竿草,正好崔杜恒说他手里有一株,便献给了王兄,王兄本想让暗卫给你送去,但又怕引起那些虎贲的猜疑后置你于危险之中,于是他就故意让人转手给了当时正在万俟的白犬。王兄本来是想杀了白犬来着,为了救你就暂且留了他一命。你的毒解了以后,王兄猜你要回来救你父母,也知道徂尔他们一定会阻止你,于是王兄就让人在暗中保护你,只要你有危险或需要,暗卫就会立即出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不知道你说的‘其他指令’是哪一件?”   算了,刺杀别国王室宗人这么大的事,大概也只有万俟淳自己知道。   “大王一直知道我爹娘在林中?”   “不是一直,是徂尔来了以后才知道的,上次林中有阵法的时候是徂尔救走戴方濯的时候,这次林中阵法重启,王兄就猜是你爹娘在里面。”   万俟淳还真是厉害,“那大王为什么觉得徂尔会阻止我带走我爹娘?”   “因为王兄说徂尔对玉飞山的非分之想大过于天下所有的人,徂尔在林中布的阵法也不是为了保护你爹娘,而是为了能控制你爹娘,从而牵制你……还有你师兄,他是蒙国人又是徂尔的徒弟,不知道会不会也……”对你不利……   “他不会!”娄灵顿了顿又道:“即便他会,也是我逼的。”   黄椒专见自己戳中了娄灵的痛处也不再继续往下说,世间万般伤痛不及心伤,伤心最彻底的莫过于情伤,因为经历过,所以她特别能理解娄灵此时对华祝的坚贞,只是希望华祝也莫要辜负娄灵才好。   “郡主……”   “嗯?”黄椒专听到娄灵劝别的语气便知道她不会带她进林了。   “感谢你出城来看我,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情,这林中阵法凶险无比,你是待嫁之身,又贵为郡主,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娄灵万死难辞其咎。”   黄椒专听后却是不以为然,“你最会未雨绸缪了,要是不懂得如何破阵,你怎会冒然进林?还是你觉得我帮不上你什么?”   “郡主若是真的想帮我,那就在原地等我,如果我能顺利带我爹娘出来的话,到时候一定需要你的帮助。”   娄灵现在对九卦阵也只有五成的把握,要是再加上个对阵法一无所知的黄椒专,那就只剩下三成了。   娄灵不想带她便是有自己的考量,黄椒专也就不再坚持,“那好吧,我就在这等你。”   “那就有劳郡主了。”   “别这么客气,还有……王兄明天就要出发去玉飞山了,他既然知道你来,就一定会找你一叙,如果你待会出来看见我身边还有其他人,千万不要惊讶,也不可再怀疑我。”   娄灵被黄椒专的认真委屈逗乐,“郡主放心,我保证不会,要是两个时辰后我还没有出来,郡主就先回去吧。”   “这可不行,两个时辰王兄的人肯定来了,我让他们进去救你。”   “万万不可,两个时辰要是还没出来,就说明我已经遭遇了不测,到时候别让其他人再进去送死,若是大王肯帮忙,就劳烦他去找徂尔,只要跟徂尔说我被陷林中,徂尔就肯定会来救我的。”   “知道了,我相信你的本事,王兄说你与你姑姑相比只有胆色不如她,我却觉得你的胆色只是在你的重情重义面前可以收放自如而已,王兄他只看到你收的一面,而我看到的却全是你放的一面,我觉得你一定能行,这也是我为什么想跟你进林的原因,因为我觉得跟着你不会有危险。”   万俟淳曾经说她胆小,姑姑说她不是胆小只是不想连累家人,黄椒专的话里外都看透了她,此刻她在黄椒专面前就好像没穿衣服一般,既轻松自在又惶恐无底。   “郡主,娄灵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别说一件,只要我能办到的,十件也答应你。”   “要是有什么万一,我求郡主帮助我爹娘去他们想去的地方。”   黄椒专不高兴道:“没有什么万一,你要是这么没把握,我们就去找徂尔,他是天下第一杀手又如何?本郡主就不信他能敌得过千军万马!”   “娄灵当然有把握,不过跟郡主开个玩笑罢了,我现在正要进林。”   黄椒专的嘴上虽然没直接答应,但娄灵知道:自己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一定会帮的。   娄灵垂眸暗思:万俟淳一面与戴国仇怨纠缠,一面要防蒙国图谋不轨,一面又要推行新政,再加上其他乌七八糟的事还能有时间帮她,真是托了姑姑的福,还有郡主黄椒专,已经出了宫却还总是往宫里跑,她的事倒也了解不少,一副滴水之恩欲涌泉相报的模样,让自己看着都觉得歉疚不已,还要她还什么恩情?   没想到原本让她痛恨的万俟淳,被她利用的黄椒专,现在倒是成了她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而疼她爱她,对她千般宠爱万般呵护的师兄,却是成了她的心头痛……   ……   娄灵上马挥别黄椒专进了竹林,马蹄踏踏往向前,娄灵碎碎九曲要诀:“九曲阵乃上古奇阵,内藏天地之妙,外隐生死之谜,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   九曲阵的东南西北中无时无刻不再变化,一旦冒然进入,轻则尸体成为阵法的焚寂陪品,重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九卦阵的星陨虽然也在变,但好像不似九曲阵法那般随意杂乱无章可循。   那晚她坐在竹林阶前,天色是在近一个时辰后亮的,在这一个时辰中,北东南西四个方位的竹阵都有过变幻,她是在第二个时辰刚到时起身去北边挖的笋,结果正巧陷入了阵中,如果她的推理不错,九卦阵的规律便是:   北东南西四个方位,每一炷香的时间里头就有一个方位的阵法是开启的状态,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阵法开始移位,位置接点恰好是顺时针,北方闭合东方开,东方闭合南方开,南方闭合西方开,西方闭合北方又重开,一开三合,而中间至始至终都不变,这就是解释了那三间竹屋为什么处在阵法的最中心,也解释了她待着的一个时辰内北东南西都有相继变幻过,而在第二个时辰刚开始去挖笋的时候,她就陷入了北阵的原因,因为北东南西北刚好是一个时辰一个轮回……   九卦阵应该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能干扰人的正常判断。明明你感觉是安全的道路,一旦踏上,你就必然会走向正变化着的那个方阵,而你……将陷入阵法必死无疑!   就如那日早上一般,她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会去北边摘菜,就是内心强烈地感觉北边好像要比其他地方更加安全,结果却不偏不倚中了招。   与九卦阵相比,九曲阵讲究的就是快,除了掌握阵法本身的精妙外,还要武功卓绝到可以做到瞬移,只有这样才能在判断到危险的第一时间让自己身处安全之地。   像徂尔这种对平界有着无限痴迷的人,即使她带着他进了九曲阵,他怕也是去不了平界的,因为一旦闯入了九曲阵,阵法就会立刻将所有人都分成单个的人,所以不精通九曲阵的徂尔,他即便入了阵也根本不可能去到平界,而她自己,虽然精通九曲阵,但她的武功和心境对上九曲阵都是个未知数,多半也会死在阵中……   ……   娄灵在阵法外缘弯腰捡起四块轻小的石头,之后单脚站在马背上闭眼感受着林中的变化,既然入口处是竹林的东方,那就先从东边开始试探。   娄灵弹一颗石子向东方深处,林中没有动静,她又用力扔了一颗石子向北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娄灵将第三颗石子扔向了南方,石头刚一扔出手,娄灵就听到了南方传来阵阵呼啸的风声,那声音一如师兄那次救她让她心惊胆战。   既然南方有动静,那就说明阵法现在正处于南方,那么下一个方位就是西方,再往下就是北方和东方,而她现在刚好处于最后的东方,也就是说:只要她能在半个时辰内,从竹林的东边直穿西边,期间经过位于东西中间的竹屋,就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想明白后,为了不让阵法干扰自己的判断,娄灵解下发带蒙在了自己眼上,她深呼了一口气,然后趴在马儿的耳朵边道:“直直往西走,拜托了马儿。”   娄灵刚一说完,马就仰头嘶鸣着深入林中,什么都看不见的娄灵握着缰绳的手满是冷汗,她心中默记着时辰……当日与师兄步行是将近一炷香时间出的林,以现在马的速度来看,不出一盏茶便能到达竹屋。   一盏茶过后,马逐渐慢了下来,娄灵不确定马带她走到了哪儿,她正欲伸手解下眼前束带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中……   “灵儿!”娄子傅听到外边嗒嗒的马蹄声,本以为是徂尔,没想到却是多日不见的女儿。   娄灵听到娄子傅的声音后,摘下束带喜极而泣,她翻身下马,一下子扑到了娄子傅的怀里,“爹,我可找到你了,灵儿好想你。”   “爹也想你,来,让爹看看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爹,我没事,大娘在哪个屋,我去看看她。”娄灵显得有点迫不及待。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都是这么急躁!”见娄灵不配合,娄子傅就自己绕着娄灵转了一圈,身体好像是没什么异样,“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爹,我们进屋再说。”   竹屋里略渠正给娄潼缝着衣服,娄潼则趴在床上正玩着一个竹制的玩具……   “大娘!”   略渠被开门进来的娄灵吓了一跳,她正呆愣出神的时候,一不小心被针扎到了手,“哎呀!”   跟在娄灵身后的娄子傅见状,立即上前用嘴将略渠手指冒出来的血珠吸干,“怎么这么不小心?”   略渠脸红着嗔怪道:“你干什么?孩子们还在呢!”   “啊,没关系,就当我和潼儿不存在。”娄灵坏笑着过去一把抱起了娄潼。   “潼儿,想姐姐没?”   娄潼冲着娄灵先是傻呵呵一笑,接着就啃起了娄灵的脸,弄了娄灵一脸的口水,娄灵也丝毫不介意。   “事出紧急,姐姐什么东西都没给你准备,不过等我们出去了,你要什么姐姐就给你买什么,潼儿你说好不好?”   娄潼高兴地对着娄灵哇哇地叫着,“爹,大娘你们看,潼儿好聪明,他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娄灵回头看向娄子傅和略渠,却是捕捉到了他们交汇的眼神下的犹豫和为难,娄灵抱着娄潼四处打量这间竹屋,难怪她进来的时候觉得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原来是又做了两个套间,而且房间里的陈设竟然与娄府的一模一样……   “爹,大娘……你们要是不想离开这的话,那我们就不离开。”   娄子傅走过来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娄灵头,“你还没告诉爹这些天过得怎么样?万俟淳有没有为难你?”   看来自那天从宫里来到这,爹和大娘就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了,师兄是什么也不会告诉爹的,徂尔怕爹阻止她去玉飞山就更不会说什么了,这竹林倒是难得的一片乐土,不出去也好。   “姑姑已经不在了,万俟淳再为难我也没用,所以他就把我给放了。”   “那这竹林有阵法,灵儿是怎么进来的?”   “爹你忘了,徂尔和师兄就是在这给我疗的伤,我当然知道该怎么进来。”   娄子傅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瞧爹这记性。”   “爹,大娘,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我来就是要带你们去你们想去的地方的,如果你们觉得竹林好,那我们就住在这里,反正谁都进不来,落的个清静自在。”   娄灵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一直默默不语的略渠看着娄子傅欣慰地笑了起来,娄子傅却是对略渠板起了脸。   娄灵故意道:“爹?您觉得呢?”   “爹觉得你有事瞒着爹,你是爹一手带大的,你的花花肠子有几根,爹一清二楚!”   娄灵一愣过后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就知道什么也逃不过爹的眼,灵儿想等爹和大娘有了着落后,跟着师兄去浪迹天涯。”   娄子傅哼了一声,气道:“华祝既然想拐带我的宝贝女儿,那他怎么敢不亲自来?前几日他就与他师傅在这鬼鬼祟祟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他要是不来见我,你就不能跟他走,听见没有?”   “听见啦爹,师兄现在不在万俟,他来的时候女儿一定让他来拜见爹和大娘,那爹……这竹林我们一家人到底是出还是不出?”   娄子傅捏了捏娄灵怀中娄潼的脸蛋,“不出了,你大娘和潼儿都喜欢这里,这里没有是非恩怨,乐得清闲自在。”   “嗯,灵儿也觉得这里不错,那爹,郡主还在竹林外等我,她马上就要与何将军成亲了,有些女儿家的事想让我帮她参谋一下,估计近期没时间来看你们了。”   “何参要与郡主成亲了?呵呵……爹还以为他无欲无求,原来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倒也般配,去吧。”   “嗯。”   娄灵转身将娄潼放回床上,娄潼却是哭闹着紧紧抓住她的衣领不撒手,“潼儿乖,姐姐要走了。”娄潼听后越发哭的响亮,惹得娄灵也鼻子直发酸。   “没事,爹看着他。”娄子傅过来将娄潼重新抱起,但娄潼依旧哭闹不止。   娄灵取下头上那支翠绿的玉簪来到略渠面前,“娘,长这么大灵儿也没送过您什么东西,这个给您。”   娄灵的这声娘叫的略渠有些恍惚,这还是娄灵第一次去了‘大’字,改叫她‘娘’,她高兴地眼中含泪道:“快收起来,我嫁给你爹就不需要这些东西了,你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戴着才好看。”   “我才不需要呢,灵儿不戴也比外边那些个大户小姐好看,娘要是不戴,那就给妹妹留着,就当是我这个姐姐送给她的出生礼。”   略渠嗔怒,“什么妹妹,净胡说八道。”   “我没有话说八道,不信娘给自己把把脉。”   略渠半信半疑着将手搭在了自己的脉腕上,之后她回头对着娄子傅笑靥如花地点了点头。   娄子傅当即大笑地抱着娄潼在原地转圈,“潼儿,你要当哥哥了,开不开心?”回答娄子傅的却只有娄潼的哭声。   “爹娘,那灵儿就先走了。”   “灵儿等等,大……娘去给你做饭,吃了再走。”   “不啦,不敢让郡主久等。”   “那你万事要小心。”   “知道了娘。”   娄灵一边往门口退去,一边不着痕迹地回着话,娄潼的哭声愈发尖细穿耳,像要把嗓子扯破…… ☆、第七十九章      大概是觉得不久后就能相聚,所以爹既没问她破阵的技法,也没有出来送她,这让娄灵心中松快了不少,她多想在竹林和家人待一天明天再走,但她又怕待的越久越舍不得走,待的越久越是被他们看出来什么端倪,她现在都开始对爹说谎了,呵呵……她真该遭雷劈。   屋里娄潼的哭闹声不休,娄子傅哼哈着不着调的小曲安抚着他,时不时也传来几声略渠的痴笑,大概是觉得娄子傅唱的滑稽……   娄灵跪在东侧不起眼的位置,朝着竹屋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女儿不孝,要是灵儿回不来,生下妹妹你们就忘了我这个不孝女吧……”   进林一盏茶,和爹娘叙旧一个时辰,阵法现在要么在西方,要么就是刚到北方,“马儿,从西向东直走。”   马飞驰而前,娄灵抱着马脖子以防被林中的枯枝划伤。   “娄灵!”一盏茶时间还没到,娄灵就听到了黄椒专欣喜的声音。   马停下,娄灵睁开了眼,黄椒专预料的不错,她的身边现在多了万俟贺,多了何参,多了崔杜恒,还多了十几个隐没着的暗卫,他们都在用不同的目光打量着她:黄椒专眼里透着对她的担心,何参眼神平静无波澜,背着药箱的崔杜恒好像在研究她到底有没有受伤,至于万俟贺……他眼神清澈,有礼有距,仿佛与她只是君子之交般的淡如水……   娄灵下马拱手,“有劳各位,娄灵感激不尽!”   黄椒专朝着娄灵的身后瞅了又瞅,“你爹娘呢?”   “他们喜欢林中的生活,便留在了里边。”   “什么?”难以理解这个决定的黄椒专发出一声高喊,大概是觉得有点冒犯就又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挺好挺好。”   “嗯。”娄灵不想过多解释,也没什么必要。   “宫里不方便,所以父王建议你先去何大人的府上,父王晚些时候想出宫见你一面。”   万俟贺话语谦卑无架子,她再不从,倒有点不识抬举,反正也没地方可去,和他们在一起倒也安全,“好。”   “娄姑娘,还是让我给你把把脉吧。”   “不用了,刚才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别在这呆着了,我们进城吧。”   “娄灵,你等等我。”黄椒专追上先行一步的娄灵,与她并肩前行,“你为什么不肯让崔太医给你把脉。”   这个郡主还真是个直肠子,“我自己会把脉,身子也没问题,就不劳烦崔太医了。”   “可你不让崔太医过手把脉,他们心里会犯嘀咕的。”   “郡主,娄灵生来就没那么重要,所以你们也不用把娄灵看的太重要。”   “是你把自己看太轻了,嘉鱼虽然嫁给了贺儿,可她现在还在吃你的醋,要不是陈家没落,估计她能翻了天;还有王兄,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感谢你;还有我,要不是你,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呢。”   陈家姐妹嫁给了万俟兄弟,已经得偿所愿,难不成她们要忌惮记恨她娄灵一辈子?真是可笑。   “有福不得享,那是嘉鱼傻……”   “哈哈,这话说的在理。”   黄椒专的笑声感染了身后跟着的三人,万俟贺奇怪道:“何大人,依你看郡主姑姑因何事笑得那么开怀?”   何参摇头,“郡主一向随性,臣也不知。”   万俟淳又问崔杜恒道:“崔太医,你觉得娄姑娘因何不让你把脉?”   “这……臣也不知。”   万俟贺也不再多言,她比离宫时候更加的孤勇无畏了,也让他更加的自惭形秽,靠着玉飞山便敢于集结号令天下群雄,胆大到这个地步的女子,怕是前无古人亦后无来者了……   进了城后,万俟贺与崔杜恒先回了宫,虽说订了亲后男女双方在结婚前不得见面,但郡主又岂是受礼法约束的人,大概何参也已习以为常了,所以并未多言。   何府只有一个管家和两个仆人,皆是习武的男子,见娄灵相貌不凡,也不像其他女子一样柔弱,郡主更是放下架子对她展颜欢笑,不由猜测起娄灵的身份来。   “去让厨房做点好吃点,大王要来。”   “是,将军。”   “带这位姑娘去客房,无论她有什么吩咐都要满足。”   “属下明白。”   “我也去!”黄椒专怕何参不让她和娄灵在一起,还故意往娄灵身边挪了几步,她就是越看娄灵越是觉得亲切。   “她赶了一晚夜路需要休息,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听何参说娄灵赶了一夜的路,黄椒专便妥协了,“那好吧,你们看什么看,还不快带她去客房休息?”   “是郡主。”黄椒专当着何参的面就开始吆五喝六,抛开她以后是这座府宅的女主人不说,单是她郡主的身份,也够他们下人小心翼翼的了,也不知道过了门后,还有没有他们的活头,哎……   客房里干净简洁,舒适温暖,困顿不堪的娄灵进门寻床就开始补觉……   黄椒专跟着何参来到了正厅,“你不是有话跟我说么?什么?”   “明天我和大王出发去玉飞山,你不准跟着。”   “谁……谁要跟你们了?”黄椒专转身背对着何参,他怎么知道,她谁都没跟说啊!真烦人!   “不跟就好……”何参从身后抱住了黄椒专,顺带亲了亲她的侧脸,“在家乖乖等着我回来娶你。”   黄椒专转身窝进了何参的怀里,软语道:“可是我怕你有事。”   何参轻笑,“又是带兵又是带暗卫的,况且各国去玉飞山也不是为了开战,不会有事的。大王已经把理事权交给了世子,他还想趁机试探一下其他人,万一出了什么不可预料的事,到时候你得帮大王稳住局面。”   “这样啊,那好吧,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保护娄灵,她是我们万俟人,这个理由足够你和王兄在各国面前保护她了,对不对?”   “她是不是万俟人,决定权全在于她,她要是抵死咬定自己是卢国人,也就与万俟划清了界限,没人能救得了她。”   “不对,不管她承不承认,事实就是事实,卢国早已被万俟吞并了。”   “专儿,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娄灵若是坚称自己是卢国人,那她就成了万俟的反贼,大王若是出面救她,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还是不对,如果她说自己是卢国人我觉得更好,在天下各国人面前救了她,岂非彰显了万俟的气魄和仁义?对反贼尚能如此保护看重,说不定其他反贼听闻之后就放下自己手中的武器,甘愿在万俟好好过日子呢?”   黄椒专的一番话倒是点醒了何参,大王要想一统中原,玉飞山或许就是一个马前卒,一颗探路石。   “专儿言之有理,如此反过来一想,倒是柳暗花明了。”   “真的么?那你答应救娄灵了?”黄椒专才不管他们救娄灵的理由是什么,只要能救便是好的。   何参忍不住亲了亲两眼放光,仰头欣喜地看着他的黄椒专,“大王来了后,我会向他禀明,倒是你,萍水相逢,为何要对她这么好?”   “什么萍水相逢?我和她们姑侄俩有缘,当年霄嫣破了你的牢狱之灾,现在娄灵又促成了我们的好事,我就是想帮她们。”   何参目光幽深,这两件事情都与他有关,谁要是想利用她,从他下手就可以,霄嫣与娄灵倒是精明,不过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前途未卜,倒也不足为惧。   “能得专儿的青睐,也算她们三生有幸。”   “那你呢?”   “我?”何参转念呵呵一笑,“能与专儿共度余生,当然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既然知道是福分,那你怎么不早点答应?害我差点嫁给了陈云璃,要是真的嫁给他,那我就自尽,让你这辈子都悔恨不安。”   “你不会嫁给陈云璃。”   “哼!你现在才说这样的风凉话。”   “不是风凉话,谁想娶你,除非他先杀了我。”   “骗人!当年你说不会娶我,后来你又说我值得更好的人相配,你忘了我可没忘。”   何参黯然,到底是他伤了她,“抱歉……”   “哎呀,算了,反正我当初也说过‘你要是敢娶别的女人,我就让她不得善终’的话,算我们扯平了,但你以后要好好对我。”   何大哥之所以一直不接受她,其一就是他无法释怀爹的死,其二是因为母亲无法原谅他,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只会徒增伤感,爹当年那么器重何大哥,又那么疼她,他要是还在世的话,说不定她与何大哥的事早就成了……   “那是当然,我要是对你不好,岂不是成了万俟的罪人。”   黄椒专不满道:“你不能是因为怕成为万俟的罪人才对我好!我要你是因为爱我才对我好!”   “好,爱你。”   “这辈子只能爱我一个。”   “好,只爱你一个。”   何参怀中的黄椒专终于雨过天晴,“这还差不多。”   “将军,大王来了,在厅里。”   门外管家一叩门,黄椒专就像做贼被抓似的,立即从何参的怀中缩了出来,怀中顿时空落落的何参皱眉道:“知道了!”   “那你去找王兄,我去看看娄灵。”   “嗯。”   客房里边静悄悄的,黄椒专刚将手放在门上准备敲时,忽然间想到如果娄灵在睡觉的话会吵醒她,于是她便轻推开门,蹑手蹑脚直接进去了。   “师兄!灵儿对不起你……师兄……呜呜……”   黄椒专在外边就听到了内室娄灵睡梦中的呓语,黄椒专叹息,“娄灵这么爱她的师兄,华祝又是蒙国人,还有戴方濯,娄灵可是帮过他,虽然他还未现身,人们也都误以为他死了,但王兄说他就在戴国宫中。十五那日,王兄肯定不会为难娄灵;蒙国要是还想认这个流落在外的世子,也得顾着华祝几分薄面,这时候就要看华祝对娄灵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真意了;倒是戴国,出尔反尔奸诈阴险,他们若是不承认戴方濯还活着,就更不会承认娄灵与他的交情了,戴朔前些日子还好巧不巧的死在了王兄的宫中,真是可恶晦气!哎……但愿十五那天娄灵不要有事才好。”   “……呜呜……”   娄灵边呓语边啜泣,这还是黄椒专第一次见有人在梦里哭的这么伤心,也不知道娄灵梦里面的华祝到底怎么了……   不一会儿,被自己哭醒的娄灵抬起衣袖擦干了眼泪,但心下依旧悲凉一片,无法自拔。她梦到师兄被人杀了,悲痛的感觉来的是如此的真实,幸好只是个梦。   “外边的可是郡主?”   黄椒专掀开帘子大大方方地进来,“我怕吵醒你,就没敲门进来了。”   娄灵下床穿鞋,“无碍。”   “你没事吧?做恶梦了?”   娄灵取斗篷的手一滞,“我是不是说梦话了?”   “嗯,你喊你师兄了。”   “哦,大概是我太想他了。”   “王兄来了,你要是休息好了,我们就去见他。”   “好。”   娄灵和黄椒专来到客厅的时候,万俟淳与何参正在品茶下棋,见她们进来,万俟淳便将举着的棋子扔进了棋盒里,来到精神不振的娄灵身边,“你受苦了。”   “为了所爱,一切值得。”   “呵呵,好一句‘为了所爱,一切值得’,何将军?”   “大王?”   “上膳。”   “是。”   何参看了一眼一旁候着的管家,会意的管家便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朕明日要启程去玉飞山,既然碰上了,就一起去吧。”上菜的间隙,万俟淳开始与娄灵聊起了正事。   “谢大王美意,但娄灵想一个人去。”娄灵一句话便让万俟淳没了再商量的余地。   “呵呵,还是这么倔,那便随你,吃吧,吃完陪朕四处走走。”   “是。”   菜已上齐,吃饭的人只有四个,菜却是被摆了满满一大桌,而且这一大桌的饭竟然被娄灵吃出了两种不同的味道,一种与宫里的味道极为相似,大概是万俟淳命人从宫里送出来的,另一种她不熟悉的,大概就是何参府上的厨子做出来的,不知是沾了万俟淳的光,还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她宁愿是前者。   娄灵没吃几口就饱了,也不是她拘谨,是实在没胃口。   见娄灵放下筷子,黄椒专惊呼道:“你怎么不吃了?你看看自己都瘦成什么样了?”   娄灵冲黄椒专笑道:“娄灵吃饱了,郡主慢享用。”   黄椒专无奈摇摇头,仿佛娄灵是一棵不听话的朽木,“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你刚才吃的那点,陪王兄走走你就又饿了。”   娄灵:“那就只能劳烦府里的厨子给我准备点点心了。”   万俟淳;“呵呵……一个刁蛮,一个任性,倒也不分上下,点心有的是,不够可以跟朕要,既然是陪朕散步,当然不能委屈了你的肚子。”   坐在席间的娄灵冲着万俟淳低头行礼,“谢大王。”   “嗯。”这次娄灵见他倒是懂了不少礼数,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认可和尊敬吧。 ☆、第八十章      饭后,黄椒专回了侯府,娄灵和万俟淳在何府外僻静的湖边散着步,何参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保护着万俟淳……   “何将军说你去过竹林了,你爹为何不肯出来?若是因为关他去大理寺的事,那他就不是朕认识的娄子傅了……”   “当然不是,爹只是觉得林中清幽雅致的生活更适合他。”   万俟淳叹气,“你爹本是追随嫣儿来的永城,嫣儿不在,他怕是没了奔头,只是可惜了他满腹的经纬之才……哎,嫣儿这一去,也没有比她在的时候平静多少,始终是朕害苦了她。”   “要是因为谁的死就能太平?那这‘太平’来得倒也简单。”   “是啊,天下太平谈何容易,无论有多少人为它陪葬都不够。对了,你在九畑被广辕所劫,那嫣儿的棺椁呢?朕后来派人去把山里找遍了,却始终一无所获。”   娄灵诧异,一无所获?   娄灵:“当日进山后我就被迷晕了,也不知道他们将马车藏在了哪,还没等我打探到马车的下落,就又中了毒,后来的事大王也知道,如果不是时间赶紧,我一定会先去山里寻姑姑的……”   万俟淳:“算了,那马车还有棺椁都是朕命修建王陵的御匠做的,一旦合棺封盖便水火不侵,无人能犯;马车里面也都是机关,敢擅动者就是死。朕已经派人守着山里了,马车如果还在那儿的话就不会有事,寻嫣儿棺椁的事,就等十五过后再说吧。”   “嗯。”她也正是此意。   “真的不跟朕一起上路?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乔装打扮再加上低调行事就不会有事,这点自信娄灵还是有的。”   娄灵一再拒绝同行,万俟淳不知道她是不想给他惹麻烦?还是想与万俟划清界限?何参给他转述椒专的话不无道理,他也很想帮娄灵,可十五那天戴蒙两国同在,也都与她有些渊源,万一她选了华祝所在的蒙国,那蒙国便会成为万俟最大的隐患。娄子傅与略渠尚在竹林,娄灵断然不会舍弃家人,那她就只能舍弃华祝了,但她……真的会这么做么?   “那便由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明早天一亮,娄灵从来没去过玉飞山,要先去山里探探路。”   万俟淳点头正色:“最好能探出一条自救的生路来,十五你要是需要朕的帮忙,朕很乐意帮你,如果你拒绝万俟,朕也希望你能同时拒绝其他国家,否则你接受哪个国家,那个国家便是朕要第一个收拾的。”   万俟淳突然的警告令娄灵哭笑不得,她可从来没想过要卷入他们的纷争。   “娄灵可否问大王一个问题。”   “你问。”   “大王有没有下令暗卫杀我师兄。”   “哈哈……”万俟淳了然道:“杀了你师兄朕有什么好?除非他要杀你,阻止你前行,否则暗卫是不会动他的,你师兄虽是蒙国的世子,但杀了他再让你与朕、与万俟反目成仇,朕觉得这个买卖朕划不来。”   娄灵暗笑,万俟淳一面保护她,一面却又忌惮她,在他的眼里,‘结交她’竟会比让‘师兄死’来得更为重要,那万俟淳真是太不了解师兄了……不管什么原因,有万俟淳的这句话她便放心了,否则师兄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她一定会步上姑姑的后尘……   “大王英明,娄灵心里除了家人就是师兄,他们要是有个好歹,那娄灵便是吃人的厉鬼恶魔。”   万俟淳仰天大笑,“呵呵……你还敢吓唬朕?你几岁来的永城?”   “八岁。”   “现在呢?”   “刚满十四。”   万俟淳目光深远,开始追忆,“都六年了,朕怎么觉得这六年里……朕一事无成呢……”   娄灵没有答话,相比于先王万俟尧的丰功伟绩,万俟淳确实可以算得上是一事无成了。   “你问了朕一个问题,那朕也回问你一个。”   “大王请问。”   “戴朔死在王宫的事,你怎么看?”   娄灵奇怪,万俟淳怎么会与她谈他的政事?   “这件事娄灵在路上也略有耳闻,百姓都说是戴朔活该,大王倒了他的霉。”   万俟淳对娄灵打太极的回答并不满意,“你口中的百姓是万俟的百姓,自然向着朕,就如戴国的百姓会向着戴朔一样,这是人之常情,那你觉得戴朔是怎么死的?”   她又不在当场,也从来没见过戴朔,只凭她的推理出口就说:戴王为了让徂尔带戴方濯回国,从而把他的命承诺给了徂尔?那怕是对不住戴方濯,况且也没有跟万俟淳讲的必要。   “娄灵不知。”   百姓的心中尚有自己的猜想,何况是娄灵,见她不想说,万俟淳也不再逼问,“戴朔的死因朕已经查明了,他是自杀,徂尔答应救戴方濯,戴朔答应给徂尔交命,戴朔又不想让自己这一代帝王死得毫无价值,所以他就选了这么个死法,他以为这样朕就会怕戴国,真是笑话……”   万俟淳说着扭头盯着娄灵,又道:“你要是朕,你会怎么做?”   果然与徂尔有关系,天下这浑水多半都是让他给搅和起来的,于是娄灵问出一个最关键,也是一直困扰她的问题,“徂尔要来戴王的命有何用?”   娄灵的这个问题在万俟淳看来却是对他的不信任,“那就要问徂尔自己了,你只管告诉朕,你会怎么做?”   万俟淳有点冰冷的语气,这才让娄灵意识到她刚才的问题对一代帝王万俟淳来说有多冒失,不过她向来不擅解释,因为她本就问心无愧。   “娄灵愚笨。”   万俟淳嗤笑,这回还不说那就得逼着说了,因为他实在太想知道娄灵会出什么招了。   “狡兔三窟,你会愚笨?十五玉飞山之行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难道你不想拜托朕照顾你竹林里的家人?”   娄灵苦恼,方才还好好的谈话,这会倒紧张了起来,万俟淳也真是。   “大王政务繁忙,娄灵不敢叨扰。”   “不敢叨扰?”万俟淳故意将话音拉的很长,而后佯装思忖道:“那你敢叨扰,也愿意让你叨扰的,就只剩下椒专了,你确定选椒专不选朕?那朕现在就让守在竹林周围的暗卫都回宫去……”   “等等……”娄灵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万俟淳,万俟淳的嘴角露出一抹狡猾的笑。   娄灵不确定徂尔和师兄现在在哪,万一他们杀回竹林,那爹娘他们就麻烦了,不就是一句话么,万俟淳这么狡诈,应该早就想到了,他无非就是想听听她的主意,真不知道是该说她有幸呢,还是不幸呢?   “……如果我是大王,我会封曹婵媛为后……”   有了北疆的支持,别说是戴国,就算各国都想连横对付万俟,那也得三思而后再三思。   果然万俟淳对她的言辞并没有过多的惊奇。   “那要是大臣们坚决反对,又该当如何?”   娄灵无语,这帮大臣还没她这个女子来得开明。   “大臣介意的不外乎是曹婵媛的身份,她父亲曹观海是叛逃万俟的罪人,她又代表北疆入住后宫,可那又如何?利益面前皆是盟友,今日曹婵媛为后可解万俟围困,那她便为后,明日若是北疆有异心,那便撤去她的凤印,只要她不生麒儿,万俟就还是万俟。”   “哈哈,好一句‘只要不生麒儿,万俟就还是万俟’。”娄灵的想法竟然与他不谋而合,只要曹婵媛诞不下王儿,即便封她为后,万俟也永远不会受制于北疆。   “像你这样的女子,若是不能为我所用,真是甘当毁之。”万俟淳的话里透着一股阴狠。   “大王放心,娄灵不会为任何人所用,天下的事,十五过后,娄灵再不过问插手。”   万俟淳怀疑道:“若是华祝要回蒙国,你当真舍得离他而去?”   娄灵眼里心里一片澄明清澈,“娄灵心中的谋算城府皆是为了自保,如果可以选择,我为何还要让自己不快乐?”   “即便是为了你的幸福,也不屈服?”   “需要人屈服才能得来的幸福,那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深宫高墙里的宠爱永远都不能够使我幸福。”   娄灵的少年老成、拿得起放得下,让万俟淳又是惋惜,又是钦佩,可权利在握,高处美好诱人的景致,华祝又岂愿为了她而放手?蒙王又岂会让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撒手?   “十五过后你有何打算?会回竹林么?”   娄灵黯然,“也许吧,待会我会将解竹林之阵的方法告诉何将军,若是我没有回来,哪天爹要是问起来,别把华祝的身世告诉他,就说我跟着华祝去浪迹天涯了。”   一谈到她的家人,娄灵眼中就宛如一潭死水。   “嫣儿留给朕的九曲阵,朕已参透也已烧毁,九曲阵根本就是有去无回的死亡之阵,你现在最大的威胁不过就是徂尔。”   “十五我会杀了他,若是杀不了他,大王务必要将我爹娘接出竹林,自那日出宫以后的事,我爹娘全然不知,能瞒他们多久就尽量瞒多久。”有徂尔在的一天,她的心就得永远悬着。   “呵呵……诛杀徂尔可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你知道戴国大兵压进,朕为何还是迟迟不肯归还戴朔的尸体么?”   娄灵大骇,“难道大王想借玉飞山……”   “没错,朕就是要趁着那天各国都在场之际,亲自为万俟洗冤,看戴国还有什么颜面在各国间立足?还有徂尔救戴方濯烧城的账,朕也会一并跟他算。”   万俟淳的眼中满是雄心欲望,让娄灵为之一震,她不禁想到:若是师兄以后遇上万俟淳,也不知道谁的谋算更胜一筹?   偌大的湖,已经被娄灵与万俟淳转了整整一圈,正当他们要回去的时候,中央的湖心亭忽然传来了《凤求凰》悠悠的琴音,娄灵脸色霎白,身子一斜,差点掉进了冰冷的湖里。   万俟淳顺着娄灵呆滞的目光向湖中看去,只见一个白衣束冠的男子背对着他们,琴声瑟瑟,哀苦悲鸣,凤求凰兮不可得,肝肠寸断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期期艾艾的琴声让娄灵心中一团杂乱,远处亭子里的人在她眼中叠影重重,娄灵突然捂着耳朵,疯了一般朝着那边大呼小叫起来:“别弹了!别弹了!我不配!不配!”   娄灵说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雪白的斗篷,之后她便晕了过去。   万俟淳接住娄灵,回头朝何参看了一眼,何参了然地点了点头,飞身去往亭中,抓住了抚琴之人……   娄灵又做梦了,她一会梦到华祝被人关在一个昏暗密闭的狭小空间里严刑拷打;一会又梦到华祝手执凤鸣琴跳了山崖;一会场景一转,华祝又被万箭穿透了身子……梦中的她在华祝的身边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喊他‘师兄’,可他却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世上最肮脏的东西……   ……   “娄灵?娄灵?你醒醒……别再哭了,哎呀!崔太医,她怎么还不醒?这到底怎么回事!”   “回郡主,娄姑娘近来身体被严重耗损,又长期担惊受怕,忧思过重,所以才会出现血气不足、眩晕头疼、梦中乱语等症状。”   黄椒专盯着床榻上满脸泪痕,愁眉不展的娄灵,长期担惊受怕?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女子。   “那叫不醒该怎么办?总不能让她一直哭吧?还不得把眼睛哭坏了?”   “这……将军说娄姑娘是听到《凤求凰》的琴曲才反常的,或许弹奏其他舒缓的琴曲有助于她安心。”   黄椒专:“该死的司徒显,哪里弹不好,偏去湖那边弹,弹什么不好,偏偏弹《凤求凰》,行了,你去宫里跟王兄回话吧,我在这守着,阿牛,你去把将军的琴取来。”   “是郡主。”   “慢着,先派人去侯府说我今晚住宫中。”娄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她今晚还是别回去了。   “是。”   何参走在府外便听到了从府中传来的琴音,黄椒专的琴技是他手把手教的,他一听便知是出自她手。   何参径直来到客房,“怎么样了?”   黄椒专愁容满面,“琴音加上安神的熏香,让她踏实了不少,但身体还是会时不时的抽搐。”   何参看着黄椒专泛红的手指,“换我来。”   “司徒显那个倒霉鬼呢?”   “放了。”   “便宜他了。”   司徒家日渐没落,与司徒显刚定了亲的齐泰的妹妹,转身就嫁给了别人,原来与他交好的齐泰更是见他一次就羞辱他一次,也不知道一向看重兄弟情义的司徒显是个什么心情?   何参将与《凤求凰》齐名的曲子弹了个遍,直至娄灵呼吸均匀,像个普通人一样平静的进入了深度睡眠,他才抱着一旁早已睡着的黄椒专离开了客房…… ☆、第八十一章      娄灵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她的衣衫被汗水浸湿,头沉重到有点疼,看着陌生的屋子,她一下竟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床头放着两身新衣,一身男装,一身女装,颜色都偏暗,那种暗,是穿上去很容易遮盖住气质的俗暗。   娄灵穿上男装,高束其发,想着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便坐在桌前研起了磨,一盏茶过后,她吹了吹未干的字迹,又把纸拿起来抖了几抖,上边写的是她要交给何参的九卦破阵之法。   娄灵在房中稀稀疏疏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看守之人,叩门声响起:“姑娘,早饭准备好了,要端到房里么?”   娄灵没有答话,直接收拾好东西过来开门,敲门的是珍味阁那个伙计,怪不得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不用了,我要走了,麻烦把这个转交给何将军。”   阿牛接过娄灵递给他的信纸,也把自己手中的钱袋给了娄灵,“将军说姑娘要是急着赶路,这个务必要收下。”   娄灵大方接过钱袋,“替我谢谢将军。”   阿牛送娄灵到府门口的时候,天将亮未亮,娄灵就着灯笼一看门前停的马,转头便问:“我的马呢?我来的时候骑的那匹……”   “在马棚里,将军说姑娘需要一匹好马。”   “那匹就是好马!”原本平静的娄灵此时变得有点焦灼。   “我去给姑娘牵来。”   “多谢。”   何参身边的人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懂得察言观色,拿捏得准分寸的人,阿牛把马牵来后,娄灵上了马,悠哉而去。   原本复杂的事情正变得越来越简单(她与万俟),原本简单的事情却正变得越来越复杂(她与徂尔和师兄)……   “马儿,进林子的时候你帮了姐姐一个大忙,虽然你是从集市买来的,但师兄挑的就一定是不凡的,所以……我决定给你起个名字,叫个什么好呢?”   娄灵右腿架在马背上,嘴角叼着一根枯草,那满身的痞里痞气,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的市井无赖模样。   “你这么聪明,跑得又快,叫你‘乘风’怎么样?”   马儿听后鼻子中呼出厚厚的气息,倒像是在不满。   娄灵:“你不喜欢?那叫‘破浪’怎么样?哎,不行不行,不好听。”   娄灵低头无意间看见了路旁卷耳的残枝断梗,“‘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叫你卷耳怎么样?”   马嘶鸣了一声。   娄灵高兴道:“你喜欢?”   马又嘶鸣了一声。   娄灵呵呵一笑,“你竟然能听得懂我说话?那你知道我在想师兄么?”   马又嘶鸣了一声。   娄灵珍爱地摸着马毛,“你果然不凡,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要和你谈心?”   娄灵想了一下,过了一会又自嘲道:“大概是因为之前师兄一直在我身边,我没怎么注意到你……你说,他和徂尔没去竹林,是受了重伤?还是直接去了玉飞山?还是去找蒙国的军队了?……卷耳,如果我们赶的快?能不能在路上碰见他?”   她很想确认师兄是不是平安无事,但她又不敢见他,她害他们被人追杀,她怕师兄会像梦里一样鄙夷她,唾弃她……   卷耳这次没有喘厚重的粗气,也没有嘶鸣,仿佛在说它也不知道。   “如果白犬还活着的话,他们为了躲避仇家就不会走官道,卷耳,我们走小路去玉飞山,你说好不好?”   卷耳仰起头又嘶鸣了一声……   “呵呵,快停下,你再兴奋我就要掉下去了,师兄伯乐识千里马,你这千里马看来也懂知遇之恩,那我们要快点赶路才行……”   天已大亮,娄灵买了些包子,买了几个饼,骑着卷耳出了城……   ……   “师傅,喝水。”   徂尔接过华祝递来的水囊,看了一眼伤势未愈的春蔚,她一连几天都没怎么开过口,但她的伤在影响着他们赶路的进程。   白犬伤得太重,他们没办法招摇着带他上路,所以在路上把他留在了一户农家里,徂尔本想将春蔚也留下,但她自己和华祝都不同意,毕竟是为了救华祝受伤的,徂尔也没再说过什么。   徂尔喝了几口,又将水囊丢给了华祝,“她要来,也就是今明两天的事,你要是还不死心,就好好想想怎么与她对峙,但凡她心中对你有所亏欠,就会给你个答案,如果没有,你就醒醒吧。”   自那天与娄灵一别,华祝就跟丢了魂似的。   华祝垂着眼,抿了抿嘴,“如果她能来,我便知道了她有苦衷,也就不会与她对峙,即便她给我答案又如何?也未必是她心底的答案,我就怕她……不会来。”   “所以你故意走小道?”   华祝没有说话。   徂尔:“我养育你近十六年,教你武功,传你医道,授你知识,这份师徒之情在你眼里,难道不比她来的珍贵?”   “师傅的恩情,华祝会一辈子记得,不敢忘。”   “好,那你跟为师保证:十五那天不会插手她的事。”   “师傅……”华祝口气哀求。   “怎么?你看看被你的一时意气害得受伤的春蔚!难道你还要再为那个妖女叛师不成?”   “师傅,她是我的妻子。”   徂尔恨恨地盯着不争气的华祝,“我不承认她是你的妻子,你父王也不会。”   “师傅,我不能保证,我不会让人伤害她,就像我不会让人伤害师傅一样。”   徂尔无奈道:“我和你父王在对待玉飞山上是一个阵营,你现在就在我们和娄灵之间做个选择,省得十五那天不知所措……”   徂尔说完起身上马继续赶路,华祝默默带着春蔚跟在了徂尔的身后。   从刚坐下休息时,华祝就隐隐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们,到要走的时候,这种感觉越发的强烈了,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身后那片树林,却是荒凉而空无一人。   灵儿,是你吗?   树林南边低凹的小山坡下,躺着躲起来的娄灵,她训斥着一旁的卷耳道:“快卧下,你干嘛突然站起来?险些被他们发现……”   看着卷耳哀怨仿佛在说她不识好歹的眼神,娄灵一下子来了气,“我不能见他的,你再这样不听话,过了十五我就把你给卖了。”   卷耳一听,两个前蹄凌空抬起,冲着苍穹长啸一声,绝尘而去。   娄灵心想坏了,因为卷耳去往的方向,正是师兄他们刚才离开的方向,娄灵立马起身,也顾不上拍掉身上还沾着的泥土干草,她着急忙慌御风而行,点枝借力,不一会便飞出了树林,径直去往了与华祝相反的方向。   娄灵浑身燥热冒汗,心也在扑通直跳,脑中唯一的念想便是不能让师兄看见她,否则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她要怎么解释她偷跟着他,却又不出来见他……   华祝骑着卷耳来到娄灵刚躺过的地方时,娄灵早已不知所踪,华祝抓起一抔被娄灵压过的还留有余温的黄土,黄土顷刻便从他的指间如数滑落。   “灵儿!”华祝冲着前方歇斯底里地喊叫,惊起林中雀鸟无数,“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为什么!”   华祝的愤怒哀伤之气使林中干脆的枯树崩裂,地上腐化的落叶更是漫天狂舞,卷耳也在地上不安地磨着它的马蹄,发出呼哧的声音。   整个枯林被华祝的强大气压包围着,仿佛随时都要爆裂开来。   华祝呆望着娄灵离开的方向,过了好一会,他才收敛了自己的内力与气息。   “你去找她,保护好她,不要再离开她,她不认识路。”   卷耳右背靠近华祝蹭了蹭他,华祝顺势低头,便看见了马背上挂着的娄灵的包袱。   他解下来打开一看,里边放着一袋银子,一件衣裳,还有……一块白色的手帕……这手帕?……   华祝将手帕从包袱中抽离出来,那‘救命’二字早已被娄灵洗掉,现在上边只剩下了用白线绣上去的‘华灵’二字,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这不是他当初落在娄府的吗?华祝将帕子攥在手心用力摩挲着,灵儿,你欠我一个解释,你的心思,我不想再猜了……   华祝将手帕收进怀中,“烈焰,回到她身边去,不准再和她闹。”   华祝说完拍了拍马背,烈焰万般不情愿地追逐娄灵而去。   华祝掏出怀中的帕子,他望着上面的‘华灵’二字久久凝视,忽而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笑得像个孩子。   娄灵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反正飞累后就直接坐在了路边休息,她拔着路边的朽草,幽怨着自言自语道:“可恶的春蔚!干嘛要跟师兄同乘一匹马!”   话一出,连娄灵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不能介意,师兄身边的人即便不是春蔚以后也会是别的人,想到这里,娄灵方才吃醋的神情转而就变得晴明起来,她不生气,一点都不生气……   娄灵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踏踏飞扬的马蹄声传来,娄灵扭头一看,不是弃她而去的卷耳还能是谁?她心下虽喜,但还是故意板着一张严肃的脸。   卷耳在她身边停下,娄灵站起来就开始解她的包袱,“你是大爷,跟你开个玩笑,你倒好,带上我的家当说跑就跑,是我不配与你同行,到下个镇子我就再买匹听话的马,您爱上哪去上哪去。”   卷耳用头不停地蹭着娄灵,痒的娄灵咯咯地笑,“停停停,好!你要是想继续跟着我,那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卷耳忽上忽下晃动着它的头,倒像是在应承娄灵。   “你见着师兄了?”娄灵试探。   卷耳点头。   “他知道我了?”   卷耳又点头。   娄灵抱头奔溃,这时候要是还跟师兄说她对他全是虚情假意,全都是为了利用他,师兄还会信吗?除非他有病,师兄当然没病,所以他当然不会信。   “完了完了,你这头蠢马,肯定也是师兄让你来找我的,辛辛苦苦做好的铺垫,全毁在了你的手里,你害死我了!”   卷耳呜咽着,眼神有点哀怨。   娄灵叉着腰与卷耳平视,“怎么?不服啊?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我的错?要不是你突然跑出去,我能被师兄发现?我现在至于心虚?”   卷耳不顾娄灵还没教训完它,丢下娄灵便独自向前走去,娄灵在后边指着卷耳背影嚷嚷着,“你给我站住,听见没有!你不爱听,我还不爱说你呢,哼!”   一路上与卷耳吵吵闹闹的娄灵,又紧着赶了几天的路,终于在离十五只剩下两天的时候,到了玉飞山……   娄灵站在山脚下,抬头看着大冬天郁郁葱葱的山身与山头,只觉得诡谲奇异。   相传玉飞山遍地为宝,山上树木长青,飞禽环绕,山下奇花异草,寒冰温泉,世外仙境,飞仙屏障,吹的是阴风,下的为阴雨,缕缕烟雾实为飘荡着的阴魂……   “小兄弟,你也是来凑热闹的?”   “啊?对!”   娄灵还在仰望玉飞山的时候,一个彪形大汉来到她的身边,环着胸和她一起抬头观赏着玉飞山。   娄灵周围还有很多人,他们比她来得还要早,有的在喝酒、有的在打架、有的在赌博、有的在骂娘。   “你们为什么不上山?”娄灵对彪形大汉道。   “有人上去过,不过他们都没再下来,导致我们也不敢再上去,这不……都在等各国的军队来了以后,跟在他们后头上山,安全。”   原来是一群贪财畏死之人。   “多谢。”   娄灵向彪形大汉道了谢,便带着卷耳上了山,看呆了一众正忙碌着打发时间的人,他们心想:又多了一个上去送死的人。   娄灵牵着卷耳沿崎岖山路向上行走,到了第一个东西岔路口时,娄灵正盘算要往哪边走,卷耳却是毫无顾忌地直往东去,娄灵想起卷耳曾经带她安全进出过竹林,也就默默跟着它走。   “卷耳,你天生方向感就这么好?”   卷耳只顾领着娄灵往山里走,不再与她嬉闹。   见卷耳不吭声,娄灵摸了摸它的毛,“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先吃点草?”这山上可遍地都是青草。   卷耳还是没吭声。   一人一马走了一个时辰后,终于到达了半山腰的入口处。   入口处一片平坦,像是山的平院;两旁各立了一块巨大山石,正面均竖刻有朱红色“一线天”三个字,像是镇山之石;两块山石中间奇窄,只能容得下一人侧身而过,从山石中间抬头看天,那天就犹如被劈开了一道裂缝。   沿着一线天越往里走,就感觉脚下的路在变窄,山石也在慢慢往紧靠,天缝也缓缓聚拢,两块大山石像要把她与卷耳夹成肉饼,娄灵心有点慌,卷耳却很安静。   百步走出一线天,娄灵回望时,那一线天还是她在外边看到的那个样子,没宽没窄,没长没短,真是奇怪。   出了一线天触目所及一片空旷,远处是一大片森林,红的红,黄的黄,绿的绿,紫的紫,林中蒸腾起来的彩色雾气在薄日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宛如仙境,娄灵刚才被压抑的心境,一下变得空灵起来。   “哇,玉飞山里竟然这么美!真是奇特。”   娄灵兴奋地尖叫,卷耳在原地打转,它也好像很喜欢这个地方。   娄灵捧着卷耳的脸来回揉搓,“你真是个大功臣,有你我们少走了多少弯路,躲过了多少危险,以后你就是老大,出门我都听你的。”   卷耳傲娇地仰着头,向着不远处的森林而去。   “等等我。”娄灵在后边呼喊道。   森林中没有四时,大雾弥漫也看不清前方的路,这种阴气森森诡异重重的感觉让娄灵一下想到了什么,她拉着缰绳停了下来。   “卷耳,等等,我们好像进了九卦阵了。”   师兄曾说过玉飞山入口被徂尔布下了九卦阵,不会就是这里吧?糟了,她刚才兴奋过头了,想都没想就跟着卷耳进来了,也不知道九卦阵现在是在东南西北哪个方位……   “卷耳,快,我们先出去,这里有阵法。”   娄灵转着缰绳卷耳却是死不回头,非但如此,它还开始狂奔,在大雾弥漫根本就看不清路的森林里狂奔。   娄灵伏着身子,紧紧抱着马背感受着阵法的异动,却是什么也感觉不到,此时有种很奇怪的想法涌上了她的心头,卷耳应该以前来过这儿,不然它怎会对玉飞山如此熟悉,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方向感好了。   娄灵又听到了那种要吞天噬地的风声,“卷耳,九卦阵就在我们身后。”   卷耳跑起来的速度飞快,娄灵的只言片语零落在飘荡的风中,也不知道卷耳听没听见。   娄灵被吓得浑身冰冷,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原本漫天的迷雾,此时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龙卷,张着他的血盆大口要把她和卷耳一口吃掉。   娄灵心下绝望时,她左掌握着缰绳,右手提气汇聚全身的内力,瞅准时机便朝那吃人的云雾掷出一掌,只听轰隆一声,龙卷遇风升天,带得整座森林哗哗直响,像要天崩地裂。   “快看!”   山下的人看着玉飞山上突然变暗的天,还有突起的巨大怪风,无不瞠目结舌。   “快走,山里的神仙发怒了!”一众人瞬间慌张着四处逃窜。   云雾变卷风,狂暴又肆虐,娄灵再次回头看时,那擎天的风柱,绝对能把她和卷耳搅得尸骨不剩。   “卷耳,快!它要追上我们了。”   细沙细石打在娄灵脸上,飞在娄灵眼里,让她有种皮开肉绽的感觉,她回过身闭了眼,死死地抱住卷耳,一切听天由命吧……   不一会儿,耳边呼呼的风声停止了,身后强大的压力也不见了,娄灵咳嗽了一声,探头探脑地直起了身子,触目所及便是连绵巍峨的玉飞山,它直冲云霄,顶天立地,看近似远,看有似无,看静似动,看浊似清,在太阳的映照下不时泛着幽光,犹如身披佛光的座下宝塔。   玉飞山下瀑布滚滚,声响沙沙,有木屋,有奇园,有怪鸟,有蝶燕,一片生机盎然,绿意祥和,真是一处世外仙境,天上遗源。   娄灵回头看来时的森林,它依旧风姿绰约,柔美平和,风光无限,哪里有什么危险? ☆、第八十二章      娄灵下了马,卷耳就自己跑到一条小溪边去饮水吃草去了,娄灵敬畏地仰视着这大自然的钟灵毓秀,心中突然有些动摇……   玉飞山高耸入云直指凌霄,像是一架通往天宫的天梯,徂尔说它的背后是平界,而它的正面又是人间,那这玉飞山岂不是成了神、人、魔、平四界的分水岭,如果除了人间其他三界真的存在的话。   在没来玉飞山之前,徂尔对平界的向往痴迷,在她眼中什么都不是,现在她好像能理解徂尔的那份执着了,玉飞山尚且如此,那它背后那个充满迷幻色彩的平界又该是怎样一个精巧绝盛?   娄灵一步步来到木屋门前,这里大概就是师兄讲的,他与徂尔曾经住过的地方。   屋里的摆设与竹林无二,虽然无人居住,但依旧不染纤尘。   娄灵一边打量,一边摩挲着外厅的木椅、木桌、木榻……想象着她的师兄华祝曾经在这里惬意的生活。   来到内室,里边只放着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娄灵过去打开衣柜,不大的衣柜被一分为二,右边全是女子的衣衫用品,左边则全是男子的,娄灵落在衣柜上的手有些颤抖,此刻她不愿相信华祝来过玉飞山,也不愿相信这间木屋是他的,如果是,那就证明有个女子曾经和他一起生活过,莫不是师兄一直都在骗她?不……这不可能!   娄灵像着了魔一般开始翻腾柜子里的东西,想要寻找蛛丝马迹,直到柜子被她翻了个底朝天,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急了眼的娄灵瘫坐在了地上,胸中的怒火还在升腾侵蚀着她的心,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找到华祝,与他对峙一番,可她又有什么资格质问他……   正当娄灵坐在地上发呆的时候,卷耳也不知道怎么进来了,它绕过娄灵,用嘴将柜顶上的木箱扯了下来,险些砸到了娄灵的头。   卷耳出去后,娄灵明白了,怪不得卷耳什么都知道,怪不得它不仅能顺利带她进出竹林,也能带她化险为夷进了玉飞山,就连她看都没看到的这个木箱,它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为什么?因为它根本就是师兄的坐骑!她怎么这么蠢!   娄灵打开木箱翻看,里边放着一些书籍和字画,她随手展开一幅,上边画的是玉飞山的景致,线条行云流水,色彩明艳生机,细致也惟妙惟肖,落款处的字迹不是师兄又是谁的?林中鹿撞树,地上蚁打转,瀑布直下三千尺,纷林剑舞一万年。   画中一个男子在桃林下舞剑,一个女子正对着他,女子身着粉衣,长发飘飘,画中只能看到女子纤细的倩影,饶是如此,也足够让人联想到她该是怎样的温婉动人,而那男子的眉目神色都与师兄十分的相似……   不可置信的娄灵将字画一幅幅审视而过,几乎每一幅画上都有那个女子的背影,她跳舞时的背影,她弄琴时的背影,她读书时的背影,甚至她戏水时的背影……直到最后一幅……她穿上嫁衣时的背影,而她的发间与那火红嫁衣相配的,正是那支鸣凤珠笄……   娄灵的心一下跌到了谷底,她甚至好像听到了心碎裂的声音,他既然早已有了心仪的女子,那他为何还要来撩拨她……   罢了,这样也好,这样最好,这样再好不过,这样就可以互不牵绊,互不亏欠,互不……留情。   娄灵抹去滑落到嘴角酸涩的眼泪,她默默告诉自己:她不难过,她不伤心,她一点都不在乎……   跪着收拾完屋里的一片狼藉,所有的物品都归了原位,娄灵来到瀑布旁边的一个浅水池中,准备痛痛快快洗一澡,事到如今,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   脚探到水里,娄灵才发现原来这水是暖和的,她尽情将身子浸在池中,没过多久她便靠着软石沉沉睡去了……   自从华祝与烈焰(卷耳)见过后,华祝便有点心急火燎,依照灵儿的性格她一定会先去玉飞山里看看,烈焰已经多次跟着他进出过玉飞山,也不知道烈焰能不能保护好她?   “世子,信!”   华祝打开虎贲交给他的信,他不看也知是父王来的。   “说什么?”见华祝收了信纸,徂尔立刻追问。   “父王说他明日正午到玉飞山,让我们在山脚西侧等他同行。”   “今晚我们差不多也到了,继续赶路。”   “嗯。”   华祝极目远望,他已经能看到一点玉飞山的苍翠了,也不知道师妹现在在干什么……   娄灵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就这么在水中泡了半天,并且一个梦都没做。   月光下,娄灵沐浴而出,她冰肌若雪,在倾泻下来的水光的照耀下更显朦胧妩媚,像是在这森林里修炼千年而幻化成人型的妖精,   “谁!”   娄灵快速将衣服裹在身上,面露杀气地巡视着四周,问话好半天没人回答之后,娄灵不着痕迹地弯腰捡起了一颗石子,确定好方位后,她一下打向了东侧的那棵桃树身上。   树被石头射穿之际,一个人影腾空跳跃而起,娄灵这才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她早该想到了,这玉飞山除了他与他师傅,还有谁能进来?想到她之前在柜子里还有木箱里看到的东西,先前才压下去的情绪又开始翻腾了。   能安慰得了别人的话,却始终安慰不了自己,不过是又加了一个冠冕堂皇分开的理由罢了,也不差这一个,对不对?   可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娄灵蹲下身子又捡了几颗石子,朝着向她飞来的目光含笑的华祝掷出。   华祝没想到娄灵在看到他后,还攻击他,他腾空一跃,躲开了那些石子,朝着娄灵大喊:“灵儿,是我。”   “我打的就是你!”   娄灵飞起身,二话不说便与空中的华祝打了起来。   思妻心切的华祝,一到玉飞山脚下便找了个借口来看娄灵,娄灵却是一见面就与他大打出手,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华祝忽而眼里精光一闪,像是想到了娄灵生气的缘由。   “我不是成心要看你洗澡的,我也是刚来,本想等你穿好衣服再出来,哪料就被你发现了,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那就挖了你的双眼来证明!”   挖了双眼?这是多大的仇怨?娄灵对他的这股狠劲,他从来没见过,此时的她目露凶光,招招死手,仿佛真的把他当做是她的敌人。   华祝不由有点害怕,他不是怕娄灵本身,他怕的是众人口中说的那个她都是真的,而他这么久的坚持相信全是假的,他想赌一把,所以娄灵再次朝他袭来的时候,他既没接招,也没躲闪……   娄灵想收手,但她不能心软,她拿捏好的慢下来的掌风正要掠过华祝时,徂尔的声音从林中传来:“妖女!快住手!”   娄灵哂笑,妖女?在他们眼里她都成妖女了?真是可笑。   “师傅不要!”华祝大喊。   徂尔这一掌虽然没用全力,但也够她受的了,娄灵心底暗涌,一把拉着华祝挡在了自己身前,心底却是说了千万遍对不起。   娄灵拉着华祝做肉垫这一举动,震惊了华祝,也反噬了及时收手的徂尔。   华祝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摇头失望地看着娄灵,“你……你不是灵儿……”   “哈哈……”娄灵大笑,那笑声从她嘴里发出来像似个巫魔,“我就是你的灵儿,我们还拜过堂的,师兄这么快就忘了。”   娄灵知道华祝最在意的是什么,所以她专挑他的痛处说。   “别叫祝儿师兄,我没有你这样的孽徒!”徂尔强压着内里的不舒服,指着娄灵骂道。   娄灵无所谓地弄了弄已经干了,却还没来得及梳的秀发,鄙夷道:“没有就没有,恰巧当你的徒弟我也不知能落个什么好?那就好聚好散。”   “灵儿,你怎么了?”   华祝受伤的眼神,刺痛了娄灵,但她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   “什么怎么了?这才是真的我,你看我们不用伪装交谈起来多轻松啊,是不是,世子大人!”   华祝摇着头向后退了几步,娄灵看见他眼里泛着光的泪,她顿时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华祝的语气也开始变得陌生起来。   “知无不言。”娄灵强装镇定。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你认为的真都是假,你认为的假都是真。”   “你从一开始就会九卦阵?”   “九曲阵我都会,区区九卦阵自然不在话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的身份?”   “珍味阁见过那块白玉后。”   “那之后的一切……”   “之后的一切不过是我想拉拢蒙国与万俟为敌,替卢国报仇罢了,可没想到姑姑先去了,于是我也就放弃了,本来还想跟着你弄个妃子皇后当当,后来一想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算了?”   “我想算了就算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那你为何还要与我拜堂?”   “你能拿到红背竹竿草救我的命,拜个堂又算得了什么?”   “那你为何还要与我……洞房?”   “我娄灵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见你喜欢我喜欢的紧,那我就以身相许喽,反正我也不在乎这个。”   华祝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娄灵袖中双手紧握,她的手心被指甲嵌进肉里的血渐渐粘润……   “那这个,你又要怎么解释?”   华祝向娄灵扔去的,正是那块她明明放在了包袱里却找不见的手帕。   娄灵飞身接住,假装仔细地端详着,她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于是她干脆什么也没说,用尽内力让帕子在自己的手中变成了一团粉末,末了还故意将粉末吹向华祝,无比挑衅地看着他……娄灵恨透了此刻的自己。   粉末飞舞,华祝痛苦的闭了眼,娄灵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对了,在她的梦中出现过,师兄当时也是这个表情,仿佛她是世上最肮脏的东西……   “师傅,我们走。”   直到华祝与徂尔消失在森林深处,娄灵才转身回了木屋,之后她便开始又哭又笑又跳又闹,像得了失心疯。   十四的时候,各国人马已经汇集到了玉飞山脚下,东边驻扎着万俟的人,是最后到的;西边是蒙国,第一个到的;南边则是戴国,第二个到的。   万俟帐中。   “大王,戴方涤领了上百名骑士和上千名士兵;蒙皇领了上百名虎贲还有上百名士兵,并且……华祝和徂尔都已经入了蒙国的营帐。”   一来还没扎帐,何参便将各种事情全部打听清楚了。   万俟淳望着玉飞山道:“娄灵呢?”   “大家都说玉飞山里头有人,但谁都不知道是谁,我猜就是娄姑娘。”   “嗯,那丫头比我们走的早,一个人赶路又快,应是早到了,戴国有什么异动?”   “暂时没有。”   “谅他们也不敢,把我们带着戴王尸体的消息放出去。”   “是。”   蒙国帐中。   “多谢徂先生这么多年对渊儿的照顾,朕敬你。”   “大王客气,世子慧根极深,也深得我心。”   蒙皇与徂尔客套的喝着酒,华祝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东西也不吃,就那么干坐着,这样的时候,已经持续了近两天,他的嘴唇都开始干裂泛白了。   春蔚给华祝夹在碗里的饭菜就要堆成小山,华祝却依旧连筷子都不动。   “渊儿,快吃饭,明天就是十五了,难道我蒙国的世子要病怏怏地站在世人面前不成?”蒙皇的声音威严而不容置喙。   华祝不应声,仿佛没听见。   蒙皇气道:“一个低贱女子尚能将你的魂勾去,那她必死无疑。”   华祝虚视的眼睛瞬间变得有神起来,“我不要她死。”   “你不要她死,她却想要了你的命!要不是徂先生及时收手,你以为你还能安然地坐在这里?”   蒙皇看着毫无斗志的华祝,开始有点后悔让他从小出宫了,懦弱又恋女色,哪一点像是他的儿子?   “我要她和我一样痛苦无望地活着,痛苦无望地挣扎……”   蒙皇呆住,虎父无犬子,还真是他的儿!   戴国帐子。   “大王,有消息说万俟是带着先王的遗体来的。”   戴方涤听后一拳打在了桌案上,万俟淳这个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东西!   “知道了,先出去。”   “是。”   侍卫出去后,戴方涤对身边带着纱帽的人道:“这下怎么办?”   那人摘下纱帽露出了脸,正是为质又回国,还不能露面的戴方濯。   “记得父王说的话,他的尸首不重要,重要的是为戴国出口恶气。”   戴方濯深沉阴鸷,加上一身黑衣,宛如一个专门勾人魂魄的地狱恶魔。   戴方涤痛心疾首,“对,父王不能就这样白白献出性命,万俟即便有北疆帮忙,人马也得半月一月后才能到,曹观海人比鬼精,他又一直想当北疆王,怎么可能让自己吃亏,万俟淳以为找了个庇佑,却是给自己惹来一尊瘟神,我们明日就打万俟个措手不及!”   “嗯,如果可以,明天上山的时候帮帮那个姑娘,我在万俟欠了她一份恩情。”   “娄灵?”   “嗯。”   “知道了。” ☆、第八十三章   十四当晚无人好眠,有人在兴奋,有人在心忧,有人在想怎么投机,有人在想怎么取巧……   “快看!”   黑天半夜也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惹得一丝不苟站岗的士兵,也都纷纷朝玉飞山上侧目。   只见茂密厚重的玉飞山上飘着十几面大旗,或者根本不能称之为旗,就像是十几块随风摆尾刚出坊的染布,那布一路延伸至半山腰,往上便没了其他的兄弟姐妹。   娄灵来的时候碰到的那些个闲散人,此刻没一个睡觉的,都在火堆旁坐成一圈,边烤手边闲谈……   “那里应该就是入口。”   “娘的,玉飞山里还真有人。”   “你们看那些泛着幽光的旗,像不像灯?”   “什么灯?老子怎么没见过这种灯?”   “引魂灯……”   彪形大汉‘引魂灯’三字一出口,空气像是忽然凝滞住了,一股阴森的气息在人们头顶盘旋,惹得大家后背发凉,都不敢妄语。   引魂灯——人死后的前三天,家人每晚都要在天将黒未黑之际,从死者的灵堂一路点灯去墓地。有钱人家,沿路点放的就是油灯,穷苦人家,就用烧冥纸的火光来代替灯光,引着死人的魂魄去它该去的地方。   “我去解……解手……”   一个满脸冒着冷汗的人,扔下手里的枯枝,飞快离开,大家都知道他是临阵脱逃,但没一个人讥讽嘲笑他,因为他们的内心也是如此纠结迷惑,到底是该选择继续卑微的苟活,还是选择为了宝藏不要命?现下多国齐聚,有可能他们还没见到宝物,便一命归西了。   而今晚像这样的火堆,至少有上百个;火堆外围这样的人,至少有上千人……   天终于亮了,十五这天也终于到了。   帐中万俟淳伸着懒腰,何厝伺候他穿上多年未着身的战袍银甲。   万俟淳:“外边有什么动静?”   何参:“各国都还没有动静,都在等。”   万俟淳:“都来了些什么人?”   何参:“有侠义之士,有泼皮混混,也有乔装打扮的小国探子,还有……北疆人。”   万俟淳从容淡定,稳如泰山,好像早已预料到一般。   万俟淳:“是葛太后的人,还是曹观海的人?”   何参:“还不清楚,共二十人,警觉性非常高,整夜不合眼,没有下手的机会。”   万俟淳:“无妨,不管是葛太后还是曹观海的人,朕都会算在曹观海的头上,戴方涤与蒙王会面没有?”   何参:“没有,昨夜都在自己的帐中没出来过。”   万俟淳:“呵呵……这就是朕最欣赏戴国人的地方,他们的成功源于他们超强的自尊和自信,他们的失败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个,先吃饭,吃完要是还没动静,我们就带头先走,不是有旌旗引路么?那丫头能让强国君王、能人异士闻风丧胆至此,也是她的本事,呵呵……”   “是。”   旌旗碧空,鸟鸣山幽,三国虽无商量,倒也默契,万俟淳饭后一出帐子,戴方涤与蒙王像有感应似的,也都出来了。   “蒙王,戴王,好久不见。”   三王在上山的路口碰面,万俟淳的寒暄,不含一丝感情。   “是好久不见了。”蒙王也目中无人。   戴方涤瞥了一眼万俟淳道:“朕在梦里,可是与万俟王经常相见。”   “呵呵……让戴王牵挂至此,是朕的荣幸啊!”   蒙王早些年万俟淳是见过的,除了老了点,其他没什么变化,倒是这个长得与戴方濯极为相像的戴方涤他从未见过,外看冷如冰霜,与世无争,内里却犹如一潭湖水,深不可测。   梦里天天见?看来梦里都在想着要与万俟决一死战呢。   万俟与戴国的事纷纷扰扰天下传,想不知道都难,蒙皇见两人义气相争,便仗着有徂尔和华祝在身边,想先行一步上山。   “既然你们两个要叙旧,那本王就先走,对了……山上怕是容不下这么多人,朕只带虎贲上去。”   蒙王话说的轻巧,步迈的轻快,有恃无恐中,仿佛玉飞山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蒙王一走,何参便凑到万俟淳的耳边窃语,“大王,蒙国中间押着的人是闼复。”   万俟淳看着蒙国悠悠长队,对着戴方涤道:“朕是长辈,戴王先请吧。”   有戴方涤在,闼复的事情还是待会再说。   “呵呵……长辈?是以大欺小的长辈吧?万俟王先请。”   “那朕就当仁不让了。”   其实谁先谁后万俟淳无所谓,不过落在戴方涤的眼中便不一样了,说他以大欺小其实是怕万俟在后边做手脚。最坏的莫过与蒙王上下夹击了,还真是谨小慎微;至于蒙皇,他带多少人是他的事,凭什么别国都要跟他一样,笑话!   万俟淳:“让万俟的所有士兵都跟上。”   何参:“是。”   于是蒙皇走在半路回头的时候,便看见了万俟乌泱泱的士兵,这时他的心中有点慌了。   蒙王:“徂先生,你不是说玉飞山的一线天前最多能容得下上千人么?”   徂尔:“是,可非亲眼所见,万俟淳与戴方涤是不会相信的。”   蒙王:“那朕就带了上百名骑士,是不是少了点,万一……”   徂尔:“不会,有我和世子在,一切无忧,况且他们也进不了玉飞山。”   蒙王:“朕差点忘了玉飞山有徂先生布下的阵法了。”   见戴国的头接上了万俟的尾,蒙皇又不禁感叹,“两面夹击这么好的机会,可惜就这么错过了……”   华祝还是不言不语,只是在路过每一面旌旗时,眼睛都会放空一会,也不知在想什么。   自从知道娄灵与华祝决裂后,春蔚才恢复了往日的笑语,她伤势未愈地跟在华祝身边也不烦扰他。   ……   万俟淳:“朕说怎么那日劝了半天,娄灵还是要来玉飞山,原来是来救闼复的,何将军……”   何参:“大王有何吩咐?”   万俟淳:“一会瞅准时机救下闼复。”   何参:“可他曾是叛军的头领。”   万俟淳:“你也说了是曾经,闼复也算我万俟人,忘了椒专的话了?”   何参:“是。”   山上山,山中林,林中山,林上林。   玉生百树,树傍玉,寒玉暖玉叶永绿。叶永绿,花长开,蝶燕飞绕为谁来?   一个多时辰蜿蜒吭哧的山路终于走到了头,各国来到一线天整队休息的时候,一线天的缝隙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绰影,吓了外边正对着的人一跳。   那女子正是娄灵,在外边人的眼中,她好像是被夹在了石缝中,其实不过是又窄,又高,又深长的山石给人们的视觉造成的假象。   娄灵披着长发,还是穿着来时那件灰暗的衣裳,日渐消瘦的身形倒是让她像一个穷苦人家即将被卖出的女儿,当然,这也是她现在乖乖站着,不笑不说话时给人们心中造成的假象。   华祝看着对面的娄灵,他的胸腔不停地在上下起伏,她与他对视的眼神无关情爱,无关仇怨,更无关欢识,那是一种全然的冷漠。   “小心,她走火入魔了。”徂尔在华祝身畔低语。   华祝望着娄灵嘴角喃喃,“走火入魔?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   “既然来了,就都进来吧。”   娄灵抬手,双掌对着一线天发力,两块山石不断相斥,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宽,直到山石无路可退,一线天终于被娄灵扯出了一个豁大的口子,外边的人却依然无动于衷。   “你们还不进来?再不进来我要回家了。”   娄灵转身便要进森林,华祝在她的四周找寻他的烈焰马,却是一无所获,短短一天她竟能在林间来去自如?   “等等。”华祝第一个跨过了一线天。   娄灵扭头看着叫住她的华祝,他刚才唇语说她走火入魔了,她看起来真的有那么糟糕?走火入魔?   娄灵:“你叫我等等?你要跟我回家?”   华祝:“你……没事吧?”   娄灵:“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娄灵清纯的笑容晃了华祝的眼,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娄灵这样笑了。   华祝:“你可记得我是谁?”   娄灵:“你是谁?呵呵……你是谁自己不知道么?还肖跑来问我?”   华祝:“你说要回家?你的家在哪儿?”   娄灵:“我的家就在林子里,不远,你要跟我来吗?”   华祝:“你既然不记得我是谁,为何要带我回家?”   娄灵:“因为你很像木箱里画上的那个人。”   华祝胸口一痛,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哈哈……华祝继而放声大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有误会也好没误会也罢,现在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娄灵:“你为什么要那样笑?你不愿意跟我回家?”   华祝:“我不愿意。”   娄灵:“那你要怎样才肯跟我回家?”   华祝:“那是妄想。”   娄灵:“是妄想吗?妄想……呵呵……妄想……”   娄灵只是咯咯地笑着,不含悲伤,也没有痛苦,或许她是早已麻木无感了。   娄灵错开了华祝的目光,看向他身后一直戒备着她的徂尔,“徂尔,你不是想去平界么?把闼复交出来我便带你去。”   娄灵顿了顿,扫视着还在一线天外的众人,又道:“大家都可以去。”   华祝对娄灵演戏似的变脸无比痛恨,什么走火入魔?她根本就是装的!   蒙王向一旁的人点了点头,一个被铁链拴着双手双脚,头上罩着黑布的人出现在了娄灵眼前。   黑布掀起,露出了闼复毫无血色的脸。   “闼大哥,你有没有事?”   闼复震惊地摇了摇头,那个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的娄灵,怎么变得如此萧败疯癫?   观察了娄灵很久的万俟淳,捂着嘴对一旁的何参小声道:“你怎么看?”   何参:“不好说。”   万俟淳:“是不好说,又像在装疯卖傻,又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湖畔那支《凤求凰》她便有了疯癫的征兆。”   华祝见娄灵连闼复的名字都叫得上来,却还要在他面前耍把戏,骗他戏弄他,那他还给她留什么情面?还有什么不忍的?   娄灵:“你们把闼大哥先放过来,我便带你们进去。”   蒙王:“你若是耍花招呢?”   娄灵看了一眼挑衅的蒙王,“我人都在这里了,还能耍什么花招?莫非蒙王怕了不成?”   蒙王看着徂尔,徂尔点了点头,闼复便被人一把推给了娄灵。   娄灵上下打量着闼复,“好在你没事,是我连累了你。”   “与你无关,是我自己太大意,着了他们的道。”   闼复说着厌恶地瞪了一眼对面的华祝,又对娄灵道:“桃木剑我已经烧了,里边的秘密是我哥对嫣姐姐的忏悔,根本不是什么玉飞山的秘密。”   娄灵听后百感交集,爱情,终究敌不过阴谋。   娄灵:“你现在去万俟淳那边,我们与万俟的恩怨已经化解,他会保护你。”   闼复:“他能保护我又如何?我宁愿与你并肩而死。”   闼复的这句话是对着华祝说的。   娄灵笑笑,“我不会死,你在我跟前我倒是有可能因为你死,还不快走。”   闼复知道娄灵说的对,他武功不济,又没有什么谋略,和她在一起也只是累赘,即便他不情愿,但是为了娄灵的大局,还是走向了万俟那边。   娄灵这会才正眼打量起她身前的这片人来。   正对面站着的是华祝,他和他的父王也只是眉眼那块相像,他穿着一身黑色镶着金边的衣服,腰间束着一条嵌翠玉的金腰带,腰带的右边垂坠着象征他身份的那块白玉。玉面冠发,俊美绝尘,整个人在太阳底下泛着微光,身上的一切都与他契合无缝,他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只是他自从上山后就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想用眼神就把她杀死,她真想走到他身前告诉他,她的心已经死了,就在刚才还不死心地对他试探了一番之后。   华祝的身后是三国的人,那个和戴方濯长得极像的人,应该就是戴方涤了,他有着和戴方濯一样的硬气和傲骨,只可惜戴国的运气不是那么好。   还有各国的将士,他们将一线天挤得水泄不通,有的士兵还在半山腰站着,因为上边已经没有他们立足的地方了。   观察完这一切后,娄灵转身向森林走去,她缥缈虚幻的声音凝固在了众人头顶:“玉飞山有来无回,不怕死的就跟上。”   忽而林中阴云盘绕,雾霭沉沉,蚊虫团影阵阵,树影漂移幻化成色,别提有多诡异了。   徂尔正要跟在娄灵身后进林,在看到这一景象却是有点怒了,这不是九卦阵!她竟然把九卦阵换成了这么阴的阵……   “妖女站住!”   徂尔一个飞身挡在了娄灵身前,娄灵后退几步拉开了与徂尔的距离,“你不是要去平界么?怎么?不打算去了?要是不去的话,趁早下山。”   徂尔目光如雷,“这是什么阵?”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徂尔一把掐住了娄灵的脖子,“说!”   娄灵顿时涨得满脸通红。   此时,华祝也飞身过来,他淡淡地看了娄灵一眼,“师傅,她快窒息了。”   徂尔一放手,娄灵便飞身退却了数十米,站在了一线天与茂林之间,对着三国的人道:“玉飞山里没有什么宝藏,有的只是阴谋和死亡,我今日便要在此了了这段苦果,结了这段孽缘。”   娄灵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一撕为二,一半扔给了徂尔,另一半,她又重新揣进了怀中。   “徂尔,你手中是九曲阵一半的破阵之法,既然你贪生怕死不肯与我进林,那便与我决一死战!你若赢了,我怀中另一半也是你的;你若输了,便要在这玉飞山上自废修为。”   不杀徂尔,便是拿爹娘的性命开玩笑,杀了徂尔,便是与华祝生死为敌,她只能取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徂尔看着手中一半的九曲阵,嘲笑娄灵的不自量力,“那便成全你。” ☆、第八十四章      “我愿替师傅一战。”华祝直勾勾地盯着娄灵。   娄灵吐了一口气,“可以。”   华祝又希冀地看向徂尔,娄灵的武学修为到底如何,徂尔也没有真正见过,要是照之前来说,华祝便不是她的对手。   “师傅……”见徂尔犹豫,华祝的语气中满是哀求。   过了好一会,徂尔才松口,“去吧。”   祝儿若是败了他再上,反正他是要去平界的,这里的人怎么看他他没必要在乎。   于是华祝便正气凛然地走到了娄灵面前,“在你与师傅的赌注上,我还要再附加一条。”   有一丝莫名的害怕在娄灵的心底蔓延开来,她缓缓启唇,“什么?”   “你若输了,便要跟我去蒙国,我若输了,你想如何便如何。”   华祝张嘴就来,那坚定中透着一抹闪亮的眼神,让娄灵怀疑这一赌注他是‘蓄谋已久’,跟他去蒙国……他想‘回报’她么?   娄灵浅浅一笑,“你若输了,便要告诉我画上的女子是谁?”   “你在意?”华祝挑眉随口一问,他不想再上娄灵的这种当了。   娄灵:“是好奇。”   华祝眼眸一暗,“那便如你所愿。”华祝向后伸手,虎贲递给了他两把剑……   华祝与娄灵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看得万俟淳有点摸不着头脑。   万俟淳:“往日相珍相惜的两人,为何会走到这步田地?”   何参大胆猜测道:“娄姑娘做梦都喊师兄,华祝和徂尔却为了玉飞山将娄家软禁在竹林里,这娄姑娘怎么能忍?”   “可朕怎么觉得那日她疯癫起来口中喊的‘我不配’,倒像是给华祝说的。”   何参摇头,“郡主那日问了娄姑娘,但她什么也不肯说。”   “那就看吧,总会有个结果的。”   “是。”   远处华祝拔剑,直指娄灵,“出招。”   娄灵不想打,但又不得不迎,她想起了那晚在客栈的时候,她要与他打,他却死活不肯,这会儿倒是调换了……   娄灵缓慢拔出剑,将鞘扔在了身后,她还想对华祝说点什么,但他已经向她袭了过来,神情动作都是那么的亟不可待……   他不想输,她也不想,但是这山上上下下的人,怕是都在盼着她输,那她便更不能输了!   华祝出招,娄灵飞身而退又鬼魅地转了一个回旋,手中的剑直指华祝的后背,华祝原地不动,只是侧身提剑一档,再向上用力一挑,娄灵手中的剑便有点不受她的控制了。   娄灵顺势借力空中一跃,而后稳稳落地,宽大的袖中隐着的手阵阵犯痛,他真的是来真的了。   娄灵和华祝各自身上危险的气息引得平地狂风大作,枝叶乱飞,林中的活物也叽叽喳喳四处逃窜。   还在一线天外的众人想看个究竟,却是被大风吹得睁不开眼,只能听见剑与剑磕碰的刺耳声,好不容易等到冷风消散,两人早已打到了酣畅处……   剑灵如蛇,近身处处可致命,来往还色,躲闪攻击巧立追,腾空翻飞,擎天入地似平履,疾风幻影,堪如神魂难晓分。   就这样打斗了近一个时辰,那些闲散伪装之人也通过各种路径上了山,他们趴在一线天外不远处的丛林中,看得倒也欢畅……   “是谁占上风?”   “好像是那妖女,你看她身轻如燕,招式花哨,让人猜不出她要出什么招,好像都与手中的剑融为一体了。”   “不对,是蒙国世子,他看时静,实则在动,那妖女招式虽花哨,但蒙国世子出招精准狠,从没虚发,全是克她的妙招。”   “哎,快看快看,蒙国世子的剑被打掉了,我就说是那妖女厉害吧,快给钱给钱!”   华祝与娄灵的胜负其实还未分出,依照娄灵的观察,就算打到天黑也是分不出来的,反正她一定要赢,所以就用了点小伎俩。   华祝愣愣地看着被娄灵弄掉的剑,对,是被娄灵弄掉的,因为他的曲池穴被得空的娄灵扎了一根银针进去,麻痛之感直击手腕,所以他的剑看起来几乎是瞬间莫名其妙地就掉在了地上。   华祝抽出银针,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扔到了地上,先前还纳闷的众人一下子全明白了,原来是娄灵在暗箭伤人。   “你这个妖女!”   气愤的春蔚提剑过来,二话不说便要杀了娄灵。   娄灵一听‘妖女’二字,还未等春蔚靠近她,她便不耐烦地一掌将春蔚送了出去。   强劲的掌风让春蔚一下跌落在了蒙王脚下。   “大王?”春蔚哀求蒙王放人过去拿下娄灵。   蒙王:“不急,徂先生还没出手。”   不远处娄灵背着手,绕着华祝来回转圈,“我赢了。”她的语气显得有些亢奋。   “真是好意思说出口。”华祝嘲讽道。   “为什么不好意?论武功你我不相上下,论智谋的话,你比不过我,你认还是不认?”   “你这卑略的手段如果也能称得上是智谋的话,那人人便可以去当谋士了。”   娄灵听着华祝一本正经的反驳,只觉得好笑,笑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那你是还想继续跟我打了?打到天昏地暗?海枯石烂?”。   “你做梦!”   每当娄灵绕到华祝面前,华祝便又转身背对着她。   娄灵呵呵一笑,“我做梦?好,既然你我之间比不出个高低,那我便还是与你师傅打,你们的赌注都还作数。”   娄灵不再围着华祝转,她弯腰捡起华祝掉在地上的剑,扔给了不远处的徂尔,“出招吧!”   “哈哈……真是好戏,徒弟打不过师傅上,还是与一个女子,蒙国真是英雄辈出啊。”万俟淳放声大笑地挤兑着蒙王。   “万俟王是被刚才的风沙眯了眼睛不成?没看见是那妖女背后捣鬼在先?”   万俟淳眼睛半眯着直视蒙王,“你口中的妖女是我万俟之人,蒙国人想进山却自己没本事,还在这大言不惭,真是不嫌丢人!”   蒙王被万俟淳怼起一身脾气来,也冷笑道:“呵呵……是你万俟人?是千方百计想要复仇的卢国人吧?老天真是开眼,万俟多行不义必自毙。”   “谁多行不义,谁自毙还不一定,众将士听令!”万俟淳王者雄风四起。   “大王!”   “朕已查明,救走戴国质子的是天下第一刺客徂尔,戴国先王戴朔也是被徂尔逼死后嫁祸万俟的,若是徂尔敢动万俟女儿娄灵一根手指,那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万俟淳浑厚嘹亮的嗓音穿透整个玉飞山,山谷回音袅袅,经久不绝,就连一线天里边比武的徂尔、华祝还有娄灵也都好奇地往外看。   蒙王侧头看了一眼戴方涤,戴方涤也冲蒙王点了点头,两国的盟誓一个眼神交汇便已完全达成。   万俟淳又岂能没看到他们的苟同,“戴王,你父王的尸首你可以不要,但戴国颠倒是非,抹黑我万俟的证据,本王出发前已命人送往了边界战场,还有那三个向你倒戈与你结盟的小国,朕允诺了五年内不与他们争风,你说……他们还会为了戴国的一己私利,白白赔上自己国家的命运么?”   戴方涤堂堂戴国君王,却被万俟淳在众人面前数落至此,他岂能咽的下这口气!于是他声音阴沉道:“戴国质子在万俟从来都是有去无回,万俟也从来都没个解释,今天你万俟淳一味高高在上,夸夸其词地指责戴国的时候,万俟的残暴无良,杀伐之战你怎么不说?呵呵……还说什么五年?质期一年又一年,期满还是一年又一年,我们要人你们便杀,我们不要你们便一直困着,五年从你万俟淳的嘴里说出来,你不觉得有点可笑么?……”   蒙王怕事情突变,趁着戴方涤此时还坚定,也马上附和道:“万俟淳,你已不得人心,难道你自己看不出来?今天杀了你,也算替天行道功德一件。”   戴国的士兵此时已经与蒙国的士兵站成了一个阵营。   “大王?”何参不安。   万俟淳摆手,“不必惊慌,现在山上戴蒙两国人加起来七百,我们虽然只有五百,但依旧有胜算,他们想打便跟他们打。”   一线天里边正要与徂尔交手的娄灵,飞身来到了一线天外的三国面前,“要打仗便下去打,山里的清幽可不能让你们给搅和了,今天请你们到玉飞山来,是想借你们告诉天下人一声:玉飞山没有神人也没有宝藏,只有终年雾气蒸腾的瘴气瘴母和走不出去的阵法迷宫,有人在这里被毒死,也有人在这被活活困死,这就是为什么玉飞山有来无回的原因。”   看那迷幻森森的林子,原来是有瘴气,怪不得如此盛气逼人,既然有瘴气那也就有吸血吃肉的怪兽毒虫了,谁还敢进去?   “你貌似少说了一件事。”蒙王挑着眉不屑地看着娄灵。   娄灵有点讨厌这个满眼充斥着欲望的蒙王,“什么?”   “平界……玉飞山里是没有宝藏,但是平界有。”   平界有宝藏?娄灵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追她而来的徂尔,看来他跟华祝说的与跟蒙王说的不一致,那徂尔便是利用了蒙王的贪欲,在为自己去平界铺路,而且是从十六年前就已经开始铺了。   娄灵:“平界有没有宝藏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有你便找谁去。”   娄灵看徂尔的那一眼蒙王也看到了,于是他求证道:“徂先生?”   华祝此时也有点奇怪地看着徂尔。   徂尔面不改色道:“平界当然有宝藏,平界什么都有,她手中的另一半九曲阵就是通往平界的大门。”   “师傅,你不是说平界先是一片蛮荒之地么?”   听了自己儿子的话,蒙王愣了,“什么?蛮荒之地?不是天上人间?”   徂尔复杂地看了华祝一眼,仿佛在说华祝不应该这样质问他这个当师傅的,“蛮荒之地的尽头便是天上人间,这冲突么?”   华祝与蒙王皆无言以对。   万俟淳一听便明白了其中的蹊跷,“呵呵……原来蒙王是为了平界来的,那你来错地方了,平界的传说朕在古籍里看到过,它在极寒极阴的北密山,也就是大地的最北端,和现在的玉飞山可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万俟淳话虽是说给蒙王听的,但他却一直盯着徂尔,徂尔的神色明显掠过去一丝慌张。   “你能知道什么!”蒙王却是对万俟淳的话极为不屑。   万俟淳趾高气昂,“朕能知道什么?娄灵的九曲阵是从她姑姑那里传来的,她的姑姑又是朕的爱妃,你说朕知道什么?”   蒙王暗自思量,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你们万俟的内事朕不感兴趣,你要是真知道什么,那还来玉飞山干什么?”   万俟淳讥笑道:“激将法?这是三国交界,朕想来便来,不想来便不来,不过见蒙王你被人耍的团团转,还这么自鸣得意,朕也不虚此行了,至于朕知道什么……朕知道九曲阵是死亡之阵,你要继续跟着徂尔便是死路一条,戴朔的死就是最好的例子,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只会有缘有故掉陷阱。”   万俟淳的话令蒙王不寒而栗,哑口无言,一直以来他都对徂尔口中的平界心存幻想,这下倒是不知该信谁了?   徂尔心里窝着火瞥了一眼万俟淳,“万俟王还是不要耸人听闻的好,你没见过没听过的事,不代表它不存在,你可以怀疑,但你无权干涉别人信奉它的自由。”   万俟淳正等着引徂尔主动和他说话呢,“那你的意思是说:平界就在这玉飞山里头了?”   徂尔冷脸卖关子道:“拿到另一半九曲阵,我自然会带你们开眼。”   徂尔说完也不再与他们争辩,越争辩事情就会越明朗,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于是他便引着娄灵跳回原来的地方打了起来,而先前还剑拔弩张要打仗的三国,这会好像也忘却了刚刚高呼的要打仗之事。   华祝一直在徂尔与娄灵打斗的外围观战,就如同先前徂尔看他和娄灵打斗一样……   “这是你设的局对不对?你到底是谁?”娄灵边与徂尔过招,边探着真相。   徂尔:“我的身份你没资格知道。”   娄灵:“我昨天找了一天平界的入口都没找到,还是就像万俟王说的,平界根本不在玉飞山里头?”   徂尔:“平界在哪不在哪,跟我要去平界有关系么?”   娄灵:“你骗尽天下人,到头来连自己的徒弟都骗。”   徂尔:“我没有骗祝儿,是你一直在欺骗他。”   娄灵神色一晃,手臂被徂尔划开了一道口子,还没等她喘口气,徂尔就又向她袭来。   徂尔:“说,林中的阵法是什么?”   娄灵:“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我就告诉那是什么阵。”   徂尔:“你还真是个妖女,邪不邪来正不正,我如果告诉了你,你就必死无疑。”   娄灵:“你要杀人灭口?”   徂尔:“不错。”   外边的人看两人的打斗时快时慢,时起失落,不像动真格,倒像是在玩耍。   娄灵:“你告诉我你的身份,我便告诉你林中的阵法是什么。”   徂尔;“我凭什么信你?”   娄灵无语,“那我先说你再说。那阵还是你的九卦阵,我没动过,那奇异的景象不过是我在林子里加了点迷人的药粉罢了。”   徂尔:“你为何要加药粉?”   娄灵:“为了让你们害怕到不敢进山,玉飞山里景致那么好,可不能让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给玷污了。”   徂尔:“倒像是你的作风。”任性。   见徂尔没了后话,娄灵逼问道:“你的身份呢?”   徂尔:“身份不能告诉你,能让你知道的是,今天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玉飞山。”   娄灵惊恐,“你要把他们引到阵里去?那师兄呢?”   徂尔:“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娄灵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半晌后她神色一明,“想让三国帝王都死的,这世上只有一种人。”   徂尔好整以暇,“哪种人?”   “徂尔向来自称无国无家,这世间只有一种人会高傲地说自己不属于任何一国,那就是国家被灭,一心想要复仇的人。我有家人,所以即便卢国被万俟所灭,到了永城还是得承认自己是万俟人,而你在颐养天年的年岁,经历了那么多却还是放不下,更加能说明你的仇恨似海。”   徂尔:“呵呵,我现在明白祝儿为什么喜欢你了,你还猜到些什么?”   徂尔与娄灵打斗的招式越来越柔和,众人看着也越来越疑惑……   “‘徂尔不归’的名号是从三十多年前开始流传的,三十多年前被灭的国家只有燃国和华国,华国当时是被万俟、戴、蒙三国合力剿灭后瓜分的……师兄的名字是你给取的吧?华祝……华祝……你是想用这种方式为华国祭奠?还是想时刻提醒自己肩负的血海深仇?”   徂尔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娄灵猜的一点都没错,“你倒是知道的多,那你知道我是谁?”   娄灵无语,真当她是大仙了?“各国的事情都是我从书里看来的,要问我你是谁,我不知道。”   徂尔:“你觉得你说这些话有人会信你么?”   娄灵:“我不用他们信我,我要他们怀疑你就足够了。”   徂尔:“祝儿说你是她的妻子,想不想知道死在自己丈夫手里是什么感觉?”   娄灵神色慌张,惊吓不已,“你你你……想干什么?”   徂尔面部扭曲,露出狰狞的笑,之后他与娄灵的招过得越来越快,快到众人根本就看不清楚两人的身影。   蓦地徂尔大叫了一声‘你这妖女’,接着他手中的剑便落在了地上,他的曲池处也扎着一根银针,他的失利与方才华祝的落败如出一辙。徂尔这嫁祸,正是在引得娄灵对他下狠手,剑锋直刺他的咽喉而来不及收手的时候……   “师傅!”   华祝大惊,想近身救徂尔已经来不及,他用内力催动徂尔掉落在地上的剑,本来只是想先挡一下娄灵的剑,为自己救师傅争取点时间,哪知因为他心下的怒火导致他用力过猛,那剑在他的控制下,忽地迅速腾空而起,竟生生削断了娄灵右手。   “啊!”娄灵瞬间跌倒在地,手腕处汩汩往出冒血,而她的右手就在她的眼前,已经与她的身体分离开来,她痛苦的在地上不住地打颤痉挛,身体的每个毛孔正在舒张炸裂,疼,真的好疼……   华祝出手的时候,万俟淳便与何参齐齐飞了过来,但始终是慢了一步。   “灵儿!”华祝也被吓坏了,他的脑袋嗡嗡直响,想过去看看娄灵,喉咙却是被何参拿剑指着。   万俟淳从怀中掏出一颗不知是什么的药丸,给娄灵喂了下去,她的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就在娄灵眼神涣散的时候,她看见一个蒙国的虎贲提剑直冲她来,那剑……那剑……不,不是,那虎贲不是冲她来的……   何参正要拦下那个造次的虎贲时,被万俟淳一把拉住,那剑他认识,是他命人放在马车里的那把金乌剑,那便不是他们的敌人,虽然看着好像是来趁机杀娄灵的。   那人离娄灵越来越近的时候,娄灵看清了他的脸,是山下那个与她并肩而立的那个彪形大汉,也是山坳里陪她看雪狐的广夏千,他来找师兄报仇了……“不要!”   华祝在削去娄灵的右手后,他便石化了,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像一具灵魂出了窍的浮尸。   万俟淳与何参都在注视着那个不知要干什么的虎贲,两人谁都没想到娄灵会忍着剧痛,飞起来扑到华祝面前,替他受那一剑……   落地的时候,娄灵仿佛听见了自己后背皮开肉绽的声音,疼得她好想立刻就死过去,口中满是腥腻的味道,她不知是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   华祝抱着娄灵坐在地上,他双目欲裂,五官极尽扭曲,眼里的泪水吧嗒吧嗒不停往娄灵的脸上掉,他嘴张的很大但却发不出丁点的声音,他紧紧抱着娄灵仿佛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广夏千本来没想要今天报仇,但是在看到娄灵被蒙国世子砍去右手时,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蒙国世子都这样对她了,她为何还要舍身相救?值得么……金乌剑应声而落……   娄灵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在云层中一般,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师……兄……”   徂尔见娄灵竟然还能开口说话,怕她将事关他的话说出去,便装模作样地过来站在华祝的背后,想要听她说些什么,要是对他不利,他便立刻结果了她。   华祝抬起手衣袖抹掉泪水,低头对着娄灵强颜欢笑,“灵儿……”   “放了广夏千……”   “师兄答应你。”   “师兄……”娄灵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泣不成声,哭成了个泪人,“你不要恨我……灵儿真的好怕……”   “对不起,师兄错了,师兄被鬼迷了心窍!”   “师兄,徂尔他……”   徂尔听到这里,便涅出袖中的银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娄灵的风池穴上刺,但还没等他出手,华祝就抬起衣袖将他用力挡出了很远之外。   徂尔刚一站住脚,万俟的暗卫,还有蒙国的虎贲便将他团团围了起来,徂尔愣在当场,娄灵明明什么都还没说,但华祝却好像已经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似的……   听到旁边的打斗声,娄灵知道自己不用再为徂尔的事操心了。   “广……夏……千……”   广夏千趴到了娄灵的身边,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对不起,我没想要……”   “广家的人是我害死的……希望我的死能化解你的怨气……别找我师兄报仇了……好好活下去,答应我……”   广夏千低头抿着嘴,吸了吸鼻子,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答应你。”广夏千说着从怀中掏出那支珠笄,“马车已经去了它该去的地方,你叫我十五把它给一个叫华祝的人,我却是找不见他……”   娄灵颤巍着举起左手,将珠笄在手中留恋的握了握,又递给了华祝,“我师兄就是华祝……华祝就是蒙洑渊……”   娄灵说完,广夏千愣在了当场。   华祝握着娄灵递过来珠笄的左手吻了吻,他真是该死!   又一口腥腻从喉间涌上来,华祝扶着娄灵稍稍坐起,“吐出来。”   吐出来?当日她在珍味阁教训了司徒显和齐泰反而弄得自己受伤时,他也是这么说的,吐出来……   “师兄……你说刚才的比试是不是我赢了?”   华祝亲了亲娄灵的额头,“是你赢了。”   娄灵用尽全力扯起一抹笑,也许那笑并不是那么的好看,“那我们的赌注……”   华祝回想了一下,而后笑道:“你不觉得那画中女子的背影与你很像么?师兄下山之前就经常在梦里梦见你,可惜一直都看不清你的脸,只是个背影。当师兄在永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便知道你就是我那梦中人,玉飞山木屋里的那些女子用的东西,也都是早就给你准备好的……”   娄灵知道闭了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她真的是没有睁眼的力气了,“真的……是我?”   华祝:“一直都是你。”   娄灵终于笑着闭了眼,这辈子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句话……足够了……   “灵儿!”   华祝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哭喊声,震彻天地……    ☆、第八十五章   五年后,早晨,何府。   院落中站着一个背对府门,左手提着水壶的女子。   她天未亮就起床了,这会正时而猫腰,时而蹲身,细心地给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擦叶淋水。   她着一身水红色衣裙,长发泛黄及腰如瀑,额前秀发简单的在脑后聚拢成了一个松垮的髻,发髻间插着一支珠笄,在太阳还没升起来的庭院泛着虹泽。   就在她一转身,准备要去淋下一束盆栽时,她的衣带却是被花枝间藏着的刺勾住了,她放下水壶,对着花轻浅一笑,拨弄了一下上边开得最艳的那朵,“舍不得我走?但我不得不走了……”   说完她提起水壶离开,右手空荡的袖口处的衣衫,一直被风推着往后飘……   “哎呀,展颜,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些让下人来做就好了。”   “参见郡主。”   “参见什么参见,你是我妹妹,哪来这么多礼数。”黄椒专说着上前将展颜手中的水壶一把抢了过来。   “府里没有多余的女眷,大男人干这个……是不是有点……”   “男人干这个怎么了?本郡主觉得他们男人还不如我们女人呢,男人能干的我们女人都能干,我们女人会生孩子,他们男人会么?”   “呵呵……”展颜被挺着大肚子的黄椒专说得眉开眼笑,这是郡主的第二胎了。   黄椒专被展颜纯净的笑容感染,若有所思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展颜越长越美了,我倒是觉得自己有点人老珠黄了。”   展颜婀娜羞涩,“哪有?郡主风华正茂,又膝下承着欢,才最让展颜羡慕。”   黄椒专坏笑道:“羡慕你就不该将公子王孙都拒之门外,对了……听将军说王兄前几日破格任用了一名谋士,他青年才俊,风度翩翩,斯文儒雅,与你相配正合适,怎么样?见见?”   展颜摇头无奈,见了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的结果,但黄椒专殷切的眼神又让她不忍拒绝,到底将军府不是她长久的容身之处,那便见见吧。   “听凭郡主安排。”   黄椒专还以为她会拒绝,没想到答应的这么干脆,“好好好,我让将军去安排。”说完便欢天喜地地离开了,走到半路又回头叮嘱展颜道:“别再干活了。”   展颜笑着不答话。   两天后,微雨湖畔,雕船画坊……   “能将展姑娘约出来,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墨公子大名,百闻不如一见。”   展颜对面坐着的就是黄椒专与何参给她安排的墨融,他疾劲又飘逸,温润又严谨,讳莫如深,博学多才,话里有话,笑中带视,给人一种充满矛盾的感觉,仿佛他就应该是这样但又不该是这样。   “天公真是作美。”   展颜看着将手伸出船外享受着景致的墨融,“云阴雨雾,偌大湖上有舟独漂,如此冷陌空场,怎是天公作美?”   墨融将煮好的茶给展颜倒了一杯,展颜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比女子的还要纤细修长几分。   “刚开始得知姑娘同意赴会,我满心欢喜,现在看来,我在姑娘眼中与其他人无二。”   展颜神色一滞,“何以见得?”   “听雨,品茶,独处,如此雅致之事,在展姑娘眼中却是冷陌空场。”   展颜汗颜,是她心急想回去了。   “展姑娘可否如实告诉在下,你既对我无感,又为何会来赴约?”   展颜想了想,“是我想出来的时候,墨公子恰巧约了我,如此而已。”   墨融捏着手中的茶盏,“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我,其他公子约你,你同样会出来?”   “正是。”   “呵呵……还以为我是特别,没想到我是赶巧。”   “展颜只是个普通女子,承蒙公子抬举。”   墨融盯着展颜发间闪耀的珠笄,“我也只是个普通男子,姑娘发间的簪子好别致……”   “谢谢。”   展颜谢完便没了下文,还等着她讲故事的墨融笑道:“下次姑娘可还会如约?”   “展颜想问公子一个问题。”   “姑娘请问。”   “公子可愿带我远赴天涯,离开这烦扰俗世?”   墨融嘴角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私奔?”   “公子要是这么理解也可以。”   “呵呵……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公子王孙慕名而来,却在最后打了退堂鼓,是否他们的回答都是‘不愿意’?”   展颜看着船外淅淅沥沥的雨滴,点在湖面惊作的凹凸,“大概吧,他们说回去考虑考虑,便再没了音信。”   墨融看着展颜别过去的娇美侧颜,她真的很美,只是美中带着些许凄凉,她虽失忆可一直都在不知不觉中等着他,只是她自己浑然不知罢了……   “那展姑娘有没有想过,烦扰你的并非这红尘俗世,而是你自己呢?即便你走过山,走过水,可能你的心里依旧得不到你想要的那份宁静。”   展颜对看穿她的墨融有点不耐烦,“为有源头活水来,不走走又怎能知道?我知道墨公子是奉王命而来,你可以回去交差了,帮我谢过大王。”   忽然放刺的展颜,令墨融猝不及防,“呵呵……展姑娘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不是我不愿带你走,而是我不敢带你走,要带你走的人……很快就来了。”   展颜身子一轻,松了口气,这借口还是憋足,“那我便没有再赴会墨公子的理由了。”   之后两人便没了交谈,展颜想她是不是该多出府走走?大王、将军还有郡主介绍给她的人不是从小锦衣玉食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就是有着远大理想抱负,一心想要报效朝廷的人,他们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这个残缺之人,放弃这不费吹灰之力又或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一切?那民间呢?民间应该会有视名利如粪土,把眼前的一切都看作是身外之物的人吧?   两人就这么静坐了两盏茶的时间,雨终于停了。   展颜:“雨停了,回去吧。”   墨融:“好。”   墨融对船舱外的人喊了一声‘靠岸’,两人的会面便不欢而散,至少在展颜看来是不欢的,但在墨融眼里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之后的一连好几天,展颜每天都会出府,郡主派的那些悄悄跟着她的人,都被她甩掉了,她只是想出来找一个让她感到舒服,又愿意带她走的男人,她并不觉得这很难,可事实就是这么难……   “姑娘,姑娘,哎,那边那位姑娘……”   这密集又声高的叫喊并没有让展颜驻足,直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展颜才回过头,是一位穿的花枝招展,满脸堆笑的大娘。   “有事?”   “我见姑娘目光游离,神色涣散,可是在找什么东西?还是迷路了?我帮你。”   “都不是。”   展颜推掉了抓着她的手,那大娘却是依旧不依不饶,“姑娘,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长得这么俊俏,这大晚上一个人在街上走很危险的。”   “我不怕。”   大娘掩面暗笑,不是脑子有问题吧?那正好,“既然不是迷了路,那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在找人。”   大娘眉眼不怀好意地一转,“找人?我的楼里有很多人,肯定有你想要找的人。”   展颜顺着大娘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妓楼她知道,楼底正不断有人向里边涌去,而且都是男人……   “好。”   “嗯?”展颜的干脆回答让大娘一愣,不过一秒之后她便神色如常,并且笑着给展颜引路,“走,大娘带你进去。”   大娘心里窃喜,大晚上让她捡到宝了,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她还没见过长得这么标志水灵的人。   大娘:“姑娘叫什么名字?”   展颜:“展颜。”   大娘:“那就叫你颜颜吧。”   展颜:“随便。”   大娘:“你家在哪?”   展颜:“不知道。”   大娘一笑,不知道好,看来真是脑子坏掉了。   展颜一脚踏进红楼,一股迷香便扑鼻而来,里边莺莺燕燕,嚷天喧嚣,热闹非凡。女子衣着裸/露,豪放不羁,在桌前来回嬉戏;男子推杯换盏,双眼迷离,笑声下作。   “大娘你去忙吧,我自己找。”   展颜站在门前正扫视里边的人,大娘却是推着她直往里去,“在这哪能找得见?看见前边那个台子没有?”   展颜点头,“看见了。”   “这大厅里所有的人,那台上都能看得见,你站在上边,你要找的人也能看见你。”   “是吗?”   “不信你可以去试试啊,看大娘有没有骗你?”   于是展颜穿过轻纱幔帐一步步朝着那台面走去,身后紧跟着的大娘捂嘴直笑,她仿佛看见大把大把的银子正在向她招手。   “各位静一静,静一静。”   正玩闹在兴头上的众人朝着传来声音的台上看去,只见管娘身边站着一个绝色女子,她未施粉黛肤凝脂,潋剪秋波,垂云髻尾结金锭,裙长曳地,步生莲,颜生花,端庄温婉却又冷艳无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一出气,就把不盈一握的展颜给吹跑了。   “站在我身边的这位是颜颜姑娘,她是来这找人的……”   “我们都是来找人的,哈哈……”   堂下的男子哈哈大笑,满口污秽,展颜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   “这儿没有我要找的人,我要走了。”   展颜放了话正要走,却是被管娘伸手拦住,“这么多人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没有?再好好……”   “这不是展颜姑娘么?是不是来找我的,呵呵……你莫不是后悔了?后悔了就跟爷回家,爷明天就娶你!”堂下一个满面潮红,左摇右晃的醉醺醺的男子,冲着展颜嚷嚷道。   展颜认识他,他是司马家的人,她也曾赴过他的约,问过同样的问题,同样的没了音讯。   展颜没理他,对着还拦着她的管娘道:“你若是再要拦我,我就把你这污秽之地给拆了。”   管娘不甘心,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它飞了,可司马公子怎么会认识她,莫非她也是官家亲眷?到底是放还是不放……   管娘正纠结着,门外一个男子飞身而来,站在台上死死地盯着管娘,“郡主的人你也敢动,你想死么?”   一听郡主二字,再看看眼前这个相貌不凡,武艺高强的阴暗男子,是啊,要是普通人家有这么美艳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原来是郡主的人,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管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郡主饶命。”   ……   “哈哈……”   出了妓院,广夏千无语地盯着展颜,“你还笑得出来,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去长长见识。”   “这深更半夜的,你现在应该在府里睡觉。”   “你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第三人。”   “那妓楼里有不少官家子弟,不用我说,到明天大王,将军,郡主,甚至全永城的人就全都知道了。”   展颜泄气,“那就没办法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刚到,一直没抽出时间去看你。”   “我又没什么好看的,你的事要紧,这次有没有受伤?”   “行军打仗,难免的,不过都是小伤,早痊愈了。”   “那就好。”   两人在静夜中沉默着,但空气中没有丝毫尴尬的气息,好半晌广夏千才道:“听说他们又给你安排人了?你又把人家拒绝了?”   “嗯,他叫墨融,及其聪明。”他们都不愿意带她走,却还都说是她拒绝了他们,不该是她被他们拒绝么?   “那展颜什么时候才会赴我的约?”   展颜冲广夏千温婉一笑,“广大哥你又来,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不想连累你。”   “没关系,我可以照顾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活在当下,展颜欢笑,你就是你。”   展颜长舒一口气,“可我活不明白,白日里还好,晚上闭眼后总有什么东西在挠着我的心,一下,一下……虽然不痛不痒,但是会让我浑身难受。”   广夏千双眼暗垂,“那你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展颜想了想,“一个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的人,这样彼此就不会有负担。”   广夏千冷面,“彼此不喜欢,那为什么还要勉强在一起?”   展颜:“我当然是要给关心我的人一个交代,他么……男人反正要三妻四妾,娶了我他也没有什么损失。”   “荒谬!什么负担不负担,没了右手我们还有左手,要不……广大哥自断手臂陪你?”   展颜呵呵大笑,“你说什么傻话!”   广夏千摸了摸展颜的头,“你说的才尽是些傻话。”   广夏千说完两人同时放声大笑,引的街头巷尾的狗在深夜里不停地吠叫。   “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广夏千突然的凝重让展颜感觉到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什么事?”   “他要来了。”   “谁?”   “蒙国那个闲散王爷蒙洑渊,他要来求亲,大王命我带队护送和亲的女子去蒙国。”   “万俟和蒙国又怎么了?王爷为什么要来求亲?”   “因为他脸皮够厚!”   “你认识他?”   岂止认识,血海深仇!“不认识。”   展颜哀叹一声,“也不知哪位公主要受这漫漫和亲路……”   广夏千碎碎念,“他要是真娶了哪位公主,倒是好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赶紧回府睡觉,准备迎接明天的流言蜚语,呵呵……真是长本事了,竟然去逛青楼……”   展颜向广夏千挥手告别,无所谓道:“我会怕这个?” ☆、第八十六章 〈完结〉      “今日不上朝?”黄椒专坐起来对着天都亮透了还不起床的何参道。   何参枕着十指,悠哉地看着黄椒专,“你忘了,我一会要出城迎接蒙洑渊的。”   黄椒专没好气道:“断了展颜的右手,还害得她被刺了一剑,竟然还有脸来?这种人不配值得我们礼待!”   “他的聘礼除了黄金宝马,还外带一座城池。”何参心底的高兴当真是抑制不住。   黄椒专手扶着肚子凑到何参跟前,眼睛一眯,“黄金?宝马?城池?是不是有人带着这些来换我,你的眼睛也可以一眨不眨就把我交给他们?”   黄椒专怀孕的时候情绪不太稳定,经常容易为了小事激动,看她的火又要蹿起来,何参摸着她的肚子马上服软,“怎么会?谁敢动你的歪心思,我定要他粉身碎骨。”   “那你就不准出城接他,王兄怪罪下来我担着,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带展颜走!”   何参头疼,“没有你的允许可以不带她走,但他好歹是蒙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入城没人迎接成何体统?”   “我不管什么体统不体统,他舔着脸来,就得拿出点诚意,这点小事都不肯为展颜忍受,那他怎么照顾她!”   何参失笑,他就喜欢这样的黄椒专,蛮横又有理,有理到让人无法反驳,最后还直想为她拍案叫绝。   “好,妇唱夫随,为夫就听你的,权当为了舍生取孝取义取情的展颜……”   黄椒专这才满意的窝在何参的腋下,“这还差不多。”   何参搂着黄椒专,出神地盯着幔帐,这五年里,椒专对展颜像亲妹妹一样呵护备至,不求展颜回报,只希望她最后能找个好归宿,现在这蒙洑渊一来,展颜即便是失着忆,也怕是要义无反顾跟他走了,因为内心的那种刻骨铭心的触动是永远不会泯灭的……   今日,永城内外看似一切与往常无异。   墨融大清早就站在城外的凉亭里,不停地眺了着远处,他的神色庄严又期盼,像是在等着什么非常重要的人……   接近中午时分,路上来了一队人马,约百人,各个身披铠甲,手持剑戟,护着中间那辆非比寻常的金楠马车,马车宽大敞亮,可躺可卧,可饮可食,让人在肃然起敬的同时,也更加好奇里边之人的身份……   “臣恭迎王爷。”还未等马车走到亭子处,墨融便早早跪地迎接。   “万俟的人呢?”   “回王爷,万俟王本是派何将军来迎,但何将军被郡主缠住了。”   “郡主?难怪,起来。”   “谢王爷。”   “你见过她了?”   墨融自然知道华祝指的是展颜,也就是王爷画中经常出现的女子——娄灵。   “见过了,以万俟王幕僚的身份,他们正张罗着展姑娘的婚事,谁要是能入得了展姑娘的眼,平民可入朝为官,在朝的可官升三级,大喜的一切礼遇也都按公主的标准操办。”   “那你入没入得了她的眼?”   华祝凉薄的语态令墨融身躯一震,他人虽然在车里,但墨融好像已经感觉到了有一只手正扼着自己的咽喉,也幸亏展颜没相中自己,不然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臣凡夫俗子一个,怎能入得了王妃的眼。”   车里的华祝冷哼道:“入朝为官?公主礼遇?万俟淳这是逼她入世还是逼我现世?”   “王妃择人的条件只有一个。”   “什么?”   “谁愿意带她离开,她便愿意嫁给谁。”   车里的华祝终于笑了起来,“呵呵……她还是那么执拗,也幸亏她这么执拗,进城!”   “是。”   华祝推开车窗看着城门上镌刻的‘永城’二字,思绪翻飞,恍如隔世……   何参虽然没有亲自去接华祝,但他早已派人将一切都打点好了,此时华祝和他的人马已被领到了永城内的驿馆。   “王爷!万俟这是什么意思?连个接待的官臣都没有,就派来几个引路侍从,还对我们爱理不睬的,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要不要奴才马上修书一封回禀大王?”   华祝身旁站着的一个年长的宦官被气的不轻,肯定是王爷的‘闲散’的名号传到了万俟人的耳朵里了,哼!闲散?是能人爱闲散才闲散,不是无用才闲散,万俟的人真是瞎了狗眼,蒙国除了大王就数王爷最大,竟敢得罪王爷?万俟就等着遭殃吧!   “别自作聪明善做主张,一切听本王的。”华祝轻描淡写中透着一丝隐忍,让人不敢造次。   “是王爷。”宦官立刻收敛,变得恭敬起来。   华祝在驿馆的房间里踱着步,不大一会对身边的侍从道:“本王要去将军府,备马!”而后华祝又对身旁的墨融道:“你先回国,免得被她知道你是我的人。”   “是王爷。”墨融汗颜,奉王爷的命令先来万俟打前站,最后却是无辜躺了枪。   “王爷,一个万俟的将军,怎么配让您亲自……”   宦官正说着被华祝的一记飞眼吓得噤了声,“再多嘴一句,你就与墨融一起回去!”   宦官立即跪地求饶,“奴才知罪!王爷息怒!”他是大王的人,是大王要自己跟着王爷的,要是现在回去,怎么向大王交代?   ……   华祝骑着烈焰来到将军府,却是吃了个闭门羹,何府府门紧闭,任他怎么敲,都无人开门,也无人出来询问,但里边人的说话声他却是听得真真切切,这怕又是郡主的故意刁难,为了他的灵儿,他没什么不能忍的……   府里的展颜正要出门,却是看见下人们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展姑娘。”   展颜迷惑,“都站在这里干什么?”   下人为难道:“郡主说……今天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展颜失笑,郡主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知道又在跟将军闹什么别扭,都不让将军回家了,“不能放人进来,总能放人出去吧?”   家仆面面相觑,郡主说外边的人不能进来,是没说里边的人不能出去,想通后于是便给展颜开了门。   展颜笑着冲他们点头表示感谢,转过头来正要往外走时,却是看到门前站着一个男子,他身材修长,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腰边挂着一枚水滴白玉,两鬓头发花白,其他地方的头发却是乌黑锃亮,面容温雅中略带一丝憔悴,让她莫名觉得亲近又有些许莫名的心酸,这是怎么回事……   他就那么盯着她看,好似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他怎么还在看她?难道就是来找她的?可是没听说大王、将军、郡主今天给她安排人啊?要不……去问问他?   她比玉飞山的时候身体好了点,五年不见也长高了不少,出落的更加柔美灵动,楚楚惹人,双眼清明透亮宛如婴孩,看来万俟淳没有骗他,真的没有再让他的灵儿卷入纷争,只是她陌生的打量,袖口的残缺,是如此的让他揪心……   展颜正准备上前交谈时,烈焰忽地两只前蹄弹起,毫无防备的展颜被吓得直往后退,退到台阶前无路可退,眼瞅着要被台阶绊倒时,一只温热的手掌掠过她的腰间,将她一把揽了起来,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令展颜心一慌,脸蹿红,身体里像是有个火炉子在发烫。   华祝心满意足地抱着展颜,冲她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展颜姑娘小心。”   展颜的心小鹿乱撞,砰砰直跳,她站直身子,只觉得自己刚才好丢脸,等等……展颜姑娘?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多谢公子相救。”   华祝拱手,“是我的马惊扰了姑娘,在这跟姑娘赔礼。”   华祝说完,烈焰想过来蹭蹭好久不见的她,展颜却是只觉得后怕,便躲到了华祝的背后。   “烈焰!”   华祝戾声一喝,烈焰马上就变乖了,它低着头直冲地面喷气,她怎么不认识它了?她骑过它也和它玩耍过,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卷耳’呢,哎……   展颜见烈焰不再闹,便从华祝身后绕出来,站在了他的面前,“你……知道我?”   华祝不可名状的一笑,他好想摸摸她的脸颊,但还是忍住了,“我就是来找你的。”   展颜有点懵,看来还真是大王他们给她安排的人,“哦,那就走吧。”   “我们去珍味阁可好?”   “一切依公子便。”   见她怕烈焰,华祝便将马背上的东西解下来背在身上,然后他拍了拍烈焰,烈焰便沮丧着自己回驿馆了。   解下来的东西被锦缎包着,像是一把琴,展颜虽好奇,但她没多嘴,两人边走边聊……   “公子是哪家的人?”   华祝痴笑,暂时还不能告诉她他就是来求亲的蒙国王爷,“我与墨融是好友。”   原来也是大王的幕僚,看来这顿饭是免了,因为他马上要被她吓跑了,“既是墨公子好友,那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知道,想离开。”   展颜驻了足不愿再走,就在这大街上说清了也好,向左向右,好聚好散,虽然会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那公子是否愿意?”   “我愿意。”   展颜抓了抓耳边的碎发,她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华祝暗笑,“没听清么?我说我愿意带你走。”   展颜目不转睛地盯着华祝,也许他会觉得她很无礼,但她实在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你知不知道我的右手……”   华祝心痛,“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记忆……”   华祝萧索,“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个……累赘?”   华祝一把将展颜抱在怀里,亲吻着她脑后的秀发,他再也无法忍受一切因他而起的质问,“你不是累赘,你是我的宝贝。”   怀中的展颜听后又是哭又是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更不知道心中顿时被什么东西填的满满的,而且这些东西在她的哭笑之间像是马上要溢出来。   展颜抽了抽鼻子,哽咽道:“你是谁?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叫华祝,我们在梦里见过。”〈全文完〉 ☆、第八十七章 〈后记〉      五年前玉飞山娄灵‘死’后,华祝抽出她怀中另一半的九曲阵,扔给了徂尔,并当场断绝了师徒关系,从此以后,徂尔便不知所踪,也无人知晓他究竟是华国的什么后裔,只猜他大概是去了所谓的平界。   闼复下山后,便一个人默默地去了祁阳,他想知道哥哥闼信手中的九曲阵到底是从何而来。   广夏千对娄灵心中有愧,又痛恨着华祝,于是拜了何参为师,投身入了军营。   华祝在与万俟淳私下谈判好后,跟着蒙王回了蒙国。   万俟淳带着重伤的娄灵,回了万俟。   戴方濯与戴方涤十五当日本要与万俟淳鱼死网破,却是收到边关传来的消息,说军中出现了内讧,其他国家支援的军队知道被利用后,称不愿做戴国的替死鬼,便都气冲冲的班师回朝,于是戴方濯与戴方涤也急忙下山回了戴国。   其他或闲散或受命来玉飞山的人,在各国的人马散去后,在一线天外来回徘徊,最后也都放弃了进玉飞山的念头,各自谋出路去了。   至此,十五这天才算是落下了帷幕。   当日娄灵断手时,万俟淳喂到她嘴里的是‘回魂丹’,后来华祝与万俟淳谈判,只要万俟淳能救活娄灵,让她做一个平凡的女子,他便保证在有生之年,蒙国绝不会与万俟为敌。   万俟淳一早就有救娄灵的想法,他知道娄灵若是落到别国手上,只有死路一条,即使是在后悔不跌的华祝手中,他虽然名义上是世子,但那时也只是个空假的壳子。   华祝忍痛将娄灵交到万俟淳手中,并放话时机成熟便会去万俟接她,万俟淳当然知道华祝口中所谓的‘时机成熟’是指什么,指他在蒙国权力滔天,足以庇佑娄灵的时候。   一个月过后,娄灵的命虽是被崔杜恒救了回来,但虚弱养病时的她,闭眼就是噩梦连连,醒着的时候也经常神志不清,发癫发狂,就连身体也跟着越来越消瘦。无奈之下,万俟淳准许了崔杜恒的提议,给她喂下了‘忘忧草’,从此她失去了记忆,人也恢复了正常,万俟淳给她赐名:展颜。   一年后,万俟国势蒸蒸日上时,万俟淳给霄嫣与娄家平了反,娄子傅至今仍认为他的灵儿五年前就已经跟着华祝远走了天涯……   随着年岁的增长,艰苦勤奋的万俟贺的见识也与日俱增,也备受万俟淳的喜爱和关注,曾几何时一度超越了对碌碌无为的世子万俟庆,这令万俟庆不仅嫉妒丛生,更加害怕不已,于是他一边不断地拉拢朝臣倒向自己,另一边又不断陷害打压万俟贺,以此来巩固他的世子之位……   娄灵以和亲的名义跟着华祝回了蒙国,之后她没男人敢要、深夜逛青楼、生活糜乱不检点等一系列不实的糟事烂事,迅速在蒙国的大街小巷传了开来……   九州大地,大国小国,宫里宫外,前朝后宫,这一切的一切都还在继续着……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